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慕容荻一蹦三尺高，太子也略有些意外，只有沈青葉，硬撐着一張面皮，毫不變色，還沖着小四弟翻了個白眼。
“誰說我是被奪舍了？我只是做夢！做夢而已！”
空恕也雙手合十地解釋：“各人機緣不同，四皇子也不必擔心，你這情況也算不得奪舍，只是機緣巧合，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你罷了。”
“不，那才不是我！”
慕容荻斬釘截鐵地否認，他絕不承認，那個不擇手段膽大包天想要弑兄弑父奪取帝位的人是另一個他。
太子反倒若有所思地說道：“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注1）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空恕颔首，望向他目光中滿是慈悲之色。
“正是如此。正如我佛有過去、現世、未來之說，三千世界亦如此。”
“是故四殿下會遇到另一世之人，太子妃會夢到未來之事，卻又未必成真。”
“皆因異世交彙，雖互有影響，但機緣深淺不等，造成的影響和結果亦大有不同。”
“一花可生一世界，一念可滅一世界，生滅存亡，緣聚緣散，如夢亦如幻。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沈青葉卻覺得背後有點冷汗直冒。
原以為她是穿書，可聽這和尚的說法，這三千世界，若有機緣，便可得見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甚至還有機會合二為一或者取而代之？
那麽……她一直以為的原主，其實就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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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我自己？到底我是那只蝴蝶，還是蝴蝶夢裏的我？
她感覺有點暈，如果她和原主本就是一個人，那她還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嗎？
盡管這個世界有純天然無污染的空氣，自己還有個當首富的老爹，當太子的夫婿，可這種腐朽的封建社會裏皇權的壓迫和男尊女卑的社會形态，都讓她一直壓抑着，再怎麽調整心态讓自己把這裏當成一個夢境游戲，努力經營早日通關就好……
現在告訴她，原來這裏的她也是她，就好像《瞬息全宇宙》裏的女主，無數個平行世界裏的她，不論什麽身份地位年齡，都是她。
看電影的時候，很過瘾，可如果這事兒真落在自己頭上，就讓人很難保持冷靜。
“大師既然看得出我和四弟的問題，不知可否有辦法解決？”
太子亦是點頭，“四弟擔心被人奪舍，無論那人是否與四弟有關，但其心術不正，有悖倫理不說，還暴戾兇殘，恐會危及四弟性命，還望大師能出手相助，保我四弟不受外邪所侵。”
這時候，他可不能順着空恕所言，承認那書中人就是另一個世界的四弟，若是認了，等于要讓四弟把那人所做所為都承擔下來，一旦被父皇知道，無論他眼中的四弟如何無辜，父皇也絕不會留下這個“可能”會帶來威脅的四弟。
對父皇而言，沒有比他自己更重要的，別說是外人，哪怕是真正的親生兒子也不行。
所以這個來跟四皇子搶奪身體的，必須是“外邪”，也只能是“外邪”。
而太子妃沈青葉運氣好點，她只是有了一點點混亂的“預知”夢，還能帶給大昭財運，不必像四皇子一樣擔心遭到皇帝的忌諱。
空恕歷經兩朝，又與皇帝相識于微末，修行多年，對人心所知甚深，聽一言便知其意，見他如此護着弟弟，頗為意動。
“貧僧倒是有一物可以讓四皇子殿下暫時不受外邪所侵。但此事本發自于心，若是心性有變，稍有差池，便會再度引來外邪入侵。故而除了殿下自己，并無他人能幫你徹底解決此事。”
“多謝大師。”太子接過空恕所贈的佛珠，轉交給一臉苦相的慕容荻，“還請大師為我等保密，此事……萬不可外傳。”
空恕點頭：“貧僧老矣，今日起便會閉關修禪，請殿下放心。”
太子也不便久留，領着弟弟和沈青葉一起回了東宮，看到慕容荻仍是一副失魂落魄般的樣子，便有些不忍。
“四弟你也不必擔心，大師不是說了，你只要帶着他所贈的佛寶，注意修身養性，不要想太多，那……就不會受外邪所侵。”
慕容荻苦着臉說道：“可要我天天抄佛經，我也受不了啊大哥！萬一……萬一他再跑出來怎麽辦？”
太子：“不論如何，你都不許像這次一般自殘！需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若是人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聽到大哥如此關心自己，慕容荻又忍不住想哭，“我也是不想大哥和父皇出事啊！”
他好難，他也不想死。
可如果當時他不果斷對自己下狠手，那被鏡中人奪舍之後，他就會對父皇和大哥出手，這個結局，他同樣也無法接受。
沈青葉一路上都十分沉默，直到此時，看到兩兄弟都左右為難，她才開口問道：“其實……我有個主意……”
太子眼睛一亮，企盼地望向她：“請講——”
沈青葉看了慕容荻一眼，“四弟若是留在京城，總難以避免接受猜疑撺掇，影響心性，稍有不慎，那外邪便會趁虛而入……”
“皇嫂說的是。”慕容荻沒好氣地說道：“我也想去就藩，想去邊關領軍，可現在父皇罰我留在宮中，又怎會讓我離開？”
皇帝的猜疑心越來越重，既然已經對他起了疑心，就肯定不會再将兵權交付給他，将他困死在皇宮，卻又容易引來“外邪”，稍有不慎就會借他之手弑兄弑父，讓他如何能不左右為難，頭疼之極。
“你急什麽？”沈青葉哼了一聲，“我說你離開京城，又沒說一定要去就藩或邊鎮領軍……”
“那我還能去哪兒？”慕容荻愕然，“皇嫂，你不會讓我去江湖流浪，真當個游俠吧？”
太子：“……那不是你一直以來的理想嗎？”
慕容荻撓撓頭：“大哥，那會兒我不是小嗎？”
太子乜了他一眼：“現在長大了？”
慕容荻輕咳一聲：“太史公說過，俠以武犯禁，游俠恣意妄為，無視法紀，若是人人效仿，則私刑大于公法，天下大亂之兆。”
太子：“算你長進了幾分。不過，你皇嫂說話之時，随意打斷，還敢頂嘴……這規矩，可不是我教的吧？”
慕容荻一噎，老老實實地向沈青葉行了一禮，“對不起，是我錯了。還請皇嫂指教。”
沈青葉滿意地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這世上，果然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這個驕縱無禮的中二少年，就得靠太子收拾他。
她忽地腦中靈光一閃，先前還有些不懂，為何太子本就藥石無醫，沒多少時間可活，那個“書中主角”燕王還要打着沈氏的名義對他下毒。
他是怕這個世界原本的慕容荻發現之後，就像現在這樣，為了太子而不惜和他同歸于盡吧！
看來像她這樣穿成墊腳石炮灰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成為主角（反派）的良心啊！
那可是注定要在主角成長稱王稱霸之路上，被第一個消滅的東西呢！
看在同“病”相憐的份上，沈青葉很是大方地給他指出了一條“生路”。
“以你犯的錯，父皇自然不會輕易放你去就藩，關你個十年八年磨性子都算輕的。不過……”
她笑眯眯地說道：“若是你自願出海，去海外替你皇兄尋找靈丹妙藥的話，想必父皇念在你一片兄弟之情，不會攔你的。”
“出海？”慕容荻狐疑地打量着她，“你真的打算讓我幫皇兄找靈丹妙藥？那些妖道的話你也信？當初秦皇漢武，都栽在所謂的‘仙丹’上，這種東西，就算找到了，你敢讓皇兄吃嗎？”
“有何不敢？”沈青葉嘆了口氣，“剛才你大哥都教你了，人活着，才能有希望。要是人都沒了，談什麽都沒用。現在讓你出海去找的，可不是一般的靈藥，你得去五洲四海，尋訪各地名醫，還得了解當地風土人情，才能找到靈藥。”
“天下之大，并非你每日所見到的這一片，你不出去，如何就知道天下沒有能治好你大哥的靈藥？”
慕容荻猶豫起來，“可禦醫們都這麽說……”
“那是禦醫說的。”沈青葉毫不客氣地說道：“禦醫生于大昭長于大昭，又如何知曉海外之物？正如那傳說中的海外仙山，昆侖天池，或許只是因為沒人見到，而并非沒有。”
她頓了頓，神色複雜地說道：“也有可能，是在我們這個世界沒有，并不代表其他世界也沒有。”
“更有可能，是過去的人沒找到沒見到，并不代表我們就找不到。”
“我要照顧太子殿下，不能離開東宮，只能讓人出海去找。此事絕非一日之功，就算那些海商和管家再盡心盡力，畢竟能力有限，也不如四弟你的本事啊！”
慕容荻本已經有些動心，可聽到最後一句，卻忍不住微微臉紅起來。
“皇嫂過獎，我……哪裏有什麽本事。我都沒上過海船……”
“可你能打啊！”沈青葉一本正經地說道：“出海的商隊，除了要面對海航風浪之外，最大的風險是海盜。除此之外，到一些番邦之地，也不一定每個地方都會善意迎接我們的商隊，甚至會有見財起意，謀財害命的……更何況我們要尋找的靈藥，還不是一般的靈藥，這種能治療頑疾起死回生的，無論在哪兒恐怕都是鎮國之寶。”
“所以……”沈青葉用滿是期待的眼神望向慕容荻，“雖然現在你不能去邊關殺敵，為大昭開疆拓土，但可以跟着我們的船隊，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替你大哥尋藥，也替大昭尋找更多的機會。”
“你願意去嗎？”
慕容荻敢發誓，她說話時的眼神一閃一閃的，簡直就跟金銀珠寶放在陽光下反射出的光一樣，亮得讓人無法直視。
可她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還能怎麽辦？
“我願意……只要父皇肯放我出宮，去哪裏我都願意。”
被關在宮中除了養傷讀書之外，就是被母後逮着訓話，被皇兄抓着抄經，這樣的日子他被困得發瘋，如何能保持心境無礙，避免“外邪”入侵。
或許像太子妃說的這樣，遠走海外，就算那個“書中人”冒出來，他總不能自己跨越茫茫大海，再跑回來搞事情吧？
父皇看在他主動“放逐”的份上，或許也會慢慢忘了他先前的大逆不道吧？
太子卻有些擔心：“出海之事，風險太高，那些海商老手都有翻船遇難的可能，四弟還不會水……”
“我可以學！”慕容荻想通之後，反過來勸太子，“大哥且放心，其實我學過幾次，雖然水性不算太好，也不至于下水就沉底。反正就算父皇答應，也不是立刻就走，我有的是時間學。”
沈青葉：“危險處處都有，并不是說不出海就能平安無事。只要做好準備，以沈氏海船如今的技術，一般情況下都不會有事。若不是我們不能輕易出宮遠行，我都想請太子殿下一起出海去看看。”
太子意外地看着她，“當真？”
沈青葉：“只有不了解大海的人，才會對大海畏之如虎。真正見到大海，敢于征服海洋的人，就能從中找到無窮無盡的寶藏。”
慕容荻看着她，鬼使神差地插了一句：“就像你們沈家的聚寶盆一樣？”
注1：出自戰國·莊周《莊子·齊物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