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北方到底有多少蠻族部落,別說大昭國的人,就連北蠻人自己也不清楚。
除了前朝出了個天縱英才的蠻主一統草原部族,第一次沖破中原漢人的關卡,掃蕩了整個華夏大地,乃至大半個世界,鐵騎所到之處,幾乎無人能敵。
可這樣的人,千百年也就那麽一個,在他死後,帝國很快分崩離析,不到百年便被推翻,北蠻人又不得不回到草原,繼續在苦寒之地和大漠草原間過回逐水草而居的生活。
一片草場能養活的牲畜和人口有限,于是他們就漸漸分散成部落,平時分散放牧居住,戰時應可汗的召喚而來。
分開得久了,那些小部落各自做主慣了,也就沒有原來對可汗的唯命是從了。
畢竟,這些年,光可汗的名頭就不知換了多少個,強者為尊,弱肉強食的草原上,走馬燈似的汗位争奪,比中原的皇帝可換得勤多了。
隔得遠了,甚至都不知道現在的大可汗是誰,各自過好各自的日子,沒餓到要去金帳讨飯的時候,誰都不願去自找麻煩。
于是,忙着內鬥的部族頭領們,原本還打算争出個高低來再決定由誰統領大家南下搶掠,可沒想到他們這邊還沒分出個勝負呢,沈氏的商隊就到草原上轉了一圈,用些中看不中用的琉璃佛像換走了大批的牛羊和戰馬。
等他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牛羊已經被送入關內,戰馬也被帶走,任他們一路追趕,直到遼東,才發現這些漢人竟然在馴養他們的牛馬去耕地。
北蠻人有種被欺騙的感覺,覺得這些漢人從草原上騙走了他們的牛羊,就開始想法設法地要奪回去。
正好,就遇到了漢人們将休耕期的牛牽出來放牧,他們就毫不客氣地沖上來準備“領回”自己的牛了。
若是在以前,北蠻人全是騎兵,來去如風,等哨所裏的士兵發現時,根本來不及防備,甚至等他們做好出擊準備時,對方已經劫掠完畢,揚長而去。
而缺少戰馬的大昭士兵,只能追在後面吃馬蹄揚起的塵土,看着他們的背影跳腳大罵。
這一次,唐肅遠在城樓上,用千裏鏡巡視時,隔着至少十裏以上,就看到了北蠻騎兵的身影,立刻讓人放出信號,收攏在外放牧的牛群,速回關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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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所裏所有的士兵,都在急促的戰鼓聲中,開始備戰迎敵。
北蠻騎兵的前哨頓時急了,他才發出消息讓後面的小隊跟上來搶牛,這些大昭人就開始往回趕牛。
他們忍不住追上前去,距離衛所約莫還有二裏地時,終于追上了正在趕牛的老農。
自願留在最後面負責趕牛的老農,正是跟着沈氏商隊到遼東開荒的流民之一,叫牛大力,約莫四十五六歲,已經是當爺爺的人,可老伴和三個兒子兩個兒媳都死在了逃荒的路上,他一個人帶着兩個孫子一個孫女跟着沈氏來開荒,就是靠這手馴牛的本事,才能養活三個小的,還分到了十畝新田。
被北蠻騎兵追上的那一刻,牛大力唯一後悔的,是沒跟沈氏的人說,讓孫女牛小草去紡織工坊當學徒。
不知道他死後,沈氏的人能不能将他的安家銀子,分給孫女一點兒。兩個孫子都已經十二三歲,馬上就能頂個大人用,可以養活自己,可孫女若是沒有點傍身的銀子,不知以後還能不能學點手藝嫁出去。
剎那間他想得很多,卻都來不及說,只看到那北蠻騎兵縱馬沖到自己面前,揚起彎刀,帶着一抹寒光朝他劈下來。
一道血箭飚起,濺了他一頭一臉。
牛大力仰面朝天地摔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支鑄鐵弩箭從他頭頂飛過,一箭穿透了面前的北蠻騎兵不說,還将他的屍身也帶飛出去,撞在了後面的騎兵身上,将他們如同糖葫蘆一般穿在了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還不快跑!”身邊有人爆喝一聲,牛大力這才反應過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進牛群,趕着牛一起瘋狂地跑回哨所內。
等他們這最後幾個人和牛回到哨所裏,哨所的大門重重關上,吊橋拉起,護城河裏這會兒雖然沒多少水,可下面無數削尖了的木樁,足以讓掉下去的人被紮個腸穿肚爛。
唐肅遠簡直對手中的千裏鏡愛不釋手,剛才就是他通過千裏鏡看着,然後讓手下的士兵用跟千裏鏡一起送來的配裝的新式守城弩打敗了這些追兵。
新式的守城弩在原有的基礎上,調整了弩箭和弦機,在原來的準山處,又增加了一個瞄準鏡,比他手裏的千裏鏡要簡單一些,卻也能看到遠處不說,只要按照操作說明上對準準山和目标,達成什麽“三點一線”,便可在千百步之遠的距離內,箭無虛發。
而且這鐵箭的射程和力道都遠遠超過以往的弩箭,加上超長瞄準距離,簡直就是殺敵的神兵利器。
真是多虧了太子殿下讓工部給他們及時配備了這批裝備,否則還真不一定能守住這些剛剛到手的牛羊戰馬呢。
只一波弩箭,就将北蠻人的前鋒哨騎殺得幹幹淨淨,等後面那些人追上來時,見此情形,甚至不敢上前為他們收屍。
任是北蠻人曾經號稱騎射天下無敵,卻也沒見過這般兇悍霸道的弩箭,遠隔着數百步之外,就能夠将人射穿。
而他們的箭,此時連衛所城牆的邊都夠不着。
唐肅遠用千裏鏡看着那些北蠻騎兵踟蹰不前,就感覺有點手癢。
“讓讓,我來射一箭!”
他親自操縱者弩機,拉滿弓弦,瞄準目标,按下機關,然後飛快地端起千裏鏡,看着那鐵箭如黑色的閃電,刺破天空,直射入那群北蠻騎兵當中最高大的一人胸口。
血花在那人胸前綻放,鐵箭的強大穿透力帶着那人從馬背上飛起,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唐肅遠甚至覺得自己剛剛看到了那人難以置信的眼神,成為他最後的表情定格在臉上。
周圍的北蠻騎兵頓時大亂,嗚哩哇啦地亂叫一通,趕緊從地上搶起那人,便調轉馬頭,倉惶逃離。
“追——”
唐肅遠帶着衛所不足百人的騎兵隊追了一會兒,就牽回了二十多匹無主的戰馬,然後讓人出來打掃戰場。
就他們現在的水平,追上去也是送菜的,只要吓得他們以後不敢輕易過來劫掠,就是他們現在的勝利。
至于以後……他想起太子妃信中的話,“只要他們發現,不用打仗,不用死人受傷,只需要付出他們的牛羊,就能換到他們所需要的食物和衣物,誰還願意冒着生命危險來搶劫呢?”
現在用牛馬可以換到糧食,以後甚至可以用羊毛換到糧食和茶葉,草原上那些小部族就無需再跟着北蠻人作戰,也能靠着自己養的牛羊生活下去,北蠻人征集不到炮灰敢死隊,就只能自己上。
可大昭的鐵箭和火炮越來越犀利,早晚會讓他們知道,過去将大昭當成他們糧倉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冬去春來,開春後“褪下”冬衣的羊群,讓邊關的商人們收獲滿滿,也讓第一批羊毛紡織廠女工們足足趕工一個月,才紡出了第一批毛線。
當然,從去年開始,沈氏商隊的人就已經按照沈青葉的吩咐,開始收購羊毛,開建毛紡廠,梳洗羊毛,反複實驗了上百次,終于實驗出洗羊毛最合适的溫度和草木灰水的配比度,使羊毛清洗脫脂,不至于變成毛氈。
當第一批羊毛洗幹淨曬幹後,反複用針梳梳成雪白的毛絨絨的團子,如同一朵朵白雲般,讓那些紡織廠的小娘子們都驚呆了。
她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以前那粗糙的、膻臭的、肮髒的羊毛,竟然也能變得如此潔白柔軟,比那些棉花和蠶絲一點兒也不差。
沈青葉拿到她們織成的第一匹羊毛布時,聽着紫蘇對這羊毛布的厚重結實贊不絕口時,還忍不住在想,這些姑娘們,才看到羊毛布就如此驚嘆,等以後學會織毛衣毛褲,再學會做羊絨料時,還不知會如何呢。
要知道,後世一條奢侈品牌的純羊絨圍巾,輕軟溫暖,能賣出天價去。
比那傳說中一寸雲錦一寸金的“雲錦”,可是一點兒也不差。
太子也摸了摸這塊羊毛布,望向沈青葉的眼神越發驚嘆。
“原來你讓她們成日裏梳洗羊毛,就是為了織成這種羊毛布?若是能夠推廣下去,那邊關的将士們便可少受寒冬之苦了!”
這羊毛布觸手生溫,細密厚實,雖然沒有棉布和絲綢那般細膩柔滑,但對于邊關将士來說,這等保暖性好又耐磨結實的布料,更為實用。
更何況,這些羊毛原本都是被做成毛氈,很多都被浪費掉了,對于每年可以剪兩次羊毛的草原人來說,這簡直就是白撿的錢。
沈青葉笑着說道:“你看到的是給邊關将士保暖,我看到的是讓更多的女子多了一門生計,她們可以通過自己的手藝賺錢養家,哪怕不嫁人,也能夠獨立生活。”
太子一怔,微微皺起眉來,“太子妃此言差矣,若是女子不嫁,那男子無妻,豈不是要斷絕香火,後繼無人?”
沈青葉嘆口氣,知道自己一時口快說漏嘴,大昭可是有女子十六不嫁就要多交“人頭稅”的法令,她自己就交了兩年半才嫁出去,如今她還只是個太子妃,又如何能對抗法令?
“我只是說,她們可以多一個選擇,而不是說一定不嫁。至少,她們多一條生路,大昭也可以多一項稅收,不好嗎?”
“好是好……”太子看着她,總覺得,太子妃似乎還有許多許多秘密,“好吧,或許有一天,我也能看到你所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