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改變有很多種,有得來如雷霆霹靂,打破一個舊世界,開創一片新天地。

有的如春風化雨,無聲潤物,潛移默化。

還有物競天擇,弱肉強食,優勝劣汰……

對于沈青葉來說,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

她沒有出生在羅馬,雖然穿成首富之女,但在這個封建帝國裏仍處于權力底層,哪怕成為太子妃,也因為性別限制而無法幹預朝政。

她只能通過太子,尋着各種“符合”自己身份人設的借口,來一點點改變和争取自己想要的權力和地位。

盡管如此,她也不敢從自己身邊做起。

畢竟,皇帝的掌控欲太強,手下的錦衣衛無孔不入,只是領先一點的技術,尚可說是受到海外技術的影響啓發,可關系到一些根本性的問題,只要她稍有動作,肯定會引起皇帝的警覺。

她可不敢小瞧了古代人的智慧和手段。

別說是一國之君,文武百官,就連她那個沒讀過書上過學的老爹,論起經商的智慧來,也絲毫不亞于現代人。

可以說把沈老爹放在哪個時代,任何世界,他都能憑着自己的智慧和膽識成為一方豪商。

而有的現代人,哪怕回到古代,也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世界,自以為有了後世的知識,就能夠将古人玩弄于手掌之中。

結果,無論宅鬥宮鬥,這種自以為是的人都死的最快。

自古以來,多少勵志改革的變法家都死在了變革之路上,哪怕一度位極人臣,後世名垂青史,在當時都要面對無數反對的力量。

更何況她一個出身商戶的女子,既沒有金手指系統,也沒有降智光環,周圍的人不光智商在線,還對她有不少敵意和警惕性,讓她根本沒法痛快恣意地大刷技能,無腦爽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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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只能從皇權還沒完全掌控的邊遠地區,一點一點地進行改變。

這不,步子一邁開,她稍稍漏了點口風,就被太子敏銳地覺察到。

幸好,太子殿下還需要她,幸好,太子殿下并不像皇帝陛下那樣頑固霸道,還肯聽她的解釋,願意去接觸新事物。

太子也沒想到,沈青葉沒帶他去濟慈院,也沒帶他去看琉璃工坊和新開的紡織工坊,而是帶他去了教坊司。

他甚至有種比沈青葉還要放不開的感覺,連平日裏溫煦文雅的表情面具都快要戴不住了。

畢竟,跟自家娘子一起逛青樓的事,他這不知算不算空前絕後,反正這事兒一旦傳出去,肯定會被禦史們群起而攻之。

起初跟着沈青葉到沈家,看着她換上男裝,還讓他也換了身打扮,以為她今日要帶他“微服私訪”,這種事早年他也曾經帶幾個弟弟做過,可沒想到,她竟然膽大妄為到帶他去教坊司。

“青葉,你……以前還來過這種地方?”

沈青葉搖搖頭,“沒有,只是聽說過。”所以要帶他來看一看。

在宋代及以前的朝代,教坊司還是屬于禮部樂屬下的官方單位,主要以為宮廷宴會伴奏伴舞為主,也有一部分是為皇家服務的禮樂藝人。

總得來說,屬于文藝單位,在官面上,還是賣藝不賣身的,至于私下裏的往來交易,就不屬于教坊司管轄範圍。

可到了大昭這一朝,開國皇帝定下的諸多刑罰中,最讓沈青葉看不慣的,就是“犯人家眷,男子流配,女子充入教坊司為妓。”

株連還不算,還要用最惡毒的方法連懲罰受到牽連的女子們。

以前各朝各代還遮遮掩掩的有樂伎、舞伎、歌姬這樣賣藝不賣身的存在,可到了大昭朝,皇帝下旨就毫無遮攔地讓人直接将犯人親眷中的女子,充為官妓,以此作為對犯人,尤其是犯官的最大羞辱和懲罰。

可憑什麽呢?沈青葉就不覺得,羞辱這些女人,能讓那些男人得到更大的懲罰。

明明是男人犯的錯,卻要讓女人們承受更多的羞辱和懲罰。

尤其是那些朝廷的官員,他們一邊罵着下賤的女子,一邊從這些女子身上賺錢,這本身就是男權社會物化女性後,一種野蠻對文明的踐踏。

看到太子渾身不自在不舒服的樣子,沈青葉反倒舒坦了,要了個雅間,先沒有叫樂伎歌姬作陪,反倒是問他:“怎麽?殿下不敢見這裏的女子?還是覺得她們……不配見殿下?”

“不是。”太子皺了皺眉,感覺今天的太子妃格外有攻擊力,卻十分不解她為何要針對自己。

“我只是覺得,你今日心情不佳,為何?”

沈青葉哂笑一聲,輕嘆了口氣,他如此冷靜,反倒真顯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

“先前你問我,女子若是不嫁,如何傳宗接代?”

“我就請你來看看,女子若是所嫁非人,結局不僅是自己,連女兒都要到這裏來。”

“到這裏的,還是曾經‘享受’過犯人好處的女子。這天下還有更多的女子,從生下來就被溺死的,災荒年代一把米就能換走的,替兄弟換親的,被父母賣為奴婢的,被婆婆立規矩站到死的,生不出兒子被休棄的……活着的如此艱難,就更不必說那些為了名節被人碰一下就尋死的,為了生兒育女難産一屍兩命的……”

“女兒家的艱難,殿下,你從未看到過。”

太子震驚地看着她,難以置信,“你……就為這個帶我來這裏?”

沈青葉搖搖頭,“不止。”

“因為四皇子上次‘贖’走了楚雲若,後來皇上震怒之下,不光處死了楚雲若,還下令自此以後,犯官家眷,一律不得贖買。”

她眼底泛起一抹嘲諷的意味,冷笑道:“這就是要活生生地逼死這些女眷。就因為她們嫁錯人,生錯了地方?”

太子皺了皺眉,略有些不贊同,“那些犯官貪來的錢,也是別人的血汗錢,她們也跟着享用了,自然也當跟着受罰……只不過……”

“我要找的是那個侯爺家的千金,還有那個翰林夫人,你給我這是什麽貨色?”

一個粗豪的男子聲音在門外響起,伴随着女子的尖叫聲和哭聲哀求聲,打斷了太子的話。

“小爺我有的是錢,就是要嘗嘗這些高官勳貴家的女人……”

“是啊是啊!聽說侯爺的女人,就算當了娘都風韻猶存……”

一連串粗鄙下流得不堪入耳的話語,隔牆傳入,太子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恨不得伸手堵上沈青葉的耳朵,讓她聽不到這些難聽惡心的話語。

他幹脆地起身,拉起沈青葉的手,“走吧!這裏……不适合我們……”

沈青葉沒有反對,只是嘆了口氣,“我們現在走了,眼不見,心不煩,可在受苦受罪的人,依然活在火海裏。殿下,你能看重那些去遼東開荒的農夫,看重在工坊做工的匠人,就看不到這些受苦受難完全不被當做一個人的女子們嗎?”

太子回頭,對上她的視線,終于忍不住露出了焦躁的表情,低聲說道:“我看見又能如何?這是父皇的旨意……青葉,看到而做不到,比視而不見更難,你明白嗎?”

“我明白。”沈青葉點點頭,“只是看你敢不敢違抗父皇旨意……”

太子閉了閉眼,露出幾分無奈的苦笑,放開她的手,徑直走到門口,對守在門口的侍衛下令:“将在外面大呼小叫的人,都趕出去。令教坊司三日內休業整頓,禁止外客入內。”

“是!”外面的人應了一聲,太子方才轉頭,對沈青葉說道:“三日之內,你能想出救她們的法子的話,我會幫你。”

“不用三日!”沈青葉立刻說道:“現在就行!”

太子無語地看着她:“你是早就算好的嗎?若是我不幫你,你又打算怎麽辦?”

“殿下怎麽會那麽狠心呢?”沈青葉笑嘻嘻地說道:“我就是知道,殿下不知此事便罷,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幫我的。”

“因為殿下是個好人啊!”

得到“好人卡”的太子并不高興,甚至有些無奈:“你……這是吃定我了啊!”

哪怕真如她所說,他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還親眼看到,親耳聽到這些受到牽連的女子們被人如此羞辱糟踐,心裏如何能過得去?

只是因為上有皇命,他一時想不出解決的辦法,所以幹脆交給沈青葉,結果一聽她早有打算,就知道自己這又是被她“套路”了。

沈青葉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地說道:“正是因為知道殿下的為人,我才敢這麽做。皇上先前下旨讓犯官家眷充為官妓,是要讓她們為昔日享受過民脂民膏償還代價,只是後來這株連家眷的刑罰被廣泛推及各類犯人,官員們判罰時,也故意加重了株連的罪行,就不僅僅限于那些貪污腐化的官員。”

大昭的開國皇帝出身貧賤,最恨貪官污吏,所以在登基後,親自修訂律法,對官員貪腐的刑罰尤其酷厲。

在他看來,那些家眷跟着貪官一起享受他們壓榨來的民脂民膏,自然也該一起受罰。

當初她們跟着貪官高高在上,那麽就該被貶為官妓,任由那些昔日被她們看不起踩在腳下的人蹂躏踐踏,用她們的皮肉賺來的血汗錢,去償還昔日跟随貪官享用過的榮華富貴。

不得不說,這位皇帝才是真的狠人。

“可償還的方式有很多種,她們不該受到這最羞辱最殘酷的對待。就算罰沒家産,還要她們繼續賺錢的方式有很多種,這是最糟糕的一種。”

“大昭律中一邊嚴禁官員和秀才舉人狎妓,一邊又開設教坊司官妓營業,到底哪一個更有傷風化呢?”

太子漸漸聽出味兒來,“你是想……讓她們戴罪做工,去你的紡織工坊?”

他覺得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就是沈青葉想招女工想瘋了。

“那些犯官家眷,以前也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你覺得,她們肯去做那些粗活嗎?”

他是親眼看到過沈青葉讓人測試梳毛機時的辛苦,無論寒暑,要将那些髒污膻臭的羊毛洗幹淨再用針梳一下下梳成毛團,再撚線紡織,從早到晚幾乎都不停手,那絕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勞動強度。

“肯不肯是另一回事,至少她們可以多一條選擇的路。”

沈青葉說道:“其實我很不明白,為何你們一邊要求婦人守貞,要立什麽貞節牌坊,一邊又要懲罰犯人家眷充為官妓,逼良為娼……這不是自相矛盾嗎?若是女子都按貞節牌坊的要求,碰一下就自盡,那豈不是教坊司都得關門?”

“既然要女子守貞,那幹嘛還有這種逼良為娼的刑罰?”

“這怎麽能叫逼良為娼……”太子幾乎無力反駁,“她們是犯人家眷,是被株連有罪的……”

“哦,不叫逼良為娼,叫逼罪人為娼?”沈青葉搖搖頭,“就算要榨幹她們最後一點價值,也該給她們一個選擇,願意做工的可以做工抵罪,不願意的……那至少教坊司也不算逼迫了對不對?”

太子感覺頭疼無比,卻不能不承認,這的确可以“說服”皇帝,給這些犯婦們多個選擇。

“正是因為工坊那邊都是要苦工,皇上才有可能答應。”沈青葉毫不客氣地說道:“若只是些輕省活計,皇上肯定不會答應。”

因為他就是想看到那些貴婦千金們淪落為奴為妓,為昔日的“罪孽”接受懲罰。

便是太子,也不得不承認,沈青葉這個辦法,的确有可能通過。

于是,當沈青葉先進獻了兩條輕薄柔軟的羊毛毯和一套羊毛護膝護腕護腰給皇帝和皇後,說這是沈氏改進了毛紡工藝後的第一批成品,選擇了最好的樣品獻給帝後。

皇帝早年耕作,腰腿都有些勞損,後來又常年征戰在外,受過不少傷,到如今雖然沒什麽大病,可一到冬日或雨雪風寒之時,關節和舊傷處就會隐隐作痛。

皇後就更不用說了,十來年中生過四子一女,女兒沒能活下來,她的身子也有不少隐疾,尤其是腰腹宮寒,每月小日子都痛得幾乎下不來床。

這套東西送到他們這裏正合用,比以往的絲綢雲錦更溫軟厚實合身,讓兩人都愛不釋手。

沈青葉趁機提起這項工藝的複雜程度,需要不少女工,因為只有女子的細心和巧手才能變廢為寶,将那些草原人浪費了的羊毛變成這等精細柔軟的織品。

皇帝聽到最後,摸着手中柔軟的毛毯,看着沈青葉,忽地冷笑一聲,“這就是你想要教坊司那些女妓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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