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慕容荻一點兒也不想讓人送。
在他的認知裏,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躍馬疆場,這般灰溜溜的出海尋藥,與逃避無異,根本就沒臉再見昔日的小夥伴。
偏偏大哥大嫂要送他,還完全不容他拒絕。
大嫂還訓他:“出海的機會,是你大哥讓給你的。你居然連他去海邊看看的心願都不想成全,還算是他兄弟嗎?”
大哥什麽都沒說,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神情憂郁,眼神向往。
負罪感瞬間沖上心頭,慕容荻當即一敗塗地,就差痛哭流涕求着他們去送自己一程,哪怕他們一直把自己送到海上,甚至一口氣送到海外仙島去,他也絕不會再說半個“不”字。
反正,就算他不管,也有父皇和母後會管。
一國太子,可不像他這個剛剛被貶受罰的小皇子,正式出門不光得向皇帝報備得到批準,還要配備相應的儀仗和保護人員,再加上因為太子的身體緣故,只要出門,都得有禦醫随行,這出門的人手就少不了。
傳說中大家千金是一腳出八腳邁,走哪裏丫環仆婦嬷嬷們都得跟着,太子和太子妃出門,從宮女內侍到護衛禦醫,這可不止是八腳,百八十腳都有了。
這樣浩浩蕩蕩的隊伍,想瞞過其他人的眼睛是不可能的。
所以,就算太子有多麽想出海,以他的體質和性格,都只能在碼頭看着——四皇子替自己出海。
想到這裏,慕容荻忽然又興奮起來。
畢竟,太子再風光,也不能輕易離開京城。
而他,不但可以遨游五洲四海,還能去尋找海上仙山,替太子尋找靈丹妙藥,真是任重而道遠呢!
正當他感覺有點驕傲之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喊“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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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稱呼還真有點久違了,從十二歲被封為燕王後,他已經習慣了這個稱呼,被父皇将燕地轉封給三皇子後,他身邊的人,但凡了解他心思的,甚至都不敢稱他一聲“晉王”。
上一個敢叫他晉王的,還在床上躺着養傷起不來呢。
這熟悉的叫聲,讓慕容荻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昔日的伴讀方展鵬,騎着馬,身後還跟着一輛馬車,正朝着他這邊追來。
結果就被太子的護衛給攔住了。
方展鵬只能大吼大叫引起慕容荻的注意:“四皇子!我是來找四皇子的!”
慕容荻感覺太子和太子妃的視線都落在他的身上,略微有點尴尬。
“其實我沒告訴他……沒想到他會來。”
太子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說明他有心了,有這樣的朋友,是好事。你過去看看吧,好生道別,回來時,記得給他帶份禮物。”
“還想什麽禮物?”
慕容荻略有些別扭,卻還是聽話地走了過去,讓侍衛放開了方展鵬。
“你怎麽來了?還帶這麽多東西?”
方展鵬有些激動地說道:“殿下要出海,怎能不帶上我呢?”
“帶你幹什麽?”慕容荻有點冷淡,他現在可不是以前炙手可熱的燕王,幾個伴讀裏,楚雲瀾被流放,方展鵬被家裏關了祠堂,其他都悄無聲息地斷了聯系。
不願意再來燒他這個冷竈的,他也懶得搭理。
就連他自己的侍衛,也大多都送去晉王府維持封地的經營,身邊留下的,不過百人,可以說是諸位封王的皇子之中,最為寒酸的一個了。
就這樣,還得留下一半搭理他在京城的“晉王府”,能上船跟他一起出海的,只有五十個。
只不過,他這五十個侍衛,可是從兩萬精兵中精挑細選出來,差不多每個都是能夠以一當十的高手,而且還都經過了水師訓練,就算單獨給他們一條戰船,他們也能自己掌舵開走。
要不是在海上沒有星圖和向導容易迷失,慕容荻說不定就自己連人帶船走了,根本不會去上沈氏的海船。
而現在,他自己都是蹭着沈氏商船出海,又怎麽可能再通知昔日的伴讀?
更何況,萬一通知了,對方裝作不知,或是找借口不來,那丢的不還是他的面子嗎?
結果他只去宮中向皇帝皇後告辭,領了證明他身份的通關文書,便帶着人準備出發。
方展鵬卻“不知好歹”地大叫委屈:“我可是殿下的伴讀啊!一日為伴,終身為伴,殿下去哪裏,我當然也要去哪兒!”
慕容荻差點被他的話給噎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誰要跟你終身為伴?你不是被你爹關在祠堂反省嗎?今天是偷跑出來的吧?帶那麽多東西,不會是連家都偷了吧?”
方家并非大富之家,甚至有點走下坡路,方展鵬好武多過讀書,到現在還是個白身,連秀才都沒考過,遠比不上十二歲就考過了童生,十三歲就當上了秀才,原本今年該去參加會試,號稱要拿個解元的楚雲瀾,現在人卻已被“流放”。
想到楚雲瀾,慕容荻有點恍惚,他讓王府長史帶走大部分侍衛,其中有幾個專門負責保護楚雲瀾,就是怕他被人發現。
畢竟,當時他男扮女裝混入教坊司,又被他帶入王府,最後借用替身假死遠遁,其中的操作并不嚴密,除了他的男裝身份之外,其他環節,若不是父皇放水,他根本做不到天衣無縫地把人送走。
如今,他們天各一方,這一去還不知多久能回來,更不知多久才能再見。
方展鵬卻以為他是在替自己擔心,感動地說道:“殿下請放心,這些都是我爹我娘準許我帶上的貨物。我爹一聽說殿下要出海,就把我放出來了,還讓我一定要跟着殿下,你就算趕我,也趕不走呢!”
在一旁的沈青葉聽到此處,有些好奇地問道:“你都帶了些什麽貨物?為何不提前說,就不怕貨艙滿了放不下嗎?”
方展鵬一怔,連忙向她和太子行禮,“見過太子、太子妃。在下帶的貨物不多,都是上等的絲綢,聽說在海外可以當錢用的,應該……應該占不了多大地方。”
慕容荻頓時醒悟過來,不覺有些臉黑。
“你是跟我出海,還是打算做生意賺錢?”
方展鵬嘻嘻一笑,厚着臉皮說道:“跟着殿下,當然是一舉兩得了!”
沈青葉看得好笑,倒也沒打算為難他,直接對慕容荻說道:“分給四弟的房間都是上等艙房,侍衛們擠一擠的話,應該能住下。要不要帶他們一起,就看你的了。”
“不帶!”慕容荻幹脆地拒絕,他自己都沒帶貨上船呢,方展鵬這小子居然帶了一車的絲綢,這簡直就是拿他當冤大頭麽?他才不幹!
“殿下!——”方展鵬哀嚎一聲,撲上去一把抱住慕容荻的手臂,“殿下出海,豈能沒人作陪?更何況,我這也是替殿下置辦的貨物……”
“替我置辦的?”慕容荻白了他一眼,“全部都是?”
方展鵬趕緊搖頭,要全是給殿下的,他豈不是白跑這一趟?
“兩成……三成……”他真的要哭了,“五成!殿下,一半還不成嗎?我保證路上全都聽你的,你讓我幹啥就幹啥,我還帶了你最喜歡看的……”
“走吧!”慕容荻趕緊攔住他的話頭,當初他看傳奇話本,打算出家修道,就被大哥逮回去揍過一頓,現在要讓太子知道他還在看那些話本子,說不定就不讓他出海了呢。
方展鵬松了口氣,趕緊讓人跟着慕容荻的侍衛,将那一車貨都運上船去。
慕容荻原本帶的侍衛不多,沈青葉給他安排的艙房占據了整個三樓,就是避免其他人打擾到他,如今就算加上方展鵬和他的六個随從,也綽綽有餘。
只是看到方展鵬那一車貨物,慕容荻隐隐有點後悔起來。
人都說海商一本萬利,尤其是跟着沈氏船隊出海的,一來一回少說也有十倍之利。
絲綢和茶葉瓷器,是在海外最為暢銷之物,在大昭卻算不得稀奇。
到了海外,據說最便宜的白瓷也能賣上十倍的價錢,而在那邊的香料和寶石,價格卻不足大昭的一成,如此帶貨去賣了再買香料和寶石回來,其中利潤,足以讓一衆商戶為之瘋狂,完全無視海上的風浪和死亡威脅。
而他……除了自用的生活物資之外,竟然連一點貨都沒想着帶……簡直還不如聞風趕來的方展鵬。
就讓他感覺,十分郁悶。
偏偏方展鵬還完全不識趣不會看他的臉色,借着先前跟太子妃搭上話的機會,就跑去向太子和太子妃讨好,一個勁說他會好好照顧四皇子,保證讓四皇子在海上跟在家裏一樣輕松自在。
全然沒看到,四皇子已經在他背後擡腳想要踹人。
“上船了!再磨磨蹭蹭的,就不帶你了!”
“哎!太子和太子妃都答應了,殿下你可不能反悔趕我走啊!”
方展鵬忙不疊地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禮告辭,趕緊追着慕容荻上船,生怕跑慢了一步,真被他給丢下了。
“話那麽多,等出海我把你丢下船喂魚!”慕容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還是放慢了腳步,讓他追了上來。
聽着他在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自己在家如何受罰,在祠堂時又如何偷懶作弊,這次還是他娘拿出私房錢幫他置辦的貨物,要是能大賺一筆回來,肯定能在家裏揚眉吐氣……
慕容荻耳朵麻了,似乎又回到在宮中讀書時,成日裏和他們打打鬧鬧,幫着楚雲瀾跟家裏的庶兄弟們搞事,合夥在太傅考校四書五經時作弊……那些不知愁的少年時光,已是一去不複返。
“要開船了!殿下,跟太子他們告別吧!”方展鵬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站在靠近船欄的地方,大力朝下面揮手。
太子和太子妃依然站在碼頭上,遙遙地看着他們。
慕容荻精神一振,跟着趴在欄杆上,朝着太子那邊放聲大喊。
“大哥!我一定會帶着藥回來的!——”
沈青葉聽到他狠狠地朝自己身上插下的Flag,有點不忍,可太子卻十分感動。
“四弟,我一定會等你回來的!”
好吧,這位也自插一旗,真是大哥莫說四哥,親兄弟無疑。
水手解開纜繩,停泊在港口的十餘艘海船緩緩啓航,朝遠處駛去。
為了将就太子的作息時間,這次海船出港的時間也改到了下午,方便他們一行人早上出宮,從京城趕到港口也得三四個時辰,若不是該裝運的貨物都提前裝船,除了四皇子的随行人員之外,其他人都早已提前上船,在太子離港之前,碼頭上就只有他們這些人,絕無閑雜人等可以靠近。
就連提前上船的海商和水手們,在此期間都被關在艙房中,除了負責掌舵的船長外,其他人都不能擅自靠近船舷,以免混入細作,對太子不利。
盡管沈青葉覺得這有些小題大做,可對于常安來說,太子的安危重于一切,若不能按照他的要求來,他甚至不同意讓太子出宮。
他雖然是太子的侍衛統領,卻也拿着皇帝的手谕,負責東宮的安全。
太子從小跟着他習武,後來因為生病而無法再練武強身,待他一如既往,他亦是死心塌地地效忠于太子,哪怕覺得他過分謹慎,太子也不會橫加指責,反正他不安排,皇帝也會安排人大張旗鼓地來“保護”他,宣揚他們兄友弟恭之舉,他便順其自然,由得常安這般安排了。
此時此刻,看着船隊揚帆遠航,朝着一望無垠的大海駛去,太子想起先前慕容荻還向他抱怨,說船上的房間小得像鴿子籠,要是一連幾個月都在船上靠不了岸,那真跟坐牢差不多。
可此時此刻看着,他所去的方向遼闊無垠,有無數新鮮的事物等着他,或許有冒險,卻也有更多新奇的人和東西。
而他卻要回到皇宮,哪怕那金碧輝煌的宮殿,如何高大寬敞,卻依然猶如一個四方囚籠,困着他無法離開。
看到他的神色漸漸變得黯然失落,沈青葉伸手輕輕戳了他的手臂一下。
“殿下,是你讓人通知方家的嗎?”
太子轉頭看着她,輕笑了一下,反問道:“是你讓人給他配的貨嗎?”
兩人相視一笑。
能讓方家将方展鵬從祠堂放出來的,除了太子,不做二人想。
而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能夠給方家配到這麽多最适合出海販賣的上等絲綢,也不是一般商行能夠做到的。
畢竟,每次出海之前,從京都到海港附近的幾個州府,所有的絲綢布行和茶行,幾乎都會被海商們買空,能留下這些貨,只怕還是從沈家的份額裏擠出來的。
太子手下,亦有打理商行之人,先前也曾眼紅海商的暴利,想跟着沈家的船跑商,卻被太子一言否決,把人安排去了草原。
在他看來,經商賺錢之事,有沈家在,他根本無需費心,倒不如借着沈家商隊打入草原之際,跟着鋪設些探子過去,便于以後掌控草原上的各部族和北蠻人的動态,以免對方再次大舉進攻,而大昭都毫無防備。
沈青葉此番建議慕容荻出海之事,既有讓他出去避避風頭,免得在宮裏待着,成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礙眼,說不定哪天連晉王都被削了,那結局就更無法想象了。
俗話說遠香近臭,讓慕容荻出海去跑跑,既能開闊眼界,又可以鍛煉一下,到時候曬成黑皮回來,讓皇後一心疼,皇帝說不定就忘了當初這小子忤逆犯上之事。
更何況,讓他遠離原本屬于他的兩三萬精兵,日子久了,那些将士在邊疆屯田紮根,抵禦外敵,經營邊鎮,由兵部統一管轄軍資配備,戶部負責糧草補給,習慣了都由朝廷統一調配,就不會再成為某個藩王的部署,也避免以後萬一那個書中人突然小宇宙爆發搶了慕容荻的身體,再來一次兵谏謀反。
她一提,太子就會意地向皇帝建議,終于說服了帝後,放慕容荻出行。
可太子還是擔心這個弟弟獨自出門,畢竟長這麽大,他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雖然有點中二莽撞,卻不失為一個好弟弟,哪怕經歷了一次“書中人”的背刺,太子還是希望他能夠回到原本單純快樂的心性。
他不止給方家通了消息,還有慕容荻的其他幾個伴讀也都知道了四皇子要出海之事。
只是到最後,只有方家第一時間放出了方展鵬,還積極地備貨讓他帶上一起跟四皇子出海。
不管是名義上作伴,還是實際上跑商賺錢,方家最終還是沒放棄方展鵬,任由他站到了四皇子身邊。
而其他人,則依然因為皇帝的旨意,心有餘悸,害怕萬一皇帝想起來,未必會對親兒子如何,可他們這些跟風結黨的卻難免會受牽連。
結果,就只來了方展鵬一人。
沈青葉倒是樂得如此,要是再多來幾個,她還得多出點血。
畢竟,人是她忽悠出去的,誰能想到慕容荻這個憨憨,出門居然不帶錢……咳咳,不帶貨呢?
這年頭,多少勳貴豪門,打破頭想上沈氏的海船,不就是為了出海帶貨賺錢嗎?
結果她好心好意給慕容荻留了一層樓的空間,他居然一點貨都沒帶!
他自己不帶也就罷了,那幾十個侍衛,居然跟他一樣的憨貨,一個二個的,都只帶了自個兒的一點行李就上船,連點茶葉都沒私藏夾帶的,真是讓她徹底服氣了。
什麽樣的人領什麽樣的兵,就這樣的四皇子,當初若是沒有楚雲瀾幫忙,還想帶兵出征?
光是養兵養馬,就能把他的家底掏空!
現在沒了楚雲瀾,人也被自己放逐海外,沈青葉沒法,只能通過方展鵬之手,給他帶點貨,讓他也了解一下商販之事,省得動不動就一口一個商戶人家的看不起人。
呵呵,以後回來哪,大家都是商人,誰還看不起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