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太子這一病,驚的皇後瞬間病愈,還親自到東宮去探病。
就難免會抱怨幾句,說沈青葉不會照顧太子,害得太子又生病雲雲。
沈青葉一邊應着,一邊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婆媳關系千古難題,她這還得疊上皇家宮廷buff,争辯只會讓自己顯得無禮,還會再多個“不孝”“不敬”的罪名接着挨罵。
反正皇後想罵罵,她就當過耳清風。
不管怎樣,皇後還是顧點體面的,講究的說話,罵人也頂多是抱怨加含沙射影,這等心理戰術的宮鬥技巧在沈青葉處基本上毫無意義。
作為一個見慣了後世網暴風雲、鍵盤黑客的出口成髒,翻雲覆雨的穿越者,皇後這個段位的責罵,輕飄飄的帶不起沈青葉的半點情緒。
反正……皇後每次前腳罵完她,後腳就讓人送來一堆賞賜。
莊戶人家出身的大腳皇後愛子心切,脾氣暴躁歸暴躁,罵完人還知道打賞一下,算是情緒補償。
比那個态度陰晴不定,動則就雷霆雨露皆君恩的皇帝要好伺候得多。
只要把皇後當甲方看,挑剔找事遷怒都不算事兒,能保住工作(太子),按期發錢罩着她就足矣。
更何況,工作對象(太子)十分賞心悅目,工作內容也輕松簡單,附帶的這一點點小問題,沈青葉都不當回事。
反倒是太子聽到皇後的抱怨,十分歉疚地朝她看了一眼,那眼神幾乎寫着“請多包涵,加倍補償”八個大字。
對于他的這點誠信,沈青葉還是相信的。
就是……忍不住有點耳根子發燙。
明明是合作夥伴,或者工作對象的關系,那天他誤會了她發出的信號,她竟然也沒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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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美色誤人,不分男女呢!
只不過,這一點點小小的隐秘的快樂,在太醫院院使給太子把脈診治之後,就被他三言兩語打擊得煙消雲散。
“殿下先前解開郁結,氣滞之症略有緩解,本當好生休養,可最近過于勞心,又服用了過于滋補的藥物……”
哪怕院使沒有朝自己這邊看過來,沈青葉也覺得自己頭頂快燒得冒煙,就差一個原地爆炸了。
本以為太子這病是恰到好處的掩飾,可沒想到……他還是真的病弱啊!
沈青葉看着太子,腦子裏鬼使神差地蹦出“身嬌體弱易推倒”幾個字來,可……想想那晚,被推倒的怎麽就成了她呢?
這不科學。
皇後見兩人當着她的面,不反省太醫提及的問題,還在“眉來眼去”,就愈發生氣。
“楓兒你自己的身體,自己不知道珍惜,難道就忍心讓本宮看着傷心嗎?若是你有什麽事,本宮……”
她眼見着兒子護着媳婦,也不想再說下去,只是心酸心疼之餘,想到他來日無多,就忍不住落下淚來,一時間,竟泣不成聲。
這讓沈青葉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皇後罵人她不怕,可皇後當她的面哭……她該謝罪呢還是該哄人呢?
一個眼神過去,将這個難題抛給了太子,自己做的病,招惹了皇後娘娘,自然該他去哄。
太子幹脆地推開太醫,翻身下床,跪在了皇後面前。
“是兒臣不孝。兒臣自以為身體好了,想替父皇分憂,又一時貪心,想要有個孩兒能替兒臣在父皇母後面前承歡膝下,卻疏忽了自己的身體,千錯萬錯,都是兒臣的錯!還請母後家法處置!”
“你……”皇後愕然地看着他,終于明白了他的心思,忍不住眼神複雜地看了沈青葉一眼。
當初選擇這個太子妃的原因,她再清楚不過。
那絕對不是因為沈青葉才華出衆、賢良淑德、姿容絕世,而是因為沈家有錢,還不是一般的有錢。
現在看來,皇上看重沈家的,不光是有錢,還有這賺錢的本事,真是內閣和六部中無數英才名臣都望塵莫及的。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可當了皇帝名義上富有天下,可實際上每日還得為國庫的開支發愁。
只是以前愁得是自己一家幾口人的吃穿用度,現在愁得卻是天下百姓和邊關将士的吃穿溫飽。
下雨要擔心河堤決口造成水災,不下雨擔心天幹物燥帶來旱災火災,偌大的帝國,各種天災人禍此起彼伏,每年都有需要赈濟的災民,邊關打不完的仗,每日都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
這天下之大,處處都要花錢,可朝堂上下衮衮諸公,會花錢能花錢的人多,有錢且能賺錢的人卻沒幾個。
就連皇帝,都不得不放下身架,給這不入流的商賈題詞褒獎,才能建成偌大的京都城。
到最後,甚至還要用自己的兒子來跟這商戶女聯姻,以換取沈家的財富和商路。
再多的金銀也有花完的時候,只有這賺錢的路子和本事,才是源源不斷的聚寶盆。
皇後當時還覺得娶個商戶女,太過委屈了自己的兒子,無論太子和燕王哪一個,她都舍不得讓他們降低身段,娶個粗鄙無禮、唯利是圖的商戶女做正妃。
可皇帝說了,若是不能讓沈家女死心塌地賣力,那這聯姻毫無意義。
沈家真正值錢的,可不是拿出來的明面上的那些糧草和田地商鋪,而是傳說中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聚寶盆”。
皇後以前不懂也不信沈家有什麽聚寶盆,直到太子主動提出,由他來娶沈青葉,不耽誤燕王的婚事,還能讓沈家女更滿意。
皇帝自是無有不應,用一個命不久矣的兒子的正妃之位,總好過用一個前途無限的英武善戰的兒子。
再加上慕容荻上沈家那麽一鬧,鬧得沈青葉直接坦白早已對太子“一見鐘情”,皇帝索性順水推舟,成就了這段“天作之合”的美滿姻緣,将沈家牢牢綁在了大昭的戰車上,為國出錢出人出力。
原本聽說太子和太子妃成親後并未圓房,皇後還心疼兒子久病乏力,只能與沈家女做個名義上的夫妻。
看到沈青葉不惜大把花錢,動員無數人力物力,天南地北五洲四海地給太子尋藥治病,皇後對她的看法就好了許多,盡管還有些對她不懂禮數、不會照顧兒子的吐槽,可就那份心來說,她還是放心将兒子交到太子妃手中的。
畢竟,兒子時日無多,能有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為他的兒媳,總好過讓他像從前一樣,孑然一身,孤零零地在病痛中煎熬着。
可誰能想到,太子妃的确神通廣大,這財能通神,從成親以來這短短一年的時間,就做出了許多令他們瞠目結舌之事。
從開荒遼東,到修築官道,經營北疆,這些看似商家的手段,卻幫着邊鎮軍民擺脫了昔日缺糧少衣,挨餓受凍的窘境,甚至還從草原部族手中買到了大批的牛馬,獲得的成果,竟是不亞于一場大戰的勝利。
在此期間,沈氏從各地采買來的珍稀藥材,山珍海味,流水般送入東宮,同樣也沒少孝敬她和皇帝。
人心肉長,太子妃出錢出力,花費這麽多心思,別說是太子本人,就連她,也開始漸漸接受了這樣一個與衆不同的太子妃。
哪怕嘴上說着各種嫌棄,可心裏,已經認下了這個兒媳。
她甚至都快要忘了,太子的多病之身。
最近這半年,太子一直不曾犯病,連傷風感冒都不曾有過,讓她一直懸着的心放下,也就沒去管他再被皇帝逮着處理政務,推廣北疆的開荒經驗,商議改革賦稅制度,考察吏治等等。
包括她在內,大家看着太子每日精神抖擻,忙忙碌碌,都渾然忘記了他還是個病人。
直到這次因為禦史上書,皇後生氣,太子也生氣,這一氣怒攻心,就将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身子,又折騰病了。
皇後心疼之餘,一聽禦醫說太子還服用了不少補藥,他抱病多年,本就虛不受補,如此用補藥強撐着做事,等于提前透支他的生命,讓她怎能不生氣。
尤其是知道他還用過補腎益精之物,皇後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以前兩人沒圓房時,她是擔心兒子不行,夫妻不睦。
可如今兩人真的在一起了,她又擔心兒子損耗精力,會影響身體。
結果現在太子一說,是想要個孩子,替他孝順父母,承歡膝下,就讓皇後一下子破防,怎麽也說不出怪罪的話來。
她又不是瞎子,看不到太子和太子妃之間的互動,說要孩子承歡膝下的确有之,可另一方面,只怕也是因為皇帝先前恐吓太子妃,說若是太子身故,便要她殉葬之事。
若是他們有了孩子,哪怕太子有事,為了照顧孩子,皇帝也不可能再讓太子妃殉葬。
這個傻兒子啊,才一年的時間,就從為國娶妻,變成為她想身後事了。
他是怕自己去了,皇帝會逼死太子妃,哪怕皇帝不發話,無論貞節情義,沒了他,太子妃也活不下去。
只有用個孩子拴住他們每個人的心思,才能避免在他身後發生這等慘事。
自己的兒子是什麽樣的人,皇後再清楚不過,只是不知,他這般用心良苦,沈青葉知道不知道呢?
皇後長長嘆息一聲,最後還是伸手将太子扶起來,按回床上躺下,方才說道:“你的心思,本宮明白。可你也要記住,無論是誰,都不會比你更用心照顧她們,自己的妻兒,又豈能托付他人?”
“兒啊,你可要用點心,養好身體最重要,否則,無論你想得多好,一旦人不在了,就什麽都沒了。”
太子看着她,滿懷歉疚,“母後說的是,是兒臣想岔了。”
皇後輕輕在他額頭上彈指敲了一下,說道:“知道錯就趕緊改,好生聽禦醫的話,調養身子重要。至于那些政務,讓你父皇另外找人去做。”
“今年的科舉又快到了,有的是天下博學之士來做事,不許你再那般勞心費力地做事,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兒臣謹遵母後之命!”
太子溫和地應下,這一起一跪,他額上又冒出不少虛汗,看着就讓人心疼。
皇後只能嘆息一聲,叮囑禦醫好生照顧,又教訓了沈青葉一番,讓她切不可操之過急,為了子嗣之事傷了太子的根本……
沈青葉想喊冤也喊不出來,他們圓房之事,哪怕開始是源于誤會,可後來她并未阻止,甚至也樂在其中,就無法甩拖這個“媚惑太子”的罪名了。
恭送皇後離去之後,沈青葉又老老實實聽禦醫說了一番各種飲食注意事項,已經十分隐晦的建議他們少做夜間運動,發乎情止乎禮,等太子身體康健之後,再考慮子嗣之事不遲。
沈青葉聽得一張老臉都快挂不住了,要不是禦醫當前,她都想狠狠收拾太子一頓,明明是他得了好處,最後卻要她來背鍋。
可等禦醫一走,看到他卧病在床,虛弱無力的病美人之姿,沈青葉又狠不下心來動手,只能嘴上抱怨幾句。
“我又沒說過想要孩子,你又何必如此着急?虧了自己的身子不說,現在讓母後知道,禦醫們也都知道,恐怕明天整個皇宮的人都知道,我成了禍害你的紅顏禍水狐貍精……”
太子搖搖頭,半坐起身子,拉住她的手,替她把了把脈後,微微皺了下眉。
“可惜……不應該啊,我讓人算過……”
“什麽?!”沈青葉差點跳起來,她倒是知道,太子久病成醫,雖然沒達到禦醫的水平,可耳濡目染間都是大昭頂級的名醫,又能接觸到各種絕版醫書和病案診例,比那些在醫館中從藥童學徒做起的醫者條件不知好了多少倍,自然醫術也絕非泛泛之輩,給她把個脈看個日常病症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原來你早就算計好的,還故意推給我……”
害得她還為自己的“見色起意”把持不住而羞愧了不少時間,卻沒想到這人早有算計,只不過正好借她的枸杞羊肉湯順水推舟,還可以扮一把無辜。
這是什麽太子啊,這簡直真是太太太壞了!
太子拱手向他做了個揖,歉疚地說道:“是我的不對,只是……只是那會見你……的樣子,着實好看,想多看幾次……”
“啊啊啊!你真是太壞了!氣死我了!”
想到這人居然是為了看她尴尬窘迫不好意思的模樣,故意忍住不說,沈青葉終于忍不住還是揮舞着小拳拳捶了他一頓,盡管拿捏着力氣不至于真的打痛了他,也能稍稍出一點心頭憋屈委屈尴尬之氣。
“小心小心,輕點……別閃着了自己。”
太子不閃不避,更沒有抵抗,反正她打得不疼不癢,若是躲避反而容易惹惱了她,再動作大點兒,說不定受傷的人會是誰呢。
“雖然眼下時日尚淺,脈像不顯。可按照我們同房的日子,說不定你已經有了……”
“才沒有!”沈青葉氣得要死,狠狠地瞪着他,沒好氣地說道:“就你那虛不受補的身體,才那麽兩次就被禦醫說你虧空身體,還想讓我懷孕?怎麽不直接說讓我有感而孕,當個聖母瑪利亞呢!”
她氣惱的時候就會口不擇言地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太子早就已經摸透了她的脾氣,并未被她的“怒火”吓着,反而伸手替她捋捋頭發,揉揉額角,動作甚是熟練。
“別氣別氣。你不是常說,生氣就是用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嗎?這次是我的錯,氣着你自己,可就給我錯上加錯了啊!”
沈青葉噎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抓起他的手,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反正……反正我就是不想要孩子,沒有就沒有,你老老實實地吃藥養身,比什麽都重要!”
“好,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太子看到手腕上的一圈牙印,微笑着輕撫了一下她的發心,眼神溫柔似水,仿佛化作萬千柔絲,要将她密密實實地包裹在其中。
“我也想養好身體,以後才能長長久久地陪着你呢!”
“哼,這還差不多!”沈青葉白了他一眼,惡狠狠地威脅他:“以後不許再自作主張,自以為是,無論大事小事,都不許瞞着我!”
太子點點頭,擡手抱住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好,以後無論大事小事,我都不會瞞着你的。”
他說得這般誠懇,沈青葉也松了口氣,“我也不是怪你,只是……這種大事,你總得與我商量才好。”
“更何況,若是為了要個孩子,卻傷了你的身體,父皇母後不罵我才怪了。”
太子只能再次道歉:“是我想得不夠周全,自以為是的逞強,連累了你,對不起。”
沈青葉下意識差點脫口而出“如果道歉有用,還要警察/官差幹嘛?”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勉勉強強接受了他的道歉。
然後沒過兩天,她就後悔了。
這種事,就不該原諒!就不該心軟!
從她聞到原本甘甜鮮美的魚湯變得腥氣無比開始,一股酸水從胃裏返出來,讓她一口氣将今天早上喝的牛奶吃的水果和包子全都吐了出來,一直吐到胃裏空空如也,就差連黃膽水都吐出來時,正好對上了太子又驚又喜又擔憂的表情,沈青葉就知道——
大事不妙,她中招了!
在這個時代,可沒有那麽方便的避孕技術,她當時也沒想到,被禦醫判定為體弱多病,命不久矣的太子,還能讓她懷孕生子。
原著小說的劇情裏,可完全沒有這一條啊啊啊!
她完全忽略了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對于慕容荻和楚雲瀾來說,她可能只用了蝴蝶翅膀扇一扇的力氣,就改變了他們的命運,如今一個在遼東完顏部族中當少族長夫人,一個縱橫四海成為未來的海賊王(叉掉)海上霸主。
而對于太子來說,她付出得更多,改變得更多。
無論是她從天涯海角搜集來的各種珍稀藥材,還是她像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驅逐掉他積郁在心頭的痛苦。
她就像一輪明日,肆無忌憚地散發着燦爛灼熱的光芒,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也将他從封閉等死的黑暗空間中拉了出來。
就像太醫所說,他的病,三分治七分養,若是整日心結不散,郁結于胸,便是華佗在世,扁鵲重生也無法醫治好他的病。
可自從與沈青葉成親以來,看着她每日活力四射的模樣,忙忙碌碌地安排手下人做活,從來不以太子妃的身份高高在上,便諸事不理。
反而還拉着他一起,做每件事都要先告訴他,雖然說他能感覺到,她這是拉他下水,避免皇帝一個翻臉就将她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給掀翻了盤子。
可那種被人重視和期待的感覺,讓一度因為養病被關在東宮足不出戶,與世隔絕的太子,像是重新回到了自己年少時最意氣紛發的歲月。
在她手中,那些原本不可能的事,都一一變成了現實。
讓他在驚嘆之餘,看到了許多不一樣的地方。
眼看着遼東第一年的收獲期快到了,老三這幾日幾乎隔三差五就發快報回來,興奮之色簡直溢于文字之間。
就連他也沒想到,自己原本以為的荒山野嶺,冰天雪地,竟然也能開墾成良田沃土,甚至就連那黑森林之中腐爛的樹葉,都能成為上好的肥料。
還有半個月就可以收割的稻田和麥田,肉眼可見那沉甸甸的稻穗麥穗,有經驗的老農摸一把就能大致判斷出今年的收成,那是令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的産量和品質。
再加上先前用鹽茶跟當地部族換取的皮毛,以及從北疆毛紡廠運來的毛衣毛褲手套毛襪子等等,讓遼東軍民度過了一個難得的沒有凍死人的寒冬,輕松地擊退了想來趁火打劫的北蠻人。
如今,那水泥路,以及從京都直達大同,然後還可通往燕雲兩州,到明年,應該就能連通整個九邊軍鎮,讓所有的邊境軍堡衛所,都能連成一條防護帶,随時可以用戰車相互支援,而不是像以前那般被動防禦,永遠追不上北蠻人的騎兵。
現在他們能防能打,還收攏了不少草原上的小部族,斷絕了北蠻人的糧草供給,讓他們無法就地取糧,只能眼睜睜看着大昭的百姓和那些小部族連成一氣,将他們牢牢地鎖在了關外。
路越修越長,越修越寬,四通八達的水泥路,不光帶來了墾荒屯田的百姓,還帶來了尋找商機的商人。
毛紡廠也從一家到兩家,如今幾乎每個北境的軍鎮,都開設了毛紡廠,大量收購草原部族的羊毛,讓他們習慣了在這裏交易,就不願再像以前一樣四季逐水草而居,到處放牧,卻依然難得溫飽。
為了保障毛紡廠的原料供應,避免這些部族為了尋找牧場而遠離軍鎮,沈青葉讓人将培植牧草的技術也傳了過去。
這些游牧民族習慣了吃光一片草原就換一個地方,一年四季都在不斷遷徙,卻從未想過,這牧草也能像漢人的莊稼一樣種出來。
對于邊鎮的軍民來說,那些新開墾的荒地,第一年需要養肥育土,若是直接種植糧食,恐怕連種子都要賠進去。
可種草就容易得多了,尤其是太子妃推薦的紫花苜蓿草,生長期短不說,長得快還格外耐活,一個多月就可以收割一次,吃不完的還可以做成青儲飼料,留着作為給牛羊過冬的飼料,無需牧民們到了冬季就得大量屠殺牛羊,以免凍死和餓死後血本無歸。
而第一年種植了苜蓿和豆子的田地,待收割後便可将剩下的豆杆和草根燒掉肥田,第二年再深耕翻地後,就不再像原本那樣貧瘠,足以承擔起一季的糧食種植。
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到邊鎮的變化,看到未來的收成會一年比一年好,看到那些荒地即将成為屬于自己的良田,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沈青葉的出現。
太子從一開始想要以自己的“無用之軀”,換取沈家的千萬家財,到如今,看到的,卻不再是那些可以計量的錢財。
在他看來,沈青葉自己就是個聚寶盆,能夠彙聚天下財富,讓天下百姓都跟着受益。
或許她的有些想法,在世人看來驚世駭俗,可若是真正跟着她去看去做,才會發現,她遠比那些高高在上居于廟堂中指點江山的官員們,更了解底層的百姓,更懂得他們想要什麽。
他或許不能陪她一生一世,卻也希望,她能夠在他離開後,繼續如同現在一樣,照耀和溫暖更多的人。
可他也知道,父皇不會容許。
從一開始被父皇盯上,就注定了沈家的結局。
哪怕沈青葉借口說對他一見鐘情,要嫁給他做太子妃,就是為了保全沈家。
他能看得出,那時她說得如何深情款款,可眼底都清澈冷靜,絲毫沒有早年那些京城貴女們看到他時的驚豔癡迷。
後來又知道她曾經做過的夢,預知的未來,讓他更加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她。
他的命不久矣,可她還有光輝燦爛的未來,還有許多人需要她,喜愛她,尊敬她。
根本不該讓這樣一個燦爛熱烈的女子,在最好的年華,卻要陪着他葬身于黑暗的墓穴之中。
他努力地調養身體,又搜集了不少有助生育的藥物,算好了時間,借着沈青葉制造的“機會”,終于圓滿地達成了他的目标。
因為他知道,按照父皇自己定下的律法宮規,但凡有生育的妃嫔,子女年幼者,無需殉葬,待子女長大成年,頤養天年後,最終過世後再行下葬于墓室之中。
只要有了孩子,她就可以繼續活下去,發光發熱,而他會在九泉之下等着她,亦是甘之如饴。
只是沒想到,他的身體這麽不争氣,被禦史小小的刺激了一下,本想裝病,可一不留神,就真的病倒在床,還被皇後和太醫院的院使給抓了個正着,翻出了他用過的藥和這次生病的原因,沒能将保密工作做到最後。
看到沈青葉吐得煞白的小臉和氣呼呼的表情,太子只能一個勁地道歉和安撫她。
“這孩子來之不易,你可千萬千萬別動氣,生氣傷身也會傷到孩子,要是真的氣不過,就打我好了——咬也行!”
看到他一臉大義凜然視死如歸般将手臂伸到自己面前的樣子,沈青葉就氣得牙根癢癢。
“孩子孩子,你就光想着孩子,難道我就是個生孩子的工具嗎?我都說了,我不想要孩子……”
“不行!——”太子聞之色變,伸手抱住她的手臂,生怕她傷到了自己。
“萬萬不可說這種話,若是被人知道……對你不好。”
沈青葉一怔,看到那一瞬間在他眼中閃過的驚懼和擔憂,心裏咯噔一下,整個人也跟着冷靜下來。
她看得出來,太子方才的擔憂,是對着她,而非那個尚不過黃豆大的小胚胎。
他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也要努力讓她懷孕,難道真是只是為了讓皇帝和皇後有個孫子或孫女承歡膝下嗎?
那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已經成親生子,還生了不止一個。
就連皇帝自己,如今也是老當益壯,以每年兩三個孩子的速度在持續為大昭皇室開枝散葉。
他們根本不缺孩子,甚至也不在乎孩子。就連他們自己的幾個嫡子,其實除了太子之位,其他幾個都不算他們親自帶大的。
這麽說來,需要孩子的,并不是皇帝皇後,而是……她自己?!
想起皇後先前古怪複雜的眼神,似恨似怨,似憐似痛,都是因為聽到太子想要個孩子的緣故。
恐怕皇後那會兒也想明白,這個孩子,是為她要的。
沈青葉腦中飛快地閃過無數與皇帝有關的劇情,對照着她原本了解的那個皇帝原型的事跡,看到太子眼中的不舍與悲傷,她隐隐約約摸到了什麽。
脫口而出:“你……是怕父皇逼我殉葬,所以才急着讓我生個孩子?”
好了,不用繼續問了,他的眼神和表情已經很明顯。
沈青葉不禁有些窩心,又有些想哭,最後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就這麽想死嗎?!”
太子苦笑一聲,說道:“若能活着,誰又會想死呢?可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最多……也不過兩三年時間……”
“兩三年時間太短,你還有很多事沒做完,還有很多人等着你去幫他們重新生活。你得好好活着,繼續活下去,帶着我們的孩子一起……”
“不!”沈青葉斷然否決,眼神明亮地看着他,亮得猶如天上星子。
“你可別想偷懶!養孩子可沒那麽容易,都丢給我一個人,你想累死我嗎?沒門兒!”
太子無奈之極,“我……”
沈青葉理直氣壯地說道:“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無論大小事都不能瞞着我,要聽我的——嗯,現在我就宣布,對于你隐瞞目的,偷偷把這個小崽子塞我肚子裏的處罰——”
太子:“任打任罵,你怎麽罰我都行!”
“光是打罵幾下,豈不是太便宜你拉?”沈青葉不屑體罰,指着自己還扁扁的小肚子說道:“要罰也你罰你以後親自教養這個孩子,無論他生下來是男是女,你都得親自給她開蒙,教她讀書識字,學習四書五經,騎射武藝……”
“這些我可不會!你可別想着偷懶撒手不管,都丢給我一個人!”
“你若是不聽,那上窮碧落下黃泉,跑哪裏我都不會放過你的!”
太子看着她兇巴巴的樣子,能将這樣話,說成這種蠻橫不講理的氣勢的人,除了她也沒誰了。
可她說的多好啊,他怎麽會不想親自照顧自己的孩子,親自給他開蒙,教他讀書識字,他甚至可以手把手地教他書法繪畫,吹簫彈琴,騎射武藝……
他會的每一樣,都可以教給他。
只要他還能活到那時候,還能看着他長大。
“聽到了沒有?!”沈青葉見他一幅癡癡傻傻的樣子,不禁有些發愁。
人都說一孕傻三年,說的不是孕婦嗎?怎麽會連這位準爸爸也跟着傳染上了?眼看着就變傻了的樣子,那以後可怎麽辦啊!
難不成她還得帶一大一小兩個孩子?
那不得累死她了?
“聽到了,都聽你的!”
太子一把抱住她,将頭埋在她的肩窩裏,靠着她的頸間,有些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氣,拼命地忍着,不讓她看到自己已經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我認罰,會親手照顧孩子,會幫他穿衣洗澡,吃喝拉撒都不用你動手——”
“真的?”沈青葉被他緊緊抱着動彈不得,卻還是對他的保育技能表示了懷疑,“你會給孩子喂奶嗎?會給孩子穿尿布尿褲嗎?”
“……”太子尴尬得眼淚瞬間蒸發,消失的無影無蹤。喂奶這種事,也是能拿到臺面上來跟人讨論的嗎?
“嗯?”等着回答的沈青葉不耐煩了,“會嗎?”
太子只能硬着頭皮點頭,“喂奶……有你,還有乳娘。尿布我會換的,三弟四弟小時候都是我給他們換的。”
“哦——”沈青葉恍然大悟,忽然發現自己又抓到了原來那位男主的一個小把柄,等那家夥從海上回來以後,說不定還可以借此敲他一筆呢。
太子并未猜到她橫跨五洲四海的腦洞,繼續說道:“三弟和四弟小時候沒奶喝,我會給他們熬粥,四弟特別能吃,剛長牙的時候,就已經能吃肉糜了。”
沈青葉呵呵一笑,難怪長那麽大個子,還光長個子不長腦子,活該去海上喝西北風。
太子度過了最初的尴尬階段,繼續回憶過去暢想未來起來,就變得十分流暢。
“二弟和三弟說話早,不到兩歲就能說話,我就開始教他們背詩。只是三弟的記性不如二弟好,每次背不出詩就哇哇大哭,讓母後以為是我欺負了他。”
“四弟說話特別晚,一直到快三歲時,都只會喊咯咯,其他多一個字都不說。”
“那時候,無論見着父皇母後,還是其他人,他都一個勁叫咯咯,三弟就笑話他是小公雞。可等到三歲一到,四弟一開始說話,就比其他孩子都流暢,背書也快,連三弟都很快被他追上超過。”
“只不過他太好動,成天追貓攆狗,還拔了父皇養得八哥的毛,氣得父皇差點拿鞭子抽他。”
“差點?”沈青葉眼珠轉了轉,盯着他:“差點是沒抽上他,抽到你了對不對?”
太子略微不好意思的擡頭笑了笑,“我是他們的大哥,護着他們也是應該的。”
“呵呵!”沈青葉就呵呵不說話。
他一直自認自己是他們的大哥,長兄如父,自然應該護着弟弟們,可他卻沒想到,等到弟弟們長大後,不需要他這個哥哥保護時,他卻成了他們登天之路上的第一個障礙。
太子看出她的臉色不虞,知道她不喜歡那幾個弟弟,便繼續解釋。
“二弟和三弟後來都跟着父皇出征,就四弟留在我身邊,我若不護着他,就他那性子,不知一天要摔多少跤,最多的時候,一天光頭上磕磕碰碰就能起五六個包。”
“原來慕容荻小時候那麽皮啊!”沈青葉想象着慕容荻滿頭包變成釋迦摩尼的造型,終于忍不住笑了,“真可惜沒有相機拍下照片留存……咳咳,就沒有畫師給你們畫畫留念嗎?”
太子一怔,腦中靈光一閃,“那時候雖然沒有畫師給我們畫畫,可我會畫啊!”
“你還會畫畫?”好吧,太子妃今天依然不了解自己的夫婿有多少隐藏技能。
太子謙虛地說道:“略懂一二,尚登不得大雅之堂,用來作畫留念尚可。”
“那就夠了啊!”沈青葉也沒指望他能畫出什麽驚世之作給後人當傳家寶,眼珠子一轉,就立刻慫恿他,“那就先畫個四弟滿頭包包的嬉戲圖,正好送給母後。”
“四弟出海快一年了,母後想念他得緊,時不時就念到幾句,你畫個他小時候可可愛愛的嬉戲圖,母後一定會喜歡的!”
“真的?”太子有些猶豫,“畫他現在的模樣不好嗎?”
“當然不好!”沈青葉循循善誘:“你想,成年人五大三粗的,哪裏有白白嫩嫩的小寶寶可愛?你也說了那時候母後陪父皇出征在外,也很少照顧四弟,肯定沒見過他那麽可愛的模樣吧!”
“聽我的絕對沒錯!”
太子聽得好像真是那麽回事,只能點頭應下:“好吧,那我試試——”
“啊——啊嚏!”在遙遠的大海上,慕容荻站在船頭,忽然打了個噴嚏,狐疑地摸摸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感覺有些怪怪的。
“總覺得哪裏不對,好像有人要害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