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聽到能畝産千斤的良種時,朝堂上下,從皇帝到文武百官,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現在就算是最肥沃的上等良田,種植最高産的小麥,一年的的産出也不過四百斤,中下等田連上等田的一半都沒有,那些新開的荒地,能有一百斤就算是老天給面子了。
這畝産過千斤是什麽概念,是近三倍于上等田,五倍于中下田,同樣的土地,能養活的人口多了幾倍!
對于一直處于饑荒災禍連綿不斷的大昭百姓來說,不啻于救命神物。
更何況,良種之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是足以改變天下大勢的功績。
“這……就是梓童說得驚喜?”慕容楓震驚之餘,想起沈青葉當初所言,不禁激動地握住她的手,“梓童當真是朕的福星,也是大昭百姓的福星啊!”
行吧,沒給她起個無敵幸運星的外號,或者直接管她叫聚寶盆,已經算好的了。
沈青葉微笑以對:“陛下過獎了,這也是臣妾應該做的事。先前只是提了一下讓他們尋找海外高産糧種,能夠在此時送回來,亦是托陛下的洪福齊天啊!”
你好我好大家好,商業互吹之事,她已經很輕車熟路。
文武百官也跟着紛紛稱頌道賀,恭賀大昭喜獲良種,在陛下登基冊封皇後之日,既有獻俘大典,亦有良種現世,可見陛下得天庇佑,實為天命所歸……
能作詩作詞的大臣們,紛紛作詩寫賦填詞,甚至還有人當場作畫,所做詩詞歌賦文采飛揚,辭藻華麗,讓在這個時代半文盲的沈青葉看着就不明覺厲,還不敢随便誇誇,以免露餡暴露出自己不懂詩詞韻律得真相。
這會兒想想,商家女的出身也挺好,讓大家不必期待她有多麽高的才華,知書識禮之類的人設都可以遠離,多麽符合她鹹魚的理想。
否則光是這方面的要求,學規矩學練字學作詩就能把她累死。
在這個吃飯喝酒都動不動要對個對子、行個酒令做為娛樂項目的時代,她那點古文水平,只怕說出來都打臉。
好在慕容楓對她并沒有這方面的要求,也沒那種動不動就作詩題詞的愛好,才能讓她躲過一劫,憑借強大的計算能力和後世的各種常識信息就在他心目中立住了博學多才、奇思妙想的人設。
所以當孫昭蘇和慕容荻一前一後作為獻俘代表出現在金銮殿上,看到皇帝和皇後并作在龍椅之上,接受百官朝賀,獻俘大典之時,孫昭蘇有點小激動,畢竟她也聽說了有不少人反對她上金銮殿作為獻俘主使,認為女子為将已是勉強,如今還在金銮殿上壓過慕容荻一頭,更讓他們難以接受。
結果還是皇帝和皇後比較給力,壓下了群臣的意見,硬是按照功績,任命她為獻俘主使,讓她作為大昭第一個能夠登上金銮殿的女将軍,怎能不感到激動。
慕容荻卻有點恍惚,雖然早就到了,可前面的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他若還是燕王或晉王是可以參加,而如今是剛剛立功還沒得到封賞的六品武将,只能跟其他将士一樣,在承天門外等候召喚才能入內。
于是他就只有遠遠看着的份。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穿戴上帝王冠冕之後,竟然讓他感覺十分陌生。
以前,高坐在皇位上的,是他的父皇母後,可以縱容他的任性,包容他的嚣張,甚至連二哥的暴戾和三哥的貪婪,都能夠得到父皇的諒解和包容,就算他們犯了錯,頂多挨頓鞭子,依然可以回到自己的封地上成為一地藩王,富貴一生。
而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換成了他的皇兄皇嫂,他也從昔日的大昭超品親王被貶為平民,通過自己的努力,現在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六品武将。
與兄長之間的距離,忽然變得那麽遙遠。
“想什麽呢?跪下行禮!”
孫昭蘇趁人不注意翹起腳向後踢了他的小腿一下,才讓他從恍惚中清醒過來,跟着她一起向帝後跪倒,三叩九拜,獻上北蠻王帳出具的降書,以及此次獻俘的人員名單和各種戰利品清單。
慕容楓看得十分滿意,甚至還難得親自詢問這兩位年輕的功臣,“二位愛卿俱是此次北安大捷的功臣,就是不知以後你們想在京都就職,還是繼續去邊關歷練?”
雖說人人都想做京官,可在慕容楓看來,他這位四弟未必想,而這位孫将軍,恐怕也不會願意留在朝中,整日聽這些老臣們聲讨她如何行事暴戾,如何不守禮儀規矩。
那便讓他們自己選擇,也算是他對這兩位的一點優容之處。
兵部和吏部尚書的臉色都有點難看,這計算軍功,考核功績,擢升調職之事,本是他們的本職工作,別人都得找關系疏通,說盡好話給盡好處,才能謀得個合心合意的好差事。
現在,皇帝卻連他們問都不問,就讓孫昭蘇和慕容荻自己選,慕容荻也就罷了,好歹是皇上的親弟弟,可那個出身鄉野的女将軍,又憑什麽得到皇帝如此青睐?
出于某種不可告人的隐晦心理,他們就忍不住細細打量起這位女将軍,将之與高坐在皇帝身邊的皇後相對比。
頓時就熄了心思。
盡管皇帝為了皇後的身體,提前舉行登基大典,可皇後如今已懷胎八月,随時都有可能生産,卻在穿戴了寬大華麗的禮服和鳳冠霞帔後,顯得雍容華貴,珠圓玉潤,白皙的面龐上微微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澤,望着群臣的明眸黑白分明,絲毫不見疲憊,亦不像尋常孕婦那般憔悴疲憊,反而精神奕奕,比她身邊的皇帝看起來還要精神,就如同一朵盛開的牡丹花,國色天香,明豔逼人,令人不敢直視。
而站在慕容荻身前的孫将軍,身形修長高挑,眉目清朗,是一種完全不能用普通女子标準來衡量的飒爽英姿,好看歸好看,卻絕不是男人心目中的那種理想妻妾。
好在他們只看了一眼,既沒有說出來,也沒有繼續打量下去,否則若是被孫昭蘇知道了他們這等龌龊的心思,只怕當場就能把人揪出來揍一頓。
孫昭蘇并不知道他們為何會用那種奇奇怪怪的眼神看自己,但同樣也感覺到了不适,一聽皇帝問話,當即毫不猶豫地答道:“啓禀皇上,微臣從軍,就是為了保家衛國,自是要去邊關歷練。”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又轉向慕容荻:“你呢?”
慕容荻還有些恍惚,剛才也不知為什麽,他恍惚中看到,高坐在龍椅上的人,竟然長着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而身邊的女子,也并非眼前的沈青葉,而是楚雲瀾……這個打擊來得太過突然,突然得讓他連方才皇帝的問話都沒聽到。
孫昭蘇皺了下眉,幹脆地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手臂,低聲說道:“皇上在問你,願意留在朝中為官,還是繼續去邊關歷練?”
慕容荻卻答非所問:“為什麽我會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麽……”
他們倆的小動作,被居高臨下的皇帝和皇後看在眼裏,連對話都聽得清清楚楚,兩人對視了一眼,想起先前慕容荻和鏡中人之争,都微微神色一凜,不敢掉以輕心。
“四弟,莫非你還有什麽心願未了?不妨直言。”慕容楓微笑着詢問,端的一副好兄長的模樣。
慕容荻這會兒終于回過神來,急忙答道:“臣亦同孫将軍一樣,想去邊關歷練。”
慕容楓嘆了口氣,說道:“朕準備讓孫将軍去鎮守娘子關,至于四弟,你不放在散朝後先去拜見太後,再做決定吧!”
慕容荻還有點懵,不明白他的去留,為何要先見過太後再說。
等他到了慈寧宮中,再次求見太後,終于沒有被拒之門外後,卻又生出幾分近鄉情怯的感情來。
不知母後,還會不會怪他當初帶回的鲛人,無意害死了父皇?
“既然來了,怎麽還進來?”
隔着宮門,聽到裏面傳來太後熟悉的聲音,慕容荻卻忍不住吃了一驚,急忙自己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母後!”
等看到太後的真容,慕容荻更是忍不住熱淚盈眶,雙膝一軟,便跪了下去,“母後,是孩兒對不起母後……”
太後如今的年齡,也不過四十五歲,原本在半年前,她還看着猶如三十出頭年華正盛的婦人,可短短半年時間,她的鬓發皆白,面容憔悴,雙目無神,竟似一下子老了十幾二十歲一般。
她穿着身素白錦袍,疲憊地靠在軟榻上,正看着一旁伏在桌案上的五弟寫字,聽到他進來,轉頭望着他,幽幽地長嘆了一聲。
“起來吧!這事兒本就怪不得你,只是……先前若是不重重罰你一回,怕是無法向皇上和朝廷交代。你啊……這次出征,可有受傷?”
慕容荻膝行到她面前,沖着她磕了三個響頭,“兒子不孝,讓母後擔心了!”
太後卻沒有起身下榻,只是伸手輕輕地撫了下他的頭頂,“是母後無能,護不住你啊!”
慕容荻擡起頭來,雙目含淚,“母後!是兒子錯了,不該逞強好勝,不該妄信人言,害死了父皇,也累得母後如此傷心。兒子不孝,願長守邊城,為大昭開疆拓土,将功贖過!”
太後怔怔地看着他,有些心疼地用手擦去他眼角的淚水,伸手想要抱住他,卻只伸出一半,又收了回去,輕輕點了點頭。
“去吧!你本就喜歡帶兵打仗,縱橫疆場既是你的心願,母後也不攔你。只是你也要小心一些,不要再逞強好勝,你若受傷,母後便會為你擔驚受怕,你可明白?”
“明白。”慕容荻哽咽着說道:“兒子不在母後身邊,不能早晚向母後請安,也請母後多多保重身體……”
他主動上前抱住太後,這一抱之下 ,忽然發覺太後身體僵硬無比,旁邊原本在寫字的五弟慕容蘇忽然尖叫一聲,撲了過來推開他。
“不要碰母後!”
才五六歲的小家夥,原本安安靜靜地在寫字,這會兒卻像只狂怒中的小狼,怒氣沖沖地瞪着他。
“都怪你!都是你害得母後生病,你還有臉來——”
“住口!不準你這麽說你四哥!”太後一把拽過慕容蘇,怒氣沖沖地說道:“你不是答應過母後,不吵不鬧,母後才讓你留下的嗎?你再吵鬧,母後就……”
“母後……母後……”
她的話還未說完,慕容荻忽然一把掀開她蓋在腿上的薄毯,将手放在了她的膝蓋上,順着膝蓋一直往下,出手所及的肌膚骨肉,都消瘦幹癟,絕不似正常人的雙腿。
“為什麽會這樣?母後……”
太後長嘆一聲,無奈地說道:“沒事,不過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我不信!”慕容荻轉頭望向在一旁恨不得變成一根柱子誰也看不到的大宮女青娥,“青娥,你告訴我——母後為何會變成這樣?”
青娥祈求地看了眼太後,太後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她方才如釋重負地說道:“太後娘娘是在先帝大行之日,忽然中風,禦醫說是因為邪氣入體,當時娘娘病重,口不能言,方才讓奴婢代為阻止四殿下探視。如今娘娘雖好了許多,可下肢麻痹,尚不能行走……”
“太後娘娘不讓我們告訴殿下,也是不希望殿下分心,還望殿下能體諒太後娘娘的一番苦心……”
慕容荻已哭得泣不成聲。
他先前還曾經擔心母後是因為父皇之死而怪罪他,連他出征之時都不肯見他,卻不知道,當他滿懷着悲憤離開之時,母後卻在這裏忍受着病痛的折磨,還要擔心他在外打仗會不會受傷。
難怪皇兄會在他要求外放時,要他先來探望母後……他是怕他就這麽走了,不知道母後的病情,若是有個萬一,子欲養而親不待,那才真正是後悔都來不及。
見他哭得像個孩子一般,慕容蘇悻悻地扁扁嘴,輕哼了一聲:“還算你有點良心……就是哭得真難看啊……”
“胡說!去練你的字!”太後虎着臉将他趕去練字,再回頭對上哭得稀裏嘩啦的四兒子,就忍不住頭疼起來。
“荻兒,別哭了,你都是能領軍出征的大将軍了,若是被人知道你哭成這樣,豈不是要笑話你?”
“他們不敢!”慕容荻剛說了一句,忽然想起孫昭蘇來,又頓時蔫了,“除了一個人……母後,我不是大将軍,還有個人比我厲害……”
“哦?是他們說的那個女将軍嗎?真的比我兒還厲害?”太後故意轉移話題,亦有些好奇地問道:“她長得漂不漂亮?”
“不漂亮!”慕容荻幹脆利落地回答,說完又有點心虛。
“雖然比不上母後和皇嫂,其實……她也不算醜,就是人很兇……跟北蠻人作戰的時候,殺的敵軍比我還多……就算平時,我也打不過她……”
就很讓人郁悶憋屈。
說起來,在軍中比武次數最多的,就是他和孫昭蘇,其他人打不過他,他打不過孫昭蘇又不服氣,于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到如今已經不指望還能打過她了。
太後聽出他語氣中的憋屈,聽着是不服,卻還是客觀地評價那個女将軍,可見他們在軍中,相處得并非想象中那般難受。
“以前你在宮中習武,那些師傅都不敢傷了你,讓你自以為天下無敵,這下吃到苦頭了吧?”
“平時跟自己人多練練也好,這時候頂多挨打,多練點功夫,就能在戰場上少受點傷,是好事,不可記恨那位女将軍啊!”
慕容荻先是點頭,繼而又猶豫起來,“母後……我想留在京中……”
太後一皺眉,“為何?你方才不還說要争取外放,繼續為大昭守衛邊防,還要為你皇兄開疆拓土嗎?留在京中幹什麽?”
她看到兒子心疼而後悔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的雙腿上,頓時明白過來,擡手就敲了一下他的腦門。
“你可別說你要留下來陪我啊!別犯蠢啊!”
慕容荻捂着腦門,一臉含冤莫白地望着太後,“兒子想要侍奉母後……又哪裏蠢了?”
太後有些無語地看着他,簡直有些恨鐵不成鋼,“如今這皇宮,是你皇兄皇嫂為主,你已是成年皇子,又豈能長期住在後宮之中?”
“為什麽不能?”
太後沒好氣地說道:“這皇宮之中,除了皇帝之外,成年男子,就只有大內侍衛和宦官……後宮之地,豈能容外男長住?”
“外男?”慕容荻愕然地看着太後,指着自己的鼻子,感覺匪夷所思:“我在這裏長大,怎麽就成了外男?”
太後恨不得将當初給他教禮儀的老師揪出來杖責一頓,“你父皇在世時,你尚未成年,又是本宮嫡子,當然可以在宮中小住。可如今中宮皇後是你皇嫂,對于她來說,你就是外男,明白嗎?”
簡單來說,就是這皇宮原本是你爹做主,就是你家,換了你哥哥做主,就是你哥哥家,對于嫂子來說,他就是需要隔離出去的“外男”。
他從小長大的家,如今已不是他的家。
慕容荻明白過來,卻愈發難過,“可孩兒想要留下來侍奉母後……”
“不用!”太後冷酷地拒絕:“你留下來,是侍奉我,還是要我照顧你?你是懂醫術呢,還是懂廚藝?什麽都不會留在這裏能幹什麽?添亂嗎?”
慕容荻啞口無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母後……”
“少在我面前裝。”太後毫不客氣地拆穿他的僞裝,“你八歲時換牙你皇兄不讓你吃糖,你就是這麽在我面前裝可憐,我給了你糖吃,結果你第二天就牙疼得嗷嗷直哭,你皇兄還被我罵了一頓……”
“母後只是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可心裏還明白得很,你休想耍賴騙人。”
“我不是耍賴,我只是想留下來照顧母後,皇兄一定也不會趕我走的。”
慕容荻還是決定把皇兄擡出來,母後雖然心疼他的時候多一點,可真正有事的時候,還是更看重皇兄的意見。
“我今日本來向皇兄提出要去鎮守邊關時,是皇兄先讓我來探望母後的。若不是想讓我侍奉母後,皇兄又豈會這樣說?”
“是你皇兄讓你來的?”太後一怔,面色卻變得更難看,“本宮又不是要死了,何須你在這裏侍奉?你趕緊回去,該幹嘛幹嘛,就算勝了北蠻人一次,西北還有諸多蠻族部落,你留下來毫無用處,不如去邊關贏取戰功,替你皇兄開疆拓土才是正事。”
慕容荻還想争辯,太後卻已冷下臉來,“你若是不肯去,那以後也不用再來見我了!”
“青娥,請四殿下出去——”
“母後!”慕容荻一把抱住太後的腿,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兒子答應母後……可母後不要趕我走!”
他擡頭望向太後:“在兒子走之前,可不可以像五弟一樣,一直在這裏侍奉母後?”
太後看着他滿臉滿眼的祈求之色,正要點頭,旁邊的慕容蘇卻炸了,跳起來說道:“不可以!我在這裏陪母後說話,才不要你!”
這個四哥,明明比他大了一輪(十二歲),卻一直跟他個小孩子搶母後不說,還經常在禦書房和練武場欺負他年紀小,他才不稀罕這個哥哥呢!
兩人正大眼瞪小眼地争吵之時,有宮女進來通報,說是皇上和皇後讓人将四王爺的東西和皇上的賞賜都送到慈寧宮來了。
慕容荻聞言歡呼一聲,說道:“我就知道,皇兄肯定不會攆我出宮的!”
太後卻皺了皺眉,看到他那歡喜的模樣,欲言又止,始終還是不忍心打破他這一刻的歡喜。
慕容楓讓人将慕容荻的賞賜都送去慈寧宮後,就和沈青葉一起接見了沈萬年。
沈萬年一進宮門,便向兩人行禮。
慕容楓連忙讓他平身,“承恩公不必多禮,你這次進獻良種,若是能在大昭成功種植,便是我大昭的功臣,天下百姓以後不再受饑荒之苦,必會感激承恩侯之功!”
“臣萬萬不敢當。”
從太子繼位一來,作為皇後之父的沈萬年便被封為承恩公,他雖富甲天下,不曾在朝廷領過實職,卻也知道,有些功争不得,這關系到天下萬民之心,他更是擔不起。
“此行實乃托陛下洪福,方才能在那些海外蠻夷手中,換得這幾種良種。”
“這兩種是土豆和地瓜,都是根莖類食物,即可為主食,亦可入菜。聽聞那些蠻夷随便種植,便可有千斤産量。”
“這種叫玉米,色澤金黃,可磨成粉面食用,亦可直接蒸煮烤熟後食用。種植方法與高粱類似,産量卻遠勝高粱,口感更是比高粱強出百倍。”
“若蒙陛下恩準,微臣願派當時換取良種的水手襄助,為陛下試種這些良種。”
沈萬年不光帶來了玉米土豆和地瓜的實物,還讓人詳細記下了種植要點和一些注意事項,盡數呈上去交給了皇帝。
慕容楓看着那其貌不揚真如和泥巴團似的土豆和地瓜,再看看金燦燦的玉米,着實有些疑惑。
“這……像泥團一樣的土……”
“土豆!”沈青葉其實也沒想到,這次出海的海商如此給力,一口氣就兩高産的抗饑荒三寶都找了回來,尤其看到土豆時,腦子裏已經飄過了醋溜土豆絲、土豆燒牛肉、狼牙土豆、炸薯條、雞汁土豆泥、拔絲土豆、椒鹽小土豆……
感覺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陛下,不如讓禦廚按照承恩公所提供的食譜,先做來嘗嘗?”
看到女兒那兩眼放光垂涎三尺的模樣,沈萬年都沒好意思說,這哪裏是他搞的食譜,分明是沈青葉當初畫好了圖,讓他派人按圖索骥不說,早就準備好了這些種植說明和食譜,都一并推給那遠在天邊的海外蠻夷頭上。
如今聽她這麽說,沈萬年也只能點頭:“微臣讓人搜集到的良種數量不少,陛下不妨先嘗嘗味道如何。”
慕容楓自是答應下來,反正現在國喪期間,不能食葷,這幾樣作為素食,尚不在戒食之內,既然沈青葉想嘗嘗,他當然不會反對。
正好,也嘗嘗這能夠畝産千斤的糧種,到底味道如何。也免得雖然高産,卻難以下咽或果腹,最終也無法推廣下去。
按照沈萬年提供的食譜,禦廚很快就做出了一道醋溜土豆絲,一道拔絲地瓜,一道玉米糊,又配上了幾樣小菜,送了過來。
負責嘗味試毒的太監先是每道菜嘗了一口,在嘗試那三樣新菜時,看着還猶豫了一下,送入口中時,更是十分謹慎,可一入口,就被醋溜土豆絲的酸脆爽口征服,再嘗了嘗香甜軟糯的拔絲地瓜,醇厚清甜的玉米粥,忍不住再三回味,卻也沒敢多吃一口。
等了一會兒,見他毫無異狀,才呈上來分給了帝後和沈萬年三人。
沈青葉早就等不及了,第一個上手就夾了一大筷子醋溜土豆絲。這可是後世時最為美味實惠的國民菜,每次下館子時,看着菜單猶豫不決,衆口難調,就直接點這個,絕對沒錯。
可她從穿過來之後,已經兩年多了,都沒吃到過一根土豆絲,現在每吃一口,都覺得回味無窮,簡直比什麽山珍海味都要開胃下飯。
沈萬年只吃了一口,便停下了筷子,看着沈青葉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忍不住說道:“老人言酸兒辣女,皇後如此喜歡這道菜,看來這一胎應該是位皇子了。”
沈青葉一噎,擡頭不滿地望向老爹。
“這可不一定!”
慕容楓見她這般反應,忍不住笑道:“皇後放心,無論你生兒生女,朕都一樣喜歡。”
“陛下金口玉言,可不準反悔。”沈青葉立刻敲磚釘腳,“寶寶可在這裏聽着呢!”
慕容楓正色道:“朕一言九鼎,自是不會反悔。承恩公帶來的良種味道果然不錯,只是新糧種尚需要适應大昭田地,就有勞承恩公先行在皇莊和沈氏田莊栽種一季,待收獲後作為下一批的種子,再行推廣。”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遵旨!”沈萬年亦是十分贊同皇帝先試種再推廣的方案,比沈青葉要求大量育苗盡快推廣而言,更為穩妥可行。
畢竟這帶回來的新糧種數目有限,在皇莊試種也種不了多少畝地,在沒有親眼看到它們的産出之前,想讓普通百姓接受并更換種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對于皇莊來說,就算失敗,損失也僅限于這些新良種,而對于百姓而言,一旦失敗,就意味着斷糧和饑荒。
老實說,沈萬年以前出海也不是沒見過土豆和地瓜,只是那些一般被那些海外蠻夷扔在倉底,他們看見也還以為是用來壓艙底的石頭和土塊,完全沒想過這會是能吃還高産的糧種。
故而他在看到沈青葉所畫的高産食物圖譜時,十分震驚,特地派了兩個懂得農事的活計跟船,終于将這幾樣被沈青葉成為救災救荒的三寶糧種給帶了回來。
可這些糧種能不能達到畝産千斤,他還真不敢說。
若不是沈青葉信誓旦旦地保證絕無虛言,他可不敢冒着“欺君之罪”前來獻上糧種。
沒辦法,正如沈青葉所說,這些糧種,能夠早一日種出來,就能早一天讓更多百姓吃上飯,不再受饑荒之苦。
他才豁出去賭上這一把,在皇帝登基封後之日獻上糧種,成為當日震驚朝廷的“祥瑞”之兆,也是為女兒穩固後位造勢之舉。
至于最終能不能實現畝産千斤……他已經打定主意,反正皇莊和沈氏田莊都是由他做主,那他就讓人盯緊了,無論如何,最後一定都能拿出“畝産千斤”的糧種就行。
至于以後推廣,能不能也達到同樣的産量,就得看其他人的土地肥沃程度,田間管理水平,以及各種各樣的天氣水分原因,都會影響到産量。
不過女兒既然有如此大的把握說這三種都是畝産千斤的作物,那就算有點差距,估計也相差不遠。
抱着這個念頭的沈萬年,之後的一年,真是放下了商行的所有生意,一門心思盯着皇莊種地,等最後真正收成的時候,看到那些從地裏挖出來一嘟嚕一嘟嚕圓滾滾的土豆和地瓜時,整個人都震驚了。
的确有差距,而且差距不小……這哪裏是畝産千斤,分明是畝産兩三千斤好不好!
只是在沒有收成之前,朝中大臣們在過了登基之日喜聞祥瑞良種的興頭之後,都開始回過味來,懷疑這是沈氏故意造勢搞的“祥瑞”之兆,就是為了給皇後增光添彩,穩固後位。
畢竟,當初太子有克妻之名之先,又體弱多病,非長壽之狀,先帝才會選擇了出身商戶的沈青葉為太子妃,如今先帝駕崩,太子在太子妃大把撒錢五湖四海滿世界買來的珍稀藥材滋補下,不但沒因為病發而英年早逝,反而一天天好起來,甚至能夠與太子妃圓房。
從太子妃有孕開始,就有不少大臣後悔不疊,當初他們若是舍得一兩個女兒,入得東宮,又豈會讓一個商戶女占了天大的便宜?
只是那會兒再想要送人入東宮,不光太子妃不答應,皇後也不答應,生怕太子再因為透支精力,再次發病。
對她們而言,太子的身體,更重于那尚未到來的子嗣。
直到如今,太子登基繼位,太子妃也在新帝的堅持下成了皇後,群臣就開始對着如今尚空蕩蕩的後宮發力。
既然皇後有孕,那自然需要其他妃嫔代為分憂,替她侍奉皇帝。
可慕容楓卻堅持要為先帝守孝三年,其間絕不進行選秀,別說是再納新人,就連宮中的舊人,也借着登基之時,放出去了一大批的大齡宮女和太監。
就連皇後身邊的大宮女辛夷,也在出宮之列。
加上同樣被放出宮的先帝妃嫔,有兒子的可以帶兒子出宮單獨開府,沒有兒子的,可以歸家,也可以自立門戶,由內務府撥付開府和日常支出費用,等于皇帝替她們養老送終。
要按照沈青葉的想法,那些沒兒子的,願意再嫁也無妨再嫁,慕容楓卻被她的說法吓了一跳,連連否決。
無論如何,他自己并無廣納後宮的想法,卻不能讓已經長眠地下的先帝有戴綠帽子的嫌疑。
他都已經取締了妃嫔殉葬之事,忤逆了先帝一次,再讓他寵幸過的妃嫔美人另嫁,只怕要氣得先帝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沈青葉無奈,只能提議讓這些無子的“太妃”“太嫔”們,可以去濟慈院做事,也可以開辦個女學,願意讀書的讀書,願意教書的教書,總之給她們找點事情做,也總好過讓這些年紀輕輕的女子們就此青燈古佛,孤獨地度過漫長的下半生。
她可是看過先太妃太嫔們的名單,其中年齡最大的不過三十出頭,年齡最小的,還是去年才剛入宮,如今還不滿十六歲的韓美人。
而先帝去世之時,已經年過五旬,還在不停地廣收各國進貢的美人,一日不停地播種……
幸好他這次死的早,就算加上還在孕期的郭寧妃,皇子的排序才到第十子,而不似她原本時空裏的那位,直接排到了二十六子,十六女,在他七十一歲高齡去世的前四年,第二十六子才剛剛出生,可見其精力旺盛,老當益壯。
他走得幹脆利索,卻留下了真·三千後宮,這次趁着新帝正式登基封後,沈青葉幹脆都送出宮去,也省得都在後宮之中,閑極無事,便容易出事。
可惜慕容楓就算膽子再大,也沒敢狠心給死去的老爹戴綠帽,只能委屈這些尚在花信年華的女子,不能再嫁,就只能想辦法讓她們從事業中尋找樂趣。
結果出乎意料的,竟然有幾個太妃,主動來找沈青葉,想要從軍入伍,随孫昭蘇前去鎮守娘子關。
其中有三個太妃,原本是北蠻人,兩個是北蠻部落進獻的美人,一個是早年俘虜的北蠻王妃,都被先帝納入後宮,雖然一度有寵,但寵幸不多,卻已經絕了她們的其他生路。
若不是皇帝暴斃,來不及立下遺诏,只怕這些女子,都是排在殉葬名單最前列的人選。
她們本就出身北疆,已經有十多年不曾回過故土,如今新帝肯放她們出宮,她們無兒無女,就只想去個離家鄉近點的地方。
其中一位胡妃說道:“我等雖沒有什麽本事,卻也聽說過皇後娘娘在北疆開辦的毛紡廠和奶粉廠,能夠大昭百姓和北疆牧民雙雙受益,而無需再為草場和溫飽厮殺拼鬥。我們也想為大昭和家人做點事,若是能夠去娘子關,便會聯絡親友,前來投靠大昭。”
“還望皇後娘娘能成全我們一片思鄉之情,準我們随軍。”
沈青葉想了又想,最後說道:“此事本宮不能做主,只能代你們向陛下求情。若是你們所言不虛,可以引薦部族向大昭投誠,想來陛下也不會為難你們。”
“多謝皇後!”
當天晚上,慕容楓照例回來陪沈青葉晚飯之時,她就将這幾位胡妃的請求轉告給他,末了又說道:“臣妾并不了解這幾位太妃的身世,故而也不敢應承,還請陛下安排人查證之後,再行定奪。”
慕容楓卻笑了起來:“梓童不必擔心,朕先前已經讓人都複查過這些要放出宮的太妃和宮女們的家世,這幾位尤其查的仔細,只是沒想到她們想要随孫将軍去娘子關,倒也是一件好事。”
畢竟,在如今的環境下,想要組建一支娘子軍,可比大唐開國之初,要難上許多。
從南宋到前朝開始愈演愈烈的女子裹腳惡俗,幾乎毀掉了這幾代女子的身體,使得昔日那些傳說中的花木蘭、穆桂英、梁紅玉等奇女子,在這種酷刑之下,都無法在大昭生存。
像孫昭蘇和鏡湖派這樣的地方,還是太少太少。
這幾個胡妃的出現,倒是讓他有了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