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完顏真戎根本就沒聽清慕容荻的自稱,只是覺得這個上門來偷聽自家娘子和他說話的家夥,一看就十分的不順眼。
尤其是當他聽到娘子的驚呼聲時,回頭一看,看到雲娘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個小白臉,就氣不打一處來,下意識地擋在了楚雲若的身前,沖着來人毫不客氣地說道:“你是什麽人?憑什麽向我挑戰?”
想想剛才娘子才教過他的“兵不厭詐”,完顏真戎懷疑地看着慕容荻:“難道是你們大昭國想在武舉之前幹掉我?就怕我贏了你們的人拿下武狀元?難怪大家都說你們漢人陰險狡詐、詭計多端,連兵法都要寫什麽三十六計七十二變……”
“你才陰險狡詐詭計多端!誰說要幹掉你了?”慕容荻一下子被噎住,先是一口否認,然後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是黑水女真的首領嗎?居然還懂得兵法,知道三十六計?”
完顏真戎一下瞪起眼來,深感受辱:“我們黑水女真又怎麽了?一樣是大昭的子民,我還在燕王帳下當過校尉,怎麽就不能懂兵法了?你這纨绔子少瞧不起人啊!”
他沒聽清楚慕容荻的自稱,單看慕容荻的穿着打扮,就覺得華貴之極,加上這嚣張的态度,敢闖進驿館來找事的,顯然是勳貴名門之後,按照娘子的說法,那不是纨绔子還能是什麽?
“大膽!完顏你竟敢對燕王無禮,還不快快向王爺賠罪!”
楚雲若起初還沉浸在久別重逢的激動和相逢不相識的悲痛中,忽然聽到完顏真戎居然對慕容荻口出不遜,頓時驚醒過來,連忙拉了他一把,主動向慕容荻道歉。
“完顏性情耿直,只是近幾日被人挑唆,方才一時沖動,冒犯了王爺,還請王爺大人大量,寬宥則個!”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在遼東大病一場後,不光是被凍傷的臉蛻皮後依然紅得發黑,就連聲音也變了許多,在雲州的三皇子慕容萩就沒認出她來,而如今連慕容荻也對她視而不見,讓她心下不禁生出悲涼凄苦之意。
慕容荻聽到這陌生的聲音,總覺得這話中有話,語調口氣還有一點點熟悉的感覺,便疑惑地看了眼這個被黑水女真人擋在身後的女子。
“本王如今受封為靖安王,早就不是燕王了——所以,你以前認得本王?”
剛一說出口,他一想又覺得不對:“本王從未去過遼東,你又是如何認得本王的?”
“莫非……”他猛然眯起眼來,仔仔細細地打量着二人:“你們是北蠻人派來的奸細?!居然派這樣……醜的女人……”
楚雲若迎着他打量的眼神,毫不退縮,甚至帶着幾分期待。
她給他當了整整五年的伴讀,從少不更事,到成為摯友,同進同出,幾乎比自己的親兄弟姐妹還要熟悉。
她相信,無論慕容荻變成什麽樣,她都能第一時間認出他來。
可如今,慕容荻非但沒有認出她來,居然還把她當成別有用心的奸細……看來這兩年,他的确長了點腦子,還不如沒長。
完顏真戎卻直接蹦了起來,一拳朝他的面門打過去,“你敢侮辱我娘子,找打!”
他能有今日,雲娘居功第一,否則他不是在雲州被燕王部署當條狗一樣使喚,就是在部落地被異母兄弟們排擠到死。
可以說若是沒有雲娘,就沒有他完顏真戎。
這纨绔也好,王爺也好,罵他看不起他也就算了,可他竟然連雲娘也牽連在內,就讓人忍無可忍了。
他的拳勢剛猛,力大無窮,這一拳揮出甚至帶起了呼呼拳風,若是正中人的面孔上,只怕連鼻子都能打得塌陷下去。
楚雲若對他的天生神力再了解不過,甚至還将自己在宮中學過的一些拳腳功夫和技巧也教給了他,讓他不再像其他女真人一樣純靠蠻力取勝,完顏真戎也的确是個武學上的天才,學了沒幾日就超過了她,就是對自己的力道總是掌握不好,一不小心控制不好力氣大小時,還曾經打傷過她。
此時看到他對慕容荻揮拳相向,哪怕心底仍有些怨怼痛苦,楚雲若還是情不自禁地喊了聲“小心——”
然後就見慕容荻輕巧地一側身,伸手在完顏真戎的肩頭一拉一帶,就将他整個人摔得飛了出去。
這招數猶如行雲流水,在輕描淡寫之間,幾乎不費什麽力氣,便借力打力,摔得完顏真戎以頭搶地,沒能打塌他的鼻子,自己反倒摔得鼻血長流。
然而這樣的慕容荻,卻是楚雲若從未見過的。
陌生的招數,陌生的氣質,陌生的神态,仿佛這短短的兩年時間,已經讓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曾經熟悉的陌生人。
“啊啊啊——”完顏真戎暴怒,哇哇狂吼着一躍而起,又狠狠飛起一腳朝慕容荻的腰間橫踢過去。
慕容荻跟着身形一晃,“啧”了一聲,避過這一腳不說,還反手一撩,直接将完顏真戎掀翻在地。
可完顏真戎摔落在地上,就立刻一個跟頭翻躍的同時,一手撐在地上将龐大的身軀轉了個大圈,卸去了慕容荻的力道不說,又反過來挾着更為強大的力量朝着慕容荻撲了過去。
他看似拳腳交加,亂七八糟,可屢敗屢戰,百折不撓,連續被慕容荻摔飛掀翻都毫不猶豫地再次反撲,顯然是被他氣得狠了,不狠狠地揍上慕容荻一頓,他怎麽都咽不下這口氣去。
“住手!不要打了!”楚雲若沖着完顏真戎吼了一聲,忍不住落下淚來。“完顏真戎,你再打下去,就永遠不要見我了!”
她原以為,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利用着完顏真戎,哪怕為他生了個兒子,也是被迫無奈之舉。她一心想着要借他的力量重回大昭,想要重新幫着慕容荻東山再起,也替自己和楚家報仇雪恨。
可這個一直被她罵笨蛋蠢貨沒腦子的家夥,就為了一句嫌疑,一點嫌棄,就毫不猶豫地以下犯上,哪怕明知打不過,甚至就算打贏了也要受罰的情況下,還不顧死活地往上沖。
他甚至都不知道,就站在他身邊的她,方才的眼裏心裏,都沒有他,只有他面前這個看不起他們、懷疑他們、鄙夷着他們的小王爺。
“別哭,娘子你別哭!”
完顏真戎自己被連摔帶打的渾身青青紫紫,鼻血長流,臉腫起了一塊,都沒喊一聲疼,更沒掉一滴眼淚,可一回頭看到楚雲若居然哭了,頓時慌了手腳,這次被摔出去後,沒再撲向慕容荻,而是連滾帶爬地撲到了楚雲若身邊,笨拙地用髒兮兮的手抹去她腮邊的淚水。
然後順手抹了她一臉血漬污跡,将她弄成了個大花臉。
“娘子……”
“啧!你們還真是肉麻啊!搞得本王好像在仗勢欺人似的……”
慕容荻雖然看似輕松,可這完顏真戎的力氣比他還大,跟孫昭蘇學的功夫還不到家,這四兩撥千斤的技術差了點,自己的手也被震得酸麻生疼,從這一點來看,這蠻子橫歸橫,還是有點本事的。
這樣的人,居然會怕那個醜娘子,怎麽看,也不像是奸細。
倒是那個醜娘子看他的眼神,說不出的古怪,像是熟悉,又像是陌生,甚至有種讓他頭皮發麻的狂熱感,這才讓他忍不住出手試探,想看看這兩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結果,人家夫妻情深,他卻像成了個故意欺淩弱小的壞人一樣,不由悻悻地摸了下鼻子,嘆了口氣。
“罷了,算本王失禮,不該說你娘子。看在你能接下本王這幾招的份上,今日之事就此作罷,若是你真能奪下武狀元之名,本王再設宴款待二位。”
“誰稀罕吃……”完顏真戎沒想到他的态度忽然會大變,剛嘟哝了半句,就被楚雲若瞪了一眼,只好乖乖閉嘴,不敢多說。
“多謝王爺相邀。”楚雲若抹了把眼淚,挺直了腰板,說道:“草民希望王爺能夠還我夫君清白,否則若是背上奸細之名,便是再有本事,怕是也無用武之地。”
慕容荻略有些尴尬,說道:“剛才我也只是順口一說……”
楚雲若直視着他的雙眼,毫不客氣地說道:“王爺随口一說,可知會随時要了人的性命?”
慕容荻被她這樣質問,明明是以下犯上般的咄咄逼人,竟然讓他只覺得理虧,不覺得生氣……這種古怪的情緒,讓他也心生莫名之感。
“是本王錯了。就算你們不是奸細,先前你說得好似與本王相識,豈能不讓本王懷疑?”
他都沒好意思說,尤其是這個醜娘子的一雙眼,清明透亮,悲憤之中,仍有不屈的傲骨,竟讓他有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可讓他想破腦子,也想不出自己何時認得這樣一位醜娘子。
只怕他一說出來,那個女真蠻子還以為他又調戲他家娘子,還得跟他打上一架。
先前向試探一下這女真蠻子的功夫,打就打了,可顯然人家小兩口如此夫妻情深,把他襯托得像個惡霸反派,他才不願再繼續破壞自己的形象。
大不了認錯,反正要說錯,也不止是他一人的錯。誰讓這醜娘子先前表現得那麽古古怪怪,讓人懷疑呢?
楚雲若冷笑道:“我夫君昔日久仰燕王大名,以為燕王是大昭第一少年勇士,早有較量之心,可沒想到,等我們到雲州時,晉王成了燕王,燕王卻成了晉王。而如今,昔日的燕王,竟然成了靖安王……”
“堂堂的一國勇士,不去邊關抵禦外敵,開疆拓土,反倒來欺負我們這等邊荒小部落,真是讓人——”
“見面不如聞名啊!”
完顏真戎一聽,簡直覺得自己娘子說到了自己的心坎上,把他想說又說不出來的話,統統說了出來,跟着連連點頭。
“就是!那些大昭人還總是吹噓,說燕王如何如何厲害,可不管是雲州那個包庇小人的燕王,還是這個诋毀娘子的王爺,我看都不是什麽好人,這大昭的武狀元,我便是拿了也沒什麽意思——”
“娘子,咱們還是回去吧!”
慕容荻被他們一唱一和,說得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的,簡直都要惱羞成怒:“你們知道什麽!本王……本王是犯了錯,才會被貶,可本王知錯就改,還去年還打敗了北蠻軍,如今才被皇上重新封為靖安王,早晚有一天,本王會重新領軍,為大昭開疆拓土……”
他說到此處,沖着完顏真戎一挑下巴,傲氣十足地說道:“你若是能拿下武狀元之名,本王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在本王麾下效力,将來随本王出征之時,自有你立功的機會。”
“王爺金口玉言,想必不會反悔。”楚雲若立刻拽了完顏真戎的手一把,“還不先謝過王爺?”
“啊?!”完顏真戎不解地問道:“為何要謝他?我不是不考了嗎?”
楚雲若白了他一眼,輕哼道:“難道你不想立功升職,回去好好打那個燕王副将的臉?當初他能欺上瞞下搶你的軍功,如今有靖安王替你出頭,還怕什麽?”
慕容荻敏銳地捉住了她話中的內涵,“燕王副将搶過你的軍功?叫什麽名字?”
當初燕王帶走的三萬精銳,原本是先帝留給他的親軍,只是因為他為了楚雲瀾而頂撞先帝,又險些害了太子,這才惹怒了先帝,将他的封地和親軍全部換給了三哥。
三哥那人貪財好色,還好大喜功,原以為他投靠大哥後,得了皇嫂的支持,将遼東和燕雲之地開發得紅紅火火,他也就沒再想去跟他争什麽兵權軍功,甚至連上次大同之役,他和孫昭蘇設計引蛇出洞,将北蠻王斬殺于北安城外,解了大同之困不說,也保證了遼東的黑石碳和糧草供應。
就這樣,三哥上表請功之時,也只說了他們那邊如何打敗北蠻的人侵襲,将那些擾亂視線的北蠻部族小隊人馬,誇大了何止十倍,順便也将自己的功勞說得天花亂墜,可到最後一說戰利品和俘虜時,就徹底露餡。
北蠻王帶着十萬主力進攻北安城,結果全軍覆沒,死得剩下不到兩萬人被送去挖黑石碳,數萬戰馬和無數糧草奴隸,都落入了北安城之手,也讓北安城一躍成為邊城中的重鎮之一。
而燕王的戰報之中,三番五次的大勝大捷,據說遇到了成千上萬的北蠻軍,可最終的結果,是斬首十餘人,繳獲戰馬數匹,糧草若幹……
哪怕後來斬首數目從個位數上升到了兩位數,可相比起北安大捷來說,仍然是讓人根本沒眼看。
只要稍微懂點北蠻人的戰術部署和戰鬥隊列組成的,就知道在燕雲到遼東侵襲的北蠻軍每次最多只有百十人,甚至連正式的進攻都算不上,應該是故意騷擾和打游擊,能搶到機會就劫掠一番,搶不到機會,就一擊即退,根本不會與大昭的守軍硬碰硬的正面對抗。
就連這樣惡心人的捷報之中,居然還有搶了底層蠻族軍官戰功和戰利品的?
真不知三哥是如何帶兵,如何打仗的,竟然能告成這樣,真以為那時投靠了皇兄,皇兄就會無視他的錯誤,任由他這樣繼續錯下去嗎?
楚雲若聽他這麽一問,頓時眼睛一亮,說道:“燕王仗着有皇後撐腰,在燕雲和遼東稱霸一方,不光對藩地的百姓橫征暴斂,他的手下還還屢屢僞造軍情,甚至殺良冒功,就是仗着給他送上美人……”
“如今雲州的百姓,只知有燕王,而不知有皇上,甚至不知皇上曾下令減免賦稅之事,所開墾的荒地,也都被燕王找各種借口,收歸燕王府名下。”
完顏真戎跟着用力點頭,“那個燕王真是壞透了,要我們各部族每年要選送三個美女進燕王府,還要送上最好的皮毛和人參,卻連我們死去的戰士的安葬費和撫恤金都私吞,我就是因為這個跟他們吵起來,才被趕出了燕王府。”
他一說就火冒三丈,氣哼哼地瞥了慕容荻一眼,若不是娘子讓他來考武狀元,說是這樣才有機會見到皇帝,向皇帝告禦狀,總好過被那些燕王手下的人暗算至死的好。
可現在娘子居然讓他考了武狀元還要投靠這個前任燕王,就讓他心裏一萬個不服,面上就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
慕容荻見狀,對他們的話倒是信了七八分,剩下的,還得等皇帝派人去徹查,他才能相信。
“你們所說之事,本王自會派人查個清楚明白,若是你們膽敢污蔑燕王,捏造事實,便是燕王遠在雲州,本王也會替他割了你們的舌頭!”
“若是你們所言不虛,本王會禀告陛下,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謝王爺!”楚雲若拉着完顏真戎行禮致謝,這次完顏真戎倒是沒再抱怨,反而認真地說道:“王爺你若是真的能告倒那個燕王,就是我們黑水女真的恩人,我完顏真戎願為王爺效力!”
“等你先考上武狀元再說吧!”慕容荻傲嬌地輕哼道:“本王可不是什麽小貓小狗都要的,想當本王的人,還得先亮出你的真本事才行!”
收到了完顏真戎的承諾後,慕容荻又去東韓國的驿館轉了一圈,那些東韓人一個個受寵若驚,圍着他各種吹捧,反倒不如跟那個黑水女真蠻子打那麽一架來得痛快爽利,到最後,那些東韓人居然還領出了兩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女,說是送給他的禮物。
同樣的禮物,東韓人也曾給燕王送過,只不過不是兩個,而是八個,這次他們前來京都朝賀,并為新帝登基準備獻上十六個東韓國美女,其中一個還有東韓國王室血脈,可以算是東韓的“公主”,希望能在大昭皇帝的後宮之中,占得一席之地。
可誰能想到,大昭的新帝根本沒有進行選秀,更沒有收各國進獻的美女,甚至連原本先帝後宮的妃嫔美人和宮女,都放出宮了一大批,這些番邦進獻來的美女,心底除了讓他們各自領回去的之外,若是實在不願走的,就留在教坊司,編入禮樂部,還得繼續練習歌舞才藝,而不是靠美貌來博取寵幸。
東韓國的美人們沒了争寵上位的機會,也不願跟着東韓使者回國。
畢竟,這個時代的大昭,無論國力人才,都位于世界頂峰,相比之下,彈丸之地的東韓國,更是又小又窮又落後,美人們寧可留在大昭給人做妾侍,也不願再被帶回東韓,繼續做那些權貴手中的玩物。
東韓使者便将這些東韓美人,送給了大昭的一些高官和勳貴,從他們手中換取了不少好處。
只是他們沒想到,當今皇帝的親弟弟,幾起幾落的靖安王,居然會大駕光臨,可他們手中也只剩下這兩個美人,一個正是他們的東韓公主韓玉姬,另一個則是她的侍女善姬。
韓玉姬是一眼就看上了靖安王,主動求見。相比那些腦滿肥腸的富商和已經兩鬓斑白的高官勳貴,眼前這位靖安王年少英俊,氣度不凡,又是天潢貴胄,正是她能遇到最好的人選。
結果被慕容荻一口拒絕時,韓玉姬就忍不住出來主動說道:“玉姬素來仰慕大昭英傑,久聞靖安王之名,願意蒲柳之姿侍奉王爺,還望王爺能夠收留玉姬姐妹,我等感激不盡!”
慕容荻看了她一眼,毫不猶豫地拒絕,“本王府中還未有正妃,豈能先收留你們姐妹,你不是東韓國的公主嗎?甘願為人姬妾,豈不是自輕自賤,簡直有辱身份!”
“王爺——”韓玉姬泫然欲泣,一下子跪在他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玉姬雖為東韓皇室血脈,卻早已父母雙亡,才會被送來大昭。若是玉姬這樣回去,只會被國主下嫁他人,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求王爺收留玉姬,給玉姬一條生路……”
慕容荻後退了一步,沒讓她撲上來抱住自己的雙腿,搖頭說道:“若是如此,本王更不能收留你。你們國內争奪王位之事,我們大昭從不參與。我若是留下了你,到時候皇兄怪罪下來,我也保不住你。你還是老老實實回去,或者自己在大昭找個好人嫁人……”
只要不找我就行!
說着,他轉身就跑,跑得簡直比兔子都快。
一口氣就跑進皇宮,直接去武英殿找皇帝告狀。
慕容楓剛剛跟聽內閣衆臣議事完畢,就聽到慕容荻去理藩院和驿館轉了一圈的消息,便讓常安将他領進書房說話。
“怎麽?讓你去接待各國使臣,看看他們的人參加大昭科舉和武舉的情況,感覺如何?”
慕容荻搖搖頭,心有餘悸地說道:“那些東韓女子,着實太能哭了。”
慕容楓忍俊不住,笑道:“朕讓你去看他們的考生水平,你居然跑去看美人了嗎?怎麽?有看上的沒?可需要朕給你下旨……”
“不必不必!我不要!”慕容荻連忙搖頭擺手,“皇兄你可千萬千萬別給我府裏塞女人。上次那一個,我已經吃夠了父皇的教訓,現在這些番邦女子,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我可不要!”
“這些美人,一個個心眼多的要命,口口聲聲說要侍奉我,其實還不是想要狐假虎威,借我們大昭的勢讓他們的家人在國中獲取利益……”
“在我看來,這些人再美,也不過是紅粉骷髅,還不如那個醜娘子……”
慕容楓聽他說得視美女如洪水猛獸紅粉骷髅一般,便擡手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真是胡說八道,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既然不願外放,也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若是你肯選個王妃成親,母後一定會欣喜不已,說不定也有助于病情康複。”
慕容荻起初一個勁地搖頭,等聽到能有助于太後的病情康複時,終于有些猶豫起來。
“我若是成親,真的會有助于母後的病情康複?”
“那是自然。”慕容楓說道:“母後的病由心起,如今氣血不暢,經脈不通,孫院使雖然每日為她針灸治療,也需要慢慢康複。若是她知道你要成親,肯定會想替你主持婚事,若是不早日康複,她怎麽看你成親生子?”
“好像……有點道理……”慕容荻聽得有理,可一算時間,又有些糾結:“父皇駕崩才半年多,就算按照守孝二十七個月,那也還差一年半的時間……”
“你以為婚事是說成就能成,說辦就能辦的嗎?”
慕容楓差點被他氣笑了,“先不說你選妃之事,至少就得半年以上的時間,你若再挑剔一點……說不定一年都不夠。更何況選定之後,還得過三書六禮,準備聘禮,這至少也得一年的時間,就算從現在開始你立刻告訴母後,到你能正式迎娶王妃,也差不多得兩年時間。”
“更何況,若是父皇泉下有知,知道你長大成人,要娶妻生子,定然會欣慰有加。”
慕容荻聽在耳中,娶妻生子這個在他腦海中原本模糊的概念,終于有了一點點清晰的影子,只是……那個熟悉的身影,許久不見的面容上,竟然長着一雙和今日那個黑水女真蠻族的醜娘子一模一樣的眼睛。
他不由吓了一跳,趕緊向慕容楓說道:“皇兄,我今日還見到了一對黑水女真夫妻,他們原本曾經在三哥的帳下從軍,後來被三哥的部将搶了軍功不說,還吞了他們族人的撫恤金,才逼得他們離開,這次借着上京進貢的由頭,是來告禦狀的。”
“只不過先前他們沒機會面聖,那個黑水女真頭領才去參加武舉,還叫嚣着要拿下武狀元之名,其實也是想要親眼見到皇兄,來向皇兄告狀。”
“黑水女真首領?是不是叫完顏真戎?”
慕容楓略一回憶,想起了禮部呈上的貢品名單,其中黑水女真部的貢品的确不怎麽起眼,也并非大部落或獨立的藩國,故而根本輪不到他們進殿面聖,親自呈送貢品,而是直接被禮部收下,登記後給他們送了份回禮便打發走了。
沒想到他們見不到自己,居然想到去考武舉來博取關注,倒也算有點腦子。
如此一來就算燕王慕容萩知道他們來了京城,也不會想到這兩人膽大包天居然是來告禦狀的。
慕容荻便将自己聽到完顏真戎跟着一個醜娘子學兵法,背兵書,準備應考時,一時沒忍住嘲諷了人家,結果打了一架之後,才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便答應他,若是他能夠奪得武狀元之名,就收他為下屬,以後帶他出征,為大昭開疆拓土。
慕容楓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看來,你要替朕開辟的第一塊疆土,就要落在遼東之地了啊!”
“啊?”慕容荻先是沒明白過來,被他這麽一說,突然明白過來。
完顏真戎并非一般的女真人,若是能奪得狀元之名,在女真部落威名更盛,他若是肯投靠慕容荻,成為他的下屬,那就等于帶着他所屬的部落一起投效慕容荻,以及……他們原本生活的地方。
這些黑水女真和其他生活在遼東雪原山林中的部族一樣,人數都不算多,可能在那種殘酷的環境中活下來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能打能戰的勇士,而他們原本生活的山林,如今也被沈青葉納入了開發的範圍之內。
按照她的計劃,遼東的藥材和黑土地,都是大好資源,更不用說那邊還有不少銅鐵礦山有待開發,而這些原本在那生活的部族,都是他們打算收攏管理的範圍。
如今他們肯主動投效,那當然比硬打過去的強。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連這些在深山老林裏讨生活的蠻族部落,都無法忍受燕王下屬的壓榨,那其他的普通百姓呢?
還有那些被先帝流放發配去的軍奴們呢?
他先前只看沈氏和慕容萩在進行遼東開發時取得的進展,看到慕容萩送來的貢品和上交的稅銀,便以為那邊平安無事,蒸蒸日上,卻沒想到,他在這邊才剛準備收拾那些吞并土地的世家和勳貴們,卻沒想到,第一個被告到他面前的,竟然會是他的親弟弟。
慕容楓想了想,對常安說道:“你去讓禮部整理一下這次參加會試的燕雲兩州考生名單,包括遼東在內,若有入選的,将他們的試卷送過來,朕要親自看看。”
他出的題他知道,就算那些考生以前有沒有這方面的想法,能夠揣摩他的心思答出這份試卷,通過考官們的審閱送到他面前的,至少是能夠說出點東西,有點抱負的學子,可若是這些學子,連自己身邊和家鄉的事,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同流合污,那這樣的天子門生,他可是真要不起。
慕容荻卻不知他為何突然要看考生的名單和試卷,只是有些擔心完顏真戎:“皇兄是不是覺得,臣弟不該答應完顏真戎投效?”
“那倒沒有。他若是真心投效于你,是件好事。”
慕容楓說道:“就怕他是借你之勢,想讓黑水女真脫離三弟的轄制,這遼東之地,本就是我大昭國土,絕不容他們獨霸一方。”
“至于三弟……待此次武舉出了結果,你完成了接待各國使者的任務後,便替朕去巡視九邊軍鎮,順便看一看三弟吧!”
慕容荻猶豫了一下,忍不住說道:“可母後那邊……雖然母後不讓我時常進宮探望,可在京城,我知道母後平安,也能心安,若是出去巡視九邊軍鎮,怕是一年半載都回不來啊……”
“母後難道是你一個人的母後嗎?”慕容楓沒好氣地說道:“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只要你答應母後準備選妃成親生子,母後定然會打起精神來替你張羅婚事。”
“人只要心裏有挂念,手頭有事做,就不會成天追思過往,停滞不前。”
“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找母後,先說你想讓她幫忙選妃,看看她的情況如何,再決定何時出發去巡視九邊吧!”
慕容荻只能領命而去,說實在的,對于皇兄這種完全唯心的治療方式,哪怕他是皇帝,慕容荻還是不敢相信的。
可等到他不抱希望地去慈寧宮求見太後,說出來意時,這些天來都不願見他進宮,甚至進了宮也經常給他吃閉門羹的太後,竟然破例讓他進了寝宮,還當着孫院使的面,問他打算找一個什麽樣的王妃。
慕容荻思來想去,舊日記憶中的人影已漸漸淡化,而如今突然讓他說一個選妃标準,他還真是一點兒概念都沒有。
盡管如此,他肯娶妻,已經讓太後老懷安慰,開始扒拉着京城的名門閨秀的名單,算着哪家的千金與自己的四兒子八字相配,以後能多子多福……
慕容荻一聽太後說起的戶部尚書的孫女如何如何有才華,禮部尚書的小女兒如何知書識禮,鎮國公的女兒精通琴棋書畫,定國公的孫女聽說也擅長騎射,還會打馬球,說不定跟他能合得來……
太後說的這些名門閨秀,有些他只聽過名字,有些曾經在京城各種各樣的宴會中見過,還有些完全陌生既沒聽過也沒見過的,就這樣被她娓娓道來,說得仿佛她都親眼見過一般。
慕容荻就忍不住問道:“母後是如何得知這些人的情況?難道是皇兄讓錦衣衛替母後收集的?”
太後笑了起來,“錦衣衛哪裏是做這些事的人。這些小女兒家的情況,都是她們的至親長輩在代她們出席各種宴會時說出來的,雖說有真有假,但只要家庭和睦的,本人的情況應該差不了太多。”
說着,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白了兒子一眼,“你怕不是忘了,早在兩年前,哀家就準備給你選妃成親,只是你自己不願意,還經常跟哀家作對,到處去搗亂,害得不少京都貴女,一聽你的大名,都恨不得避開五尺以上的距離,以免莫名其妙就被你給禍害了。”
“呃……”慕容荻感覺自己被早就忘記的記憶猛烈攻擊,母後不提的話,他早都忘了,當初母後和父皇原本打算讓他娶沈青葉的,是他聽了楚雲瀾的幾句話,就沖去沈家大鬧,說出堅決不會娶她的話。
就……感覺十分羞恥。
他當初到底是腦子裏進了什麽水,才能做出這樣腦殘的事來。
結果,沈青葉當着他的面,不但說她根本不曾喜歡過他,也不曾想過要當燕王妃。
而她真正喜歡的人,是那時病骨支離,人人都以為命不久矣卻專門克妻的太子。
到如今,動不動就嘔血昏倒,距離死期不過五六年的太子非但活得好好的,反而是年富力強正值壯年的父皇先行駕崩,昔日的太子和太子妃,一起攜手登臺,成為新的皇帝和皇後。
看到那個封後大典的場面時,似乎眼前的畫面與腦海深處原本不該存在的畫面重疊在了一起,讓他一時恍惚過後,更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就好像,失去了一件十分珍貴的寶物,改變了他未來的人生之路。
若是慕容楓知道他的感覺,一定會告訴他,他錯過的,正是沈家真正的聚寶盆,沈青葉本人。
若是沒有沈青葉的努力改變,那麽早死的會是他,而登上皇位的人卻會成為慕容荻。
毋庸置疑,正是那次封後大典上的榮光,和慕容楓這次的勸誡,真正讓他下定決心,要娶妻生子了!
“想好了沒有,喜歡哪家的千金?”太後拿着本厚厚的畫冊,讓慕容荻翻閱着,等着他的回答。
慕容楓看着那畫冊上栩栩如生的面容,一個個都妝容精致,衣飾華麗無匹,卻都給他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些美麗而脆弱的女子,怕是根本不敢上陣殺敵,也不會在被鮮血淋了一頭一身的時候,還能拔劍以身相護,替他殺掉所有來自背後的敵人。
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不知道……孫将軍到娘子關多久了……”
一提起孫昭蘇,孫青竹立刻不困了,原本被太後絮絮叨叨評價京城這些貴女的話說得差點睡着的她,警惕地瞪大眼望向慕容荻。
“你說什麽?你居然喜歡我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