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

大醉

她一腔孤勇,不僅沒迎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反倒迎來他“要醉就醉一生”的鄭重。

一生,多令人翹首以盼的字眼。

無論承諾者,還是傾聽者,心口皆是猛地一晃。

柔軟凹陷的餐椅上,兩個人的距離近在咫尺,但顧錦澤還是用手臂緊緊箍着她的腰。

因為,眼前的一切美好得像是幻夢,他怕這夢稍縱即逝,從指縫溜走。

戛然的吻,終于讓他從幻夢中短暫蘇醒,他喉結滾動着,目光悉數定在她身上,本能沉下來的嗓音,透出幾分喑啞:“白清許。”

叫完她的名字,板上釘釘了後半句話的主語之後,他不搞暧昧,也不走迂回,直視着她的眼睛,坦坦蕩蕩地問:“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這告白直接利落,直接掐斷了她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答案的可能。

白清許長睫一顫,炙熱目光瞬間就被揉碎進迷離夜色裏。

頭頂的燈光溫溫柔柔地往下灑,她看向他的那盞眼神,明明似含着一汪春水,但在他等待宣判結果的這個冬夜,又像含着致命冰錐。

白清許明顯是被他目光裏的忐忑給震住了,一時忘了給答案。

心想,她也真是能耐,竟然能把夢寐以求的他置于此等被動的地位。

明明,她才是那個想在這段關系裏要到一個好結果的人。

等答案的片刻裏,顧錦澤一直沒有說話。

白清許也不說話,就這麽沉默無聲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像被什麽觸動到一樣,目光一柔,忽地笑了。

“你親完才問我啊?”

——潛臺詞,沒你這樣馬後炮的。

“那應該怎樣?”看她笑,顧錦澤心裏有了些底,手臂一用力,把人摟得更緊,饒有興致地跟她玩文字游戲,“先問再親?”

說完,他的吻就又覆了下來。

這次,她沒再掐他肩膀,而是勾着他的脖頸,回應得游刃有餘。

情欲漸濃,但他依然不忘在她換氣的間隙,執着地問她那個問題:“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苦苦追尋的終點終于抵達,她自然願意,乖乖點頭:“好。”

一個字,讓懸在他心尖上的冰錐終于融化。

情投意合的夜晚,所有的一切,都在漸入佳境。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不合時宜的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截斷了這寸旖旎夢。

是唐納德教授的來電。

白清許看了眼來電顯示,不敢怠慢,拿起手機跑去窗邊接聽。

這份回避,不是怕偷聽什麽,而是她對這位師長有種迫于威嚴的崇敬,這樣的姿勢,讓她比較有安全感。

白清許和唐納德溝通的語言為意大利語,顧錦澤對這個語種略知皮毛,只滿足簡單的日常溝通,再深入就不行了。

不過,他的耳朵還是靈敏地從中聽到了一個出現頻率很高的單詞:Regalo。

他知道,這個詞在意大利語中,是禮物的意思。

聽到這兒,他擡眸看了眼時鐘,在心中計算了下時差。

正在驗證心中某個猜想的時候,就看到白清許高舉着手機從窗邊朝他跑了過來,邊跑還邊喊:“是不是你!顧錦澤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送給我的聖誕禮物!”

她高舉着的手機屏幕的中央,是唐納德教授剛剛簽收的一個快遞,一個獨家定制的馬克杯。

一看就是手工制作,酒紅色杯身,古樸質重,杯沿處燙着幾處別致花紋,手柄處是獨具一格的魔方設計。

制作精良,絕對經得起細細打量。

但白清許之所以會這麽驚喜,不為禮物,而為心意——

原來,這一天,不只是她在向他靠近,他也早已為她預約好了一份柔情。

看到她蹦蹦跳跳朝他跑來的樣子,顧錦澤笑意漾在臉上,評價她:“怎麽像個小孩兒一樣。”

白清許在他面前停下腳步,下巴一揚,語氣傲嬌得很:“你難道不喜歡我這樣?”

顧錦澤牽着她的手,把人抱到自己大腿上,蹭着她的脖頸,語氣放得又柔又輕:“喜歡。”

怎麽可能不喜歡。

“這是你送我的杯子嗎?”白清許坐在他懷裏,手指放大着手機裏的圖片,饒有興致地觀察着細節,“是你親手給我做的嗎?”

“嗯。”

“你那麽忙還有時間做這個?”

“你難道不忙?”顧錦澤沒覺得親手做個杯子有什麽大不了的,雖然過程确實是幾經波折,“還不是每天都給我做了飯。”

“那是因為做飯對我來說是享受啊,再說,那我也吃了的呀。”

顧錦澤有樣學樣:“那做這個對我來說也是享受。”

白清許愛不釋手地翻看着手機,看着看着,忽然重重嘆了口氣:“國際快遞再快也得一個星期,我最早也要一個星期後才能把它拿到手。”

說着說着,她還急了,伸手就去推身邊人:“你說你,沒事寄什麽快遞呀!浪費錢,浪費時間,最重要的,還吊着我的好奇心。”

這話說得就有點不講理了。

明明是她先說自己聖誕節不回來的。

顧錦澤卻沉默地接受了她的批評,把她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問她:“就這麽想看?”

白清許:“當然了!”

“那我帶你去看。”說着,摟着她的腰把人抱了起來,往二樓走。

二樓書房的桌子上,确實放着一個和手機圖片一模一樣的杯子。

“怎麽還有一個?”白清許比照着細節,“這看着也不像失敗的作品啊?”

“......人家本來就不是失敗的作品。”

“那你怎麽做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杯子,怕我cei了?”

“我本來做的就是情侶款。”

“情侶款?那你怎麽只寄給我一個?”

顧錦澤這會兒是真的無語了:“那難不成寄給你兩個,然後讓你把另一個送給別的男生?”

看他被自己逗得無可奈何的模樣,白清許心裏快笑瘋了。

“顧老板,”她纖長手臂勾着他的後頸,蕩在唇角的笑意格外輕盈,“人間煙火氣,很令人着迷吧?”

他不假思索地點頭:“嗯。”

日出日落、人間煙火;一日三餐、溫情陪伴。

只有這些東西,才能将一個人從無際無邊的孤單裏,真正托起。

既然托起了,就別再讓他下墜。

“說好了的,要醉就醉一生,”他一邊說着,一邊把她擁入懷,一字一句落在她耳邊,“既然來了,就不走了,好不好?”

她在他懷裏點頭:“嗯。”

這是個值得紀念的夜晚。

他終于與她相擁在一起;他終于剝掉了自己的堅硬铠甲,向她付諸了柔軟愛意。

事已至此,與他相遇之前的那場醉酒,她所有的聽聞,都不再重要。

她只想,把握今朝。

給顧錦澤過完生日,白清許于翌日早晨回了趟家,畢竟出國這麽久了,不回家看看不合适。

那次和白令湛大吵過之後,她便刻意減少了回家的次數。

但親情最大的特點,就是割舍不掉。

白清許曾無數次跟唐若冰吐槽,說:“我朋友要是敢這麽說我,我肯定早就跟他絕交了,但我爸不行,吵完,該見面還是得見面,心裏不痛快,該叫爸還是得叫爸。”

不過,父女哪有隔夜仇,當時的一時口快,早已經被時間稀釋得難覓蹤影。

“談男朋友了?”白令湛在飯桌上問。

“嗯。”白清許應了一聲,忽然覺得不對勁,一頭霧水地擡起頭,剛才表示肯定的“嗯”也随之轉變成了表示疑惑的“嗯?”:“您怎麽知道?”

她昨晚談的,他今早就知道了,這消息有點過于靈通了吧?

“我怎麽知道?”白令湛看着她,倏地冷笑了一聲,“你男朋友都找上門來批評我了,還我怎麽知道?”

白清許驚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尖:“什麽?”

這話,她怎麽一個字都聽不懂?

白令湛卻沒多做解釋,擡眸,看着她這雙生動又明亮的眼睛,沉默片刻,忽然嘆了口氣:“以後,想做什麽就去做吧,你開心就好。”

因為他突然的松口,白清許目光微怔。

結果,還沒在心裏琢磨出個所以然來,下一秒,令她更驚訝的一句話便又在耳邊響了起來。

“不過,”白令湛看着她,沒好氣地評價,“你男朋友脾氣還挺大。”

白清許:“???”

顧錦澤是在幾天前登門拜訪的。

他明顯是有備而來,道明來意之後,便在白令湛面前,将收集的所有有關她的作品漸次呈現。

白令湛是在那天,才知道自己父親這個角色做得有多失職。

那天,顧錦澤從Augentern講起,也是這個名字,讓白清許第一次在國際舞臺上贏得了廣泛關注。

Augenstern,在德語裏的意思是你愛的人,拆開來看,augen是眼睛,stern是星辰。

當年,剛出國留學一年的白清許就是以“你愛的人,便是你眼睛裏的星辰”為設計靈感,在銜青舉辦的國際餐具設計師大賽中,一舉奪魁,她是第一位華人獲獎者,也是迄今為止年齡最小的一位。

而她設計的契機,是為了表達對已逝母親的思念。

後來,她所有的作品,無一不飽含着藝術美感與人文情懷。

跟別說策展作品,更是蘊藏着別致巧思和耀眼光輝。

她絕對是個有天賦的創造者。

講起自己的專業領域,她字字珠玑,不疾不徐,目光落得溫柔細膩,卻也有着足夠專業加持才能修得的精準專注。

她身處這個行業,卻不被物欲和大衆審美左右,不屈膝,也不媚俗。

列舉完客觀成績,顧錦澤開始主觀對比:

“您覺得她的生活不穩定。”

“可我想告訴您的是,在這樣颠簸、動蕩、充滿不确定性的生活裏,她絲毫不會感受到痛苦,反倒會感到幸福。”

“她會永遠興致盎然,豐盈銳氣,靈思泉湧,生生不息。”

“如果将她禁锢在您為她畫好的那一片天地,讓她一輩子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就是您想為她尋得的穩定,那我告訴您,确實很穩定。”

“她每天都會穩定地在遺憾、後悔和惴惴不安中度過;她每天都會穩定地質問自己,我如果不妥協,人生會不會更有意義。”

白令湛是在聽完這番話之後,才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那麽容易破解的怪圈。

——時代與時代、一代人與一代人;個體與個體,一個人與一個人,對幸福的标準和定義,從來不一樣。

不夠和平和富足的時代,談價值和個性像是癡人說夢。

可如今,避開自我價值和個體差異,将所有人關于幸福和成功的标準都統一化,才是愚蠢至極。

曾經,她用“自我”、“夢想”、“價值”為磚,搭了一座座天梯,就是想在代際關系上尋得一個理解的天平,卻屢屢碰壁。

如今,他用“幸福”來破題,終于将時代的隔閡修補得爐火純青。

白令湛做那一切,出發點是什麽。

不還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幸福。

如今,終于有人站在他面前,一語道破了幸福的真義。

白令湛當時聽了,感覺心中有些根深蒂固的想法倏地松了松,正想說兩句,結果,沒想到,還沒等他發話,眼前這個年輕人便不留情面地怼了他一句:

“老天爺都追在她屁股後面喂飯了,您可倒好,非要把她的飯碗給端了。”

哈哈哈老顧可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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