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34
再次去到王正傑家的小區時,天色已晚,傍晚的夕陽潑墨似的染紅了半邊天。花園小區門口,兩個保安點着煙有一搭沒一搭的在聊天。
我揉揉眉心。此刻咖啡廳舒緩的音樂也不能緩解我內心的半分焦躁。而我對面的家夥,那個紮眼的小子慢悠悠的,一臉滿足的品嘗着這家咖啡廳最新推出的黑巧克力杏仁蛋糕。我不明白他怎麽會有這麽好的耐性,那該死的小孩今天,不,或許以後永遠都不會再出現。我倒寧願她從沒出現過。比起沒有希望更絕望的是,希望閃過眼前你卻抓不住,老天的惡趣味之一就是随機愚弄一些倒黴蛋,很不幸,我接連中獎了。
于飛吃完最後一口蛋糕,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我火大,非常惬意的發出一聲美味的感慨。這毫無疑問觸動了,我那不斷跳動的敏感纖細的神經,我再也忍不住的重重拍了下桌子,桌子顫動了一下,傍晚寧靜的咖啡廳內出現了不那麽和諧的聲音。吧臺的工作人員看過來。當然,她什麽也不會看到。
“你夠了沒有!我們坐了兩小時,你吃了兩小時,那小孩不會來了!”,我吼道。我希望他明白事情的重要性,還有他面前的這個老朋友此刻心情有多麽糟糕。
他被我吼的一愣,顯然剛剛只顧着沉浸在美味裏,絲毫不明白他的老朋友怎麽突然有這麽大脾氣。
我看着他眨巴的眼睛,趁熱打鐵的補充,“她肯定被你吓到了。”
“诶诶诶,你這人要不要臉,是我幫了你!”
他反應很大,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大概沒想到有人會這麽倒打一耙。
我良心未泯,知道自己這話沒道理,摸摸鼻子轉過臉看向窗外。
遠處的街道,寫着花園小區的保安室,只剩一名稍胖的保安獨自抽着煙。
“那小孩對我們很重要。”我說着頓了一下,忽然意識到僅是對我很重要,但也懶得糾正,繼續說,“她一定知道很多我們需要的信息,說不定她也在找王正傑。”
“不會吧,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能跟王正傑什麽關系。”,于飛撓了撓頭,看起來還沒從蛋糕的甜膩裏回過神來。
“誰知道,可能是親戚的孩子,朋友的妹妹,哪個人的女兒等等等等……人和人認識的方式有很多。”
于飛看着我,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我示意他看外面。咖啡廳的玻璃外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兒款款走過。
“你看啊,你現在出去跟那個女孩兒要個電話,約出來吃頓飯,一來二去的不就認識了?”
于飛被我說的一愣,反應過來的下一秒漲紅了臉,“你找打是不是!你以為誰都那麽簡單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追了佳恩多久。”
他以為我在逗他,可我是認真的。
“追了再久,不也在一起了。”,我說。
他張了張嘴沒吱聲。我也沒繼續說。
一提到李佳恩,從他那張立刻垮下來的臉我多少能猜出幾分,必然是又吵架了。這小子暗戀人家好幾年,名副其實的真愛,我成天勸他告白,他平常看着膽大,到這事情上竟成了縮頭烏龜。
要是沒有老天幫忙的話,可能兩人也就這樣了。其實要說起來真挺巧的,上學期末那天正好撞到有人跟李佳恩表白,給他看見活跟打了雞血一樣,半夜就跑去告白了。這裏我認為打擾人家休息很不好,雖然一直勸他說明心意,但我明白他成功的幾率約近于無,幾年暗戀,一個人要真對你有意,怎麽可能察覺不出來。可令我沒想到的是,他第二天告訴我,李佳恩同意了。這女人究竟怎麽想的,我懶得琢磨,看他開心就行,只不過情侶間免不了吵吵合合,三天小吵,五天大吵,吵起來弄得我都跟着受罪,我一時也不知道當初勸他告白究竟是對是錯。
我正陷在回憶裏,于飛忽然站起身,動作幅度太大,整的桌子椅子的動靜格外清晰。幸好這家咖啡廳生意不好,只有吧臺的工作人員投過來一個“又來了”的不耐煩眼神。
“你幹嘛?!有病治病!”
我剛要再罵。于飛拉住我的胳膊指了指外面街道,透過咖啡廳的透明玻璃,傍晚的綠化帶染上了橙色的霞光,茂密的花草叢中一個瘦小身影小心翼翼的爬出來。而那醒目的黃色正是那個令我“牽腸挂肚”的人。
我猛地站起身。
看來那孩子一如既往的守在這裏從沒放棄過,只不過是換了一種更隐蔽的方式。
35
她到底是誰,跟王正傑什麽關系,要做什麽……一個個疑問在我腦子裏打轉。我們沒有打草驚蛇,而是悄悄跟在女孩身後。
女孩遠遠的走在前面,兩條包裹在針織布裏的腿以一種緩慢的頻率前後挪動,而那件明顯不合身的肥大毛衣空蕩蕩的随着她身體的動作來回晃蕩。
她好像有點營養不良,行動略顯呆滞,背影過分單薄。現在很少有孩子這樣了。
我收起心思,在一家便利店左拐了。
左拐到了繪民街,繪民街是一條人來人往的小吃街。這是來王正傑家的必經之路。女孩穿行其中,我們亦緊跟其後。
每天傍晚時分出現在花園小區,約定還是等待,而現在又要去到哪裏。回家?
晚上的光線黯淡,好在道路兩邊停着不少閃着燈的餐車,照着那穿梭在人群中的小小的黃色身影倒也頗為顯眼。
我們盡管跟着前面的影子。以至于路過一家奶茶攤位時,于飛和兩個付完錢正要轉身離開的女孩撞到一起。溫熱的奶茶在所有人不期望的目光中,半點不差的潑到短發女孩身上。
女孩驚呼,愣在了當場。
“你長沒長眼?”,她俏麗的臉鐵青。
“對不起對不起……”
于飛慌忙的道歉,急着要走。兩個女孩見狀一人一邊,緊緊拉住他的手臂不放,活像架住一只拔了毛的公雞。
“快看啊,潑了人一身要跑,怎麽有這種人,你以為我們倆女孩好欺負是吧。”
于飛心裏又急又慌,女孩兒嚷的大聲,周圍路人紛紛看過來,他既擔心小女孩注意到這邊情況,又着急自己跟丢了人,他掙脫開一只手臂,匆匆忙忙的從口袋掏出幾張紅色鈔票塞到女孩兒手上。
“對不起啊,我真有急事,來不及說了,我賠錢,我賠你錢。”
“裝什麽,誰沒個急事?你撞的我們怎麽還這個态度。”
“是啊,是錢的問題嗎?!顯得你有錢是吧?”
……
眼見那道黃色身影逐漸隐入人群,我看着正糾纏的幾人,拔腿追了上去。
女孩兒拐進了一片樹林。
準确說這是靠近街巷的一條延伸進去的小道,小道兩旁無數茂密且高大的樹木将這片土地的天空擠得照不進一絲陽光。
如果非要找一個詞來形容,那麽,我想這裏很像一張網,由花草樹木組成的寂靜到密不透風的網,光落進來都會被吞掉。
我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女孩身後,小心且謹慎的,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就這樣走了100多米,我們來到了這片樹林很深的地方,在網的盡頭,一座高大的灰色建築躍入眼簾。
建築風格頗為老式,外牆由灰色水泥砌成,尖頂和高高的拱門很像上個年代的歐洲建築,最外面沉重的鐵門,一片片的鏽跡似乎也在無聲訴說着這座建築的悠久古老。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我心裏冒出這個疑問,眼見着女孩拖着緩慢的步子走進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徹底不見。
我收回目光,面對眼前這棟龐大的建築,心裏陡然生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這座建築過于龐大,整體的灰暗色調寡淡壓抑,頂部尖尖的穹頂更像要刺破天幕。我在心裏吐槽這建築的設計師,決定還是先與于飛彙合。
返回小吃街的路上我老遠就看到了于飛,他停在馬路邊的一根電線杆旁左右張望,氣勢洶洶的樣子,走過的路人遠遠繞開了他。我朝他揮手。他發現了我,快步向我跑來,臉色黑的很。我斷定那兩個女人應該相當難纏。
“人呢,那小孩呢?是不是跟丢了。”,剛照面,他急匆匆的問。
“她進了一個地方,一個,嗯,很大的地方。”,我說。
“地方?”,他皺起眉,面上籠罩着一層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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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後我們查了那棟建築,通過網上資料了解到那原來是個年代久遠的孤兒院,60年代創辦成立,中間一度荒廢了近十年時間,直到七年前才重新翻修,再次運營。
這是我沒有想到的,于飛顯然也沒有想到。還記得他看到那建築的第一眼蹦出來的話是“我覺得那小孩說不定是個殺手,看這地方像不像個殺手培訓學院。”,他黑暗裏興奮的發亮的眼睛,我到現在還記得。孤兒院。我們從來沒有去過這種地方。
可此刻,他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
“那小孩進的是孤兒院吧?”
“大概……是吧。”
如果有第三人在場,大概會覺得我們面面相觑,傻瞪着眼的樣子很像植物大戰僵屍裏的兩個堅果牆,傻透了。
37
第二天傍晚,我們再次來到那座孤兒院。門口冷清清的,只有我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在那逗留。
于飛十分不自然的扯着自己脖子端端正正的領帶,“咳……這樣真的好不舒服。”
他穿了一件十分正式的黑色西裝,夾着公文包的樣子像極了從事金融行業的資深經理人。我把他扯亂的領帶重新系好,順便撫平了他嘴角翹起來的一撮假胡子。
“忍一忍,按照計劃來沒事的。”,我這麽安慰他,實則心裏比他還緊張,他緊張是怕被識破,我緊張是怕他出錯。
他深呼吸幾下給自己打氣。我拍拍他的肩膀鼓勵以示鼓勵,然後看着他拔腳走進去。我緊随其後。
鐵門進去首先是一片寬大的廣場,四周不見人影,只有烏鴉立在建築高處尖利的嘶叫。我們向裏走,經過一座懷抱嬰兒的聖母像,雕像微垂首,嘴角一抹似有若無的笑,透露出些許耐人尋味的意思。我打了個哆嗦,覺得今夜的風有些冷。
進到前廳時,幾名護工打扮的女人正聚在牆角叽叽喳喳聊天,然而,當我們出現在門口的一瞬,她們神奇的集體噤了聲。
她們不斷用那種并不怎麽隐蔽的探究視線打量着我們(我明知道她們看不到我,卻還是為這種古怪的視線結結實實的不舒服了一下),然後背過身用更小的音量迅速做着交流。
我只看到她們嘴皮子動了動,接着這幾個上了年紀的中年女人便像達成了什麽協議一樣,前後拐進往裏的玄關。
灰色牆磚隔絕住我的視線。
“這看起來不像孤兒院。”,我對于飛說,他挑起眉,用那種有點疑惑又有點欣喜的表情望着我。我猜他恐怕誤以為我要認同他昨晚的觀點了,一個殺手培訓機構什麽天馬行空的想象。
“不舒服,很不舒服。你不覺得這裏很像修道院嗎,古老,肅穆……”
死寂。
是的,死寂。
那種死氣沉沉,沒有一絲生命力的,黑白世界。
我注視着于飛,期待他說點什麽,因為就連呆在這都讓我覺得難以呼吸。
他動了動嘴皮,似乎想說點什麽。此時,幾名護工消失的玄關處,走出來一名黑色職業套的長發女人,女人臉上挂着的那種完美的标準微笑,像個常年業績第一的金牌銷售。
于飛轉過臉去。他将說未說的面容短暫的像視覺暫留。
女人迎過來做了簡單的接待,或直白或隐晦的詢問了一些基本問題。在這過程中,于飛的工作,年齡,收入以及家庭情況被套出個七七八八。要在以往,恐怕早暴露了,但這次,他回答的滴水不漏,看不出半點端倪。我真吃了一驚。
“我妻子病重,身子太弱,生不了孩子,所以我們想領養一個。她叫我先來看看,要是有合适的就按照手續辦理。”,于飛說。
“真抱歉,我不該問的。”女人露出悲戚的表情,“孩子是上帝的恩賜,主叫孩子下來給予我們喜樂,這本該是每個女人都能夠得到的賜福,怎麽會……唉,真是太令人難過了。”
于飛恰到好處的沉默。
“願主保佑您的妻子。”女人劃了一個十字,送出虔誠的祝願,然後話鋒一轉,“只是有件事我不知道您來前是否有了解……”
于飛看向女人。靠在門口的我也一同望向女人。
“我們這裏的孩子都有些特殊。”
特殊?
女人沒有錯過于飛眼底的疑惑,她微微一笑,沒有多做解釋,而是說,“我先帶您去看看孩子們,您再仔細考慮。”
原來玄關進去是一處長廊,長廊沒有窗戶,兩面皆是封閉的水泥牆壁,看這裏并不透光,要是沒有頭頂的吊燈,就連白天也是漆黑一片。可能因為不透光又不透氣的緣故,空氣沉悶的讓人發昏。我注意到走廊牆壁挂着一排人物肖像。
”如您所見,我們這座孤兒院有些年代了,具體是什麽時候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很久之前這裏是由一批外國人出資建立後來那批外國人放棄了這裏,最終這座孤兒院在七年前落到我們院長手裏,院長年紀大了,雖然老惦記孩子們,可身體素質跟不上,只好委托我代他盡心照顧這群可憐的孩子……“,前面帶路的女人緩緩介紹着。
走廊盡頭有一扇半掩的門。門後走出來一名麻杆般高瘦的護工,經過我們時,她對着女人點頭致意。
”我看這裏面積也不小,維持這麽大一座孤兒院的運營,花費不少吧。“,于飛收回落在遠去的護工身上的目光,回過頭對女人說。
女人嘆了口氣,”說到這,真是頭疼的很,其實咱們孤兒院常年是入不敷出的狀态,如果不是有我們偉大的國家,還有社會各界的捐款,恐怕我們也沒有辦法再給孩子們一個栖息之所。“
多年前政府加大對孤兒,殘障人士的福利預算,一連推出了多條福利補助,就是在那個時候,這所孤兒院才被名叫李正一的男人接手過來,重新運營。
“辛苦了,你們是在做善事。”,于飛笑了笑,有一下沒一下的搭着話,忽然問,“對了,您是基督教徒嗎?”
走在前方的女人背影頓住一瞬,随即握着挂在胸前的銀質十字架,回頭笑着說,“是的,我敬愛主,曾立誓要永遠侍奉在主身側。”
推開那扇掩住的門,我才發現那是一個小型活動室,活動室布置得比較簡單,只一面黑板還有些整齊擺放的桌椅。
三名護工圍坐在最裏面的桌子打牌。我聞到隐約的煙味。桌角位置散落着一些煙灰。而在她們旁邊一桌,兩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擺弄着桌上散亂的積木。
“這個時候,一般會讓孩子們進行飯後的自由活動,你知道,這比較有利于身體健康。”,女人偏過頭沖着于飛說。
我們繼續往裏走,在一個很大的空房間停下了,房間角落堆放着幾個大箱子,上面擺放的一些棒球,足球,鉛球之類的活動用具把紙箱壓的變形。房間中央那面牆壁投影着一部動畫片,十幾名孩子安靜的坐在一邊,由于背對我們,他們并沒有發現門口有人。
“我們特地為孩子們準備了投影儀,每天會票選出大家最想看的動畫片,晚上統一在這裏進行播放,孩子們都很開心。”,女人用頗為自豪的語氣說。
房子中間的牆壁,黑白相間貓咪形象的卡通人物正對着手下發出號令。
“黑貓警長。我小時候也喜歡。”,于飛說。
“是的。”,女人抿嘴一笑,“大部分小孩都喜歡。”
我看她們聊來聊去心裏着急,因為走到這裏仍是沒有那個小女孩的身影。
我向于飛使眼色,他心領神會,然後說,“我之前看見一個愛穿黃毛衣的小姑娘進了你們這裏,好像七八歲左右,她怎麽不在呢?”
“怎麽可能,我們這裏……”聽到于飛的話女人蹙起眉,正說着,她像是想到什麽,“哦,是了,也只有那孩子了。”
“是橙橙吧,只有她了。”,她繼續說,“我們這兒不允許孩子獨自出門。也只有她總是溜出去,經常害我們擔心半天,如果你說的是她就沒錯了,只是她可不是七八歲,如今已經十二歲,年紀是我們這裏最大的……”
于飛不明白女人提年齡的用意,他順着女人的話接下去,“哦,是嗎,已經十二了嗎,那小孩子看起來很機靈,沒想到已經十二了啊。”
“是啊,前年也有一對夫妻想要領走她,知道年齡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因為年紀大?”,于飛驚訝的問。
“對的,到了這個年齡還沒被收養的,之後基本也不會有希望。”
他理解了女人話裏意思。
年紀大的孩子,即使幸運的找到寄養家庭,往往在不久後也會以各種理由送回,或者幹脆不管不問,一張被劃上亂七八糟顏色的白紙就是一張廢紙,擦屁股都嫌硌得慌。
“我還是想先見見她,可以嗎?”
然而,我們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要領養她。
女人不再說什麽,而是客氣的笑了一下,“當然可以,請到前廳稍等,我帶她來。”
我們返回前廳,穿過那個活動室時,正好碰到護工在教訓孩子,地上散着一堆積木,兩個孩子哇哇大哭,胖護工沉着一張臉邊咒罵邊往孩子身上掐去,男孩沒有逃跑,大人的手往左胳膊來就用纖細的右胳膊擋,往胸膛來就用雙手來擋,往腰腹來就扭着身子避開,雖然沒什麽用處,每一下,每一下都是落到實處,但這種好似還有一絲絲膽敢反抗的姿态似乎激怒了絕對的“掌控者”,她猛地拽過來男孩給了一巴掌。
于飛正要上前,女人已經拽着小女孩走進活動室。
“怎麽停在這裏呢?”
她轉了一下眼珠看到角落的一幕。
在衆人視線下,胖護工拉着男孩兒越過一行人,向着走廊深處的黑暗拖去。
“走吧,我們去前廳。”,女人轉過臉微笑着沖于飛說。她更緊的握住手上不斷掙動的胳膊。
我突然想到第一次看見這棟建築時那種難以描述的不詳,現在我能準确形容那時的感受——
就像是被濕淋淋的章魚緊緊纏住了心髒,一點點收緊的觸角,噗通噗通,心髒發出微弱的痛哼,冰冷且窒息。
我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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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橙橙。”
女人一把将掙紮的女孩兒拉出自己後背。我們齊齊将視線投在這個小小的身影身上,剛剛站穩的女孩兒擡起頭看見我們的瞬間,恐懼便爬滿了那張幼小的臉,她發了瘋般掙動身子,嘴裏發出嘶啞的叫聲。
“真是抱歉,橙橙是個聾啞兒童。”
緊緊箍住女孩兒肩膀的一雙屬于女人細長的手,這雙手好像在以黑洞般無窮無盡的欲望,源源不斷的汲取女孩兒越漸稀薄的生命力。女孩兒就像快要死了,臉慘白的如同硬紙板,嘴張大着拼命喘息。
“我們這的孩子都有些缺陷,出生下來被父母遺棄,身體有殘疾的孩子,心理也會有殘疾,不好管束,也很難有家庭願意收養,如果沒有我們照顧,這些孩子可能還沒有來得及體驗自己的人生就要早早去侍奉天父。”
“您之前可能沒有了解過。何況橙橙年紀大了,很難再去适應一個陌生環境,當然,我肯定希望我們這裏的每個孩子都能有一個好的家庭。”,女人說着,加重了手裏的力量,長指甲陷進黃色毛衣裏。女孩兒的掙紮變小了。
于飛被突然了解到的真相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他顯然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他沉默了一會兒用一臉為難的表情說,“呃……是,是的。我是得考慮一下。”
“不知道能不能讓我和她聊一聊?”,片刻後,他有些冒昧的問。
“當然可以。”
得到女人同意,他蹲在女孩面前。情緒激動的小女孩此刻平靜許多,她緊緊攥着拳頭,把想要逃掉卻沒辦法逃掉的欲望化為兇狠的視線。她惡狠狠瞪着對面的人。
于飛張了張嘴。
忽然意識到這是個聾啞兒童,和世界溝通的橋梁獨立在她們的世界之外。于是,怎麽聊也變成一個問題。
“我想和你聊聊。”,他沖着面前的小女孩比劃手勢,動作笨拙得有些真誠。
然而在小女孩的視角,不安只是擴大成更大的不安,女孩再次變得激動起來,元音和輔音難以組成語言的嘶叫聲,充滿恐懼和警告。
面對突然激動的女孩于飛吓了一跳,他慌張的站起來,想要解釋自己沒有惡意。女孩不明白。
男人無聲揮舞的雙手,意味不明的行為,使她害怕的想要立刻逃走,她開始掙紮,奮力擺脫肩上的桎梏。情況變得糟糕,女人豎起眉頭,緊鎖的眉宇間洩露出所剩不多的耐性,她大力拽過來七扭八歪的女孩,想讓她老實點,然而只換得适得其反的效果。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女人忽然低呼一聲,左手臂上赫然多了一個滲血的咬痕。在擡頭,女孩兒已經跑沒了影。女人那張妝容精致的臉只出現了像是幻影般短暫的扭曲。
于飛轉過臉時,看見的是女人稍顯僵硬的笑容。
“這孩子……”,女人用另一只手捂住胳膊上的咬痕,像是掩飾某種意圖一樣讪讪笑着。
過了會兒,她緩緩收攏起笑容說,“今天真是抱歉,要不您明天再來吧,我會好好教育她,至少要為今天的無禮行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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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爸爸工作的漁場外面有那種長長的火車隧道,周圍像是荒廢了很多年似的雜草叢生,我經常蹲在鐵軌旁,邊撥弄腳邊瘋長的狗尾巴草,邊望着遠處黑黑的隧道,隧道照不進陽光,也看不到盡頭,每到太陽落下一半,相反的方向總會傳來巨大的轟鳴,紅漆黑底的火車頭從視線盡頭出現,以一種幾乎要掀開頭皮的氣流快速駛進隧道。再眨一下眼,那麽一個大家夥,已經完全消失在隧道裏。
那東西好像連聲音都能吃掉。四周寂靜的像什麽也沒發生過,除了腳邊壓斷的狗尾巴草。
隧道會吃人。
那個時候,出現在小小的我心中的莫名想法。
不。
不如說,那黑暗裏面藏着不知道會蹦出來什麽樣的東西。
長長的,好像沒有盡頭的黑暗,日複一日的重複着吞噬,任風雲變幻,日落月升,漫山遍地瘋長的野草也淪為荒地的一天,我想,總會在那麽一個時候,那麽一個夜晚,從那個漆黑的洞口噴湧出連這個世界也裝不下的——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帶她來了。”
女人将橙橙帶進辦公室。女人拉來椅子,女孩老實的坐了下來。
這次她看起來安靜了許多。
于飛幹幹的揮了揮手,算是打了個招呼。
女孩擡起頭迅速且小心的瞧了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盯着擱在膝蓋上握緊的雙手。
一旁的女人沖于飛客氣的微笑,然後偏過頭拍了拍女孩的後背,這催促的動作讓女孩下意識的繃緊全身,像上了發條似的猛地站起來。她的臉好像比昨天還缺少血色。她比劃了一個簡單的手勢,忽然彎下背來了個90度的鞠躬。
于飛忙地起身,這搞得跟他欺負人了似的。他想說不需要,或者沒關系,可不論他說什麽,女孩都聽不見。
“我已經說過她了,這次絕不會再發生昨天那樣的事。”,女人的笑容有百分百的自信。
女孩兒道完歉後重新坐下來。女人細白的手輕輕搭在女孩兒的肩膀。于飛摸摸鼻子,只得尴尬跟着坐下。他得找個機會向女孩問問王正傑的事。
正巧這時有人過來,一名高瘦的中年女人停在辦公室門口,于飛認出是昨天走廊上的那名護工。
護工神色緊張,似乎有事要說。女人沖于飛打了個招呼,接着她彎下腰摸了摸女孩的臉頰,“乖孩子。”,她說。
女孩一下子咬緊了嘴唇。
于飛觀察到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是害怕嗎?
女人已經直起身離開。
從于飛的角度望去,能看到女人正在走廊交談的背影。他知道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他沖着小女孩比劃兩下,努力使自己顯得友善。女孩空洞的目光終于轉向他,眼睛有着恐懼,嘴唇緊緊抿住,身體無法動彈。
此刻離開這個椅子的代價恐怕比恐懼本身還要可怕。
于飛掏出手機,敲着屏幕,然後把手機豎在女孩面前——
我不是壞人,我只想和你聊聊。
注意到屏幕上的文字,女孩警惕的臉有了一絲遲疑。他再接再勵,重新敲下一段文字,同時,他用餘光時刻注意着門外的動靜,護工正低聲附在女人耳邊說着什麽。
——我來,是為王正傑的事,你認識他對吧,可是王正傑已經失蹤了很多天,哥哥有必須要找到他的事,你能不能幫幫哥哥?
女孩一下子睜大了眼,她迅速拿過手機,飛快的敲着屏幕。
——你也在找傑哥可你要我做什麽?我找了他好久。
——我們交換信息,一起找到他。
将手機塞給女孩後,于飛擡起頭看了下門外。女孩在猶豫,她沒辦法完全相信一個疑點重重的陌生人。
此時,女人已經結束對話,得到吩咐的護工點了一下頭離開。女人轉過身走進辦公室,于飛對上她的視線,迅速接過來手邊遞回的手機,站起身。
“不好意思,我得走了,好像耽誤你時間了。”,他向女人邁了兩步。
“您客氣了,是我招待不周。”,女人露出微笑,投向于飛的視線帶着隐秘的探究。氣氛好像有所不同。她又看向女孩。女孩深深低着頭,脆弱的後頸彎出流浪狗讨好般的弧度。女人對自己的馴化成果感到稍許滿意。
“好,您忙,領養的事我在考慮一下,随時聯系。”,于飛攥緊口袋的手機。
“沒問題。”,她挂着合适的笑容,目送那名來客離開。
走廊,一名上了年紀的清潔工正彎着腰脫地,于飛走出來,清潔工擡起耷拉的眼皮看向他。于飛繞過她,大步的往外走,心髒在狂跳,後背已有潮濕汗意。清潔工冰冷的眼神有死氣,或許身體還活着,精神已經死了。
等走出孤兒院的鐵門,月亮清幽的光充斥視野,新鮮的空氣代替了某種隐隐萦繞在鼻腔的仿佛腥臭一樣的味道,他這才掏出口袋的手機,摁亮屏幕。
——明天晚上我會找機會溜出去,花園小區門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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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飛蹲在街邊一棵樹下吃着某種白色的“肉丸子”。他把這個稱作肉丸子。盡管我認為這種不知道是由多少未知成分組成的不明物還沒辦法稱作食物,但,他吃的很香,證據就是旁邊地上幾個油膩膩的空打包盒。
燈光把他的嘴唇照的油光閃閃,很像兩個縮小版烤香腸。
而在我們不遠,花園小區的門口停着一輛賣丸子的小餐車,老板正高興的收着幾個賣空的塑料盒,臉上笑容比頭頂的白熾燈還要燦爛。
“你在家過着怎樣的日子啊,你媽不至于吧,吃上把你虧待成這樣。”終于,在他吃空第六個盒子後,我忍不住說。
“比我媽做的好吃,而且她也不咋做飯,偶爾做一回飯,菜還能吃,肉不是焦了就是鹹了,你是沒嘗過。”,他塞滿的嘴擠出一絲空間回複我,明明已經塞不下了還是拼命塞,塞着塞着,他眼睛一亮停下塞食物的手看向我,囫囵着說,“下次有gi會帶你嘗嘗,你肯定能la解我的。”
“謝謝,不用。”,我沒有停留的拒絕了他。
于飛一家從前和我們家生活在同一個巷子時,也是由于飛爸爸做的飯,小巷子的女人們總喜歡搬個椅子坐在門口,叽叽喳喳的讨論着誰家的什麽事,說起于飛媽來也都是無不羨慕的說着什麽有些人就是享福命,嫁給誰都操不着心。偶爾叫我媽路過聽見,她總會把我抓得很疼,然後拉着我快步離開。
我望向遠處,街道的唯一一盞昏黃的路燈,不知道是風吹上去的白色旗幟,還是塊帆布,遠遠的一片白色随着風招展開來,像一個女人遙遙望着我。
我覺得她有點像媽媽。
“你覺得她會來嗎?”,我問。
于飛點了下頭,他自然明白我說的是誰。
“萬一她被抓到了呢?”,我接着問。
他頓了一下吃不動了,幹幹的嚼吧嚼吧嘴裏吃食,喉結咕咚一聲咽了下去,然後說,“我會沖進去找出她。”
“小心人家報警把你抓走。”
我開玩笑。他意外的半天沒說話,忽然問,“報警會有用嗎?”
我聽見遠處汽車鳴笛的聲音。冬夜的風凜冽,刮在臉上有好像要凍傷人的寒意。第一次進入那所孤兒院,心裏生出不好的預感時,我想“不可能吧,這些還只是小孩子”,然而,把□□們的福利機構和“虐待兒童”聯系在一起,就像蜂蜜也會長滿黴菌一樣不可思議,這些從出生開始就降臨在不幸裏的孩子,我們真有足夠的力量拯救嗎?
我正猶豫着開口,倏地看到黑暗中走出來一道身影,“來了!”
于飛順着我的視線看去。瘦小的女孩穿着那件好像怎麽也不洗的黃色毛衣,從路燈下緩慢的走近。女孩兒走路的樣子有些怪,跛着腿像随時都會倒下去。
于飛神色一凜,上前想攙扶她。女孩兒警惕的後退了一步。
他也沒放在心上,拿出手機詢問怎麽回事。女孩接過手機。
——出來的時候摔了一跤。
看到這樣的回答。于飛不知道要怎麽問下去。很明顯,女孩沒有完全信任他。她的全身繃緊,以一種戒備的狀态和他保持着距離。
——傑哥是不是出事了?他......是不是死了?
女孩問他。
于飛搖了一下頭,低頭在手機上打字。女孩湊到旁邊緊盯着。
——他叔叔說王正傑是離家出走。
女孩表情顯得很激動,她發出怪異的聲音,一把搶過手機。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他不可能自己走掉,再怎麽樣他都一定會跟我說的!是那個壞男人吧,肯定是他……
男人?
他連忙問。
——什麽男人?
女孩這次沒有回複,而是用閃着堅毅之光的雙眼注視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做出一個“跟我來”的手勢。
于飛跟在女孩後面,一前一後的穿過寂靜的住宅區,車輛稀少的馬路……暖黃的路燈将每一道影子都拉的很長很長,夜已深,世界靜悄悄的角落,有人睡了,有人還在匍匐前行。
女孩停在一處橋堤邊。
這是前往鄉下必經的無春江。黑暗裏的江面發出氣勢滂溥的呼嘯。于飛拍了拍被風吹得發紅的臉,用困惑的眼神追着女孩的身影。大橋盡頭女孩順着陡坡靈敏的爬到橋底,再一個跳躍安穩落地,她拍拍弄髒了的手,擡頭沖着于飛招手。
于飛有些猶豫。這時候的江面不太平靜,即使夜晚的能見度很低,憑着洶湧的浪聲他也能想象到此刻江流的兇險。
女孩并不知道這到底是個多麽危險的地方,尤其是在這樣的夜晚。她聽不到像要吞噬一切聲音的風浪,也看不到隐藏在黑暗裏,江水之間數不清的漩渦湧動。
他再次看了看橋底下那個模糊的黑影,又看了看空蕩的四周,咬咬牙還是跟着爬了下去。他得告訴她這裏很危險。
——這裏很危險,以後不能再來了。
到了橋底,他拿出手機告訴她。
女孩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拿過手機打下一段字。
——傑哥沒有離家出走,他一直住在這裏。跟我來吧,他的東西全都在這了,根本不可能消失的。
女孩拉着他往橋洞裏走,橋底下比外面視線還要黑,簡直就是伸手不見五指,于飛用手機打着光,勉強照着四周。
橋洞邊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碎石塊兒,覆着一層厚厚的濕泥,地面則鋪着一整塊的青石,除了吹來的風又潮又冷,這倒是個面積寬敞的地方
在橋洞的更裏處,他發現了王正傑的行李——攤開在破舊的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沙發旁。于飛把手機光線對準那兒,黑色的行李箱內是一些簡單的衣物和生活用品。
——自從他搬出來後,我們一直在這裏會面,他不可能一走了之!
女孩指着行李箱神色激動。
“照這麽說王正傑豈不是沒有離開,那麽出于什麽原因一直不露面,還是他根本沒辦法露面?”
我心裏隐隐生出不好的猜測。于飛看了我一眼,蹲下翻着箱內散亂的衣物,然後他站起來。
——這不能肯定他還在,這些行李裏面沒什麽貴重物品,也有可能他太匆忙根本顧不上帶走行李。
他說。
——我就是可以肯定。因為我們約好到時候一起走。
女孩兒眼神裏有堅持。
——他說過我們一起離開這個地方,明明只要再等幾天就行了,可到底出了什麽事……傑哥一定是出事了!
“王正傑是什麽時間搬到這裏的?你問問她。”,我沖于飛說。
于飛照我的話詢問她。
——11月五號,不,六號,哎呀我記不清了,就在那幾天裏,那時候傑哥的狀态不太對,答應陪我去買蛋糕的也沒有去。
我摩挲着下巴。
難道他殺了我之後收拾行李準備畏罪潛逃,可為什麽不立即逃走?
于飛皺着眉同樣感到疑惑,他打下一行字遞給女孩。
——你們既然約好一起離開,為什麽還會再留幾天?
女孩搖頭。
——我不知道。傑哥是有自己的事情要辦吧,那幾天他總神神秘秘的像有心事,我問了他,他不跟我說,只是叫我別擔心。
我正思索,忽然一陣巨大的引擎聲在頭頂炸起,貼着耳膜駛去。
“媽的……哪個混蛋大晚上飙車。”,于飛也被這聲音吓了一跳,他皺緊眉憤恨的向上看,嘴裏罵罵咧咧。
我感到頭吵得陣陣發痛,揉了揉眉心,再次讓于飛問她,那個男人又是怎麽一回事。
女孩抿了一下嘴唇。
——我只知道他姓陳。是傑哥學校的一個老師。
“什麽?!”
兩道驚訝的聲音同時響起。我看向不比我少驚訝幾分的另一個聲音的主人——于飛不敢置信的向女孩再三确認。
——你說的是陳老師?你确定姓陳?戴眼鏡,個子中等的一個中年男人?
——是,就是他。傑哥叫他陳老師。那天是周末快要放假的時候,傑哥沖進辦公室打了他一頓,我在門口等他,看到了。
聽到女孩這話,我突然想起之前有段時間陳老師太陽穴紫青了一塊,同學們還笑話他說老師也學人打架,陳老師擺擺手,一副寶刀未老的樣子。
我不明白,這件事怎麽會詭異的扯到陳老師身上?
高中四年的記憶裏,陳老師一直是個平易近人的好老師。我怎麽也不認為他會對一個十幾歲的小毛孩下手,更何況王正傑是初中生,陳老師教高中,兩人又是從何來的交集……
腦子裏有嗡嗡聲打轉,剛剛的摩托轟鳴似乎還在耳邊叫嚷着不肯離去。
我感到思緒紛亂。
——他為什麽會跟陳老師有關系?
于飛問出了我的疑惑。
女孩搖頭,視線游移到另一邊。
“真奇怪,你覺得陳老師會跟這件事有關系嗎?”,我看向黑暗裏的另一張臉。手機亮着熒光,于飛的臉有些慘白。
“不知道,會不會是她在說謊?”,他用聲音回複我。
我看了女孩一眼,“唉,你再問問她見了我們為什麽要跑吧。”
腦子裏那根名為直覺的神經,在告訴我有什麽不對,可我卻找不出異樣。
于飛照我的話詢問。女孩露出恐懼的表情。
——因為最近好像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對不起,我真的很害怕。
她望着黑暗中的某處不再回應。
我心頭一沉。
這樁事沒有看起來的那麽簡單,本以為找到小女孩起碼能知道王正傑的目的,然而,真相似乎在離我越來越遠……
此刻,王正傑人在哪裏,陳老師又在這樁事裏扮演怎樣的角色,跟在女孩身後的追蹤者……
這種種疑問就像撇不清的棉絮,緊黏住思緒不放。
離開這處橋堤前,我最後看了一眼夜幕下的江面。龐大的江流奔湧,由黑暗和水壓遮蔽起來的深淵之下會存在着什麽呢?
只聽得風聲凄凄,一時猶如無數哀怨的哭嚎。
41
“你看看你之前烏鴉嘴,非說什麽王正傑死了,現在倒真成生死未蔔了。”
于飛邊走邊埋怨。我卻暫時沒心思理他。
夜深人靜,月光冷清,寬敞的馬路只能聽到我們兩人的腳步。
——請一定要找到他,他說過要帶我一起跑。
将女孩送回孤兒院,女孩最後帶着期望的目光仍然像根刺一般紮在我的腦海。
于飛繼續說,“你這張嘴要真有用,就猜猜王正傑人在哪裏?我們死馬當活馬醫,說不定過去一找還真找到了。”
我聽着他的話,心頭一陣鬼火亂冒,再也忍不住扭頭給了他一拳,“鬼知道啊,怪我嗎!也許真死了,死了還怎麽找!”
于飛瞪住我,下巴那瞬間紅了一塊。他硬是沒避開。
“死了也要找出他的屍體!總不能人就這麽消失了,別忘了,我是因為幫你。”,他揪住我的衣領,拔高聲音吼道。
——我是因為幫你。
我炸了眨眼,忽然沒有了力氣。
他說的不錯,是我給忘了。
“如果王正傑真的死了,我們找到一具屍體又有什麽用?把他埋了?還是通知他那恨不得撇得一幹二淨的叔叔一家。”,我昂着脖子,可明顯氣勢不足。
于飛嘆口氣,放開了我皺成一團的領子,他動作不耐煩的往後猛撩了幾下頭發,幾根調皮的劉海立刻立起來,然後他轉過臉對我說,“江徊,你煩我更煩,我真是閑的蛋疼要陪你演這出戲。”
他的語氣大有一種爺不伺候了的意思,事實上,他的行為也是這麽證明的。
撂下這句話,他轉過身大步走遠了。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冷風澀澀的打着我的臉。倒不是在為這段看起來岌岌可危的友情提前緬懷(因為我相信明天那家夥會一如既往的現身),而是料想之外的來自朋友的不耐煩,我從沒預想過那家夥也會失去耐心,這場雙人游戲如果有人提前點了退出,那麽,失去不可或缺的搭檔的我又該怎麽辦?
之前我曾短暫的意識到過這個問題,可當它真的變成有可能的時候,我有些手足無措。
42
接下來的一連幾天都沒有出過太陽,天空就像一面怎麽也擦不幹淨的鏡子,永遠是那種灰蒙蒙的色調。
于飛不出意料的對我臭了臉,盡管這樣,他依然保持着跟我一致的行動,我們聚在一起商量接下來的計劃,結果大部分都被一一pass。
最終,讨論來讨論去,我們都認為最為保險的,就是先跟蹤陳老師一段時間,看能不能得到些線索,之後再做出應對。
這天,陳老師叫我來了辦公室。準确說,是現在名叫“江徊”的人。這個曾經由我來擔任的角色。
正值午休時間,辦公室的老師們吃飯的吃飯,午覺的午覺,偌大的辦公室只有角落一個趴着午休的女老師,和一個靠窗批改作業的男老師。
我心想,善解人意的陳老師或許是特地找了一個人少的時間。
陳老師拍拍江徊的肩說,“上次的考試出來了,你考得很好,年級第一,給老師争光了”,聲音要低不低,在安靜的辦公室室裏異常清晰,靠窗的男老師偏頭看了看這邊。
“謝謝老師,我會繼續努力的。”,江徊以官方語氣回複。我在心裏直翻白眼。
陳老師欣慰的笑着,繼續說,“你這孩子要更努力才行,上次跑來學校的那個女人不要放在心上,老師和同學們都站在你身邊,相信你。”
“不會的老師。我沒做過的事,誰說都不怕。”
“好好好,你是老師最看好的孩子。”,陳老師滿意的大笑,又重重拍了一下江徊的肩。
在學校,陳老師對我照顧頗多,對學生們也是親近和藹,這樣的陳老師,要怎麽把他和做出那種事情的人聯系在一起呢?
我看着陳老師注視着那張與我一模一樣面容的樣子,第一次覺得恍惚。
“老師,您生病了嗎?”
江徊忽然出聲。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去,辦公桌上放着一張醫院的診療單。
陳老師聞言把單子放進抽屜,扶了扶眼鏡正要說話。門口響起兩聲敲門。
“江徊在嗎?”
兩名身穿警服的男人站在門口。
午休的女老師被吵醒,睡眼惺忪的摸索着桌上的眼鏡。批改作業的男老師則以好奇的目光投向兩名警察。
“江徊啊,上午警方給學校打了招呼,說好中午要來問你點事,你別害怕,就是問問當時什麽情況。”,陳老師壓低聲音,用着安撫又小心的語氣說。
江徊看向門口的兩名警察,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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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徊,你複述一下當時的情景,你妹妹,張曉美是怎麽死的。”,其中一名年長些的警察詢問他,另一名在旁邊記着本子。
“我不知道。她不聽我話,自己走了。”,江徊淡淡的答。
“哦,那你就說一下你知道的。”
江徊頓了一下,像在組織語言,然後說,“爸爸和陳老師有話要談,叫我們離開,我和張曉美走出辦公大樓之後,我準備回教室收拾書包,張曉美跟着我,我們進了教學樓,當時走廊的學生很少,大部分在教室或者操場,廣場,像我們班要開家長會,很多在教室裏,我上了二樓,張曉美突然說她們一家要出國了,還跟我炫耀她有一百多雙鞋子,問我什麽感想,我當然沒感想……”,說着,他因為刺眼的陽光稍稍眯了眯眼。越過年長的警察肩膀,教學樓的上空是中午正熾的烈陽。
“你聽到你爸準備全家出國,沒有任何想法嗎?”,旁邊一直沒說話的警察打斷了他。
“在我還沒出生時我爸就在外面有人了,我的生命裏有他沒他都一樣。”,他無所謂的答。
“可是,據我們了解,你這些年一直有得到你父親的資金幫助。”
“是啊,不拿白不拿,不拿還不是給別的女人,別的女人的孩子花。而且當時這門補課我本不想去,我媽要讓我心安理得拿了這筆錢,當然,我知道她更重要的目的是近距離的收集爸一家不幸福的證據……哈哈,我好像跑題了。警察叔叔。”
在警察銳利的目光中,江徊哈哈一笑,撓了撓後腦勺。
“繼續你剛才的說。”,年長的警察嚴肅的看着他。
“哦,哦,我說到哪來着……”
“問你感想。”
“感想。我當然沒感想,我就回她,她的鞋醜死了,她哇哇的吵起來,還說我欺負她,我就那麽一說,希望她能自己滾蛋,結果她果然哭着跑了,我正往教室走,還沒多久就聽到砰一聲,她死了。”
年長的警察緊接着問了一個出其不意的問題,“聽說你談戀愛了?”
江徊霎時瞪大了眼,一雙漂亮的瞳孔寫滿不敢置信,他連忙做出噤聲的手勢,不斷回頭往辦公室望着,班主任陳老師正擔心的看過來,“诶诶诶,別嚷啊,叫我們老師聽到我就麻煩大了!不過,你們怎麽知道的?!我還沒跟她公開啊!”
“放心好了,你老師不知道。”,記本子的警察忽然笑出了聲,他以一種過來人的目光注視着少年,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學生時期的樂事。
得到這話的江徊長舒口氣,可動作間仍然一副做賊心虛,生怕別人聽到的樣子瞄着辦公室的陳老師。
年長的警察将少年的神态盡收眼底,他拍拍少年的肩,笑了笑說,“好了,我們問完了,回去好好上課。”
江徊點點頭,轉身離開。
年長警察注視着那道拐下樓梯的身影,慢慢收斂起笑容,露出思索的表情。
“你怎麽看?”,他對着身旁人問。
“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孩剛殺了人會有心思談戀愛嗎?殺人犯也沒這種心理素質啊。”,旁邊警察将本子放進胸前的制服口袋。
“常理是這樣的,但要沒有人引導,張曉美為什麽會爬上學校頂樓?”,年長警察摩挲着下巴,向着對面高高的教學樓望了一眼,“這學校監控壞了,當時大部分學生都在教室也沒有目擊者,線索太幹淨了。”
“這沒辦法查了啊。”,年輕警察皺着眉,接着像想到什麽似的哀嘆一聲,“唉,回到所裏又得應付那女人了,她都快住我們所了,一個勁兒叫我們抓人,哪能聽她的想抓誰就抓誰嘛。”
年長警察沒有理會身旁年輕人的抱怨,只是久久凝視着對面那棟白色建築的頂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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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我聽說警察找你了……”,女孩轉過身,用擔憂的視線看着視線裏那個好似無動于衷的男孩兒。
男孩兒搖搖頭,将下節課要用的書本從抽屜抽出來攤到桌上,才擡眼對她說,“只是問了些簡單問題,別擔心。”
他的神态看起來很輕松,眉眼舒展着,嘴唇以平常的弧度自然的啓開。
女孩握緊桌沿的手指更用力了,有時候她不能确定這個人所展露的神态是否是真實的。
更何況這次……事情明顯相當嚴重,他怎麽能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那可是殺人啊,被懷疑這種罪名,如果是她的話一定擔憂害怕得能哭了。
她緊緊擰着眉,心裏思忖了一下繼續說,“要是有我能幫忙的記得要跟我講,我會向警察證明你不會幹出那種事!”,說着,她一把握住他擱在桌上的手,那人的手掌很冷,仿佛要透過皮膚傳達給她,于是她握的更緊。
“我真的沒事,你看,我好好的。”,江徊噗嗤笑出了聲,他抽出手,安慰的摸摸女孩的頭,接着重新翻開桌上的書本,做起自己的事情來。
女孩望着他。
教室從未停止過,來自四面八方的竊竊私語聲,傳進她的耳朵,拉扯着她的心髒。
“什麽啦,真的假的?警察找他了!?”
“我親眼看見的哦。”
“那看來沒跑了,那家夥是個殺人犯啊。”
“噓!小聲點,讓他聽到怎麽辦,我們可別去招惹他,萬一兇性大發把我們殺了。”
……
真的
聽不見嗎。
男孩兒低頭記着筆記,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光線中的臉柔和的像是一副尚未幹涸的水墨畫,還沒來得及幹,就慢慢暈開了,色彩斑駁交織着,逐漸成了一團模糊的污跡……
真的,聽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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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五的時候成績發下來了,于飛比“江徊”僅低了6分,他咬牙切齒的對我撒氣,可對我撒氣又有什麽用。
“你媽要還在,我肯定得狠狠跟她告你的狀!”,他氣鼓着臉說。
“這事你幹的還少嗎。”,我翻了個白眼。
操場的幾個平常打籃球的男孩兒換成了一隊踢足球的,年輕男孩兒總是充滿青春活力,隔了老遠都能聽見他們之間爽朗的呼喊。
我撥弄着手心下的草,小草們毛毛刺刺的撓在掌心,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适感,腦袋是放空的,心在專注感受,這種時候我能真正放松下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這已經成為了一種我消減壓力的習慣。
“我以前嘴下留情了,我後悔了。”,于飛繼續說,“你記得點我的好,找個機會好好報答我。”
也不是什麽草都可以,非得要草坪上這種修剪的整齊短小的草,這種草叫什麽呢……
回去可得查一查,如果能種植在家裏……
我正打算着。一只穿着黑色球鞋的腳忽然圍着我身邊狠狠踩起來,踩完還重重碾幾下,很快我周身的草就肉眼可見的萎靡不堪了。
這只作惡的腳是誰當然不用說。我無奈的看向元兇。他則挑釁似的回看我。
“你媽問我我可是什麽都沒說,光說你好了,我現在十,分,後,悔,我就該抓住每一次機會的。”,他一字一頓的說,好像更氣了。
我不明白他的氣憤從何而來,但也懶得跟他拌嘴,索性往後一倒,躺在草地上看着他問,“我媽平常都問你些什麽?說給我聽聽。”
他愣了一秒,緩緩走到我頭頂,我差點覺得他要對我撒個尿。他忽然半蹲下來,微微垂下頭,臉慢慢放大,藍天在他的頭頂,他的目光在我的臉上。
“見了什麽人,表現好不好,同學都是什麽樣,有沒有談戀愛……我說啊,你媽是把我當成人形監控攝像頭了,随時準備調取查看。”,他看着我,頭發被風吹的飛舞。
“怎麽樣,來自母親厚重的愛,你覺得現在好還是以前好?”,他笑了笑繼續說,仿佛沒察覺到這句話出現的問題。
我板起臉盯着他,語氣有些冷,“你覺得我會認為我媽死掉比較好嗎。”
以前他也不着調,可這次說話實在太過分了,我一點也不準備容忍他。
操場的男孩兒在大喊着“傳球”。于飛倏地大笑了兩下,将目光移向遠處的足球戰。
“我可沒這麽說。”,他用那種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的語氣說,好像這樣就能粉飾太平。
我仍然盯着他。
他的下颌線條,因為昂着頭的緣故鋒利的繃緊,像一把未開刃的刀。
我盯着他,而他避開我的視線。我們陷在一種無聲的,微妙的氣氛中。
這時候——
“于飛!”
不遠處傳來一個女孩兒的喊聲。
我歪過臉看,李佳恩站在臺階上沖着這邊招手。
“哎,不跟你講了,我跟佳恩約了今天一起吃飯的。”
他清了清喉嚨,沒看我,然後也不等我說話,就起身迎向遠處那道窈窕身影。迫不及待離去的樣子,簡直就像在匆忙逃離什麽戰争現場。
他該道歉!可是他跑了。我有點生氣。
所以,我也沒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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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的番茄炒蛋賣完了,于飛猶豫了一下,沖着食堂阿姨指了指旁邊的茄子土豆。
避開熙熙攘攘的人群,小心的端着餐盤走到靠邊的位置,于飛把盛着茄子土豆的餐盤放在女孩面前,然後坐到對面的座位上。
“啊,怎麽是茄子燒土豆啊。”,李佳恩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下來。
食堂的大廚發揮極不穩定,還愛時不時推出新菜品,學生們打飯就跟買彩票一樣,長久下來,只有番茄炒蛋還算穩打穩紮的好吃,每次晚來一點,便被搶空了。
“我們來晚了,番茄炒蛋賣完了,茄子土豆也很好吃的,你嘗嘗。”,于飛像是要表示這真的很好吃一樣,從李佳恩盤子裏夾過去一大塊茄子。
李佳恩皺着臉,懷疑的夾了一小塊茄子放進嘴裏,嚼啊嚼……
表情慢慢舒展開,“诶?還可以啊。”
“我就說吧。”
“你這幾天鬼鬼祟祟的在幹嘛?一放學根本看不到人。”,李佳恩邊吃邊問。
“秘密行動秘密行動……”,于飛悶着頭裝作認真吃飯,嘴裏打着哈哈。
“秘密行動就是跟蹤陳老師?”,李佳恩一撂筷子,擡起頭,有種不搞清楚誓不罷休的架勢,“別想騙我,我都看到了,快說,你想幹嘛?”
于飛苦笑起來,他皺着眉短暫回想了一下,覺得可能是自己放學後總在陳老師辦公樓下等他下班的樣子被看到了。
“哈哈哈……陳老師生病了,我想知道他到底得了什麽病。”他想了想,避重就輕的答。
“陳老師生病了?不會吧,他看起來狀态很好啊,不對不對,幹嘛不直接問他啊……嘔呸呸呸……”,李佳恩說着,皺着眉把嘴裏的一塊剛塞進去的土豆吐出來,于飛不明白的看着她。
“生的!茄子熟了,土豆是生的!哇,真是搞不明白食堂師傅怎麽做的菜,難道是分開燒的嗎!”,她怨氣滿滿的對上後者的視線,大眼睛裏面像有某種黑色物質在緩緩醞釀,就等一個爆發,于飛覺得她随時都會跑去跟食堂師傅大展拳腳。
“沒事沒事,給我吧,你吃茄子好了。”,他殷勤十足的把女孩盤裏的土豆挑出來,極其細心的,甚至連土豆碎塊也撥了出來。
生土豆不可怕,來自女友的怒火也不可怕,只有再窮追不舍的問下去才讓人冒冷汗,他和江徊的事他還沒打算讓李佳恩知道,可她要真追問,他不會騙她。
“你真好,你也別吃這個了,土豆沒熟好像有毒的。”
女孩自顧的吃起來,并沒注意到對面人的心思。
這茬意外的過去了。
“不會吧,你說的可能是豌豆。”,于飛在心裏長舒口氣。
“是豌豆嗎……”
“是的。”
……
食堂的人漸漸稀少,牆上的大挂鐘指向一點。窗口裏的阿姨收拾着空空的餐盤,咣啷咣啷的聲音回蕩在有些冷清的空曠食堂。
于飛扒拉完最後一口飯,正收拾餐盒,餘光中一道身影掠過他身旁。
他帶着“還有誰會在這時候來吃飯”的想法,偏頭看過去。
那個人牽着女孩坐在了隔壁一桌。
食堂剩下幾個零落的學生也陸續拿着吃完的餐盒走出大門。
轉眼間整個開闊的空間越發冷清,空蕩蕩的食堂大廳只剩下他們四個人。
他,李佳恩……
江徊——不再作為他朋友的江徊。
還有那人身邊低着頭的少女。
江徊湊近女孩說着話,兩人的臉靠的很近,他時而凝視女孩的眼睛,露出那種有些疏離又十分溫和的笑容,便成功使女孩白皙的臉龐染上一抹極淡的粉紅。
于飛咬緊了牙關。明明已經警告過這個女人了,可為什麽視若無睹?!
他将後槽牙咬的嘎吱作響,恨不得沖上去拉住那個女人好好問一問。
也許是視線太過強烈,女孩顯然也發現了來自隔壁的目光。她對上于飛憤怒的眸子,錯愕從眼底一閃而過,便匆忙移開,垂下眼簾将目光放在餐桌不知道哪處。
是當作耳旁風了嗎?!
真愚蠢!
于飛豁地站起身,桌椅發出刺耳的聲響。
江徊依然在微笑。女孩低着頭。
“我們走,馬上上課了。”,他深深呼吸着,沖着李佳恩說,不等後者回答,便再也不看向旁邊的,轉身走。
然而,剛走幾步,身後傳來聲音。
“先解決好自己的問題,再決定要不要對別人多管閑事,你也自顧不暇了吧。”
那人沖他這麽說。
于是他明白,看來那女孩不僅僅是當做了耳旁風,還鐵了心相信江徊,自己被出賣了!
他帶着憤怒又複雜的心情更大步的往外走。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憤怒不僅是因為女孩,更有一種被示威的無能為力,以為自己能做點什麽,結果什麽都無法改變。
也因此,他沒有注意到身後李佳恩痛苦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