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唐棣!你聽我一言!”安仲慈的聲音穿透力很強,可見修為之高深。

“無論往日如何,逝者已逝,種種恩怨情仇,都是往日。當年,我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因為那一場來歷不明的混亂,和混亂中死掉的人,靈劍連山不說,別的門派都開始覺得是你的錯,而你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師傅面對上門來的衆門派,什麽也交不出,還一樣維護你,傾舉派之力,維護你和大家的名譽。我們被圍攻,如果你還記得山下的舊址,可以去看看,看了就知道我們有多慘。師傅耗盡精力與修為,保護了我們,至死也不曾怪罪你,一分一毫都沒有。現如今算來,當日在的,泰半死了。有所耳聞的,寥寥無幾,經過一場大戰,也多半無心世事,這件事情,想必不出五十年,也就煙消雲散了。”

說到這裏,安掌門長嘆一口氣,霓衣從她臉上看見深深的疲憊,從語氣和內含的修為,可謂極具鎮靜效果——可唐棣似乎毫無反應,依然在那裏搖搖晃晃、兩眼發楞地打量那塊白色的東西,仔細一看,是一塊玉佩。

“二師姐今日希望你,不要再追究往日的事,就讓我們遺忘前塵,可好?師傅葬在山下,大師姐則葬在——”

“泰山?”唐棣如噩夢初醒般問道,聲音有些顫抖,吓了衆人一跳。

霓衣不自覺地随着唐棣的問題看向安掌門。

“我們——我們當時發現大師姐,是在泰山之巅,但我們并沒有把她葬在那裏,你也知道,她一直說希望自己故後能化為飛灰——”

“飛揚在山巅的清風之中,散入青天。”唐棣喃喃道,語速緩慢,如同背誦,竟然正好和安掌門異口同聲。

然而不等安掌門的下一句話的第一個字出口,唐棣轉身飛奔了出去,速度之快,弄得霓衣幾乎反應不及,差點兒追不上。

“唐——”

她又猛地站住了,像是玩木頭人玩得最好的,瞬間被凍住般。

唐棣緩緩轉過來。

霓衣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她擔心唐棣一急一慢的,随時會徹底堕魔發狂——看那樣子,自己要費九成功力才能完全控制住。

“二師姐,”唐棣轉過來的臉上,挂着兩道晶瑩的淚痕,在山岚忽散、普照衆人的陽光下,顯得分外明亮,“那日霓衣抱着我跳下山去,我們誤觸了靈劍宗在山下設置的法陣,引來他們上門尋仇,碰見我,被我打退,死傷嚴重。也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回來,你們要小心。我想他們既然選擇後山,就是因為前面實在上不來。要是還有來的,請你告訴他們,冤有頭債有主,如欲找我,到泰山來。二師姐,你多保重,請待鏡兒好些。”

說罷,也不等回答,轉身絕塵而去,仿佛坦然赴死,徹底斷絕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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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奔,徒步到泰山時是午夜。攀登路上,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她們的确是因為雷擊才下來爬山,畢竟唐棣比任何人都清楚電閃雷鳴的泰山是各種力量彙集之地,相當危險——而且,她想爬山。她的內心已經被悲傷捅了一刀又一刀,絞成了一團血肉模糊。她迫切地想知道,又害怕知道,不敢立刻面對可能在泰山之巅等待自己的結果,情願選擇走路以拖延。

怎麽,這總不是我選的了吧?這是天氣逼我的。

是蒼天逼我的。

雨夜裏她不忘給霓衣捏個訣擋雨,自己卻淋着上山去。雨水比較容易讓自己遺忘自己在哭,冰冷比較容易讓自己冷靜,專注以理性思考腦海裏的問題。

以僅有的理性,殘存的理性。

那個陣法,如果按照袁葛蔓的說法,是碰倒了一根棍子,因此引發雷擊,那袁葛蔓就是從南邊的第二個點上去的,那個方位上是木棍。準确地說,如果按照她看的那本書上說的,最好的情況下,應該是桃木棍,以辟邪。但當時她來不及那樣做了,她是在路上随便找的材料——情況太緊急,她遠遠地看到洞穴的同時就聽到了追兵,回頭一看,人數不少,喊打喊殺,自己背着師姐,師姐還受傷了,肯定是不能和他們交手的。只有臨時把陣法擺起來,先穩住,打倒了他們再來救師姐,救師姐,救——

救她于什麽?

于堕魔。

天空劃過一道慘白枯瘦的閃電,直劈進腦海,從腦髓深處蔓延出一種冰冷的疼痛,像具有意志一般,想要刺穿太陽穴而出。或者這疼痛不只是疼痛,還是別的什麽,一直埋在自己心底,現在終于找到了破土而出的機會。

盛夏雷雨落在身上只是涼,但她體內冒出來的這些東西堪稱冰冷。

冰冷,銳利,漆黑。

為什麽師姐會堕魔?回到營地的時候大家都瘋了一樣,她一開始不敢相信,覺得不過是撕破了臉,就像在長洲鎮老家的時候那些往日親厚此時要債的親戚一樣;等到看見師姐也狂躁要殺,才知道事情不對。可自己幹嘛要阻止師姐堕魔?

那時候還不認識霓衣,那時候覺得,修行之人,怎能堕魔?那比死了還不如,那是死之死。

死之死。

書是這麽說的。因為這三個字自己記住了那本書和這個陣法。七邊形七個角,正好克制可以堕魔的六角,從右下第一個角開始,分別放置銳利石頭一個,圓石頭一個,桃木一截,棗木一截,玉佩一個,鏡子一面,銳器一柄。其中石頭是穩定器,木頭是克制器,玉佩是收集器,鏡子是反射器,銳器是最終的法力産生器。

是這樣,是這樣?

是這樣,是……

是這樣。

自從在淩霞閣山門前從安仲慈手中接過那塊玉佩之後,她就開始不斷地回想當日進了山洞之後的細節。她從路上撿來石頭,折來樹枝,身上勉強還有一面小鏡子,拔出師姐雙劍中的一把作為銳器——那時候在極短的時間裏依然權衡了一番,這是師姐的武器,剛才已經用過了,會不會有魔氣在上面,影響陣法?

然後外面的喊打喊殺之聲更響亮了,她只好集中法力于劍鋒,嘭地一聲把劍插進土裏,然後出去。

然後——

不,我還放下了玉佩。我在插劍之前放下的玉佩。玉佩應該在……

頭劇烈的痛起來,暴雨中視野都因為由內而外的疼痛而扭曲。

她不敢再去看玉瓊崖的山洞現場了,可不看也記得很清楚,玉佩應該在的位置上是一片焦黑,如果有任何東西,早就被天雷擊碎了。但那裏沒有,那裏殘留的痕跡是破碎的鏡片,不是玉佩。這個玉佩好端端地在這裏,流雲百蝠的樣式,留下一點點被雷劈過的痕跡。

這不對。她看見這個玉佩的當時記起的就是這件事,這樣不對。

這樣東西存在,證明陣法有問題。

那陣法是她從書上學的,當時就已經忘了書的名字,也許看得太多,書中的大部分內容也忘記了,卻只記得這個陣法。怎樣擺,有什麽用,是什麽邏輯——先克制魔性,然後可以逐步引導魔氣而出,再消滅之——以及有什麽危險。

危險。

如果不是這個當年她送給師姐、臨時又從師姐身上解下的玉佩從安仲慈的手中飛來,她根本想不起來,還有危險。

危險是,如果擺放不對,反而會引發魔氣的爆發,導致産生雷擊。也可能因為使用的物件的殘次或錯位引發雷擊。

站在山門前,安仲慈說的話她有聽沒有到,心裏已然陷入巨大的混亂,因玉佩開始懷疑實際擺放的陣法,到底是不是自己記憶裏的樣子?如果是,何以玉佩在此?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就是——

如果是!如果是,玉佩會和誰調換了?她已經把這個不難的算術題做了幾十遍,每一個都不對,每一個都是錯,但她明明記得陣法是成功了的,她眼睜睜看着保護性的藍色光芒出現,像小小穹窿一樣蓋住了垂頭坐在中央的師姐,确定無誤之後才走了進去出去。陣法一定是有效的!

有效的!

“唐棣?”霓衣過來想要扶不知何時彎腰蹲下的她,她連忙掙紮起來說沒事,看也不看,繼續上山。

可如果有效,袁葛蔓就是碰倒了木棍,也不會産生雷擊啊。又不是撞翻了鏡子,鏡子不在袁葛蔓可以碰到的位置上。那如果沒有袁葛蔓,又是哪裏出了問題?

一團亂麻。她什麽也想不起來,她只能記起自己出去和衆人打鬥,再然後就是在泰山了。電閃雷鳴瓢潑大雨,一模一樣的夜晚,自己在泰山,自己和師姐在泰山,自己帶着師姐來泰山——為什麽來泰山?

如果安仲慈沒有說謊,自己在那之後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難道自己就此下了地府,成了判官?怎麽會有這樣成判官的?這就回到了一切的原點,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來歷、還在地府和呂勝王普嘻嘻哈哈的時候,她最大的好奇,就是記憶盡頭碧霞攙扶着自己去見東岳大帝的那一段,走在地府裏,一片漆黑,自己一片冰冷懵懂,什麽也不知道了,什麽也不記得了。

怎麽會上泰山?怎麽會下地府?怎麽會——

陣法成功了,但玉佩和鏡子的位置調換了,師姐也不在了,結局如此,到底哪裏錯了?自己為什麽帶着師姐來泰山?當時師姐身上有傷,如果自己當時沒有帶着師姐來泰山,而是等待救援,師姐會不會還有救?

咔擦巨響,利刃般的閃電劈倒了旁邊一棵老松。她停下腳步,從雨水中看過去,模糊看見那老松從冠到根已經全部裂成兩半,裏面的一切想必都清晰可見。

如果這雷……

她突然三步并作兩步,在第二道閃電來臨之前,沖上去一躍而起,妄圖徒手接雷。偏偏那閃電像是看見了她一樣,淩空分作兩支,而被霓衣淩空拉了一下的她也只接觸到了小的那一支的邊緣。固然痛極,跌在地上時她還是沉默不語,一切痛苦向內心深處塌陷下去。

霓衣沖上來扶起她,罵道:“你已經不是地府判官了,不要這樣!你也知道,凡人不能如此!肉身總歸是不能挨雷劈的!”

她看着霓衣——時而被閃電照亮的臉,明暗變換中有一種鮮花凋謝的美麗——苦笑道:“我一個地府判官,合該已經是死人——”

死人。我。

我,死了。

她猛然想起自己曾經聽過的另一個旁門左道之術:電閃雷鳴之夜,在泰山之巅徒手接雷,就可打開地府入口。

她當年就這麽幹了,她想強闖地府,一命換一命。

“人死不過半天,哪裏就下枉死城了!”

“只要我看見,我就能弄出來,不就是一個死嗎?她的罪責她的業障她的宿孽我來擔!”

她死了。

而我想把她找回來。

找回來。

她死了……

她死了!!!

閃電打碎另一塊木頭,她爬起來,瘋狂地往山上跑,現實中的雷聲是催促,記憶裏的言語是引誘。如果她真的想這麽幹,就一定有痕跡,在某個地方,在那裏,一定要找到那裏,找到那裏就可以——

就可以——

她猛烈地搖着頭,只管跑,只管找。在時而被閃電照亮、時而又恢複黑暗的泰山之巅的建築中到處亂跑,狗尋求氣味,她就尋求記憶的殘片,霓衣在後面跟着,喊聲幾乎都追不上她的速度。直到來到從不來的一處人跡罕至的懸崖[15],她才停下。

是這裏,是在這裏試圖接雷來着。當時此地空曠無物,天地一片茫茫。我試圖接雷,天雷紛紛卻繞我而過,像是看見了卻要無視我的請求。最後我跪下來,跪在這裏嚎哭,跪在師姐的身邊嚎哭。

她死了。

離開玉瓊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死了。一命換一命,是因為我本就該死,是因為我害死了她。不止玉佩和鏡子反了,銳利的石頭和桃木也反了,說不定劍也有問題,甚至說不定這個陣法本來就有問題,但把她牽扯進這一切的是我,不是她,如果我不是一昧想要阻止她堕魔,她也許就不會死。她在洞裏時只是因為受傷失去意識,還可以救;但又被雷劈了一下……

誰還能救?

她撲通一聲跪下,卻克制不住地笑起來。

誰還能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算計什麽?你期望什麽?你什麽都沒有!什麽都做不了!

你做的就是殺了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實你不用這樣,”笑聲中她想起,在離開醫巫闾山的路上,師姐和她靠在一塊大石頭上,一起賞月。那時候師姐輕聲地、幾乎靠在她耳邊說,“當然,靈劍宗的那種做法我覺得是有問題的。但你不用為此煩惱,他們就是那樣,也不代表任何人,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樣,很多人只是懵懵懂懂,其實啥也不懂。我呢,覺得三界衆生都是一樣,分那麽明,說到底不也還是愛恨情仇生老病死嗎?”

然後師姐轉過來看着她,“人生在世也不過是一種經歷,做到問心無愧就好了。”

那時候師姐說問心無愧,也許是向她确認兩人心意相通。在那時的自己看來,是愛。

是愛啊。

那時候她在心底默默許願,自己将永遠愛着師姐,除了天地和師傅不可愧對之外,只要無愧于師姐,就算一生無悔了。

然後自己害死了她。

所以想下地府。

所以要一命換一命。

這一點也不氣壯山河,她只是瘋了。還有什麽比這更能逼瘋一個人的?

她笑着笑着終于笑出了眼淚,變成嚎啕,聲音回蕩在群山乃至天地之間。淚眼朦胧中她睜開眼,模糊中如當年一樣看見眼前師姐冰涼的身軀。

沒有誰,都是我。

什麽蒼天,什麽他人,什麽門派,都沒有,是我,都是我!!!

都是我!!!

唐棣像一只野獸般在哪裏嚎叫,霓衣上去跪在唐棣面前安慰,因為心裏對于實際發生的情況實在沒底,正不着邊際地說着,忽然一陣狂風,差點兒把她卷倒。

于她而言,哪裏來的這陣風就像唐棣這一路的表現一樣,能把握個大概感覺,卻又實在抓不住最關鍵的細節。比如雷電交加之夜的狂風陣陣本來很正常,但是這一陣比剛才都大,大得多,方向上也是從山石林立處而非山谷上方的虛空吹來的,這就不對;又比如唐棣,一開始話說的凄涼悲慘,還要去接雷,也不知道是否又受了傷,一到了這山崖,便開始嚎哭,聲音一時像人,一時像獸——若非心中本就存有情愫,若非是唐棣,她絕不會輕易靠近。

時而被閃電照亮的瞬間,她努力去看唐棣,頭低着她看不見她的臉,只能隐隐約約感覺到有什麽正從唐棣的皮囊毛孔裏冒出來。細小而有形體,往天上飄,顏色已經看不清了——也許是黑色的,就像上來的時候。

在淩霞閣山門前還是紅黑兩色,上山時已經是黑色。極速狂奔竟然只用一個白天的時間趕到泰山的這一路,她根本來不及多看兩眼唐棣,也看不清,唐棣跑得實在太快了。如果真的是純黑色,說真的,她在魔界的日子不短也不長,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甚至聽說也聽說過一兩次。沒有人解釋過為什麽會有純黑色的,此刻她自己理解,紅黑則意味着有情緒在裏面,憤怒也好,殺意也罷,因此而生紅色;而黑色就什麽都沒有了,只有邪惡,只有黑暗。

她自己是魔,犯不上覺得堕魔哪裏不好,畢竟魔又不一定徹底是壞,往日只是覺得唐棣的身體與魔氣不相容産生痛苦,所以擔心。現在不了,現在唐棣這樣子叫她害怕,唐棣正在走向什麽令她感到陌生和恐懼的東西。

她不知道唐棣為什麽一定要來泰山,安仲慈說是在泰山發現,難道認為這裏是“案發現場”?從玉瓊崖來看,如果那的确是雷擊造成的,恐怕沒有活路了,那到泰山來幹什麽?玉瓊崖的山洞不是第一現場?

唐棣又為什麽要徒手接雷?接雷的那一瞬間真把她吓着了,唐棣再是一路表現出怪異的強大,也不能如此徒手接雷,這不是找死是什麽?那道天雷也真奇怪,就像有意志一樣,淩空分為兩绺,把傷害最強大的那部分完全避開了唐棣。如果唐棣真的接了,自己也沒有拉住她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其實那一刻自己也是危險的,也許自己也會受傷。但是那是唐棣啊。

你為什麽要這樣,你要懲罰你自己嗎?為什麽懲罰自己?你見了那塊玉就放過了袁葛蔓,你知道她不是罪魁了?那——你難道覺得是你自己嗎?

唐棣的樣子越來越可怕,臉幾乎和地面平行了,話也不說,只是嚎叫。她緊張地從唐棣剛才的言行裏尋找蛛絲馬跡,種種言語和畫面從腦海中滑過。

“我一個地府判官,合該已經是死人——”

那又怎麽樣?死了活了又怎麽樣?是你不是又怎麽樣?

閃電掠過,她猛然想起這一切的另外一個疑點,正要說什麽“你肯定不是凡人這麽單純的來歷”時,狂風來了,把她吹倒跌在地上。

幸好因為察覺到狂風的異常而立刻站起,她才得以有空抽出金劍,仔細打量來人。一共兩個,皆身材修長,其中左邊那個肩膀更加寬闊些,晦暗中身影好似個木墩子——等到閃電一來,霓衣才看出,這就是之前在淩霞閣舊址襲擊她們的那個女人,臉上那倒八字的眉毛和渾圓瞪亮的大眼睛,她過目不忘。而旁邊那個則是個男子,面目清秀,衣着華麗,與旁邊比他高半個頭的女子的棕黑色披風不同,他身上一襲厚實華麗的錦緞衣服,天青底子鑲白邊,落雨不濕,還反射出柔和的光芒來,何其優雅。

好看是好看的,連表情都不帶兇相。但她還是往前走了幾步,把對此毫無察覺的唐棣擋在身後。

然後,女人披風一揚,抽出一對雙刀。男子雙手一伸,閃出一支長槍。

三人淩空一擊,霓衣就知道自己在這一場以一敵二中絲毫不占上風。論範圍,女人動不動就披風一展如大鵬展翅,擋住她的視線,她得費很大的勁兒才能伸展衣帶阻止試圖去攻擊唐棣的男子;論靈動,男子的長槍和自己的金劍一般随處游走不說,那女人的雙刀砍殺的範圍太大了,她自己脫身不得,完全護住唐棣也很難——根本獨木難支,窘迫不堪。

比如此時,長槍近在眼前,女人的大刀又要砍上來了,她別無他法,打得了他就打不到她,只能自己飛向唐棣,肉身也好,金劍也罷,哪個能擋住用哪個擋吧。

肉身不能挨雷劈,是的,就算她再相信唐棣不是凡人,也不能讓唐棣冒身首異處的風險。

砰的一聲巨響,三人武器相接,霓衣使盡全力,把對方擋了回去。轉瞬之間,她看見那女人眼裏流露出一種明确的厭惡,好像在說,總是你。

她認識自己。是自己不知道她是誰。

是誰——

突然,背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回頭一看,是唐棣站了起來。兩眼的眼白變成了灰色,瞳孔卻是紅色,眼睑邊緣好像還隐隐約約冒着黑氣。唐棣一步一步走過來,右手裏捏着一樣在散發黑氣的竹節鞭,左手則伸開五指,像鷹爪一般。

“唐棣……”

不,別。

然後唐棣飛了出去,像看見仇人的瘋子,鞭子直接向一男一女抽去,動作之快,霓衣只能聽見一片當當當當的聲音,比雨點還急。未幾,她聽到一聲短促的尖嘯,那長槍男子似乎被打了退了好幾步,雙手執槍才能勉強立住。而棕黑色的身影和唐棣鬥上了半空。

男子還要上去螳螂捕蟬,她立刻黃雀在後。可還不等追上去,一道劇烈而光亮的閃電滑過,她看見唐棣兇神惡煞地把竹節鞭甩向男子,逼迫男子閃開,甚至差點打中了跟在後面的她。而女子趁機揮舞雙刀砍像唐棣,她幾乎要驚叫出聲。

可是之後發生的事情,讓她甚至吓得說不出話。

唐棣不閃不避,徒手握住雙刀,手掌立刻劃破也不顧,就像沒感覺一樣,握住刀身,擰碎刀鋒,把層層碎片直接拍向女子的胸膛。

她看呆了,沒注意到男子已經轉過來□□向她。注意到時,唐棣追了過來,右手虛空一握,迅疾地收回竹節鞭,然後狠命一抽,打得男子喉頭見血,哀嚎出聲。

他們跑了,唐棣站在原地,也暈了過去。身上散發着黑氣,氣息脈搏都非常虛弱,就像是死了。

她上去抱着唐棣,用盡了自己的原來會的、以為會的一切辦法,呼喚,控制,唐棣沒有任何反應,緊緊地閉着眼,就像從之前的某個時刻開始已經失去了回應的能力,只是在單向地說,單純的表達,像是已經死了。

而現在,是死之死。

不要這樣,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近百年的時空後,雨夜裏哭泣的人,終于得償所願,替換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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