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從桦木的窗棂向外望去,綠草如茵,有的及膝,有的只及腳踝,錯落有致,一路綿延遠處的山腳。還夾雜有些或粉或紫的野花在草叢中開放,不時随風輕輕搖擺。從近山腳的地方開始,有樹木生長,柳椴榉杉,一應俱全,郁郁蔥蔥。視線随着高低起伏的樹冠延伸,每天黃昏上演壯烈晚霞的天空下,除了東邊總是在日落時分因森林茂密而近乎發黑的群山,就是西北方高聳入雲的絕寒峰——從地面仰望它,就像蝼蟻仰望天上的宮殿一樣。
據說,上面終年刮着狂風。據說,這山峰有自己的意志,就像狂風和偶爾降落的大雪一樣,暴戾恣睢,吞噬一切。
草原上,除了陣陣風過樹梢和遙遠而細微的流水潺潺之外,別無什麽聲響。因為這種安靜,就算日日看着絕寒峰,也不覺得有什麽可怕——不靠近它,就什麽都不會有,就像只要沒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就不要走進西南方的炎魔地一樣。霓衣說,那是保留了最原始也最邪惡的群魔居住的地方,不去不見,等于存在卻又不存在,大家可以相安無事,甚至彼此遺忘。
就像人不要去揭開往日的秘密一樣,應該遺忘。
也許在這裏坐足夠久的時間,天天這樣由近及遠再由遠及近地打量風景,就會遺忘。天天看着周圍各種各樣的樹木——不知為何,現在特別容易認出各種樹木,就像老早就知道,只是現在才記起這些小事而已——把它們都認出來,記住,再取名字,再認識,也許就會好的。
離自己最近的地方,這院子裏,全是郁李。粉白的花正一朵一朵地出現在枝頭,不疾不徐好像有無限的耐心。可以慢慢地給郁李起名字,甚至一朵一朵……
“你怎麽樣?”後面傳來熟悉的、略帶疲憊的聲音。她轉過頭,見霓衣站在門口——已經不是往日那樣倚靠在門框上了——雙手交握,以一種因身為主人卻似奴仆的不合适的禮貌姿勢站着。她見了,心裏冰涼酸澀,連忙轉過身道:“我好很多了,你……”
她知道霓衣只要上來一檢查,就會發現其實并沒有好多少,她這副身軀裏的問題,已經不能自愈了。但這不可自愈的部分,也不單純是外力的問題,更嚴重的在心裏。在照鏡子的時候,在面對霓衣的時候,甚至在看到放在一旁的竹節鞭的時候。
所以天天醒來只是看着窗外。偶爾面對霓衣,也盡量少看。
霓衣聞言笑了笑,那笑容裏的疲憊比剛才更甚,她見了只好找些話說:“還這樣早,你就起來了?”
“我起來就是早?你不也起來了。你——還比我傷得重呢。”霓衣說,一邊緩緩走過來。不是沒有力氣,實是故意拖延。
是霓衣救了自己,她醒來之後就想起來了。是霓衣把自己從泰山舍身崖帶下來,狂風暴雨中一路飛向雷擊之野。當時的混沌中覺得霓衣瘋了,但又想不清楚到底是哪裏不對,只是覺得一直在飛,幹嘛要飛?要去哪裏?後來模模糊糊地聽到霓衣慘叫,如同泡在一汪發臭的溫吞油湯裏翻滾的意識才想起來,雷擊之野,她帶着她,這樣誰也躲不開要挨一下,于是霓衣替她挨了。
也許她也挨了,那一刻她們本是一體,但她已經沒有感覺了,只聽到霓衣的慘叫。毫無感覺的自己聽見那慘叫就像被針紮一樣,只是沒有力氣反應。
然後眼睛一睜一閉,月光下回到了這山谷中的小院,好像是霓衣連拖帶拽,把她放進這房間,然後再跌跌撞撞地離去,把她和自己都交給了這院子。她醒來才發現、或者應該說,是感知到,這院子本身有法力。不知修建當時,用了什麽法術或者放了什麽寶物,它天然會護佑自己的主人,給受傷者補充一點調養休息所需的靈氣。于是前幾天,她們就這樣躺着。桌上的水壺不知道黑夜裏被誰給斟滿,她只是睡,強撐着走出去的那一次,相當寬闊的宅邸裏一個影子都沒有,主人房裏勉強傳來霓衣沉重的呼吸聲。
霓衣朝她走來,她還是倚在窗邊,是沒有力氣動,也不想動。
Advertisement
“今日天氣好,咱們一道出去走走?”
“出去?”
“也就在院子裏。你朝這一面,自然沒有看見院落裏花園。咱們出去坐坐。”
霓衣越走越近,步伐緩慢,她的頭也緩緩低下去。她還是不能看。
“那走吧。”說着便要起來,但因久坐一時乏力,幾乎有些起不來,吓得霓衣幾乎驚叫,手也伸出來要扶,“唐棣!”
她看一眼霓衣,看見眼睛裏的擔憂與哀傷,幸好現在是一半一半了,“沒事的,我現在——不會像以前那樣想了。而且看現在的樣子,魔氣于我也無礙,不過是些肉身的痛苦罷了。”
她知道霓衣的擔心,知道這番說辭也不過是說辭,底下的答案她們兩個都知道,但也都不說明——于她有礙的不是魔氣,霓衣的魔氣早就被她的身體吸收了,不是魔氣居中而不調和,而是魔氣因為她自己的心的原因,挑起她本來就有的戾氣,流竄體內,七經八脈地四處損耗。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戾氣産生的惡果。而她的戾氣竟然山一樣高海一樣深,是從她自己心裏生出來的。
“我不會了。你別擔心,咱們走。”她對霓衣說,說得平常說得普通,說得鎮定說得自然,實際上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戾氣是自己生的沒錯,可是從自己的哪裏生出來的呢?是因為身為唐家小姐和淩霞弟子的時候的經歷嗎?如果是,那也許真的不會再來了。
一切都清楚明白了,她不會再恨任何人。不會再恨袁葛蔓,不會恨靈劍宗,更不會遙遠地去恨那些逼死父母的債主——她應該反過去感謝人家嘛,沒有人家,自己怎麽會遇見師姐呢?該恨的是自己。是自己讀歪書,是自己讀了還要因為好奇心而記住,因為記憶力太好而過目不忘,因為過目不忘,危急時刻居然還敢用,用就罷了,卻是錯的。不管是放錯了位置,還是物件質量不佳,亦或者這就是個僞陣法,作為文字留在書上沒人去學,它就是死的,而自己用師姐的鮮血,把它弄活了。
活了。
然後把師姐吃了。
又或者,如果那時候,自己沒有站崗到半夜發現不對,沒有因為一直覺得這一路都有些不對、于是在應該逃而不是戰的時候選擇了戰,是留下來,是心裏畏懼而不是一邊畏懼一邊又想證明自己對于是追出去,也許營地就不會出事?也許自己會和師姐在一起,師姐就不會受傷,就不會喪命?
自己是想和師姐在一起的。從一開始,到最後,到人在泰山之巅的那個最後。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在她想到時間的前面去搶、搶過地府的審判之前,她想要的是退後,步步退,全部退,在玉瓊崖的山洞裏她多希望時間能倒流,能夠回到兩人相識的當初,一切重新來過,哪怕結果不會不同、師姐還是會命喪她手,她還是願意讓一切重新來過,然後全部止于此處,生生世世,再不出這輪回。
她可以一遍一遍承受失去師姐的痛苦和無窮無盡的自責,也願意回到當初,回到在長洲鎮跪在地上受人侮辱的當日,看到師姐像一束光一樣照進光天化日的晦暗世道中來,從現實裏解救自己,也從心靈裏解救自己,讓自己找到自己應該去的路,而不是總在懵懂中摸索自己的天資該如何使用。
願意回到師姐帶着自己跋山涉水回到淩霞閣的時候,即便一開始拜師艱難,但那一刻她不是孤零零地跪在堂上,淩霞閣泱泱衆人,天地間億萬衆生,有師姐陪着她,和她站在一個立場上,非親非故,為在世上已經無親無故的自己說話。
也願意回到淩霞閣溪水邊的練武場上,磨練自己的性子,從天真爛漫輕浮愛玩一直練到仔細謹慎小心認真,從最末,最差,最不顯眼,到最拔尖,最用功,最招師傅喜歡。随她們去說師傅如同老來得子偏愛她,說師姐如同自己撿來小狗寵愛她,随她們說吧,這樣多好,她被人由裏到外承認着,也由裏到外統一着,然後從自己心裏最深處的柔和裏長出一株新的枝丫。
還想回到,回到在醫巫闾山賞月的那個夜晚。哪怕只是想一想,那夜的月光都要灼傷了自己的眼睛。師姐月光下的笑意足可讓她想起師姐留在她心裏的一切美,教導自己時的每一個舉手投足,每一句輕言細語,每一種和自己一起時才會展露的小小淘氣——那是只屬于自己的師姐。她們本該是不同的,基于不同,比別人更深的情愫才有成立的根基。基于此,她才有可能找到自己人生最後一塊缺失、達到徹底的完滿,讓那支枝丫,長成大樹。
所以袁葛蔓指控她時說得對啊,下山時她哪是應什麽拯救天下蒼生的大義,她就是為了師姐。她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讓師姐知曉自己的心,更不知道師姐會不會接受自己,那樣怕失去又那樣想得到,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陪伴。
拖延就是争取,争取也是拖延。也許她不知道師姐對自己怎麽想,如果時光還能回去,一遍一遍地回去,也許她會含着的眼淚問師姐一樣的問題,師姐也許會詫異她為什麽哭了,也許不會、只是給出一樣的回答,
“人生在世也不過是一種經歷,做到問心無愧就好了。”
可我有愧,從這一刻開始我就有愧。為了掩飾這愧疚我甚至連我自己是誰都忘記了,連我的以往都忘記了,差一點連師姐都忘記了。
也不知道是什麽業力,是找到自己的來歷,還是對師姐念念不忘的愛,最終指引我找到了這寶箱,打開一看,是無窮的悔恨。簾幕掀開,竟然連屍山血海都沒有,只有一片荒漠,只有一個我,只有天地,只有綿延無盡的黃沙。
“走吧。”霓衣點點頭說,領着她一道向門外去。她在霓衣轉過去之前,瞥見那上面一樣的表情——有一天她從噩夢中驚叫醒來,霓衣就是這樣的表情,皺眉,苦澀,說出來的話固然是安慰,也還是苦的。
霓衣問她夢見什麽,她說,我夢見一片沙漠,我哭着一直往天邊追,追什麽也不知道,只是在哭,一直哭,就像胸口被紮了很多刀子一樣。
那時候她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霓衣,所以霓衣明白,其實沒有很多刀子,只有一把。
不論是什麽,是人,是仙,是妖,是魔,有生之年都是有限的,在心裏有地位、會帶來強烈的快樂與痛苦的人,只有那麽幾個而已。
假如為了不忘記,她是否應該把這刀子狠狠地紮在胸口不要拔出來呢?傷口永不愈合,受傷的記憶就永不消逝,痛苦也就永遠不會結束。
霓衣領着她走過桦木走廊,往日關閉的木制後門此刻向外推開,只有竹簾一張挂在那裏。撩起簾子出來,一眼望去,西高東低,一人多高的白色磚石圍牆包圍、十餘丈見方的寬闊院子裏草木繁盛,沿着碎石鋪就的小路,往東有水道引來清泉做出的池塘,池塘旁有巨石一塊——不同于人界的審美,倒是平整光亮,如同刀切一般——倚在巨大的櫻桃樹之下;往西,有一個用土壘堆砌出來的小高臺,上有一棵大得超凡脫俗的木樨,樹下有石幾石凳一套,俨然是個樹為冠蓋的小亭子。她站在石階上一望,只消自己稍微轉轉腦袋,越過圍牆視線最遠就能看見西北的高峰和東方的陰雲——那是雷擊之野。
說此地叫逍遙谷,要住在這樣的地方,的确是逍遙。有危難時足夠安全,沒有時盡可欣賞四季風光,當日修建時,必然下了一番功夫……
“來得倒是早啊。”霓衣忽然道。她一聽,視線随之收回,低頭一看,越過霓衣下樓梯的背影,看見一個毛絨絨的、小豬一般大小的東西正拿着一個撣子在打掃院落北面堆放的架子——從那架子的形制看,她猜是霓衣平日拿來染布繡花的,自己的确聽她說過這樣愛好——但這家夥是個什麽?臉像兔子,耳朵偏又小小,六根胡須像貓,前爪偏又纖細,通身從脖子到屁股一般粗細,站起來穿着一身牧民似的短打又和個人沒兩樣,一身白毛純潔無暇,只及她二人的膝蓋高。
這家夥見了霓衣,把撣子往腰後一別,恭恭敬敬地施了個禮,一對黑豆似的眼睛帶着笑意看了看身後的她,又看着霓衣,“對,這就是唐棣,唐姑娘,我的朋友,還要在咱們家多住一陣,麻煩你一道照顧了。”
那家夥點點頭,轉過來合起雙爪,一樣恭敬地對唐棣施禮。她想還禮,卻不知如何稱呼,求解地看向霓衣,“這位是丸子。”
“丸子?”
“它是我的家事妖精,或者說,我的管家。我叫它丸子,你也一樣叫就是了。”
唐棣疑惑地看向丸子,丸子倒是笑着點頭。兩人見罷,霓衣道:“這些小事,你不要管,讓房子自己幹便是。我也好了這許多了,你不用擔心。還是幹你最喜歡的去吧。”說畢一揮手,撣子也好,清理碎石地磚間青苔的鏟子也罷,都自己動作了起來。丸子也點點頭,快步離去,向廚房去了。
唐棣一時好奇,多看了幾眼,不防霓衣已經在桂花樹下為她準備好了茶水,發現她沒來,輕聲呼喚,“別看了,以後有的看呢,先上來吧。”
坐下,飲過甘露也似的茶,各自放勻了呼吸,她才開口問道:“家事妖精是什麽?”
“一種在逍遙谷才有的小妖怪。”
“豚鼠?”
“不,它們或是此地的天地山川靈氣所化,或是誤入魔界死去的冤魂殘留的部分聚合起來所化。什麽樣子都有,一開始往往是植物,比如會動的塊莖、長手腳的人參。要過些時日,才會變成動物的樣子。變成小獸的時候,它們可以自由選擇自己變成什麽樣子。丸子就選擇變成這個樣子。實際上它不是鼠族。”
“那為什麽叫丸子?”
霓衣笑起來,“它來我家的時候,是因為不會說話,我就好心收留它,當時說來我這房子也不需要管家,自己就能管好自己的。于是我就問它,你會做什麽?說到做飯,它點點頭。我又問會做什麽,說到丸子,它點點頭。我那時還小,一時興起,就給人家取了個名字叫丸子。後來才發現人家不止這個手藝,學得也快,比如——”
丸子一溜小跑,從廚房裏端來一個食盒,到了面前唰唰唰地又是拿又是擺,轉瞬之間布好了一桌子茶點,又小跑着拿着食盒回去。
霓衣猶在那裏說着什麽“怎麽見了你便害羞”的話,唐棣卻看向周圍,看着整個生機盎然的院子,看着流雲和藍天,看着這一切的美好與快樂,甚至看着溫暖的風把那邊牆下的白色櫻桃花瓣吹向自己,和自己心裏不斷四溢的冷氣隔着皮膚互相沖撞、無法相融。
這裏多好,可自己在這裏幹什麽呢?
“唐棣。”霓衣輕輕喚她。
“嗯?”
“我——我是想說,反正閑來無事,咱們——你不妨在我這裏多休息一陣子。丸子做的東西很好吃,別處也沒有,可以多休息一陣子,再做打算。”
她想點頭,也點了,只是苦笑沒有憋住,“好。多謝你。只是我……”
“唐棣,”
“往下我也沒有什麽打算。”
她知道自己如果苦笑都憋不住,眼裏的哀傷神色就更加憋不住了——可這多自然呢,她已經要被自己的過去給凍死了。
霓衣伸出手來輕輕拉着她,“天下很大,你也才剛剛來到魔界,等你再好些,咱們可以去四處走走看看。”
她只是努力笑着,沉默不語。心裏卻說,為什麽要走走看看?為了逃開什麽嗎?天下,三界,就是把地府也包含進去,我又能逃到哪裏去?我哪裏都不需要去啊,因為我的牢籠就是我自己,我沒有被關起來,我是戴着枷,戴着我自己給我自己上的枷在這世上行走。
鑰匙?我吃了。
我吃了我吞了它從我的食道裏掉下去,掉進我心裏熔岩一樣滾燙的哀怨裏。
我恨我自己。
所以我能逃到哪裏去?我去哪裏都是一樣的。
她以為自己在心裏說的話絕不會漏出來,不料霓衣還是看穿她的想法,“唐棣,你聽我說。”
“嗯?”
“逍遙谷往北去,快到青牛江的地方,有個郎中,叫雲州,是樹精所化,醫術很是厲害。你這樣子,心裏覺得不好,有時也可能是受傷未愈所致,你要願意,咱們過一陣子就去看看可好?說不定看看就好了。”
她擡擡眉毛,笑得着實不好看——可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笑得好看——又看見霓衣認真的神色,覺得自己再說搪塞的話就是不可原諒的混賬了,便道:“我其實……肉身也好,靈臺也罷,我其實已經不在乎裏面有沒有受傷,傷得多重,會不會好了。要是能,我只是想逃離現在這個自己。不是你,不是逍遙谷不是魔界,甚至不是三界,就是我自己。我自己這個存在而已。”
可我不知道我怎麽才能逃得掉。也許永遠都不能。就算入了輪回,我……
“唐棣。”霓衣沒有放開她的手,還輕輕握了一下,“容我說一句,可好?”
“嗯。”
“雖然我是個外人,但是我覺得,你無須把這些事情想得太簡單。你想想,就算你現在想起回憶、還從現場驗證,看到事情是這樣,還有一些謎題是沒解開的。比如,第一,為什麽那天晚上所有人一起發狂,除了不在營地的你?”
她沒有看霓衣。
“又比如,在泰山舍身崖發生的事,你只記得一部分了,之後呢?為什麽你就進入了地府?無論是袁葛蔓還是安掌門,她們都說你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中間發生了什麽,你還不知道啊。”
她還是沒看。
“最後,還有一點,你從長洲鎮到舍身崖的整個故事,都沒有解釋,你為什麽有這麽高的天資。唐棣,我覺得這一點最不正常。你要麽有一個超凡脫俗的前世,要麽……”
霓衣不斷說着,猜測開始變得離奇。她卻忽然想起,如果說那天晚上的事還有謎題未解,那至少以她所知,的确還有一點——無極派呢?大家全部中魔打起來的時候,似乎沒有看到無極派,她沒有看見,後來的人沒有看見,也沒有人回憶起他們怎麽樣了。記憶推得更遠一些,從離開會稽山開始,她就覺得不太對勁的。那時候她一如既往地好奇陣法這玩意,也偷師別的門派的招數,無極派的布置也不例外。她觀察,她詢問,有的門派是反感偷師,有的居高臨下地炫耀,無極派最奇怪,他們對她根本不予理會。等到到了吳山,她看也看會了不少,就開始覺得陣法設置似乎值得商榷——是不是可以反着來?說是到時候正着走,達到目的。那麽反着走呢?無極派不說,一直不說,然後自那之後,每個大陣和營地附近似乎就開始有了奇怪的影子……也許之前,自己就是因此而覺得壽陽城的那一切不對勁的。
似乎一切之前的不對勁和不舒服都是因為往日,因為想要記得些什麽卻又報複性地忘記了。但,但并不是都是因為這些回憶,似乎還有別的——
她猛地搖晃腦袋,想要驅散絞纏在靈魂上的這一團亂麻。事到如今想這些又有何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害死了師姐。
霓衣以為她這反應是對自己提議和分析的抗拒,一時皺起眉頭來,想說些什麽,突然,有敲門聲遠遠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