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第十七章理解
布木布泰着着實實地愣了一下。
多爾衮的反應是她完完全全沒有預想到的。擡起眼眸,冷冷地注視着他:“多爾衮,你說什麽?”他怎麽可以不要,她費盡心機耗盡一切要保住的孩子,只屬于她和他的孩子,他怎麽可以不要?
多爾衮不是個傻瓜。
剛開始的時候會因為布木布泰侍寝而覺得憤怒,但是他的理智恢複過來。根本不是皇太極要來這裏,而是布木布泰把他“引誘”來了。這一年多來,誰不知道皇太極對那個宸妃海蘭珠如珍如寶,對其他女人早已不屑一顧,布木布泰的房門更是快一年沒有踏進過,如今毫無理由的來,難道還不夠讓人警覺嗎?
憑布木布泰的聰慧,他相信她有這個手段。
可是這個猜測比讓他親眼看着皇太極進了布木布泰的寝宮還要憤怒。他不要,不要這個女人為了保住他們的孩子去給皇太極投懷送抱,更不要虛情假意的去谄媚他,讨好他!他的女人可以因為無能為力,無法抗拒而接受,但絕不能為了個孩子而去低聲下去,去求別人的寵幸!
“多爾衮,你給我說清楚多爾衮!”剛剛多爾衮那樣的反應的确刺傷了布木布泰,布木布泰剛想站起身來,與他對質。他卻已經轉過頭,用那雙盛含着她無法理解的感情的眼眸望着她。
在那一瞬間,她居然在這個一向高傲的,看似無堅不摧的男人眼裏看到了傷痛和脆弱。十多年了呢,她以為他早已成長為合格的親王,合格的男人了。只會流血,不會流淚,更不會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脆弱,但是此時此刻,他仍像一個小孩子。
像極了十幾年前,她在大庭廣衆下選擇皇太極時,他高傲,滿不在乎又掩飾不住脆弱的神情。
他慢慢俯下身來,慢慢伸手環住她的腰,把側臉貼近。
“我不要……不要你去求他……”因為貼得很近,多爾衮清晰的話語清晰無誤的,甚至幾乎通過她的腹部由心髒傳遞給他。他埋在她的腹部,不讓她看見其實他也會難過,也會覺得無能為力。
布木布泰嘆息着撫摸他的背:“多爾衮……”
如果她之前最介意的人是海蘭珠的話,那麽多爾衮最介意的那個必然是他的兄長皇太極了。皇位,女人,多爾衮想要的一切都在皇太極手中。對于心高氣傲的多爾衮來說,自己所有想要的東西被侵占是何等大的打擊與欺辱。對于這一點,她不會不明白。
這麽多年,多爾衮在密謀着慢慢着地把這些東西搶回來,所以他有志氣,有傲氣,有忍耐,有骨氣,因為從來都有他的野心和觊觎在支撐着他,不停的往前沖,往前沖。
Advertisement
但此時此刻,當她懷上了他唯一的孩子,而這個孩子卻還需要他最心愛的女人去跟他厭惡的,最想除之而後快的男人上床才能名正言順地出生,他只覺得心頭一片巨大的悲恸。這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從前布木布泰對他忽冷忽熱,若即若離,偶爾還遷怒于他,但他卻一直甘之如饴,從不放棄。因為他一直認定他的女人,就該耀武揚威,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的。因為她是他的女人,她和別人的女人不一樣,她可以淩駕在他之上。
但是現在……
“多爾衮,我不難受。”布木布泰撫摸着他的背說着,去求海蘭珠,甚至給她下跪的時候不難受,昨晚給皇太極侍寝的時候也不難受。因為這對于她,只是一種身體上的形式和手段。最難受的是在此時此刻,當看着多爾衮為了她而難受的時候。當她知道,她在他心中神聖得絲毫不可侵犯的時候,當她真正地感覺到這個男人對她的愛早已超出了她能想象的界限的時候,她突然會覺得難受。
也許,終于,她明白了昨日海蘭珠的做法。
寧願自己受傷,自己暗自難受也不希望拖累對方,也不希望對方不快樂。
在她眼裏她一直覺得海蘭珠過于善良,過于被情緒左右。但當看着多爾衮也如此這般的時候,她的心竟然會有種千百根細針在紮着的感覺,細微的疼,細微的麻。
她俯下身抱住他,才明白書上所說“相濡以沫,不離不棄”是什麽意思。
當她痛時他會更痛,當她快樂時他也會更快樂,反之亦然。他們才是這世上彼此最值得依靠的東西。而這東西,比權勢,比名聲,比金錢,比美貌都來得更加有力量,更加動人心魄。
安撫過多爾衮之後,布木布泰并沒有停下她的計劃。事實上,如果此時停下早已付出代價的計劃,那才真是得不償失。更何況,多爾衮的舉動讓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一定要生下她和多爾衮的孩子,如果是男孩,也一定要讓他登上皇位。
布木布泰在心底裏對自己如此發誓。
所以之後的大半個月,她不再見多爾衮。她讓多爾衮趕快跟回朝的大軍會合,以免引起懷疑。而接下來的日子,皇太極也時常出入她的寝宮,為了不讓肚子顯得過大,她按照心腹禦醫的囑咐,一直服食一些延緩胎動的藥物。
熬過了艱難的一個多月,終于快要到海蘭珠的生産期。皇太極因為擔心,這段時期也不會再到她寝宮留宿。而她再過幾天,也可以宣布自己已經懷孕的消息。
已經到了七月份,天氣的炎熱快要達到高峰期。
而快要生産的海蘭珠更是到了日日嘔吐,食不下咽的危險時期。早在六月底,宸宮就已經有十幾名醫術高深的醫館輪流駐紮,生怕海蘭珠有一點點不适。曾和海蘭珠鬧矛盾的皇後哲哲也趕了過來,每天命人送湯送藥親自服侍着。
布木布泰當然也不能事不關己,時常陪着皇太極在傍晚時分來看海蘭珠,陪她說說話。又或者只是聽海蘭珠和皇太極說說話,而後到了夜深,海蘭珠就會說自己要休息,強硬地把皇太極推到布木布泰寝宮那裏。
布木布泰對她的好意心懷感激。
其實她和皇太極都知道,皇太極完完全全是為了不讓她擔心,不讓她有負罪感,才夜夜到布木布泰寝宮休憩。
有時候,他們兩個人到了夜深,你不舍我不舍,卻硬要推開對方,看着也令人難受。實際上,布木布泰并不喜歡做這種強拆別人,或者見縫插針的事,只是完全沒有辦法。此後,她曾有意無意地先行告退,留他們單獨相處。但是沒過多久,皇太極便會跟上來。因為他總會被海蘭珠趕出宮。
今天又是如此。
海蘭珠已經快生了,肚子越來越大的同時,臉色更是越來越蒼白。皇太極擔心之至,從下朝就跑來一直在側照顧着。
他們兩個其實也做不了什麽,只是皇太極搬個凳子,海蘭珠拿枕頭微微墊起點身子,兩個人坐着說話。
說的大多是一些沒有什麽意思的閑話,偶爾開開玩笑,猜測一下孩子的性別,更多的是讨論孩子是叫什麽名字。
一直自負高傲的皇太極在海蘭珠的面前像個溫柔的少年。
他們兩個這樣一說,直直能說大半夜。
到那時,海蘭珠才會露出那種虛弱的,卻又美麗的,不為人知的笑靥。
海蘭珠常常顧及到旁邊的布木布泰,有什麽話題都會順便帶她一下,問問她的意見。不過布木布泰只是一直充當一個看客的角色,寥寥發言。不為什麽,深愛的情侶間的閑話家常,你的話多半說了跟沒說一樣,更何況,她也不想破壞他們難得的相聚時光。
見已經打了好幾次更,夜快深了。
見他們兩個還你侬我侬,布木布泰心想,要不自己先回去,留他在這裏住宿一晚。但每逢她出聲要先行離開,海蘭珠一定會攔着皇太極讓他送她回去。
這次,她并不打算先知會她,等他們聊完之後驚覺,她或許早已經入睡,而皇太極也就留在這邊了。
但事實顯然不如所料,布木布泰沒走出多久,皇太極就已經追了上來。
夜色正好,花好月圓。
皇太極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猜出來:“她又把你趕出來了?”因為海蘭珠的關系,他們倆的關系竟然無端端有些緩解。
“嗯。”皇太極左手負在身後點頭,“明明心裏難過,也要把朕趕出來。好像只要朕寵幸別的女人,就不會再專寵她,就是為朕好似的。”
布木布泰慢慢笑了笑,這條小徑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不用守什麽君臣之禮。
“姐姐是為皇上好,皇上也是為姐姐好。與其讓皇上天天睡在外室為她擔心,倒不如把皇上支去別的寝宮安睡一晚。姐姐是這樣想的吧。而皇上是覺得,既然姐姐有這個心,不想讓皇上擔心,那皇上也就裝作順了她的意,不讓姐姐擔心。”
布木布泰漫步走着,嘴角卻幾不可見的微微翹了翹,可悲又可嘆,可憐又可敬。在這深宮之中,身為執掌乾坤的大清天子,竟然也只是一個癡情種。
皇太極唇角也牽出弧度。他一直都覺得她很聰明,總能說到人的心坎裏。
“而你也正好利用這個機會,鞏固在宮中的地位。你當初跑去找蘭兒,不就是這個目的?”
布木布泰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在想,原來他是這樣想的。
“不過朕倒并不覺得你做錯了。事實上,自從蘭兒進宮以來,朕自問把她保護得很好。她雖感動卻一直悶悶不樂,總是有種負罪感,覺得自己拖累了朕。而這次,你卻幫她打開了心結。她現在覺得能為朕做點事,能為自己的妹妹做點事,她很快樂。如果這個孩子能夠順利生下來,那麽她身上的預言也會不攻自破,到那時候才是她真正的解脫。”
看來皇太極和海蘭珠一樣,對這個孩子,下了十二萬分的篤定。
腳步走過花枝繁蔟的小徑,前方是玉橙湖。碧綠色的湖水泛起漣漪,疊出粼粼波光。仿佛有無數的銀芒在跳動,好看得很。
湖上挂着白璧小橋,橋上懸一輪明月。明月下的湖水沖擊,發出細弱的潺潺聲,也反而把人的聲音襯得更清透。
“皇上,您會得償所願的。”她衷心的祝願。
皇太極瞥眼角看了她一眼,漠漠然的語氣,腳步也未停頓一下,擡頭直視着前方,走自己的路。剛剛的那句話除了語尾的微微感嘆外,無任何抑揚頓挫在裏面。
可這句話聽了叫他實在舒服,因為本來今天海蘭珠的氣色很好,他的心情就好。更加之,他明白,剛剛的那句話是布木布泰自願的,發自內心的話。因為只有自願的,發自內心的話,才會顯得如此漫不經心,不輕不重。
在那瞬間,他突然對她有點改觀,也許她并不完全是他想象中野心勃勃的,欲與男人争鋒的女人。也許宮中的生活讓她變了,不再跟以前一樣那麽偏激,那麽極端地相信成者王侯敗者寇,軟弱的,無法保護自己的,只會依附別人的人就不該生存!
她開始變得溫情了,開始能夠感同身受了,她也開始真正地像個大氣華貴,雍容沉穩的後宮妃嫔,真正地具有男子的氣魄,女子的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