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短暫的午飯過後,皇太極拉着海蘭珠在床上小憩。
日光明亮的午後,宮女靜默地立在門口,風吹動帷帳,露出些許光影。
遲遲睡不着,皇太極先睜開了眼,見海蘭珠阖着眼眸在他懷裏呼吸得均勻。
他就這樣靜靜默然,垂視懷中人,稍後,輕輕伸手觸摸她白細的臉蛋。
海蘭珠的睫毛擡起。
“弄醒你了?”
他柔聲問。
“沒,我沒睡着。”
海蘭珠微微移動了一下身子,皇太極也随之移動了一下。
他們靠得更近。
“想什麽?”
她眨動眼眸,“一些過去的事。”
“什麽事?”
海蘭珠沉默良久,才問,“皇上,你……你覺得我好嗎?”
“當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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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極的回答是想都不用想的輕松。
“好在哪裏呢?”
皇太極摟住她的腰,“哪裏都好。
相貌,身材,還有——”
“我不是說這個。”
海蘭珠抿抿嘴角,“我是說,我跟宮裏的其他女人比怎麽樣?像、像布木布泰,娜木鐘。
她們都很漂亮,又有主見,而且行為禮數,待人處事都很精通,不像我……”
而且,同樣是嫁人,她們帶給他的利益,就比她多多了。
雖然早就這樣明白,但是此般直白的說出來,還是讓她的心情有些略微的低落。
“我看看。”
他擡起她的下颌笑:“你是吃醋了?”
“不是。”
海蘭珠很懊惱自己一時很想從他這裏得到關于自己的印證,也許他以前沒想到這些,現在被她提醒了。
他會不會更覺得自己沒用?想到這,她的頭立馬彎低了些,搖了搖,“算了,我只是随便說說,您別當真。”
半晌沉靜。
皇太極收起來玩笑的神态,看向海蘭珠,“是不是今天拜會她們跟你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
“沒說什麽你會這樣?”
他的語氣突然有點嚴厲。
海蘭珠半天沒說話,她的手指在幾不可見地顫抖着。
在這一剎那她突然厭惡起自己來。
她不應該問的,問得越多錯得越多,更不應該嘗試比較她跟其他人在他心中的分量,沒有幾個妃子會把自己內心的狹隘這樣明顯無疑的表露出來。
她始終是如此愚笨的一個人,總不會讨人歡心,總是說錯做錯。
她本來想轉過身去,卻被他按住雙肩。
“她們刁難你了嗎?”
他問。
海蘭珠擡起眸子,對上他的眼睛,他的神态是嚴苛的,眉頭微微皺起,醞釀着不滿。
但他直視她的眼睛卻是深濃的,濃稠得毫不避忌——他……其實是在擔心她吧?她說不出話來,只能在他的目光之下搖頭。
“真的沒有?”
“沒有。”
狠狠搖頭。
他似乎稍微放下了心,“如果她們對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一定要跟我說,聽到了嗎?”
“嗯。”
海蘭珠輕聲答應。
他又躺在她身邊睡下了,手還橫過她的肩把她摟過來一點。
“你很好。”
他閉着眼睛突然說,平靜自然又毫無商榷,“比任何人都好。”
海蘭珠看着上方漸漸平息的帷帳一會兒,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聽。
然後她側過頭去看他。
他仍舊閉着眼睛,剛剛嚴厲的眉目冷靜下來變得很溫和。
其實,這麽多年來,他們都變了很多,只是都不想那麽鄭重提起而已。
有時候她也會茫然于已經天差地遠的他們只憑一份過去的感情該如何繼續下去?他成熟了,強壯了,精明睿智,富有權勢,還有很多別的女人。
而她受過不公,受過背叛,受過欺淩,越加敏感脆弱,膽小怕事。
她一直都很懷疑,這樣的自己配得上這樣的他麽?會不會有一天,他發現她根本除了一具空皮囊什麽根本都沒有,他會後悔自己喜歡過她?可是,可是……“謝謝。”
海蘭珠低啞着聲音緊緊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胸膛裏。
皇太極自然而然回手把她摟住,應了一聲,“嗯。”
第十章成親“這是什麽?”
海蘭珠給他端上一盤水果,剛剛休息了一會兒起來,他便開始處理政務。
本來她也不便打擾,不過現在他看的似乎不是奏折。
“這是範文程讓人給我送來的漢朝書籍,叫《詩經》,是很早以前的一本詩歌總集。”
海蘭珠湊過腦袋去,“看得懂嗎?”
皇太極沉吟了下,“看不懂。
不過這上面都有他們的滿文标注。
我讓他們給我送些能夠了解明朝文化歷史的書籍,他們倒是什麽都敢送。”
皇太極笑着放下書。
海蘭珠反而把它撿起來,“關關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她是用漢語念的,這是詩經的第一首。
“你會?”
皇太極有點驚訝。
“嗯,以前學過一點。”
本來她端着托盤想走。
突地被皇太極攔腰抱住,他眼色一使,宮女很快地從她手裏接過托盤。
海蘭珠被抱坐腿上,輕輕掙脫不得,只好嗔道:“幹嘛?”
皇太極翻動面前的《詩經》,“既然你會,那就教教我。”
“我也只是半吊子的水平。”
“教我綽綽有餘。”
皇太極橫在她腰上的手臂根本半分不動,海蘭珠沒好氣,“你該去找個伴讀來。”
“伴讀說話哪有你那麽黏軟?”
海蘭珠臉騰地漲紅,連話也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這是在跟她調情麽?以前還從沒有人這樣跟她說過,她都覺得自己臉紅到耳根子都發軟。
成為大汗後的他,行事比以前更加大膽豪放了。
她低垂了臉,輕輕咬住下唇。
皇太極本來只是順口說出,待她半天不說話,他的目光又拉回她的臉上。
“你臉紅什麽?”
他笑。
海蘭珠臉垂得越發低了,手攥着帕子,“我、我說話沒有很黏軟……”
她的聲音更低。
“是麽?”
皇太極看着她,她這種小貓叫似的說話不叫黏軟叫什麽?他碰見過的人這麽多,她的聲音對他卻是最有辨識度的。
因為她每次說話都有點弱不經風,有氣無力的低啞,像風吹沙粒滑落葉片,樹葉在陽光中晃動。
也許很多人會不喜歡這種聲音,過分謹慎而細微,但他卻愛極了。
每次聽她說話好像都會撓到他某種癢處,讓他渾身酥酥麻麻,狀态良佳。
他把書塞到她手裏,“你把這個再用滿語念一遍。”
海蘭珠只好照做。
手捧着書,一字一句念着。
“雎鸠關關在歌唱,在那河中小島上。
善良美麗的少女,小夥理想的對象。
長長短短鮮荇菜,順流兩邊去采收。
善良美麗的少女,朝朝暮暮想追求。
追求沒能如心願,日夜心頭在挂牽。
長夜漫漫不到頭,翻來複去難成眠。
長長短短鮮荇菜,兩手左右去采摘。
善良美麗的少女,彈琴鼓瑟表愛慕。
長長短短鮮荇菜,兩邊仔細來挑選。
善良美麗的少女,鐘聲換來她笑顏。”
皇太極雙手環住她聽着。
其實他對明朝的文化并不是特別感興趣,正确點來說,是他對這種描寫風花雪月,愛恨癡纏的事不感興趣。
他不明白漢朝人怎麽那麽喜歡寫詩寫詞來表達自己,高興也寫,不高興也寫,事事長籲短嘆,輾轉反側,好像除了這些,他們就什麽都做不了似的。
不過現在,他似乎有點懂了。
以前金戈鐵馬,壯志淩雲,心中哪有兒女私情,現在金屋玉瓦,紅牆高閣,垂柳餘蔭之下,懷中抱着所思所想之人,怎能不叫人頓生柔情?她念完了。
皇太極用下巴蹭蹭她的臉蛋,低語道:“很美。”
“嗯。”
海蘭珠點點頭,她也被打動了。
那麽清麗的畫面,那麽清美的愛情。
“雎鸠是一種動物麽?”
皇太極很好學好問。
“這裏有注釋。”
海蘭珠指着書頁,“雎鸠是一種鳥,當一只鳥兒叫了一聲‘關兒’另一只鳥就會相和。
相傳此種鳥有固定的配偶,情意專一,一生不變,所以古人又把它叫做貞鳥……”
沉默一段,皇太極低頭看她,“怎麽不說了?”
海蘭珠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太美了,你說世上真的會有這種鳥嗎?”
“不都說了它叫雎鸠麽?當然有。”
海蘭珠默然了一會兒,“要是我是這種鳥就好了。”
“怎麽會這麽想?”
“我以前一直覺得動物是最無情的。
像是草原上的狼,兔子,野馬。
他們都很兇狠,你怎麽養也養不熟。
但是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最無情的是人。
因為動物本來就不是我們的朋友,我們要麽跟它搶奪食物,要麽把它當食物。
可是人,明明沒有任何深仇大恨,她也能置你于死地。”
海蘭珠把頭靠近他懷裏,“所以我想,要是我是一只鳥兒就好了,可以自由地在天空上飛。
如果我的那個他死了,我就一直唱着歌兒,直到聲嘶力竭死去。”
皇太極低笑一聲,“你講得好像一個故事。”
“嗯。”
海蘭珠點點頭,雙手環住他的脖頸。
其實她知道這只是一個幻想,她是人,不是一只鳥,鳥可以在天空自由自在,人卻有人的宿命和束縛。
她突然覺得心裏頭有點哀傷,為這詩詞感動,也為自己迷惘。
皇太極一下一下拍順着她的背。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在彼此之間,一點一點以覺知的速度流逝。
“蘭兒,你理解的愛情是指忠貞不渝麽?”
“不是。”
海蘭珠搖頭,“以前我會這麽覺得,愛是珍貴的,完美的,不容瑕疵的。
但是現在我想,愛其實就是照顧和陪伴,信任和分享。”
“很高興你這麽覺得。”
“你也這樣認為?”
海蘭珠稍稍分開,和他對視。
“當然。
一個男人給一個女人的不應該只是地位或者名分,而是一顆相互理解的心。”
雖然他已經有過這麽多女人,但是只有在海蘭珠身邊,他會願意去理解她。
聽她訴說自己的苦惱和彷徨,安撫她的害怕與孤寂。
撫摸她的頭發。
她是個小女人,美麗而脆弱,如同精致的瓷器和花朵。
某方面來說,她的确比不上布木布泰和娜木鐘的沉穩大氣,不過那又怎樣?他愛極了她的脆弱,她的溫柔,她的單純,甚至于天真,因為她毫不掩飾,她把所有一切都完完整整展示給他看。
很顯然,面前的她被他的這一句話打動了,因為她直直盯着他,眸光隐隐潤澤。
稍後,她又低下頭笑,“我好開心。”
“開心就大聲點說。”
海蘭珠抿着嘴角笑了,不知為什麽,他總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她無論此時此刻心情有多麽糟糕,都能瞬間好轉起來。
……這就是愛麽?擡起頭的同時,他的唇來襲。
他薄薄的唇吻着她,溫柔相貼,她一時驚措,不敢亂動。
她感覺到他的細致,他的溫柔,他舌頭滑入她的口腔中,他輕舔她的唇瓣,他的氣息熱熱勻勻,神态認真。
她覺得自己化了。
像沉墜的紗網被風揚起,像魚兒跳入幹淨的池水。
她閉上眼睛回應着他,用自己的全身心。
或許會有別的宮女在看,在這麽大庭廣衆之下如此親密顯然不合時宜,然而她顧不得了,所有的羞怯都被內心騰起的溫熱所打敗。
在這一刻,她清晰的明白,她有多麽愛他。
愛他。
纏綿的吻持續了很久才結束。
他胸膛起伏不定,她也垂着眸子用力平緩呼吸。
皇太極用手揩揩她的嘴角,稍後又摸到她的臉蛋,仔細凝視着她。
怎麽可能呢?短短半盞茶的功夫,只是聊天和接吻,他的內心居然能如此滿足而平靜,簡直如同打了一場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