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個世界(4)
第二個世界(4)
小路已經到了盡頭,容青萱擡頭看過去,月光之下,依稀可以辨認出前面是一道小門。
淩十寒松開她的手,上前将門打開,吱呀一聲,小門之外,是一條又窄又黑的巷子。
容青萱往外看了一眼,她的雙手緊握成拳,感覺那黑壓壓的巷子能将她整個無聲無息地吞下去,她不太敢走這樣的一條路。
“怎麽了?”淩十寒注意到容青萱的異樣,為了安撫容青萱,她打趣道:“害怕啦?害怕就拉住我的手。”
淩十寒一面說話一面将手伸了出去,等着容青萱握上來,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容青萱居然往前邁了一步,而後堅定地将手遞給了她。
淩十寒微微一怔,她問:“做什麽?”
容青萱的膽子最小了,她是知道的,現下沖在前頭是要做什麽,難道容青萱不害怕了?
“你牽着我走了很遠的路了,接下來的路換我拉着你。”盡管顫着聲音,容青萱還是一鼓作氣地将心裏的話都說了出來,她明明怕到極致,可還是想大着膽子走在前面,為淩十寒引路。
淩十寒握上容青萱的手,小婢女已經吓得手心裏出了不少的冷汗,淩十寒的手指輕輕摩挲過容青萱的掌心,她輕聲問:“為什麽?”
為什麽害怕到這個地步,還要義無反顧地走在她的前面?
“你是不是在這條巷子裏走過很多次?”
一想到這裏,容青萱就覺得心疼,她已經是個大人了,都還這麽害怕這條巷子,可當年的淩十寒還是個小姑娘啊。
幼年的淩十寒進入這條巷子的時候是不是也像她這樣,抖着腿顫着聲音,身上全都是冷汗,可為了有吃的東西和穿的衣服,還是咬緊牙往前走。
那時的她,會想什麽呢,是不是也想有一個人可以帶着她往前走,可是那時的她,沒有人會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盡管已經過去很久了,現在的淩十寒已經靠自己不用再走這條路了,可容青萱還是想帶着淩十寒往前走。
就當是為了撫慰那個咬牙前行的小姑娘。
容青萱知道的,有些傷疤,盡管時間再久,也是不會痊愈的。
“是走了很多次。”
克扣時有發生,特別是冬天,她和母親連炭火都沒有,那時的冬天可比現在冷多了,感覺閉上眼睛就要被凍僵了,怎麽熬也熬不過漫漫冬夜。
她和母親時常依偎在一起,為了不睡過去,兩人常常喚着對方的名字。
淩高澹罵她命賤,可大概是命賤的人閻王不收,她活到了今日,還能時時刻刻與淩高澹作對。
這不能不說是報應,獨屬于淩高澹的報應。
“以後你不用害怕了,我會陪着你,我會和你一起往前走。”
容青萱握着淩十寒的手,努力挺直了身子道,但她底氣不太足,大抵還是在害怕。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恍然間,淩十寒什麽都明白了。
從前她一個人走這條路的時候想過,要是有一個人牽着她的手往前走就好了。
她可以不用害怕,母親也能活下來,但沒有這樣一個人。
淩十寒不會想到已經時過經年,會有一個人拉着她的手,鼓起勇氣對她說,會陪着她,會帶着她一起往前走。
那道陳舊的疤正在悄無聲息地愈合。
淩十寒用力一拽,就将原本走在她前面的容青萱拽到了自己懷裏,容青萱小小地驚叫了一聲,她後知後覺地捂住嘴,聲音都是從指縫裏漏出來的,“怎麽了,阿淩,前面是不是有很可怕的東西,是不是鬼啊,飄來飄去的那種?”
“是啊,”淩十寒下巴抵着容青萱的頭頂,揶揄道:“有只膽小鬼。”
“那不就是我?”
還挺有自知之明的,淩十寒将容青萱牢牢挽在身邊,“知道就好,這條巷子不長,就快要出去了。”
淩十寒說的不是假話,十幾步之外,已經出現了亮光,夜市剛剛開始,攤販的叫賣聲合在一起構成了前方的人間煙火。
容青萱松了一口氣,應該是沒有鬼了,這樣一想,她往淩十寒身側靠了靠,突然覺得自己十分的沒用。
知道容青萱在想什麽,所以當出了巷子看見容青萱滿臉淚痕的淩十寒并沒有多吃驚,她将容青萱的腦袋按進自己懷裏,嘆了一口氣之後問:“要哭多久?”
容青萱抽噎着道:“就一會兒。”
胸前的布料被眼淚染濕,容青萱頓了頓,她擡起頭來問:“我将你的衣服哭髒了,不會要賠吧?”
222:怎麽都沒有記憶了還記得這麽清楚啊。
淩十寒幾乎氣笑了,将人按回去,兇巴巴地道:“不用賠。”
“哦。”容青萱慢吞吞地像只蝸牛,眼淚倒是跟瀑布似的一直往下掉。
“其實你牽出來的不止有我。”
“啊?”容青萱怎麽覺得背後涼飕飕的。
“還有那個幼時無枝可依的小姑娘。”淩十寒沉聲道。
容青萱愣了愣,她不再哭了,和淩十寒一起往前走,再也看不見那條巷子之後,她才道:“阿淩,其實這樣怪吓人的。”
淩十寒:“……”
“你下次再有這樣的話,還是白天告訴我吧。”
淩十寒:“……”
她還挑剔起來了,淩十寒氣上心頭,就想把胳膊抽出來,但被容青萱牢牢地抱住了,容青萱蹭了蹭淩十寒的手臂傻樂道:“不過你這樣說,我真的超開心的,我不是一點兒用也沒有。”
怎麽會一點兒用也沒有,至少除了容青萱,沒人記得要愈合淩十寒幼年的傷痕。
淩十寒心軟得有些不像話,她拍了拍容青萱的頭道:“做得好。”
容青萱驕傲地揚起小臉,目光在一衆小攤前來回移動,她犯起難來:“要吃什麽?”
這裏的每一樣她都想要試一試。
“小姐。”花語和落茴在馄饨攤前一齊沖她們兩個揮手。
這下好了,容青萱不用糾結了,落茴上前來迎她們,花語到攤主面前要了四碗馄饨。
“小姐,你們怎麽來得這樣遲,花語說,你們一刻鐘就該出來的。”落茴奇怪道,不過她又說:“但是平安出來就好了,花語和我都擔心死了。”
因為哭耽擱了時間的容青萱默默低下頭,她恨不得把自己團起來,以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她這樣一動作,是人就知道怎麽回事了,三人紛紛将這個問題略過,看見淩十寒和容青萱都沒事,花語和落茴也放心了。
“馬車停在了哪裏?”淩十寒問。
花語道:“就在巷口。”
“是哦,”容青萱又支棱了起來,她直起腰問:“我們的馬車怎麽辦?”
她們是從小門出來的,而馬車是停在大門門口的。
“也停在巷口了。”
出發之前,淩十寒交代花語,要是家宴散了,她們一直沒出來的話,就将她們的那輛馬車一起駕走,到這條巷子的馄饨攤前來等她們。
花語這樣一解釋,容青萱點了點頭,她和淩十寒都不是一個腦子,馄饨已經呈上來了,她還是安心吃馄饨吧。
“小姐,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四皇子會來?”
淩十寒看向花語,“我只是猜到有一位皇子會來,沒想到會是四皇子。”
這就是嘉儀的計劃的高明之處了。
關于淩十寒赴宴,嘉儀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讓淩十寒直接不去,只要淩十寒不去,就能避免被二皇子那邊拉攏,但其實這條計策太過于保守,而且很容易招致二皇子的懷疑,依照嘉儀要拉所有人下水的性子,她是不會用的。
那就只剩下第二個選擇——和淩十寒一起,将已經起風的水面攪合得越來越渾濁。
淩十寒如今在朝中得聖上重用,絕非只有一個二皇子想要她加入自己的陣營而已,聖上那麽多個兒子,眼睛其實都在淩十寒身上,原因就在于淩十寒與淩家決裂,她沒有家族背景,是最好操控的人。
比起朝廷中那些盤根錯節的大家族,以後順利登基,淩十寒也最好被拔除。
二皇子想借助淩家家宴将淩十寒拉攏到他這邊,這個局很好破,只要再邀一位皇子入局就可以了。
淩十寒有這樣的推斷,只是她沒想到會是四皇子而已,如今想來,只能是四皇子,四皇子入局,是最好的選擇,可以一石三鳥。
“可為什麽要是四皇子呢?”
花語不覺得四皇子有什麽過人之處,這個閑散皇子根本比不上如今正鬥得水深火熱的大皇子和二皇子。
淩十寒勾了勾唇,“四皇子一直以閑雲野鶴标榜自己絕無野心,可他已經決定要去争皇位,他要怎麽辦,他身邊能用的也只有他的舅父,這在奪位面前,還遠遠不夠。”
大皇子是長子,出生的時候就被聖上寄予厚望,左相是他的老師,為他拉攏人心、出謀劃策都不在話下,二皇子是嫡子,皇後身後的家族龐大,更何況,最近隐隐約約有傳聞說右相常常出入二皇子府,比起他們來,四皇子毫無優勢。
“所以四皇子只能來争取小姐,他也是最想要和小姐合作的。”落茴插話進來,她吃馄饨跟磕瓜子一樣,又再去要了一碗。
“淩家家宴,這是最好的機會,但四皇子一旦來,就擺明了是跟二皇子作對,他們也會知道,他們這位四弟,也屬意皇位。”
公主只需要在其中推波助瀾就可以了,她得了個為兄弟着想的好名頭,可以讓人心無芥蒂地靠近她,又悄無聲息地将四皇子拉下水,還讓二皇子什麽也沒撈着,怎麽能不算是一石三鳥。
容青萱撓了撓她的腦袋,好癢,她又要長一個腦子出來了。
淩十寒瞥了容青萱一眼,容青萱心心念念的大概就只有吃的,方才她同花語和落茴分析這麽多,容青萱一點兒也不在意,只是在她旁邊乖巧地吃着馄饨。
這樣一個婢女要想成為淩高澹安插在她身邊的棋子,除非是淩高澹瘋了。
知道容青萱和淩家沒有關系之後,淩十寒松了一口氣,她看見容青萱的馄饨碗空了,柔聲問:“再吃一碗?”
容青萱搖了搖頭,“我不吃馄饨了。”
“那要吃點什麽?”
碰巧響起豆花的叫賣聲,容青萱的眼睛亮了亮。
淩十寒會意,她起身道:“我去為你買一碗,好不好?”
容青萱瘋狂點頭,淩十寒好不容易忍住了沒笑,走到了那豆花攤前。
豆花攤挨着馄饨攤,馄饨攤主是個中年婦人,頭上紮着布巾,收拾得幹幹淨淨,正手腳麻利地往一口大鍋子裏下馄饨。
淩十寒側身看着,那婦人擡起頭問:“還來嗎?”
“有空就會來。”
“我倒是許久不見你有空了。”
婦人上一回見淩十寒還是好幾年前,當時淩十寒還是個小姑娘,都沒有她的鍋子高,身上錢也沒有,但想要讨碗熱湯,捧回去給她母親。
被人罵得狠了,小姑娘也不哭,一張小臉上滿是倔強,一連換了好幾個攤子,直到到了這馄饨攤前,熱湯她多的是。
不等淩十寒開口,那婦人又喃喃道:“不回來也好。”
回來就是到了她那龍潭虎穴的家,倒不如走得遠遠的好,有好幾次婦人都能看見淩十寒那胳膊上的淤青,不過是個小姑娘,竟然也舍得下如此狠手。
“她們都是你的夥伴?”
順着婦人的目光看過去,容青萱正在繪聲繪色地講着什麽,落茴早已經哈哈大笑,就連花語都忍俊不禁。
淩十寒忽然特別想知道,容青萱到底在說些什麽,她揚了揚唇道:“是家人。”
淩十寒發現,原來她早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婦人一愣,而後欣慰地點了點頭。
幾年之前,小姑娘孤身一人,身邊誰也沒有。
“客人,你的豆花好了。”
熱騰騰的豆花被裝在一個土陶碗裏,上面澆了一勺糖水,豆香撲鼻,淩十寒将碗接過來,走之前,她對着那婦人道:“有空就會回來的,我想回到你這裏。”
婦人點了點頭,淩十寒已經回到桌前,那豆花攤主問她:“是老客人?”
不然彼此之間也不會如此熟稔。
婦人搖了搖頭,将煮熟的馄饨撈了出來,“算不上,像是我看顧着的一個小姑娘,終于平安無事地長大了。”
淩十寒将碗推到容青萱面前,“方才在說什麽?”
容青萱拿起勺子,從中間開始挖起,她道:“笑話。”
“什麽笑話?”淩十寒微微有些不滿,容青萱說笑話也不等着自己回來,她的那些笑話,難道不是說給自己聽的嗎?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淩十寒就希望容青萱的一切都與自己有關了。
“我待會兒說給你聽。”容青萱将勺子遞到淩十寒的唇前,她眉眼彎彎地看着淩十寒。
淩十寒一愣,什麽不滿都在這勺豆花前一掃而光了,她低頭咬住勺子邊緣,細嫩的豆花滑入她的口中。
容青萱忽然縮了縮手指,她怎麽覺得淩十寒咬得不是豆花,而是她啊。
容青萱低着頭,頭都快埋進碗裏了,趁着花語和落茴去趕車,淩十寒将容青萱拎了起來,看她臉都快紅透了,淩十寒奇怪地問:“你在想什麽?”
“沒有啊。”容青萱又想埋頭下去,淩十寒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她捏住容青萱的臉,容青萱兩眼無辜地看着她。
淩十寒不由得笑了一聲,“到底是你吃豆花,還是豆花吃你?”
淩十寒擡手蹭掉了容青萱嘴邊的豆花,容青萱聽她這樣說,不由得攏了攏衣裳,只是掙脫不了淩十寒的手,活像一尾魚被淩十寒禁锢在手裏。
容青萱自言自語道:“總之不要被吃掉就好了。”
“什麽?”淩十寒敏銳地動了動耳朵。
容青萱縮了縮脖子,“沒什麽。”
總之不要被吃掉就好了,淩十寒眼神一暗,手指用力将豆花碾碎,這樣甜美的氣息,不要被吃,總是很難辦的。
淩十寒沐浴回來,就見容青萱坐在她那張小床上,正在将被子一層又一層地往身上裹。
淩十寒在小床對面的小凳坐下,她身上還都是水汽,她漫不經心地擦着頭發問:“在做什麽?”
容青萱不說話,她又慢悠悠道:“端午早就過去了,府裏不吃粽子了。”
聽到“吃”字的容青萱瞳孔一縮,非但不裹了,還将原來裹起來的也松了,她膝行到床邊,看着淩十寒擦頭發,眼裏有些熱切。
淩十寒手上頓了頓,她将帕子遞到容青管手裏,容青萱嘿嘿一笑,跪在床上直起身子,幫淩十寒擦着頭發。
她擦頭發也是慢吞吞的,握住淩十寒的一縷頭發,就從頭擦到尾,擦完之後再換另外一縷,如此反複,淩十寒莫名想到成親之時,要送新娘子出嫁,也是這樣,拿着梳子梳頭發,其間還會有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這樣的吉祥話。
她和容青萱成親?淩十寒忽然想,那樣也不錯。
擦了個七七八八的時候,容青萱問:“阿淩,你喜歡吃粽子嗎?”
淩十寒坐在床邊,背對着容青萱,仗着容青萱看不見,她眼神湧動,“我最喜歡吃粽子了。”
“啊?”吓得容青萱手裏的帕子都掉了,她連忙撿起來,裝作沒事人一樣,只是餘光瞥向堆在她身邊的被子,不能裹成粽子,那樣是會被吃的,那要怎麽辦呢?
容青萱冥思苦想,又問:“那你喜歡吃花卷嗎?”
淩十寒勾了勾唇,故意道:“我第二喜歡吃花卷。”
總而言之,到了淩十寒這裏,她是一樣也不會放過。
那不行不行,容青萱打消了将自己卷起來的想法,裹起來不行,卷起來也不行,這怎麽辦啊,容青萱的眉毛都擰起來了。
猝不及防的,淩十寒轉身将容青萱壓在了床上,容青萱腦子空白了一瞬,她的寝衣領子很低,雪白的脖頸近在咫尺。
被吃也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而已。
淩十寒按着容青萱的手,讓她動彈不得,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了,容青萱睜大眼睛,她結結巴巴地道:“阿阿淩,你要做什麽?”
她既不是花卷也不是粽子,這樣也會被人吃掉嗎?
淩十寒俯身在容青萱面前,長長的透着濕意的頭發掃過容青萱的臉,淩十寒道:“懲罰不專心給我擦頭發的人。”
容青萱動了動右手,帕子就在她的右手,淩十寒的頭發已經堆在了她的頸窩裏,容青萱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她着急忙慌地道:“阿淩,我會專心的,我保證。”
“專心。但不睜開眼睛?”淩十寒不滿,伸手按了按容青萱的眼角。
容青萱的睫毛顫了顫,她試探着睜開眼睛,淩十寒的臉幾乎要與她貼在一起了,她忽然發覺這樣的阿淩可真是好看,她癡迷道:“阿淩,你好好看。”
淩十寒捏住容青萱的下巴,咬牙切齒地問:“要是遇見了比我好看的人,又當如何?”
豈不是要比現在的樣子更加過分,淩十寒只要想想容青萱會在旁人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淩十寒就覺得生氣。
“不會的,沒有人會比阿淩更好看的,阿淩在我這裏是最好看的。”
淩十寒莫名其妙一哽,方才的火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起身将容青萱手中的帕子拿過來,下了床,走到了屏風後,她自己的床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擦着頭發。
容青萱追過去,委委屈屈地往淩十寒身邊一靠,“你不要我給你擦頭發了嗎?”
淩十寒沒說話,容青萱轉過去看她,發現阿淩的耳朵尖尖怎麽又紅了,她眨了眨眼睛問:“阿淩,你不好意思啊?”
淩十寒當即扔了帕子,“時辰不早了,睡覺吧。”
“哦。”
容青萱戀戀不舍地走開,她實在是很難琢磨出淩十寒的想法,她往床上一躺,被子規規矩矩地蓋在她的身上,她天真地想,不是花卷,也不是粽子,一定不會被吃吧。
這樣一推斷,容青萱稍稍寬心,竟然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
淩十寒環着手,低頭看着睡得正香的容青萱,這是第幾次了?第幾次她還沒睡,容青萱就不管不顧地睡到天荒地老了?
淩十寒在容青萱床邊坐下,容青萱的睡相很乖,基本上睡前是什麽樣子,醒來的時候就還是什麽樣子。
容青萱雙手交疊在被子前,按照容青萱被吃的邏輯,淩十寒覺得這樣的容青萱應該是……雲片糕。
桃娘第一次做給淩十寒的糕點就是雲片糕,桃娘的手藝好,雲片糕可以一層一層撕下來而不粘連斷絕,只可惜淩十寒不愛甜食,她覺得太膩了,從此以後就再沒吃過糕點。
淩十寒低了低頭,她今日來了興致,很想吃雲片糕,而且她不想吃頭一片,她想吃第二片。
次日下朝之後,公主府來人等在宮門外,請淩十寒前往公主府一敘。
公主已經不喜歡蓮花了,她院子裏的那幾口水缸都叫人撤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池塘。
池塘要比水缸大得多,裏面能養的魚自然也要比水缸裏的魚多,這一次公主扔一把魚食下去,多的是魚撲過來争搶,濺起來了不小的水花。
淩十寒就站在邊上看公主往下抛魚食,公主玩夠了,才停下來,她望着那些魚兒饒有意味地問淩十寒:“你說其中,有沒有我的那些哥哥?”
“別的我不知道,不過二皇子和四皇子,總是在裏面的。”
這幾日二皇子和四皇子不止是私下鬥得厲害,就連在朝堂上,兩方也撕得不可開交。
今日右相提議由二皇子和她一道前往林州,四皇子的舅父句句駁斥,沒給右相留半分面子,右相上朝這麽多年以來,今日的臉色是最難看的。
二皇子的臉色也沒好看到哪裏去,但局外人,例如淩十寒,她全程都在看樂子,這樣的樂子可不常見。
“我聽說,差點打起來?”嘉儀興致勃勃地問,公主是不能入朝的,但消息往往傳的很快,不過短短時間,嘉儀就已經聽說了。
淩十寒輕輕笑起來,“沒那麽嚴重,只是出動了殿前衛。”
都已經到出動殿前衛的程度了,嘉儀又扔了把魚食下去,看着那些魚兒搶來搶去,她道:“真想坐在高位上看這一幕啊。”
她指的是那些人鬥來鬥去,可她的父皇卻始終端坐在高位上,一念就可決人生死,這樣的權力,怎能不引人趨之若鹜。
嘉儀拔出來了随身攜帶的匕首,電光火石之間,方才搶食的魚就死了兩條,血色在池塘裏蔓延開來,吓得那些魚紛紛逃竄。
嘉儀一面用手帕擦着匕首上的魚血一面道:“這柄匕首是父皇賞給我的,父皇從不讓我碰這些利器,你猜他為什麽要給我這個?”
淩十寒如實回答:“我不知道。”
“這是西域進貢的,刀鞘上鑲嵌着西域十分名貴的寶石,因為這個,父皇就将匕首給了我。”嘉儀輕嗤一聲,只當她是寶石,光鮮亮麗,父皇永遠寵愛的小公主,殊不知,她的刀劍早已經蓄勢待發。
那兩條魚,不過是開始而已。
公主起身,同淩十寒一起去了涼亭,待兩人一坐下,就有人過來奉茶。
“父皇向我透露了口風,他有意選我去林州,問我願不願意。”
淩十寒一頓,她抿了口茶後問:“公主答應了?”
“還沒有,但二哥和四哥突然鬥得這麽兇,已經讓父皇傷了腦筋,他便想選個置身事外的人,原本也輪不着我的。”
“本來定的是誰?”
“當然是我那閑散的四哥了。”嘉儀漠然道,要不是她設計了四哥,這樣的事情從來都輪不到她的。
淩十寒聽到這裏,忽然什麽都明白了,原來公主昨日引四皇子去淩家,為的是今日,讓聖上對四皇子失望,轉而選她去林州。
公主有如此心計,确實是高位的不二人選。
“再有一兩日,我們就能同去林州了。”嘉儀大有深意地道,“我可是很期待呢。”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有可以一展拳腳的機會。
談事到快正午,嘉儀留淩十寒在公主府用飯,淩十寒沒點頭,她着急回去看容青萱的反應。
“被咬了?”果然剛剛進思危院,容青萱就沖到她面前,說自己被咬了,淩十寒看向容青萱,“哪裏被咬了?”
進了屋子,容青萱将衣裳往下拉了拉,靠近鎖骨的位置果然有些紅印子,還是連成片的。
淩十寒蹭了蹭,她一點兒也不心虛,反而義正嚴詞地道:“夏天到了,難免蚊蟲多。”
“那你怎麽沒被咬?”容青萱不服氣地看着淩十寒,不是花卷不是粽子也可能被吃的。
最有嫌疑的就是淩十寒。
淩十寒眼睛都不眨地道:“我也被咬了,在心口上,你要看麽?”
淩十寒已經去扯衣帶了。
容青萱:“???”
為什麽成了大流氓的人是她啊,容青萱急急扭過頭,狐疑地問:“真的?”
“你不相信我?”淩十寒冷聲道。
容青萱慫了,還是不敢看淩十寒,“我當然、當然相信你啦。”
淩十寒覺得容青萱的反應有意思,她走到容青萱眼皮子底下,好整以暇地問:“你我同是女子,你怕什麽?”
容青萱捂住眼睛,磕磕絆絆地道:“我不是、不是怕,我只是有點不好意思。”
花語碰巧敲門進來,她怎麽覺得屋子裏的氣氛如此暧昧啊,淩十寒吩咐她道:“去取些防蚊蟲叮咬的藥膏來。”
“小姐你也被咬了?”花語走到淩十寒身邊,她身上碰巧就有一罐,“今晨落茴過來,說她被蚊子咬了。”
就是這麽巧,容青萱拉下衣裳讓花語看,“也是這樣的麽?”
“你的要比她嚴重一點,思危院怎麽這麽多蚊子。”花語喃喃道,去年夏天還不這樣啊,難道是院子裏的花草栽多了?忽然她感覺到背後一涼,她回頭去看,只見她親愛的小姐正若無其事地将目光轉開。
好端端的,小姐看她做什麽,不知道又在想什麽鬼點子好拖她下水呢,此地不宜久留。
淩十寒接話道:“是啊,我和青萱都被咬了。”
花語不疑有他,将藥膏交到容青萱手裏,“抹一抹就不會癢了。”
說完就離開了,步子飛快,生怕淩十寒再給她叫回來。
容青萱握住藥膏,她有些茫然,她真的是被蚊子咬的嗎?可她并不癢啊,可落茴還有阿淩都被蚊子咬了,那就是她錯怪了阿淩?
莫非是因為她惦記着這個,才會胡思亂想?容青萱直接臉紅到脖子根,她怎麽會惦記這些事情啊。
淩十寒明知故問:“青萱,你怎麽了?”
容青萱揮了揮手,有些心虛地道:“沒、沒什麽。”
“過來,我給你擦藥。”
容青萱乖巧地走到淩十寒面前,淩十寒沾了些藥膏在容青萱的鎖骨上抹了抹,一面抹她還一面道:“蚊子怎麽會咬在這麽刁鑽的地方?”
容青萱給蚊子找補道:“許是、許是我被子蓋得不好。”
那倒是,淩十寒贊同地點了點頭,容青萱睡覺的時候,這一片全都露在外面,難怪會給“蚊子”可乘之機。
那藥擦到身上涼絲絲的,容青萱捂住鎖骨站了起來,将要出去的時候,淩十寒問她:“那青萱要不要為我擦藥啊?”
想起蚊子咬在淩十寒什麽地方,容青萱臉又紅了,而且紅的比剛才更厲害,她忙不疊地擺手,“不用、不用了,我要走了,落茴等着我交功課呢。”
話落容青萱就着急地往外走,其間還不小心撞到了書櫃,淩十寒瞥見容青萱慌張的背影勾了勾唇。
到了用飯的時候,淩十寒宣布她不日将會去林州一趟。
林州的事情已經拖了幾日了,聖上總算是定下來了,花語高興道:“那就好了,小姐和誰同去?”
“嘉儀公主。”
淩十寒想到嘉儀殺魚的樣子,眼神暗了暗,她應該不至于對自己動手。
“咦。”花語一半明白一半不明白。
而被蚊子咬的容青萱和落茴齊聲問道:“林州有蚊子嗎?”
“林州地處江南,水網縱橫,那邊簡直是蚊子的天下。”花語解釋道。
容青萱頓時垮了臉,不再問了,落茴也沒有比她好到哪裏去,兩人都是可憐兮兮的。
花語卻眼尖看見了桌子上的一道點心,她疑惑道:“小姐,你不是不喜歡雲片糕嗎?”
“現在喜歡了。”
淩十寒取過來,将撕下來的第一片遞到了伸長了脖子看的容青萱的口中,而她自己則慢條斯理地吃起第二片。
花語看看淩十寒又看看容青萱,果然人和人待在一起久了,口味是會有變化的,小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淩十寒看向容青萱,問道:“青萱,好吃嗎?”
容青萱點了點頭,“就是有點膩。”
連容青萱都覺得膩,那可能就是真的膩了,她吃東西從來都不挑的,什麽都能往她嘴裏塞,這幾日桃娘都因為容青萱多了許多成就感。
淩十寒卻道:“是嗎?我覺得還好。”
“吩咐下去,這幾日席間都要有雲片糕,我忽然不覺得膩了。”
青萱寶貝祝大家七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