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秦星知道老秦這是準備借茶發揮。

好在附中文化巅峰都在這裏落座。

老秦問：“你們覺得這茶怎麽樣？”

老秦先看向最右邊的主席。

主席洋氣，不是喝茶的人，他斟酌了一下說：“叔叔，我不會喝，就覺得味兒挺沖。”

秦星也喝不出差別，接話說：“我喝你一泡幾千幾萬的那種茶，跟這個也差不多。”

老秦說：“這話可別讓你媽聽見。”

叨叨從小就跟家裏長輩喝茶，這個岩茶楚辰找叨叨家裏武夷山的親戚買的。

當時叨叨還覺得奇怪，為什麽楚辰點名要今年的新茶。

現在他有點眉目了。

叨叨對老秦說：“水火未濟，确實還差點時間。”

“呦，可以啊？”老秦挺開心，看叨叨，“茶性要穩，非時間不得。所以為什麽有時候好茶難求。楚辰呢，覺得怎麽樣？”

楚辰笑了笑，叨叨長輩家裏有去年前年的存茶，但他特意選了今年的新茶，就是在等這個話題。

楚辰說：“我不太懂茶，但是覺得兩道之間有變化。放一陣兒可能會有更多變化，所以我猜測新茶的魅力，應該在于有很多可能性。”

少年之魅力，也就在于此，未來有無限可能。

老秦沒說話，當然聽出來楚辰的意思了。

老秦忽然發現四端這幾位，明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這是一塊來給秦星求情來了？

老秦說：“茶雖然新，但做茶的人有功夫，這個不是坑澗的原葉，也能做出風格來。所以茶還是得看什麽人做，遇不到好茶人，再高貴的葉子也是白搭。”

老秦的意思也傳遞過來了。

這意思是沒有會做茶的人，再鐘靈毓秀的嘉葉，最後也只能白白浪費。

千裏馬得有伯樂，人如果不想浪費天賦，就得做最精明的選擇。

一步都不能錯。

楚辰笑了笑，也不慌，說：“要不要讓秦星試試泡一下？”

秦星沒怎麽泡過茶，但是耳濡目染，架勢到位。

每個人泡出來的茶都不一樣，因為每個人有自己的天性跟慣性動作。

秦星倒水猛，出湯時間快，泡出來的茶帶着莽莽撞撞的沖勁兒。

但是茶底的花香全被激了出來，竟然十分好喝。

楚辰笑着問老秦：“叔叔，我們是人，不是草木。為什麽不讓自己做自己的匠人，自己決定自己的品性跟成就呢？”

“因為你們還小啊，”老秦立馬回給楚辰，“你們自己做的決定靠譜嗎？”

楚辰說：“不一定，但未必不靠譜。”

老秦說：“說句俗話，父母之為子，必為之計深遠。我們當父母的，得想辦法把你們所有的不靠譜都預先判斷了，替你們安排好順風順水的路。”

“爸，”秦星安安靜靜聽了一會兒，品出了楚辰跟老秦來回打的機鋒，“我們上課的時候老師講過福兮禍之所伏，現在算好的福，可能轉化成禍呢？”

老秦樂了，一笑說：“那就只能風險最小化了。将來的事誰能判斷？誰都是普通人不是菩薩。你能嗎楚辰？我反正不敢說我能為我兒子一輩子遮風擋雨。”

楚辰說：“我當然不能叔叔，我只能保證，如果有一天秦星遇到風雨，我們都在。”

“說點有用的。”老秦忽然嚴肅。

楚辰說：“當然更重要的是，您應該清楚秦星是什麽樣的人。他自己選，他就會不怕風雨。”

老秦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算是知道你們幹什麽來了，都知道我準備堵住秦星的明星夢了是嗎？”

秦星給老秦倒了一杯茶，這會兒終于能光明正大生氣了，茶湯差點給他灑出來。

秦星怪委屈，說：“爸，你考慮過跟我商量麽？我馬上十八了。”

老秦對秦星嗯了聲，看許森：“秦星說你愛看聖賢書，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什麽意思？”

許森按照意思回答：“在無可奈何的境地，能夠泰然處之，不驕不躁，是極高的品性。”

老秦看秦星，大有這事兒就這樣了的意思，說：“那你就安之若命，行嗎？”

秦星大無語，說：“爸，可現在我不是無可奈何啊，是你非要讓我無可奈何好嗎？你這個邏輯就有點霸王條款的意思了。”

許森同時說：“但是聖人也說，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老秦笑出來，說：“知其不可為為什麽還要為？”

許森說：“聖人心中知曉道不可行，但他還是道心不改。沒有這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後世沒有如今太平。我們精神世界的底層邏輯，直到現在還是聖人鎮着的。”

老秦點頭，笑。

他把這幫孩子的底都詐出來了，挺有意思的。

這些孩子比他團隊裏那些摸爬滾打了多少年的大人成器太多了，這幫孩子長大會是不一樣中流砥柱。

新時代的風起了。

老秦說：“我的兒子，我不求他做聖人，我只希望他快樂長大。”

“那你就不要幹涉我，你也知道我，”秦星委屈，“我是有點墨家那種‘大不了同歸于盡’在身上的。”

老秦啧一聲，好家夥，這一宿舍都是些文化人啊。

秦星說：“爸，你別沖動行不行？你現在注銷了我的賬號我不會再申請麽？你不過是給我多了很多麻煩，成為我順風順水路上的障礙。”

老秦給秦星一眼：“不知好歹。”

“爸，你對我好，我知道的，”秦星說軟話，“我又不傻。”

“我看你明白得有限，多跟這幫朋友學學吧，”老秦說，“你們這會兒跟我這左一通右一通的，以後秦星撞了南牆的時候，你們誰不幫他兜着，我可不客氣的。”

秦星愣了愣，說：“您別威脅我朋友。”

楚辰食指掩住嘴笑了聲，還是那個會抓重點的秦星。

老秦一言難盡地看了秦星一眼，說：“還想教育你爸？”

秦星點頭，确實想。

他語重心長地對老秦說：“爸，你可得想好了，一步錯、步步錯，前車之鑒都擺在那兒，可惜你們都不信。”

老秦想痛扁兒子。

他無語說：“謝謝，受教了。”

老秦把他們趕出去玩去，說讓自己清淨會兒。

秦星被趕出來，摸頭看楚辰：“我爸啥意思啊？”

楚辰這才真正松弛下來，對秦星說：“你爸決定讓你自己撞南牆去了。”

秦星愣：“我靠。這是什麽武俠小說裏一席話改命的情節……各位，牛逼了。”

楚辰說：“你爸看出來你不傻，我們也都不傻，他很厲害，你多跟你爸學學。”

秦星父親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企業家，有胸襟有氣象，不怕失控，怪不得能養出來這麽好的秦星。

老秦在屋裏飲茶微笑。

他如果真的想，不會故意不小心讓秦星奶奶聽見的。

他就是要确認，秦星知不知道，太多困難了，太多太多不是天降什麽就能解決的困難了。

所以如果秦星認定了要去領教這個世界，那他得确認秦星得做好了準備。

現在看來，準備得還不算賴。

至少有一幫大氣象的朋友。

小崽子們以為自己挺厲害，殊不知，老爹我根本就有心放這一馬。

往後的路就自己趟吧。

反正秦家不養不勞而獲的傻小子。

秦星的事兒算是暫時沒有危機了，秦星拉他們到游戲室，又開始操心海遠。

秦星拉着叨叨算卦，叨叨給各位都算了。

看完楚辰的卦辭，叨叨眼神變了變，什麽都沒說，不夠娴熟地把話題轉移到了海遠身上，說：“海遠還真有好消息，否極泰來。”

但是在泰來到來之前，太難了，海遠開始不見人了。

過年那天，秦星又約四端大家在咖啡館見面。

聽秦星說完海遠狀态很差，大家都挺低沉。

大家都是少年，幫不上太大的忙，只能想辦法安慰海遠。

秦星給許森和叨叨錄了個視頻發給海遠，許森說無論如何都要自強不息，不要丢掉路野帶給海遠的堅固。

叨叨從玄學的角度安慰海遠，說他請家裏大神算了，路野會沒事，一定平安歸來。

主席喜歡的那個小姐姐曉倩跟幾個學社會學的姐妹開了個公衆號，拆解社會問題，讀者很多。

主席請小曉倩姐發了一篇文章關注這些天的新聞。

曉倩姐她們熬了幾個大夜出了一篇文章，針對非法矯正機構的種種客觀分析跟人文關懷，加上對同性戀的關注。

這篇的中心思想是人們凝視着異常，打壓着異常，并不會帶來安全，反而會制造沖突。

正如所謂戒網瘾矯正機構，就是一種對人格的嚴重剝奪。

曉倩姐文章裏說，福柯對人類社會對“瘋狂”的處理有過詳盡理論。

自古以來人們會試圖将“異端”流放在社會結構之外，來維持某種正常人的正統。。

更有甚者，要用一己偏私，将異端千刀萬剮。

似乎只有将他人身上“異與己處”生生剝落，才能天下大同。

殊不知，任何極端都不解決問題。

殊不知，天下大同說的是：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和而不同。【費孝通，1990】

最大限度的包容不是結構維護結構，最大限度的包容是從心底對他人有“仁”有“善”。

他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秦星在朋友圈轉發了曉倩姐這篇輕學術文章，馬女士看見之後，隐約覺得不太好。

感覺秦星要鬧。

秦星沒有鬧，只是寫了首說唱。

秦星跟楚辰一樣，壓力到來的時候，第一念頭永遠不是逃避。

遇到事可以暫時先放一放，但是不能退。

他們做不到對他人的苦難作壁上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