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沒有人不驚訝。
學校老師學生家長全都無比震驚。
然後各種無端猜測出現,流言蜚語開始自行生長,沸沸揚揚。
當事人比所有人都要措手不及。
楚辰當時有點急火攻心之類的症狀,也可能太熱了中暑,暈了過去。
但他根本不敢暈太久,他太怕了。
如果他不在,他們怎麽處理這件事啊,秦星該多害怕。
楚辰醒來的時候是半夜,病房裏只有母親一個人。
楚辰坐起來叫媽。
楚辰看到母親在無聲啜泣。
楚辰适應黑暗,母親懷裏抱着楚辰父親的遺像,在無聲哭泣。
這場面一刀朝楚辰殺了過來。
楚辰慌亂地說:“媽,你先別着急,可能認錯人了。我們去找阿姨再問,問清楚。”
楚辰媽媽哭着說:“問清楚了。”
楚辰父親跟姨夫是在工地上因劣質腳手架出的意外。
當時那個項目的開發商叫夏定。
夏定是秦星父親集團中衆多子公司中的一個,出事之後宣告破産。
一開始楚辰媽媽是覺得補償不到位,各種鬧。
然後她就陷進去了,無論事故相關方怎麽跟她解釋,都不能平定她的意難平。
他們反複告訴她,事故起因确實是承包商為了壓低成本,防護不到位。
但責任方就只有承包商,跟開發商一點關系都沒有。
楚辰媽媽根本不信,她就覺得當時那個承包商老板是開發商推出來的替罪羊。
一個并不懂這些的女人,開始明白了開發商跟承包商的關系,她并沒有因為知道開發商并不直接負責施工而接受他們的解釋。
反而她認為施工方就是迫于開發商壓力,才會那麽縮減成本,枉顧人命。
有關方想盡辦法撫慰楚辰媽媽不成,最後接二連三跑路,重新改名換姓做生意去了。
而夏定的老板,秦星的父親,一開始就不曾現身來給她個說法。
楚辰媽媽有一次跟蹤着那個事故直接負責人承包商胖老板,見到過馬女士。
當時她隔着很遠,看見馬女士穿着優雅的套裝,給那個老板了一個信封。
很明顯,楚辰媽媽認為那是封口費或者好處費。
再追上去,馬女士已經開車走了,楚辰媽媽後來就完全抓不到這些人了。
當時她死都不接受補償款,所以連一分錢都沒拿到。
她一開始的确是為了補償,後來補償已經不能補償她。
為了顧着楚辰她才開始打起精神過日子。
可是她從來沒好好工作過,所以無比艱難。
最艱難的一天,楚辰媽媽甚至想着拉着楚辰去跳河。
也就是那天,她收到了一張銀行卡,裏頭有二十萬。
為了帶楚辰活下去,楚辰媽媽顧不得那是丈夫命的價,收下了。
無論如何,給她寄來這張卡的人,救下了他們。
楚辰媽媽心底永遠不能放下這件事。
可她發現好像只有她一個人留在原地。
連一直陪着她戰鬥的妹妹最後都要改嫁。
為什麽他們都可以恢複生長?
為什麽只有她留在出事的那一天,跟遭遇了鬼打牆一樣。
楚辰媽媽對楚辰說:“秦星他們承認了,夏定是他們家之前的一個子公司。真諷刺啊,他們現在是很牛逼的上市公司,哈哈哈哈哈,上市……股東知道他們的錢,投給了殺人犯嗎?”
楚辰指節并攏,揉着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說:“媽,我們再去問清楚,您別沖動。裏頭還有什麽細節,可能是我們誤會了。”
“誤會了?”楚辰媽媽舒出一口氣,無比冰冷,“我要找律師,告他們。從今天開始,你不許去學校,除了高考那天。我會跟學校請假,說你病着。
“媽。”楚辰幾乎是求肯的語氣了。
楚辰媽媽看楚辰,聲音近乎溫柔:“他爸殺了你爸。你跟秦星,你們的同學關系,斷了。不許再聯系他。”
楚辰媽媽站起來,回頭朝楚辰一笑:“要不然,我就死給你看。”
這個笑讓楚辰心底荊棘叢生。
楚辰定定地看着母親。
她有過無數次瘋狂的舉動,但這是所有瘋狂中最失控的一次。
他不敢挑戰瘋狂邊緣的母親,不敢做出任何試探。
楚辰說:“我哪兒都不去,媽。”
楚辰回家一個月,手機一直放在客廳沙發上,沒電,他也沒充。
母親忙着找律師告人,幾家律所都告訴她,且不說訴訟時效,這事故當時的責任判定都已經結束了,重新狀告根本沒有理由。
忙了一個月沒有結果,楚辰母親每天回家看到楚辰沒有開機的手機,心裏會舒服一點點。
至少楚辰不會像蔣千樂媽媽一樣,那麽早就把她一個人遺棄在背對全世界的境地。
楚辰失聯一個月,秦星心急如焚。
梁三高沒法介入學生的生活到這個地步,只能告訴秦星,楚辰會去參加高考。
秦星聽家裏人跟他說了當年的事,自己要求翻看當時事件留底。
他确定沒有人欺負楚辰家人,才終于放下心來。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做讓楚辰本就艱難的童年更艱難的那一片雪花。
秦星能想象楚辰現在處境艱難,所以手機都關了機。
但每天他都給楚辰撥個電話。
他知道會是關機,但是他就是想打電話過去。
秦星也會發短信發微信。
等到楚辰能開手機,就會看到了。
秦星跟楚辰解釋了一切,告訴楚辰,他随時準備好哄楚辰了。
不要生氣,楚老師。
我弄清楚了,真的不是我們家的問題。
不要生氣,楚老師。
我愛你。
這些話在黑屏的手機上一直沒顯示出來。
糟糕的是,秦星在餐桌上發完微信忘記鎖屏。
手機被奶球一爪子拍到地上,馬女士彎腰撿起秦星的手機,猝不及防看到了“我愛你”。
馬女士驚愕急了。
海遠的事瞬間浮上心頭,一根刺直接沖着馬女士心肺戳進來。
馬女士不理解地問秦星:“你愛誰?你愛他?”
手機屏幕上對方的ID明明白白:“楚辰辰老師”。
秦星手搭在半空,還停留在搶回手機的姿勢。
秦星看向母親,眼圈一瞬間紅了。
馬女士豁然站起來指着秦星問:“你們在幹什麽?”
秦星喉頭哽住。
馬女士一字一句:“你們、在、幹什麽?”
秦星閉了閉眼,風暴總是如此,來得不可阻擋,不等他長出一副铠甲。
不等楚辰舉着傘為他來擋。
秦星睜開眼,眼中晶瑩,他低聲說:“我們在談戀愛,媽。”
馬女士不可置信,捂着胸口,說不出來話。
秦星說:“我愛他,我像愛你一樣愛他。媽,對不起,但是我真的愛他。”
馬女士一口氣堵在胸腔,家裏此時就只有做飯的阿姨跟她們。
馬女士多年涵養在身,掐着秦星的手機,到底沒有砸過去。
馬女士轉過頭,擦了眼淚,神經禁不住如此劇烈的情緒,她手痙攣,縮在一起。
馬女士看着自己縮成一團的手,捂在腹部,低聲說:“你還不知道什麽是愛。這件事誰都別說,我來處理。”
秦星看母親弓着身,驚懼難當,扶住媽媽。
馬女士靠在兒子身上,眼淚再不能控制,落了滿面。
秦星吓得呼吸都快停了,忙忙地幫媽媽把手指捋平,一疊聲說:“媽,媽,你沒事吧,我叫醫生。”
馬女士說:“不用,扶我上樓休息。”
馬女士把手機還給秦星,關上卧室房門。
秦星蹲在媽媽門口三個小時,馬女士穿着外出的套裝出來,看不出絲毫失态。
馬女士說:“跟我去找楚辰。”
秦星開車到城中村,找到之前給過他一顆西紅柿的小阿姨,拜托小阿姨去楚辰家,想辦法帶楚辰出一趟門。
小阿姨知道楚辰家裏最近鬧得厲害,知道秦星是楚辰朋友,答應了幫忙。
小阿姨一直熱心。
小阿姨把楚辰帶到秦星的車上,楚辰坐在後座,看秦星。
在看到秦星第一面,他就知道。
馬女士知道了。
秦星把車開去那個建築工地,拆得破破爛爛,楚辰的幸運樹獨自站立。
車停下來,馬女士開口,對楚辰說了很長一段話。
“我知道你媽媽不肯原諒我們,但是楚辰,那件事我們不是過錯方,我跟你叔叔當時在海外,知道之後第一時間就回國。他們說你母親狀态不好,公司派人去撫慰,被潑過來的熱水燙傷,所以他們不建議我們直接去跟你母親對接溝通。
“後來我們以個人名義,給了你家人一百萬賠償。我當時委托那個承包商老板去交付,隔了大半年我才知道他帶錢跑了。公安已經結案,不給我透露你們家信息,我到處托關系找人才又拿到了你家地址,給你母親郵寄了一張銀行卡,二十萬。”
當時因為下游出問題,項目叫停,秦星父母損失一大筆資金,公司現金流斷裂,險些沒救過來。
焦頭爛額,四下求告。
這些他們都經歷過。
但這些馬女士都沒有說,當年的事不是他們的錯,但她不能說自己沒有責任。
老秦跟她錯在,一次兩次識人不清。
被承包商老板詐走了一百萬,最後給楚辰家裏寄的那二十萬,已經是當時他們能拿出來的全部了。
楚辰這才知道,原來那天他們收到的救命錢,是馬女士寄來的。
他早有猜測,如果不是這樣的家,也養不出這樣的秦星。
馬女士說:“楚辰,你應該清楚,我們投錢開發,從來沒有苛刻過建築商。當年的事故是建築商私自省錢用劣質産品,後來也是他打點關系去壓下的。但我依舊希望你們可以原諒我們。”
楚辰說:“我知道,阿姨。我母親之前一直被父親護在圍城中,她盡了自己的全力了。所以也對不起,也希望您體諒我母親。”
馬女士肩膀開始顫抖。
如果楚辰再自私一些,随便埋怨誰,那她都能不那麽喜歡楚辰一些。
如果是這樣,那她接下來說的話,就能更理直氣壯地說出來了。
馬女士咬着牙說:“但阿姨依舊對不起你。楚辰,以後你不能跟秦星再聯系了。我知道你們之間的關系。我們不可能接受。我知道你們小,犯了錯。你跟秦星以後不能再見面了,請你體諒,我也是母親。”
我也是母親。
楚辰捂住眼,壓住眼淚。
秦星轉頭,深深看楚辰。
一輛車裏,他們隔山隔海。
秦星在心裏想,沒關系。
沒關系的楚辰。
沒有關系,我們來日方長。
等一等,楚老師。
等我長大。
楚辰擡頭看秦星,少年眼神中一絲雜色也沒有。
楚辰在心裏不知道問誰。
為什麽?
為什麽少年的晶瑩剔透要因他染上雜色?
為什麽啊。
楚辰對秦星說:“對不起。”
秦星轉身看方向盤,後背死死抵着駕駛座椅背。
秦星說:“再見。”
再見。
我們之間,未完待續。
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