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朋友
朋友
祁明樂戴好耳環,從侍女手中接過信。
張元修在信中說了昨夜他去臨江閣赴宴一事,末了又說,除了弘安縣之外,如今臨江府衙想必也在盯着她的一舉一動,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讓祁明樂暫時先不要去弘安縣。
原本祁明樂是打算,今日與洗硯再去暗中探個究竟的,但如今張元修既然專程給她留信說了這事,她只得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用過早飯過後,祁明樂正要去找張元煦的夫人,卻不想,張元煦的夫人卻先帶着寧寧來她這裏了。
兩人閑聊幾句之後,張元煦的夫人道:“母親今日去外祖家了,臨行前,母親特意叮囑讓我好好照顧弟妹你。弟妹你既是初次來臨江,不若我帶你出門逛逛吧?”
祁明樂确實在府裏待不住,可眼下張元煦的夫人有孕在身,雖然她極力隐藏着,但眉眼不經意間還是流露出倦怠來。
祁明樂自是不能讓她懷着身孕,陪自己出門逛,便粲然一笑:“不用了,我聽郎君說,臨江城夜裏很熱鬧。待他從府衙忙完公事,夜裏讓他帶我出門逛便是。”
夫妻二人夜游,确實比她們妯娌倆出門有情趣的多,張元煦的夫人便沒再堅持。
左右在府裏無聊,祁明樂同張元煦的夫人閑聊幾句後,便問:“大嫂,咱們府可裏有擅凫水的仆婦麽?”
“有,弟妹尋她們做什麽?”
“我想學凫水。”
張元煦的夫人:“……”
昨日差點溺死在弘安縣縣衙一事,讓祁明樂心有餘悸。但睡了一覺之後,祁明樂心裏那股不服輸的勁兒,瞬間又蹿了起來——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若多學一門技能傍身。
臨江的水路四通八達,城中的老少婦孺,大半都會凫水。但官家的姑娘夫人們,卻鮮少有學這個的。是以聽到祁明樂要學時,張元煦的夫人臉上滑過一抹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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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明樂看出來了:“怎麽?不能學麽?”
“沒。”張元煦的夫人回過神來,面上浮現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臨江雖然不比上京,但這裏的小姐姑娘們,自幼也是要學閨訓女紅的。但據張元煦的夫人所知,張元修并未讓張雲葶學那些,而是張元昱學什麽,他便讓張雲葶也學什麽。
知道別人家對姑娘婦人嚴苛的那一套,張元修向來不會用在自己身邊的人身上,張元煦的夫人便也沒再多說什麽,只讓人叫了東苑幾個擅凫水的仆婦過來。
那幾個仆婦聽說,是要教祁明樂學凫水,頓時都打起了退堂鼓來:“二夫人您金尊玉貴的,奴婢們笨手笨腳,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若在凫水過程中,祁明樂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她們搭上這條老命都不夠賠的。過來了五個仆婦,但其中四個都搖頭婉拒了。
祁明樂的目光,落在站在最邊上,那個身形瘦弱的婦人身上:“你願意教我麽?”
“二夫人若當真想學,奴婢願意教,只是奴婢有個條件。”那仆婦看向祁明樂,“下水之後,二夫人您一切都要聽奴婢的,二夫人您能做到麽?”
“這是自然。”祁明樂沒有任何猶豫便答應了,“在凫水上,你是我師傅,自然是你說什麽,我便做什麽。”
“師傅談不上,但既然二夫人您不嫌奴婢,奴婢願意一試。”
臨江水路七通八達,城中權貴之家,基本皆修有水榭蓮池。張家也不例外,而且他們這裏的水,還是與外面相通的活水。
他們一行人到了西苑的水榭裏,祁明樂看着水榭裏的水,不禁問:“這水會不會有點淺?”
她記得,昨天在弘安縣衙裏,那裏的水好像比這兒深。
那仆婦解釋:“二夫人,您如今初學,在淺水裏安全些。”
祁明樂點點頭,開始在水邊褪鞋襪。張元煦的夫人帶着寧寧坐在水榭裏,寧寧一臉躍躍欲試的也想下去,最後張元煦的夫人拗不過她,只得讓一個擅凫水的仆婦帶着寧寧,在岸邊用腳拍水花玩兒。
祁明樂與那仆婦已經下水了。因為祁明樂是初學,那仆婦便只讓她待在淺水的地方。
待祁明樂的身體熟悉了水中的環境之後,那仆婦才道:“二夫人,您先嘗試着憋氣。等到快憋不住的時候,再慢慢的将氣吐出來,記得一定要慢。”
祁明樂應了聲,按照那仆婦教的,開始學着在水中憋氣。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水裏也沒有那麽冷了。祁明樂在水中練習了一會兒,一扭頭,就發現張元煦的夫人還在水榭裏坐着,便同她道:“大嫂,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再練一會兒。”
“左右我回去也沒事,就在這兒陪你吧。”
祁明樂知道,她是不放心她,遂一臉愁苦道:“大嫂,那我跟你說實話吧,你和寧寧在這兒,我其實有點放不開,你們回去吧。放心,這水淺得很,而且有這麽多人在這兒,不會有事的。”
有身孕的人本就容易疲累,祁明樂不想累到張元煦的夫人。
聽祁明樂這麽說,張元煦的夫人只得應了。她帶着寧寧臨走前,特意囑咐道:“凫水這事,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學得會的,你也不要在水裏泡太久了,學一會兒就出來吧。”
祁明樂乖巧應了,目送着張元煦夫人與寧寧離開之後,祁明樂又立刻将頭紮進了水裏。
臨江府衙。
早上張元修到府衙之後,與臨江府衙的官員寒暄幾句過後,那官員便将他帶到了一間廂房裏,指着裏面的冊子賬簿道:“張大人,去歲弘安、恒遠兩縣,赈災糧銀相關記錄,悉數都在這裏了,請大人您查閱。”
張元修點頭應了,那官員又讓人給張元修上了茶來,末了又道:“下官先回值房辦公了,張大人您若有事,可随時遣人過來尋下官。”
說完之後,那官員行過拱手禮之後,便離開了。
奉墨陪在一旁,看着桌案上那一堆賬簿,轉頭看向張元修:“公子,咱們當真要一一核查麽?”
“陛下派我來,便是來核查赈災糧銀的,自是要一一核查。”話落,張元修在桌案後落座。
“可……”奉墨想說,可這臨江府衙的官員,既然敢将這賬簿拿過來讓他們查,便足以說明他們篤定,這賬簿上查不出什麽來的。但見張元修已經垂首,開始翻看賬簿了,他便默默将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
張元修在府衙待了大半日,才揉了揉酸痛的脖頸從廂房出來。他剛在廊下站定,趙同知便迎了上來,奉承道:“張大人,您今兒辛苦了。”
“為陛下辦查,談不上辛苦。”張元修放下手,詢問道,“趙同知有事?”
“近日臨江又開了一間茶坊,大人若等會兒無事,下官想請大人一同去品茗。”
站在一旁的奉墨聽到這話,在心裏默然腹诽:昨夜的接風宴上,他們公子酒色皆未沾染,只飲了茶,今日這趙同知便投其所好,來約他們公子去品茗了。
“實屬不巧,今日我有約了。”張元修婉拒了。
趙同知聽到這話,當即便道:“無妨無妨,那大人您先忙,改日再約也成。”
兩人寒暄幾句之後,張元修便帶着奉墨離開府衙了。趙同知親自将張元修送出府衙,看了一眼天色,小聲嘟囔道:“這才剛到申時,這位張大人就迫不及待回家陪夫人了,這瞧着不像是個幹大事的人,倒像是個沉溺于溫柔鄉裏的啊!”
而離開府衙後,張元修便直接回了張家西苑。
他回去時,祁明樂并未在院子裏,問過侍女才知道,祁明樂去了後面的水榭。張元修只當祁明樂是去水榭那邊散步去了,他在院中等了一會兒,見祁明樂還沒回來,便徑自尋了過去。
時值午後,周遭花木繁盛,水榭裏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張元修不禁擰眉,難不成祁明樂是又去了別處?!張元修将目光從水榭亭中收回來,正要轉身離開時,眸光無意間掃過水面時,頓時呼吸一滞。
祁明樂在水中已經待了小一個時辰了,最開始她是活力滿滿,但到後面她就有些累了,但她也懶得上岸休息,剛好她剛學完俯漂,索性便用這個姿勢,一面放松,一面練習憋氣。
正練習到一半時,身後突然傳來撲通一聲跳水聲。
祁明樂被吓了一跳,一時不防就被嗆了一口水,她當即便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将自己浮在水面上。結果再一扭頭,就見臉色煞白的張元修,游到了她身後。
祁明樂:“……”
直到祁明樂這一轉頭,張元修才看見,還有兩個仆婦在旁邊守着。只是她們的身影被水榭的亭子擋住了,以至于剛才他眸光無意掃到水面上時,只看見了漂在水面上的祁明樂。
張元修一貫神色平和,這還是他第一次露出這般急切的神色。那兩個仆婦見狀,忙喊了聲:“見過二公子。”
見祁明樂咳個不停,張元修一言不發,游到了祁明樂身側,他的手握住祁明樂手腕的那一瞬,祁明樂瞬間被凍的打了個哆嗦。
這春末夏初的,張元修的手怎麽冷成這個樣子!
張元修扶着祁明樂上了岸。祁明樂咳了好一會兒,整個人才緩過來。她扭頭去瞪張元修:“這青天白日的,你吓……”
後面的話,在看見張元修垂着眼睛,臉色微微泛白的模樣,頓時又被祁明樂咽了回去。
這兩個仆婦,在張家多年了,平日見慣了張元修溫和的模樣,此番見張元修冷着臉,忙屈膝跪下,惶惶然不敢開口。
“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讓她們教我凫水的。”
這會兒祁明樂才意識到,應該是自己剛才俯漂的模樣,讓張元修誤以為她又溺水了,所以張元修的臉色才這麽難看。
祁明樂的語氣緩和了幾分,伸手攥住張元修的袖子,向他解釋:“反正我閑着也無事,便想着多學一門技能傍身。比如下次再遇見昨日那樣的事,我就能自救了。”
“昨日那種事,不會再發生了。”張元修聲音冷硬開口。
世事無常,誰知道以後是什麽樣子呢!這話已湧至唇畔了,但看見張元修堅定的眼神,以及他握在她手腕上,那只冰冷如玄鐵的手,祁明樂只得默默改了口:“行吧。”
說着,祁明樂又沖那兩個仆婦道:“今日多謝你們了,你們先下去吧。”
那兩個仆婦偷偷看了張元修一眼,見張元修沒有再懲處她們的意思,便起身行過禮之後,便匆匆退下了。
張元修與祁明樂的衣裳全都濕透了,兩人回到院中時,侍女已備好了熱水。
祁明樂一只腳都已經跨進屋內了,但想了想,又扭頭看向張元修:“要不你先洗?”她常年都很少生病,但張元修就不一樣了。
“不用,我去隔壁洗。”張元修道。
待祁明樂沐浴更衣過後再出來時,張元修已經在廊下坐着了。此時已時值黃昏,夕陽的餘晖細碎落下來,撒在了院中的花木上。
張元修一身雨過天青色圓領寬袖軟袍,正坐在廊下,手中捧着一只騰着袅袅熱氣的湯碗出神。
走近了,祁明樂聞到了濃濃的姜味。
“你在想什麽?”祁明樂走過去,發梢末端的水漬,在她後背上逶迤出一道水痕。
張元修将手中的姜湯遞給祁明樂,然後起身,拿了一塊幹帕子,只默然替祁明樂擦着頭發。
祁明樂則捧着湯碗,坐在廊庑裏,看着天邊的太陽一點一點下墜。
等到她一碗姜湯快喝完時,身後的張元修才突然說了句:“你當真想學凫水?”
“想。”祁明樂不假思索答。
張元修沉默須臾,才道:“那改日我教你。”
“你?!”祁明樂轉頭,不可置信看着張元修。他成日都很忙,哪裏有空閑時間教她凫水?!而且田姑姑教的也挺好的。
但對上張元修認真的眼神,祁明樂想了想,沒直接拒絕他,只道:“等你有空了再說。”
反正張元修成天都很忙,等他有空的時候,說不定她都已經學會了,到時候可以偷偷讓他驚豔一下。
張元修不知祁明樂心裏的小算盤,只是昨日他潛入水下,瞧着祁明樂往水下沉的模樣,直到今日仍舊讓他心有餘悸。
心底的恐懼讓他不想讓祁明樂靠近水邊,可偏偏祁明樂想學凫水。所以思索再三,張元修決定退一步,他親自教祁明樂凫水。
有他在,他絕對不會讓她有事。
如今這事敲定之後,祁明樂的頭發也已經擦幹了,張元修才道:“賀子銘約我們今夜去臨江閣用飯,讓人替你梳完發,我們就出發吧。”
一聽要出門,祁明樂立刻站起來,正要提裙往屋內走時,但因臨江閣三個字,驀的又停了下來。
祁明樂沒忍住回頭:“你……”
張元修擡眸看過來。祁明樂後面的話,在看見張元修唇上的血痂時,頓時又卡住了。
其實打心底裏,祁明樂十分想同張元修說,他昨夜醉酒後幹的那些混賬事。但是在看見張元修唇上的血痂時,她一時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而今日張元修全程沒提昨晚的事,想必他應該也同自己一樣,第二天醒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吧。
他們成親前,她當着張元修的面醉過一次酒,幹了一回匪夷所思的事。昨夜就權當是一報還一報了吧。
“沒事,我回去梳頭了。”祁明樂丢下這麽一句,直接便進屋去了。
等到廊庑下只剩下張元修一個人時,張元修才擡手摸了摸唇上的血痂。晚風拂過長廊,在紫藤花串簌簌作響裏,晚風似是窺探到了什麽不該窺探到的秘密。
很快,侍女便替祁明樂将發髻梳好了。祁明樂與張元修收拾妥當後,便出門往臨江閣而去。
路上祁明樂問起了張元修今日在府衙的事:“你今日在府衙賬冊查的如何?”
“賬冊沒有問題。”
“他們既然敢把賬冊給你看,那便說明拿賬冊被他們篡改過了。”祁明樂躍躍欲試問,“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據臨江知府上報的奏折中說,李文秀是死在弘安縣的。他既是死在弘安縣的,想必他是發現了什麽不該發現的東西。”
“所以你打算,還是從弘安縣着手?”
張元修颔首:“但此事不能操之過急。如今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臨江官員盯着。”
“那還不簡單,咱們給他們來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呗!”
張元修看向祁明樂,祁明樂向他解釋:“你上次不是說,你們都察院已經封鎖了,李文秀侄子去都察院伸冤告狀的消息了麽?而且咱們這次來臨江,明面上就是來接替李文秀,核查去歲赈災糧銀的使用情況的。那你就天天待在臨江府衙裏查,至于弘安縣的事,私下暗查不就好了。待找到證據了,再将他們一鍋全端了。”
祁明樂洋洋灑灑說完之後,就見張元修望着她,眼裏帶着笑意,卻沒說話。
“怎麽?我說的不對啊?”
“不是,是夫人與我想到一處去了。”
聽到張元修這話,祁明樂瞬間又高興起來了,她一揚下巴,傲嬌道:“那是,不是有句話叫夫妻同心,其利斷金麽?”
“夫人,那叫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張元修無奈糾正。
“管它是夫妻還是兄弟,反正只要同心便能斷金。”
祁明樂對這些向來都不在意,但張元修卻堅持糾正道:“夫人,這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行吧行吧。”祁明樂懶得掰扯這些。
等他們到臨江閣時,已是掌燈時分了。
臨江閣倚江而建,祁明樂下馬車時,正好看見閣中燈籠依次亮起的場景。守在門外的小二見狀,立刻小跑着過來迎接。
張元修報了賀子銘的名字,那小二當即便帶着他們上了三樓的雅間。
賀子銘已在雅間裏候着了,看見他們進來,當即便吩咐小二:“人到齊了,可以開始上菜了。”
那小二應了聲,便下去準備了。
待他們二人落座後,賀子銘才搖着折扇打趣:“張大人,你這一回來就忙的腳不沾地啊!我這為你和弟妹置辦接風宴,都還得往後排。早知道我就單獨請弟妹,不請你了。”
賀子銘這話,半是抱怨,半是調侃。張元修與他相識多年,早就見怪不怪了。
他們說話間,臨江閣的掌櫃親自帶着人來為他們上菜了。
賀子銘嘴上調侃張元修,但今日點的卻皆是臨江閣的招牌菜,其中有幾道,還是按照張元修口味點的。待菜上齊全之後,賀子銘又同祁明樂道:“弟妹,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随便點了些,你嘗嘗看,若不合口味,就讓廚子重新做。”
祁明樂應了。
菜上齊全之後,臨江閣的掌櫃,親自将兩壺酒放在桌上。賀子銘是臨江城有名的風流公子,臨江誰人不知,而張元修昨夜剛在臨江閣用過飯,祁明樂這掌櫃的雖然不認識,但瞧她與張元修坐在一起,便也猜到她是張元修的夫人。
“張大人,張夫人,賀公子,酒菜上齊了,您三位慢用。”掌櫃說完之後,便退下去了,順帶将門也帶上了。
賀子銘立刻提起酒壺,先斟了一盅酒:“我為你辦接風宴,你還要讓我等,這一盅,你得幹了啊!”
說着,賀子銘将手中的酒盅遞給張元修。
張元修剛擡手,祁明樂卻先他一步,一把将酒盅搶了過去:“郎君不擅飲酒,我替他喝。”說完,祁明樂将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提着酒壺的賀子銘,愣愣看向張元修:“我跟你認識了十幾年,我怎麽不知道,你不擅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