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問她
問她
她安慰人的方式,還是同十年前如出一轍?!張元修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十年前,他們曾經見過?!
可祁明樂還沒來得及發問,張元修已含笑着沖她攤開手掌,掌心裏靜靜躺着一塊饴糖。
“十年前,在葫蘆山時,你也曾給過我一塊饴糖,并跟我說過相同的話。”
十年前葫蘆山?!祁明樂先是怔了怔,旋即擡眸,不可思議看着張元修:“十年前!那個身穿孝衣,去迎父親骸骨的大哥哥是你?!”
張元修笑着颔首。
十年前,祁昌弘回京述職時,不顧祁家上下反對,接走了原本養在祁老夫人膝下的祁明樂。
那時的祁明樂只有六歲,對從上京到栎棠關那一路的記憶,只剩下祁昌弘寬厚溫暖的臂膀,和周遭不斷變化的風景,以及他們路過葫蘆山時,遇見的那位大哥哥。
當時葫蘆山那一帶匪盜盛行,官府組織剿匪多次,卻始終無功而返。
祁明樂他們一行人走到葫蘆山時,正好遇見了山匪在搶劫商隊。被護在中間的,是一副棺椁,以及三輛裝着箱子的馬車,外加一個身穿孝衫的半大公子。
那半大公子身形消瘦,眼睛猩紅,手裏握着一把長劍,緊緊護在棺椁旁,但凡有山匪敢靠近,他便提劍朝山匪招呼去。
他看起來不過十來歲出頭,但出劍卻是又快又利,且身上帶着股不要命的狠勁兒,以至于不少山匪都被他震懾住了。但即便如此,山匪在數量上卻占據着絕對的優勢。
祁昌弘這人向來好打不平,遇見這事,自然是要管的。
而這幫山匪雖然在這裏橫行霸道慣了,但卻不敢在将士面前放肆,甫一見到軍旗,他們當即便連滾帶爬的跑了。
當時年幼的張元修與同行的管事一同過來,向祁昌弘道謝。
交談中,祁昌弘得知,張父外出做生意時意外喪生,張元修此番是接父親的骸骨回鄉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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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張元修與他的長子差不多大,且當時那一帶并不太平,祁昌弘便動了恻隐之心。
得知他們一行人要去雲安渡走水路,祁昌弘便叫了副将來:“那孩子也是可憐,你去挑二十個身手好的兄弟,明日親自将他們送至雲安渡。”
那時候祁明樂很黏祁昌弘,祁昌弘吩咐副将這事時也沒避她。
祁明樂聽完之後,便下意識去看張元修。
彼時已是深秋了,夜裏已起了霜。大家都三三兩兩圍在火堆旁取暖,唯獨年幼的張元修,穿着單薄的孝衣,跪在棺椁前,孤零零的一人,看着好不可憐。
中途他随從中的管事,拿了吃食和水過去,但張元修卻一口都沒動,只沉默守在棺椁旁。
那時距離祁母離世,也不過一載,所以年幼的祁明樂明白,張元修此時的喪父之痛。但當時的祁明樂,遠遠沒有像現在這般灑脫自信,她猶豫了好久,才鼓起勇氣,攏着自己的小披風,提裙走到了張元修身側。
自從收到張父猝然離世的噩耗之後,張元修就沒睡過一個覺,彼時他正神思混沌,驀的察覺到背上一暖。
張元修倏忽擡頭,就見白日躲在祁昌弘身後的小姑娘,此刻正将她的披風,蓋在他身上。
似是沒想到他會突然睜眼,那小姑娘明顯吓了一跳,幾乎是下意識朝後退了兩步,看樣子似乎是想轉頭就跑。
但不知怎麽的,她轉頭跑了一步之後,卻又停下來,轉身怯怯望着他,問:“你是想你爹了麽?”
那年的張元修不過十一歲,張父沒離世之前,他是錦繡堆裏長大無憂無慮的小公子。
張父猝然離世後,蘇沁蘭沒日沒夜啼哭,弟弟妹妹不過是三歲稚童,西苑上上下下連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
年僅十一歲的張元修,不得不扛起所有,親自帶人去接父親的骸骨回家安葬。
這一路上,張元修聽過最多的話,便是要他節哀,祁明樂是唯一一個問他,你是想你爹了麽的人。
即便張元修再強裝老成,但那時的他也不過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祁明樂這話,幾乎是一瞬敲在了他的痛點上。
須臾間,張元修的眼淚就下來了。
但他不想讓面前這個小姑娘瞧見,便飛快轉頭胡亂擦拭了一下,等他再轉過頭時,就見祁明樂走過來,拉住他的手,将一塊饴糖放在他掌心:“我娘說,每次我想她的時候,就讓我吃顆糖,那樣她就會知道我在想她了。大哥哥,你也試試。”
說這話時,面前的小姑娘,一掃白日的怯懦,黑白分明的眼裏,全是暖意。
如今在火樹銀花的街市上,當年那雙溫暖的眼睛,與眼前這雙又驚又喜的眼睛,疊在了一起。
那年祁明樂只有六歲,當時他們分開後,前幾個月裏,她心裏還在想着,也不知道那個大哥哥怎麽樣了?有沒有将他父親的骸骨,平安接回家中。
但後來,她在栎棠關慢慢适應了,這件事便也逐漸被她淡忘了。
祁明樂怎麽都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們二人還會重逢!而且當年那個半大的小公子,竟然是張元修!而且他們兩個竟然還成了夫妻!!!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不對——
祁明樂盯着張元修:“你是不是早就認出我了?”
張元修微微一笑:“在姜國,姓祁的将軍并不多。”
“你既然早就認出我了,那你為什麽不跟我說?”
張元修解釋:“上京重逢時,我見你并未認出我,便猜你已經早已忘了這事。”她既然忘了,他便沒必要再提了。
“誰說我不記得這事了!”一聽張元修這話,祁明樂當即就不高興了,“當初咱們分開之後,我還一直在想,你有沒有将你父親的骸骨平安接回家中。可你倒好,在上京時明明就已經認出我了,卻故意不告訴我,虧我還記挂了你那麽久!” 祁明樂瞪着張元修。
他們如今日日相對,張元修不敢說,十分了解祁明樂,但了解七八分是不成問題。
此刻見祁明樂這樣,張元修便愈發篤定,祁明樂早就将自己抛之腦後了,如果他今夜不提此事,祁明樂壓根就認不出來他來。
但張元修并未拆穿祁明樂,而是順着她的話,笑着連連告饒。
不過張元修既提到這事了,祁明樂少不得便要問:“那我爹知道,當年他幫過你麽?”
“岳父大人扶危濟困的事做的很多,他并未認出我來。”
原本張元修高中後,在與祁昌弘見面時,他本想謝祁昌弘當年派人相護之恩,但他自報家門後,發現祁昌弘完全不記得當年這件事了。而當時他雖已高中,但與深得先皇倚仗的祁昌弘卻是雲泥之別,為避免祁昌弘誤會他有攀附之意,張元修便并未提這事。
“那你當時答應娶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祁明樂看向張元修。
張元修在說真話,和說假話之間猶豫須臾,最終輕輕颔首:“是,但也不是。”
祁明樂頓時一臉‘你詳細說來’的表情。
“自去歲我高中之後,前來說媒的人便絡繹不絕。而且我娘也時常耳提命面說,我已到了娶妻的年紀,若我能早早成了親,我父親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等等。恰好那時候,岳父大人親自尋我,說了想讓我做女婿的話。”
“再加上十年前,我爹在葫蘆山幫過你,所以你便答應了這門婚事?”祁明樂問。
張元修如實點頭。
“我就說嘛,當時許多權貴想招你做女婿,你都婉拒了,卻唯獨應了我爹,合着是為了報恩啊!”祁明樂頓時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夜慢慢深了,街上的行人已經陸續在歸家了。
今夜既說到了這裏,張元修便想着,想同祁明樂說清楚。他目光坦誠而認真同祁明樂道:“明樂,我之所以娶你,确實一半是因為我娘催我娶妻,一般則是為了報恩。但現在到以後,我想同你好好過日子。”
祁明樂原本在踢腳下的石子,聞言驚詫扭過頭:“我們現在這樣,難道不叫好好過日子?”
張元修:“……”
“還是說,我們倆對好好過日子的理解不一樣?”祁明樂一臉好奇看着張元修,“你理解的好好過日子,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祁明樂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滿的全是疑惑。
沉默須臾後,張元修道:“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夫妻恩愛這個詞,有很多種表現形式,你能不能具體說說是哪一種?”祁明樂倒不是故意為難張元修,而是她看見的好幾對夫妻,恩愛的方式都不一樣。譬如先帝和太後,譬如葉蓁和謝沉霜,再譬如他二叔和她二嬸。
“至于你要我跟你琴瑟和鳴,那我是絕對做不到的。”
張元修正要開口時,卻被祁明樂搶了先:“你等我說完,我這輩子,最讨厭的東西,琴排第二,就沒有什麽能排第一了!!!”一說到琴,祁明樂就覺得,她的指尖又開始隐隐作痛了。
祁明樂一口氣說完,就見張元修面色古怪看着她。
“怎麽了?我哪裏說的不對嗎?”
張元修深吸了一口氣,沒忍住曲指在祁明樂的眉心彈了一下,無奈道:“琴瑟和鳴是說夫妻情篤和好,不是讓你彈琴。”
祁明樂:“……”
“昂,那你直接說就是,幹嘛要用那麽文绉绉的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學問不行。”說完,祁明樂揉着眉心,正欲繼續往前走,卻被張元修一把攥住胳膊。
“明樂,你能把我當做夫君麽?”張元修盯着祁明樂的眼睛問。
祁明樂覺得,今晚的張元修簡直是莫名其妙:“什麽叫我把你當做夫君麽?你本來就是我的夫君啊!”
祁明樂話音剛落,一個水滴猛地砸在她臉上。緊接着,便有人喊道,“下雨啦。”
“下雨了,咱們趕緊回府吧。”祁明樂說完,便掙脫張元修,提裙朝前跑。結果跑了幾步,她覺得不對勁兒,再一轉頭,就發現張元修還在原地站着。
祁明樂只得又折返回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拽着他往前跑:“下雨了,你傻站着做什麽?趕緊走啊!”
他們兩人緊趕慢趕,終是在雨勢變大之前回了西苑。
傍晚出門赴宴前,他們兩人都已經沐浴過了,所以簡單梳洗一番之後,兩人便上床歇息了。
同在上京一樣,祁明樂睡裏側,張元修負責熄燈睡在外側。
祁明樂是個沾枕即睡的人,等張元修熄完燈過來時,祁明樂已經有些困了,她正翻身朝裏睡去時,手腕驀的被人攥住了。
翻身翻到一半的祁明樂,只得困頓睜開眼睛,看向攥住自己手腕的張元修。
晚安,明天見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