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明白
明白
張元修怔了一下,他沒想到,柳如絮要問的竟然是這件事。
但如今他已娶妻,他覺得,此事已經沒有什麽再提的必要了,遂道:“如絮,時過境遷了,何必執着?”
“于二表哥來說是執着,但于如絮來說,如絮想為自己多年的癡念,求一個解脫。”
柳如絮在張元修面前,一貫都是嬌嬌怯怯的。這是她第一次,這般直視張元修的目光,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他們自幼青梅竹馬長大,這些年,她對張元修的傾慕,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不信張元修不知道她的心思。
既然柳如絮這般說了,張元修便也沒再隐瞞,他道:“六年前的夏日,你與雲葶在水塘旁玩耍時,突然蹿出來一條蛇。”
柳如絮記得這事。
那年她十歲,當時天氣炎熱,張元修在水榭裏看書,她與張雲葶就坐在水塘旁,邊聊天邊剝蓮蓬吃。張雲葶的注意力全在蓮蓬上,而她與張雲葶說話的間隙,會時不時看向旁邊正在溫書的張元修。
在一次柳如絮偷看完張元修之後,再轉過身時,就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條蛇,此刻正盤踞在張雲葶身後的假山上。
當時的柳如絮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姑娘,驟然看見一條蛇,她驚叫一聲,當即便頭也不回的朝張元修所在的方向奔去。
而張雲葶懵懵懂懂擡眸,就與垂下來的蛇對視了。
那蛇先前似乎沒有傷人之意,可因柳如絮這一聲尖叫,它驀的同假山上摔下來,掉在了張雲葶身上。
人受驚會條件反射性反擊,蛇也一樣。
那蛇當時便騰起來,張開嘴便朝張雲葶咬去。幸虧張元修來的及時,一把将那蛇抓住。
但那蛇沒咬到張雲葶,卻扭頭在張元修的手背上咬了一口。張元修下意識松手,那蛇立刻倉惶逃走了。
後來,很快侍女小厮們便趕過來。
那蛇毒性不強,兼之府上一直有大夫在,所以張元修的身體沒有大礙。但只有七歲的張雲葶,被吓了這麽一遭之後,卻生了一場大病。
張雲葶癡癡呆呆了大半年,張家上下尋醫問藥,求神拜佛所有法子都用遍了,才将張雲葶醫治好。
那事發生之後,柳如絮也十分懊悔,自己當時不該丢下張雲葶,獨自跑開的。
張雲葶癡癡呆呆那半年裏,她日日去看張雲葶,變着花樣給張雲葶帶好吃的。後來張雲葶痊愈之後,也并未再怪罪她,仍親親熱熱喊她如絮姐姐。
所以柳如絮怎麽都沒想到,張元修竟然是因為這件事,才不願娶她的。
她臉色煞白,踉跄着退後了兩步,幸的身後的婢女扶住她,才沒讓她摔倒。那婢女從小就在柳如絮身邊服侍,關于此事的種種,她亦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此刻聽到張元修這般說,那侍女忍不住開口:“二公子,當年那事,雲葶小姐早已經原諒我家小姐了。”
“綠茉,住嘴!”柳如絮顫聲呵斥。
綠茉頓時不敢再說話了,但她先前那話裏的意思很明顯,張雲葶這個當事人都已經原諒柳如絮了,張元修何苦還要揪着這件事不放。
是啊!按照張元修的性子,若張雲葶原諒她了,那張元修不可能會再揪着此事不放。
電光火石間,柳如絮想到了一種可能。她驀的擡首望着張元修,聲色發顫問:“雲葶,雲葶不記得那件事了?”
後來張雲葶然清醒了,但張元修特地囑咐過,讓所有人都不能再提此事,怕再刺激到張雲葶。那時柳如絮信以為真了,再加上後來張雲葶對她一如既往,她便以為張雲葶真的原諒她了,就沒往張雲葶忘了這件事上想。
今日張元修這般說,柳如絮才想起這般可能。
張元修輕輕颔首:“當時許多大夫都說,雲葶是驚吓過度,以至于迷失了心竅。後來不知是喝了太多藥的緣故,還是時間久了的緣故,雲葶突然就恢複神智了。但很快,我就發現她已經不記得這事了,我不想讓這件事再刺激到她,便下令讓所有人都不得再提起此事。”
原來如此!難怪那件事發生之後,西苑上下都對她頗有微辭許久,但張雲葶恢複神智後,卻沒有半分責怪她的意思,甚至如從前一般與她交好。
原來她不是原諒她了,而是她忘了那件讓她害怕的事。
今夜若非柳如絮主動提起,張元修本已不打算讓此事再見天日。但如今這事既說出來了,張元修索性便直接與柳如絮說開了。
“當時大伯母提到婚事後,我娘曾來問我過我的意見,我當時也很認真的考慮過這件事。你我自幼相識,皆熟悉彼此的秉性,我娘又是看着你長大的,雲葶他們兄妹倆素來與你交好。我若娶了你,日後後宅定然會十分和睦。”
聽到張雲葶是因為忘記了那段記憶,才會對自己一如既往時,柳如絮整個人搖搖欲墜的,已是羞憤難當。她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正欲傷心離開時,卻不想張元修竟然會說這一番話。
柳如絮遂又停下腳步,轉過頭淚眼婆娑等着張元修的下文。
“人遇見危險時逃開是本能,再加上那時你只有十歲,我不怪你。所以在我娘提到這樁婚事時,我當時原本是準備應允的。”
柳如絮倏忽攥緊帕子:“那後來,你為什麽改變了主意了?”
“我在去我娘院子的路上遇見了一條蛇。”
接下來的話,張元修沒有再說,但柳如絮卻已經懂了。張元修不怪她,但在遇見蛇的那一瞬間,他卻突然發現,這件事卻是他心裏的一根刺。
他不怪她,但心裏會有個疙瘩。所以那一瞬間,張元修便決定婉拒這樁婚事了,他沒辦法在察覺到,自己對此事仍心存芥蒂的情況下,為圖後宅和睦而娶柳如絮。
這樣對他,對柳如絮都不公平。
“嘩啦——”
夜風拂過樹枝,發出一聲輕響。
站在月色下的張元修突然扯唇笑了一下,他的神色也一瞬變得溫柔起來,他望着樹上的花枝,輕聲道:“我這輩子只娶妻不納妾,我的夫人是與我白首相攜之人,我會敬她愛她護她,不會對心生任何芥蒂。”
而十歲那年的那條蛇,便已讓柳如絮喪失了做他夫人的機會。
柳如絮記得,當年她來張家不久,張元修的父親便突然亡故了。她親眼看着從前那個驕縱恣意的二表哥,一瞬長成了能庇佑西苑的小大人。
這些年,張元修收斂心性,一心撲在讀書上,除了蘇沁蘭母子三人之外,他對什麽都看得很淡。
所以她便投其所好,與蘇沁蘭和張雲葶兄妹倆打好關系,想着近水樓臺先得月。卻不想最終自己也敗在了這個上面。
如今既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柳如絮便也沒再多逗留,她沖張元修行了個萬福禮,便帶着侍女步履虛浮離開了。
待柳如絮的身影消失在長廊那頭之後,張元修才側頭,淡淡道:“出來吧。”
奉墨與洗硯立刻轉頭,就見祁明樂從樹後走出來。奉墨與洗硯頓時被吓了一大跳,奉墨口直心快便道:“少夫人,您怎麽在哪裏?”
所以剛才他們公子和柳小姐那些話,他們少夫人全都聽見了?奉墨已經下意識開始為張元修緊張起來了。
但張元修卻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只噙笑望着祁明樂。
祁明樂只得硬着頭皮走出來,見三雙眼睛齊刷刷盯着她,她立刻解釋:“是我先來的。”言下之意,不是她有意偷聽的,而是他們送到她面前讓她聽的。
主子之間的事,不是他們下人該聽的。洗硯見狀,立刻識趣的将奉墨拉走。
張元修聽到這話,輕輕哦了一聲,然後不置可否笑了笑。
祁明樂頓時有種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覺,她心裏莫名覺得憋屈的緊。他們兩人一同往院子的方向走,祁明樂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她扭頭,兇巴巴道:“喂,張元修,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麽?”
“夫人想聽什麽?”張元修唇畔噙笑,側眸望向祁明樂。
祁明樂:“……”
該聽到的,她剛才都已經聽到了。但這個時候,她莫名的就想讓張元修再說點什麽。可張元修一句話瞬間讓她無言以對。
祁明樂憋來憋去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來,索性直接沒好氣道:“沒什麽,回去睡覺。”
說完,祁明樂當即便要快步朝前走,卻不想剛走了一步,張元修突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你幹什麽?!”祁明樂立刻沒好氣瞪過去。她試圖想甩開張元修,但張元修非但沒松手,反倒又握緊了幾分。
月夜下,張元修望着她,眸光含笑,但聲色裏卻全是篤定:“明樂,你在吃醋。”
“哈?!”祁明樂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她冷笑一聲,“吃醋?!我這人什麽都吃,唯獨不喜歡吃酸的。”
說完,祁明樂再度試圖甩開張元修。但張元修不松手。
“張元修,你……”祁明樂剛開口,卻被張元修搶了先,“明樂,我們開誠布公談一談。”
祁明樂掙紮的動作一頓,她擰眉看向張元修,硬邦邦道:“談什麽?”
“談談我們之間。”臨江的這邊事,已經處理的七七八八了,他們不日便要返回上京。在回上京之前,張元修沒忘記,這次他帶祁明樂來臨江的初衷。
“我們之間有什麽好談的?”祁明樂不覺他們之間有什麽問題。
“明樂,我們成婚已經有半年了,你覺得我這人如何?可能做你的夫君?”張元修直接單刀直入的問。
祁明樂聽到這話,立刻扔給張元修一個‘你腦子壞掉了’的表情:“我要是說不能,你打算怎麽辦?”
正準備要訴說情意的張元修:“!!!”
“有話你就直說,別婆婆媽媽的。”祁明樂這人性子直,向來是有什麽就說什麽說的性子,她最讨厭人跟她打啞謎了。
張元修見祁明樂的表情已經明顯不耐煩了,只得道:“明樂,我想跟你做真夫妻。”
“合着我們現在是假夫妻?!”
張元修:“……”
祁明樂再度扔給張元修一個“你腦子壞掉了”的表情,她甩開張元修的手,沒好氣道:“時辰不早了,趕緊洗洗睡吧。真是的,我都不知道,你這腦子裏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麽?”
說完,祁明樂徑自掀簾進房中去了,只留下張元修一個人站在廊下有口難言。
張元修覺得,他已經說的夠直接了,但奈何祁明樂完全理解不到。到最後,他想說的話還沒說出口,反倒将祁明樂惹生氣了。
張元修無語扶額:在祁明樂之前,他并無心儀之人,素日裏也都是柳如絮追着他,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與女子談論男女之事。
可他們已經成婚半年了,這事不可能一直拖下去。
可偏偏祁明樂那邊又是一副不開竅的模樣,他一開口,她就能給他歪到爪哇國去。張元修十分頭大:他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麽說,祁明樂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張元修在廊下冷靜了一會兒才進去。
內間只零星留了兩盞燈,床邊的紗幔放下了,床邊淩亂扔着兩只鞋,顯然祁明樂已經躺下了。
張元修只得道:“我去沐浴。”
祁明樂不知是睡着了,還是不想搭理他,一直沒出聲。
待張元修沐浴過後再出來時,房中還是老樣子。他将燈熄的只留了一盞之後,走到床邊将祁明樂的鞋擺好,而後掀開床幔,就見祁明樂面朝裏躺着。
不知祁明樂是睡着了,還是不想搭理他,但不論哪一種,顯然今夜已經不是再說那些話的好時機了。張元修只得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躺在祁明樂身側,輕聲道:“睡吧。”
祁明樂依舊沒出聲。
說來也是見鬼了,平日倒頭就睡的人,今晚躺下之後,卻莫名睡不着了。
祁明樂維持着一個姿勢躺了好一會兒,發現自己睡不着的原因是張元修。再深究一下,她發現她睡不着是因為,張元修那番莫名其妙的話。
反正睡不着,祁明樂索性便将張元修那番話在腦子裏捋了一遍。捋到最後,祁明樂像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她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張元修那番話想表達什麽了。
祁明樂頓時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然後伸手去推身邊的張元修:“喂,張元修,別睡了,醒醒!醒醒!”
“嗯?”張元修睡眼惺忪睜開眼,朝祁明樂看過來,“怎麽了?”
祁明樂披散着頭發,目光幽幽望着他:“你是不是想跟我圓房?”
明晚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