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約見
約見
祁明樂驚訝轉頭,看向衛恕。
衛恕的表情有些奇怪,似是有些痛苦,又有幾分藏不住的歡喜。祁明樂滿頭霧水:“怎麽?你們衛家也有人也牽扯進臨江貪污案裏了?”
也不怪祁明樂多想,臨江水路發達物産豐富,因此一直都是姜國的賦稅大省。而邵秉文去那裏做了知府之後,便曲意逢迎巴結上峰,不少京官私下都收過他的好處。
如今邵秉文锒铛下獄,曾經那些收過他賄賂的京官們瞬間都坐不住了,不少人私下都已經在找門路自救了。張元修是負責主審的官員之一,連帶着給祁明樂遞帖子的人都不少。
祁明樂向來不摻和這種事,便悉數都推了。今日衛恕既說他是專程為她而來,祁明樂想當然便以為,衛家也有人收過邵秉文的好處,所以衛恕來她這裏走門路來了。
祁明樂直接道:“官場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想摻和,你還是去找別人幫你吧。”
說完,祁明樂便欲攜采荷離開,卻不想,衛恕三步并作兩步過來,攔住了她的去路:“我們衛家無人涉足其中,我今日專程來找你,也不是因為公事。”
“可除了公事之外,你也沒必要專程來找我吧?”祁明樂一臉真誠看着衛恕。
從前他們之間,是她剃頭挑子一頭熱的追着衛恕。再加上祁明照的緣故,所以他們隔三差五就能見面。如今她已嫁為人婦,祁明照又留在了邊境,他們之間應該也沒有私下見面的必要了吧。
衛恕被祁明樂這話噎了一下,他本能想向祁明樂道歉,可顧慮到祁明樂身側的采荷還在,遂低聲央求:“我能單獨跟你說幾句話麽?”
采荷看向祁明樂。
祁明樂想都沒想,便直接拒絕了:“不能!如今我已經嫁為人婦了,你我眼下這般,傳出去就已經夠讓議論的。”
先是賀家,如今又是這裏,祁明樂不想糾纏不清,便道:“有話你直說便是。”
衛恕下意識去看采荷。
“你別看她,若是你想說的話,不能當着第三個人的面說,那你想說的話,也沒有說出口的必要了。”
祁明樂雖然平日性子大大咧咧的,但跟什麽人該保持什麽分寸,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衛恕央求看着祁明樂,但祁明樂絲毫不退讓。到最後,衛恕只得敗下陣來,聲音裏帶了幾分痛苦:“明樂,對不起。”
祁明樂大為不解。他們這都快一年沒見了,衛恕這好端端的,突然向她道哪門的歉?!而且她現在已經是有夫之婦了,衛恕用這種着實算不上清白的眼神望着她,是幾個意思?
祁明樂最受不了男的這樣黏黏糊糊的,是以聽到衛恕這麽容易引人誤會的話,她當即便要走人。結果剛轉過身,胳膊就被人一把攥住。
“明樂,我後悔了。”衛恕半是壓抑,半是痛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祁明樂先是一愣,旋即立刻抽出胳膊,又後退兩步,與衛恕拉開距離之後,她才轉頭去看衛恕。
衛恕站在她身後,臉上全是痛苦後悔。祁明樂先是一愣,旋即腦袋裏轟的一下炸開了。
當初她坦坦蕩蕩将自己的心意告訴衛恕時,衛恕先是一怔,旋即溫柔沖她笑着道:“可是明樂,我已有心儀之人了。”
祁明樂從未想過,在自己成婚大半年之後,這個曾經說,他已經有心儀之人的人,有朝一日竟然會喜歡上她?!
其實衛恕也沒想到,自己會有後悔的這一日。
當初他從青州回到上京,聽到祁明樂已經成婚時,他整個人頓時驚愕不已。他怎麽都沒想到,自己不過離開上京半年,從前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小姑娘,突然就嫁給別人了。
不過震驚歸震驚,那時的衛恕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對祁明樂的心意。直到姚凝若的到來,才讓他徹底明白,他喜歡的人是誰。
“你後悔了?後悔什麽?”短暫的驚詫過後,祁明樂立刻回複了理智,“你的心上人不是已經重新回到你身邊了嗎?”
她既在他身邊,他還有什麽好後悔的?
“從前,我确實是心儀凝若,但自她這次來衛家之後,我方才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
姚凝若的到來,衛恕心裏确實高興過一陣。但高興過後,衛恕突然發現,他在面對姚凝若時,已經沒有從前的那份悸動了。
真正讓衛恕意識到,他喜歡上了祁明樂時,是在祁明樂随張元修去臨江的一天夜裏。
那天夜裏,衛恕與友人喝完酒出來時,整個人已有六分醉意了。他與友人辭別之後,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閑逛。
等衛恕反應過來時,他懷中已經抱了許多東西。有吃食,還有小玩意兒,而那些東西全都是祁明樂喜歡的。
從前都是祁明樂追着衛恕跑,衛恕從未想過,自己竟然記得祁明樂所有喜歡的東西,并且還在醉酒後買了這些東西。
街上行人川流不息,正當衛恕怔忪時,身後突然有人叫他。
衛恕下意識回頭,可眼裏的喜色,在看見叫他的人是姚凝若時,瞬間便凝滞了。
那一刻,衛恕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姚凝若朝他走過來,但他眼裏看見的卻是祁明樂。
那個每次看見他時,先是粲然一笑,然後滿心歡喜提裙向他跑來的紅衣姑娘,可是她再也不會出現在他身後,半是撒嬌,半是認真跟他說:“衛恕,你喜歡的人已經成婚了,你看看我呀,我也很不錯的。”
那一瞬,心裏的情愫與後悔,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幾欲将衛恕吞沒。
若是在祁明樂還喜歡衛恕時,聽到衛恕這番話,她定然會十分歡喜。可如今的祁明樂,聽到這話時,卻只覺得十分諷刺。
沉默須臾後,祁明樂道:“衛恕,我長這麽大,一共來了佛寺三次。第一次是去歲,佛寺坍塌前,我滿心歡喜來這裏見你。而你的眼裏,從始至終只有你的心上人。”
“明樂,我……”
祁明樂打斷衛恕的話:“你別說話,你先聽我說完。後來你不是問我,我的武功那麽好,為什麽在佛寺坍塌時,會被埋在廢墟下麽?我現在告訴你原因。因為在佛寺坍塌的那一瞬,我第一反應不是向外跑,而是想去拉你。但那時候,你卻護着你的心上人看都沒看我一眼,便頭也不回的朝外跑去了。我當時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所以沒跑出去。”
衛恕瞬間愣住了。他怎麽都沒想到,祁明樂當時沒跑出來的真相,竟然是這個。
可祁明樂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祁明樂繼續道:“我第二次來這裏,是我成婚後,與我婆母他們一道來的。當時在這個地方我遇見了你堂弟衛慜,衛慜當着我婆家人的面,用我曾心儀你這事攻擊我。”但凡蘇沁蘭并雙生子兄妹倆不那麽善解人意,衛慜那番話,便足以讓她被婆家人厭棄。
說這話時,祁明樂語氣很平靜,但衛恕卻聽的心如刀割,他想開口說話,但卻突然不知道該跟祁明樂說什麽了,因為祁明樂的這三次傷害,全都是他帶給她的。
“而現在,你卻在這裏告訴我,你後悔了,你知道喜歡的人是誰了。衛恕,你自己覺得,你說這些像話嗎?”
祁明樂不想和衛恕再有過多的糾纏,她說完想說的之後,便直接帶着采荷走了。衛恕嚅動着唇角,但這一次,他卻沒有叫住祁明樂的理由。
祁明樂步履走得飛快,若知道今日會在這裏遇見衛恕,就算是佛祖怪罪,她也不來了。
祁明樂一心只想離開這裏,完全沒注意到,在她離開之後,有人從旁側粗壯的古樹後面走出來。
姚凝若看了一眼祁明樂離開的方向,旋即又轉頭去看衛恕。
衛恕站在那棵福帶飄飄的紅綢樹下,平日裏意氣風發的人,此刻卻眉眼低垂,眼角眉梢裏全是壓抑的痛苦。
姚凝若倏忽攥緊手中的帕子,眼底慢慢浮起陰霾來。衛恕是她的,誰都別想搶走他!誰都別想!!!
而祁明樂并不知道,今日她在佛寺與衛恕偶遇一事,是姚凝若有意為之。從祈福樹下離開後,她一刻都沒耽擱,便直接下山回府了。
回去之後,祁明樂先去看了張雲葶。
因為是第一次來月信,張雲葶臉色有些蒼白,正恹恹在床上躺着,蘇沁蘭端着紅糖姜水坐在旁邊,正在喂她喝。
看見祁明樂進來,張雲葶便恹恹道:“大嫂,說好我今天陪你去佛寺的。”
“我都這麽大的人了,還需要你一個小姑娘陪呀。”祁明樂捏了捏她的臉,“我記得你喜歡吃山上的素包子,便讓銀穗幫你帶了些回來,已經讓拿去廚房給你熱了。”
聽到這話,張雲葶眼睛瞬間亮了,她立刻親昵的往祁明樂身上蹭了蹭:“大嫂,你真好。”
祁明樂在張雲葶這邊,陪她們母女倆說一會兒話之後,才回到春禾院。張元修在官署還沒回來,祁明樂讓銀穗和采荷退下之後,獨自一人仰面躺在榻上。
旁邊的冰盆冒着絲絲縷縷的寒氣,将室內的炎熱吞噬掉。如今酷熱難耐,人也容易犯困,祁明樂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關于去歲那事,祁明樂其實已經釋然了,也早已放下了。
可今日衛恕舊事重提之後,當時被埋在黑暗廢墟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窒息感,突然再度襲來,連帶着祁明樂在夢裏,也擺脫不了那種窒息感。
不知過了多久,隐隐有人輕晃着她:“明樂,醒醒!醒醒!!!”
祁明樂自噩夢中醒來時,幾乎是條件反射性推開抱着自己的那個人,心有餘悸道:“別碰我!”
張元修一時不防,祁明樂推的身子朝後晃了晃,幸虧他單手撐在榻上,這才沒摔倒。
而驚醒的祁明樂立刻抱膝朝後挪了挪,像只受傷的小獸一般,将自己團成一團,同時也拒絕了外人的親近。
張元修怔愣片刻,并未再上前,而是起身走到旁邊,将離祁明樂最近的那盞燈點上。
其實此時天剛擦黑,還不到掌燈的時候,但張元修記得,夜裏祁明樂只有看見燈光時,才會安心。
果不其然,等那燈暈亮起來時,祁明樂原本緊繃的身體,這才慢慢松懈下來。
在确定祁明樂不抗拒自己的接觸之後,張元修這才重新坐過去,将祁明樂攬入懷中,用掌心一下又一下順着祁明樂的背心,安撫她的同時,溫聲問:“做噩夢了?”
祁明樂嗯了聲,慢慢靠在張元修的身上,嗅着張元修身上清雅的竹香,祁明樂一顆驚懼的心,這才慢慢安定下來。
原本張元修想問祁明樂夢見了什麽,但見祁明樂似乎不願意說,他便也沒再問了。
短暫的平息過後,祁明樂又恢複了平日裏的活潑。可到夜裏,張元修想去碰她時,祁明樂突然攥住他的手,睜開眼睛望向他,十分認真道:“張元修,縱欲傷身。”
祁明樂自幼習武,她自持身體一向很好的,可一連數日都這樣,她都已經吃不消了。
而張元修雖然也會武功,可他如今案牍勞形,武功也荒廢的差不多了。所以祁明樂覺得,為了他們倆身體康健考慮,自己該拒絕的時候就要勇敢拒絕。
這種事講究的便是個你情我願,今夜祁明樂既然不願意,張元修便也沒強求,只是順勢将祁明樂攬入懷中:“好,睡吧。”
說完,張元修另外一只手,去摸身後的扇子時,祁明樂已經從他懷中靈活掙脫出去,貼着牆根睡,嘴上還不住道:“熱死了熱死了,你不要離我這麽近。”
張元修:“……”
祁明樂怕熱,即便夜裏房中擺有冰盆,她夜裏有時也會被熱醒,張元修便也沒多想,又搖着扇子為祁明樂送涼風。
在冰盆和張元修打扇同時進行下,祁明樂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後半夜,突然下起了一場瓢潑大雨。一場夜雨過後,房中瞬間清涼了不少,他們夫妻二人都難得睡了個好覺。
第二日,張元修照舊早起去官署辦差。
關于臨江官員貪污以及賄賂京官一事,如今三司已經查的七七八八了,就差整理過後向陛下禀報了。
這天張元修到官署,與同僚打過招呼之後,便坐在自己的公案前,準備再過一遍手中的證據,然後與謝靈岚及刑部官員商議,向陛下回禀此事了。
張元修整理到一半時,都察院的書辦突然進來道:“張大人,您的小厮說有事要找您。”
張元修朝外看了一眼,就見洗硯站在外面的廊下,正在不住的搓手。
張元修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出去,洗硯立刻迎過來,壓低聲音道:“公子,剛才衛家來人說,衛公子在一品居等您,說是衛公子有要事要同您說。”
張元修聞言蹙眉:衛恕要見他?!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自他與祁明樂成婚後,曾遠遠見過衛恕數面,但他們之間并無交集。且此番臨江官員貪污賄賂案中,并未牽扯到衛家的人。
所以衛恕此番約他見面,是與祁明樂有關?!
洗硯試探問:“公子,您要去麽?”
關于祁明樂與衛恕從前的種種,在上京權貴之間,早就不是秘密了。但他們之間的種種,随着祁明樂成為他們的少夫人之後,不應該都翻篇了麽?衛恕怎麽突然約他們公子見面了呢?
張元修沒答話,只淡淡乜了洗硯一眼,洗硯立刻識趣閉嘴了。
明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