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何去何從

何去何從

從金文的診所走回家,越歌一路都在思索,眼下,自己該何去何從。

随林松一起退出娛樂圈當然是最輕松的選擇,反正經紀公司已經毫不客氣地知會過越歌,“強迫振動”解散後,他與公司的經紀合約要重新簽訂。

來與越歌溝通的工作人員目不斜視,理直氣壯地表示雙人組合以往的商業價值都背在林先生身上,公司過去給二人的資源傾斜和大比例分成也都是因為林家的面子,如今只剩越歌自己,自然不會再有以前的優待,資源傾斜是不可能了,收入分成比例也要調整,至于過去每年例行的星際巡演……工作人員淡淡一笑,道:“越歌老師,有夢想總是好的。”

越歌看了那份新合同,粗略計算下來,即使工作量跟以前相當,越歌今後的收入也要縮水一半,更別說組合解散之後他根本不會再有以前那麽多的工作資源。

他沒有在新合約上簽字,只是表明自己還要再考慮,便離開了經紀公司。

但是,炒掉一家見風使舵、不念舊情的公司容易,要再找一份足以支撐他從事獨立研究的工作卻很難。

越歌相信,只要他願意,會有不少科研院校和機構樂于接納他,但這些公立機構拿着星際聯盟政府提供的大筆經費,就必須做那些聯盟政府所需要的研究。醫生金文就是因為執着于邊遠星球的傳染病防控項目而申請不到錢,不得不住在破房子裏,靠治療疑難雜症賺點外快。

越歌見識過科研款項報銷時的繁瑣手續,甚至也曾經替他的老師寫過冠冕堂皇的學科基金申請書——

“為了響應聯盟政府‘腳踏實地做研究’的號召,弘揚‘理論結合實踐’的學術理念,本着提升聯盟的國防科技實力,保衛聯盟公民生命和財産安全的初衷,特申請開展星間防禦系統聲學結構改進研究,霍姆學院宇宙聲學研究中心國防課題組全體成員誠摯請求學科基金會給予支持……”

直到今天,越歌仍然認為,那是他這輩子寫過的最令人作嘔的一頁紙。

他不可能到這些地方去,畢業那一年,他就沒有選擇學校和軍方研究所,現在他依然如故。哪怕軍隊和政府是整個科研界最大的兩尊財神,越歌也不會跪拜俯首。可能是因為天性如此,他從內心深處抵觸那種被束縛的感覺,更讨厭來自責任感、使命感的無形綁架——當年勸說越歌加入軍方研究所的那位軍官,他熱情贊頌越歌父母為國防事業做出的犧牲,自以為講得聲情并茂,其實完全用錯了方法,越歌可不是喜歡聽大道理的熱血青年。

到大公司的研究所供職也是眼下的一條出路,但很明顯,與其去一個陌生的環境從頭開始,越歌想,他還不如繼續唱歌,像以前一樣靠着演藝收入維持實驗室的運轉。不管怎麽說,這些年來他已經積累了不少人氣,而娛樂圈的收入還是蠻高的。雖然沒了林松,以後難免要去看別人眼色,但憑借着獨樹一幟的音樂風格,越歌覺得自己不是全無希望。

哪怕沒有經紀公司在背後支持。

隐隐的,他覺得林松也有這層考慮,不然不會給他送來新的排練計劃。

最初由助理發來的曲目表完全切合林松退出娛樂圈的主題,從頭到尾全是以林松為重點的經典歌曲,必定能帶領所有觀衆重溫林家少爺在歌壇驚鴻一瞥卻絢爛奪目的藝術歷程。

而昨夜林松親自送來的第二個版本排練表卻面目一新,曲目編排并沒有突出告別演唱會的主旨,反而給越歌安排了好幾段吸睛的solo,并打算用極為炫技的手段全方位展現越歌的聲音魅力。整個演唱會的結構變成了從二人聯唱到一人獨吟的演進,從“強迫振動”到越歌的轉變,仿佛在告訴觀衆,雖然“強迫振動”即将解散,但越歌會繼續秉持着“強迫振動”的理念,将這種先鋒的、個性的、與科技相融合的音樂風格發揚光大。

不得不承認,這一番變動可謂用心良苦,越歌打算排練時當面對林松表示感謝。

其實,無論擔任主角還是配角,越歌早就打定主意要認真對待這場告別演出,因為這不僅是林松的告別,是“強迫振動”的告別,或許也是越歌自己的告別。這不是說他要告別舞臺,而是說他要告別自己,告別自己的一段恣意任性的人生,從此以後,越歌就要自己為一家三口柴米油鹽精打細算,為實驗室各項支出锱铢必較,從此以後,或許他的名字和林松的名字再不會并列在一起,他們将踏上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漸行漸遠。

雖然二人之間沒有太多真情實意,但畢竟在一起這麽多年——各種含義上的在一起——現在忽然要分開,越歌的心情實在有些複雜。

所以,他決定把手術安排在告別演唱會之後再進行,反正他已經撐了這麽久,再耽誤十幾天應該也問題不大,而演出所必須的設備,外體音腔,他需要盡快搞定。

說到這個,越歌有幾分無奈。

介于如今囊中羞澀的境況和礦石價格飛漲的形勢,他本想先用那套舊的将就一下。結果,因為叮囑桑特說那套東西可能有一些輻射,讓他不要靠近,桑特出于關心越歌的本能,啓動了廢棄物處理程序,把那套舊的外體音腔銷毀了。

也就是說,越歌只能選擇趕快做一件新的。

他先從霍姆學院本地的跳蚤市場淘了一小塊血藤石樣品重新進行實驗,驗證愛麗莎之前的觀點,确認了這種材料确實有很好的聲音特性,然後便開始浏覽各大星球的市場信息,希望能撿漏買到最便宜的礦石。

可惜,在現今的技術條件下,不同星體之間的信息和物資交流早就不受到空間距離的阻隔,商人們兢兢業業溝通有無,使得各地價格也趨于一致,撿漏的可能性幾乎已經不存在。

“越先生,我建議您不要再猶豫了,盡快出手,提純時細致一些,以目前的價格和預算,可以滿足您的材料需求。”愛麗莎見越歌研究市價許久,忍不住出聲提醒。

“太貴了。”越歌關掉了光腦屏幕,“不然還是用鏡石吧,技術改進之後,不會再出現二代音腔的輻射洩露問題。剩下的錢可以給桑特買潤滑油。”

“您不能這樣做,一是因為存在巨大安全隐患,二是血藤石的品質不是鏡石可以比拟的,您以後還要進行很多演出活動不是麽,您需要一件最好的設備。”

“或許以後我們可以在思路上進行一些創新,不再使用音腔這種方式。”

“那是以後的事了,告別演唱會可不等人。”愛麗莎頓了頓,“您不用擔心錢,我的兼職工作源源不斷,很快就能有不少收入。”

越歌慈愛地笑了笑:“想不到第三星球這麽缺乏計算資源。你的零用錢先自己留着,我聯系一下林松。”

電話撥出去,接聽的人是林松的新助理。聽清越歌的來意,他趾高氣昂地回答道:“抱歉越先生,因工作需要,林總的私人財産最近才進行了一次詳細整理和清點,其中并沒有屬于您的財物,我想,您要找的銀.行.卡及其賬戶密鑰并不在林總的手中。”

越歌不想跟這個陌生的助理多說,他冷淡道:“能讓林松接電話嗎?”

“林總正在開會。”

“那讓他散會之後聯系我。”

“抱歉,林總日程緊湊,可能沒有時間,請您……”

正說着,陌生助理的聲音忽然從信道中消失了,一把熟悉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出來:“越歌?”

“是我。”

林松似乎輕笑了一下:“找我有事?”

越歌忽然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你語氣很悠閑,不是說在開會嗎?”

“看到你來電話,我就溜出來了。”

“我确實找你有事,”越歌的聲音低沉,“我們的演出收入一直在你手中管理,現在,能把賬號歸還給我了嗎?”

“你都說了是‘我們’的演出收入,不是你一個人的,怎麽能叫歸還。”

“好,你留一半,另一半轉給我。”越歌知道林少爺看不上這點小錢,故意刁難只是為了取樂而已,但越歌沒空跟他閑扯。

林松那邊沒有馬上回答,似乎是有人過來叫他回去繼續會議,他将通訊器臨時靜音,越歌便耐着性子等。

不一會,通訊恢複,林松語速快了一些:“越歌,我馬上要回去,長話短說。首先,之前的演出收入早已經花光了,在經紀公司支付告別演唱會的分成之前,賬戶餘額只有79星幣,還不夠買一份紅蝦千層餅。其次,我這邊剛剛進行了財務盤點,因為倉促,很多東西沒有整理清楚,這個賬戶暫時在我名下不能動,就算裏面有錢,最近我也不能轉款給你……涉及到一些商業原因,抱歉,一時不太好說。”

“你!”越歌對他的解釋極為不滿。

“我先挂了,別忘了排練時間,我等你。”

然後,林松切斷了通訊。

越歌把通訊器甩在一邊,冷臉盯着茶幾上的鈴蘭花,平複自己的心情。

這時愛麗莎在半空中展開了虛拟屏幕。

“您不必為林先生的态度而生氣,剛剛發生了一件大事,我想他必須立刻去處理。”

“嗯?”越歌擡起頭來,驚訝地看着屏幕上的前線照片。

巨大的爆炸卷起漫天煙塵,燃燒的炮火染紅了大半個天際,激光武器的光束雜亂交錯,織成殘酷的火力網,仿佛鎮壓了全部生存的希望。

愛麗莎冷靜的聲音響起:“剛才,西部戰場前線,敵軍使用了前所未有的超高能殺傷力武器,爆炸沖擊波影響了周邊十幾個星球。林家在附近的冶煉工廠和礦山也受到波及,雖然通訊暫時還未恢複,但估計情況很不樂觀。”

“另外,”愛麗莎補充,“爆炸也影響了整個聯盟最大的血藤石産區,兩分鐘內,礦石的價格上漲了50%,哦,現在已經翻倍了。目前血藤石期貨的實物交割已經出現違約風險。越先生,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您買不起,而是買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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