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塔
黑塔
這時林松的電話打了過來,越歌接起。
還沒說話,越歌看到愛麗莎将屏幕圖像從前線戰況照片切換到了個人郵箱——林松剛剛往經紀公司發了郵件,同時抄送了越歌。
他要求演唱會時間推遲。
不跟其他人商量就擅自決定了如此重要的事情,這種行為不算妥帖,但此刻,越歌可以想象林松所受的壓力,雖然剛剛不歡而散,他覺得還是應該體諒這位老搭檔。
“時間推遲,我沒意見。”越歌主動表态,“你有公司的事要處理,我這邊也不清閑,正好各忙各的,等事情都理順了再進行告別演出,不管怎麽說,這是一次有紀念意義的演唱會,我們都不想把它搞砸。”
“……”林松沉默了片刻,語氣裏帶着一些無奈的笑意,“你把我想說的話都說了,我還能說什麽,那就這樣,先挂了,別忘了給鈴蘭澆水。”
“保重。”越歌說得誠懇。
結果林松卻道:“別用這種語氣,我沒你想得那麽慘,關心我的話,多看看財經新聞?”
“沒時間。”
“那讓愛麗莎看看。嗯,桑特也要看,前幾天去你那裏,時間太晚沒顧上跟他玩,我怕他太久不見我,記不得親生父親的樣子了。”
“你還有其他事嗎?”
“沒了。”
越歌果斷收線。
不料,電話剛挂,又有通訊接了進來。
來電人讓越歌有些驚訝——竟然是他的恩師,希爾教授。
越歌清清嗓子,下意識地整了整領結,接通了電話。
“希爾老師。”
“越歌,你在……嗎?”
教授那邊信號很差,斷斷續續,幾乎聽不清楚,越歌半蒙半猜地回答道:“老師,我在家,有事嗎?”
不過顯然對面也沒聽清越歌的話,教授用他中氣十足的聲音吼道:“什麽?”
越歌皺着眉調低了通訊器的音量,一字一頓道:“老師,我說,我,在,家!您,有,事,嗎?”
“在……太好了……郵件!”
然後希爾教授挂了機。
越歌想,這應該是要給他發郵件的意思吧。
半小時後,他收到了希爾教授的郵件。
希爾教授受水聲學研究中心的同僚邀請,去了一個遙遠星球的深海研究站參觀考察。前線的大爆炸雖然沒有影響到研究站的安全,但損壞了星際交通和通訊線路,一群科學家只好在海底多留幾日,一邊開會做實驗一邊看魚,等着外面局勢穩定,飛船航線恢複。
這時軍方火急火燎地聯系希爾教授,說要請他馬上前去總指揮中心幫助解決技術問題。可以想象雙方是怎樣在電話中大吼大叫雞同鴨講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說清楚的。希爾教授表示他現在無法前去,但作為國防課題組的組長,他也不能把軍隊的求救置之不理,于是他推薦了自己的學生,越歌。
在郵件的結尾處,希爾教授飽含關切地寫道:“不要拒絕任何工作機會,孩子。”
越歌明白教授的心意,就算他沒被困在那個倒黴的深海研究站,這一次八成也會帶着越歌去軍隊露個面。在得知“強迫振動”解散的消息之後,希爾教授十分擔憂自己這位最得意門生的前途,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自己熟悉的領域裏,為越歌鋪路。
越歌沒有拒絕教授的好意,而且,軍隊是教授的長期合作夥伴,既然教授把這件差事交給了他,他不想讓雙方的關系受損。
越歌下載了附件中的加密邀請函——郵件之所以發送了三十分鐘,八成就是因為通訊不佳以及這封邀請函的數據量太大了——然後訂了從第三星球飛往第一星球的機票。
邊境的戰事并未給星際聯盟中心區域的生活帶來太大影響,穿梭飛船依舊定時起降,風雨無阻。
這次越歌坐進了普通客艙,對他而言,除了不能享受到紅蝦千層餅之外,這裏并沒有太多不便。反正艙位等級也不會改變航程時間長短,越歌算了幾組模拟數據,不知不覺便到達了目的地。
第一星球,星際聯盟的首都,聯盟的重要機構十有八九都設在這裏,越歌所要去的軍方總指揮中心也不例外。
那個地方被人們稱作:黑塔。
指揮中心之所以被稱為黑塔是因為這裏以前确實有一座黑曜石做成的塔,那是某位元帥就任之初為了展現軍隊的威嚴而建造的。然而後來的另一位元帥不覺得那座塔有何威嚴肅穆,反而認為黑曜石黑氣沉沉,影響了指揮中心積極向上的工作氛圍,便叫人把塔拆了。
只不過,黑塔這個叫法早已流傳開來,深入人心,一時半會是改不掉了。
出租車載着越歌來到黑塔警戒區域外,出示了邀請函和身份卡之後,越歌被允許入內。
當然,這只是黑塔的第一層安全保衛線。
越歌往指揮中心辦公大樓走。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學生時代他就跟着希爾教授來過幾次,畢業時,他也曾被邀請前來參觀和面試。
所以,路過黑塔的遺址時,有些難得進入警戒區的人在興致勃勃拍照留念,越歌卻目不斜視,匆匆而過。
大樓一層接待區人不少。
接待臺的小姐陰着一張臉,機械地為排隊辦理手續的訪客們發放通行卡。發到越歌這兒,她已經把卡遞到了越歌手裏,卻又生生拽了回去。
像是終于吃到了不一樣滋味的糖果,小姐臉上的烏雲散去了,聲音裏甚至帶了一點驚喜和興奮。
“先生,您的安全驗證無法通過,不能為您辦理手續,請去等候區等待,我會聯系邀請您的部門派人出來接您。”
雖然有些疑惑,但軍方的說法向來就是天理,不容置疑,越歌聽話地點點頭:“能問一下我的安全驗證為何無法通過嗎,其實我不是第一次來了。”
“呃……”小姐看着光腦上的信息,有些難以置信地說,“好像是因為您曾經拒絕了我們發出的工作offer,系統判斷您在思想觀念方面存在一些,呃,小問題。”
“好吧,謝謝您,我去那邊等。”
等候區裏沒太多人,畢竟能接到軍方邀請函的人一般沒有安全驗證通不過的。
越歌尋了個空位坐下,立刻有吧臺服務人員為他端來了一杯水。
“請您稍候。”年輕的女服務生聲音甜美。
“謝謝。”越歌接過水杯,放在一邊。
然而女服務生沒有離開:“您是……越先生吧?想不到在這裏碰到您,實在意外。聽說演唱會要推遲舉行了,真遺憾吶,您和林老師已經開始排練了嗎,這次打算演唱哪些歌曲呢,能不能透露一些消息給我,絕對不外傳,我保證!我是‘強迫振動’的忠實粉絲,這次也買了最高價的門票,我超喜歡林老師的!”
越歌擡起頭,冷冷地看着她:“小姐,你在工作時間可以跟訪客閑聊嗎?”
“我……”女服務生的臉頓時紅了。
“請您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
女服務生怔了片刻,惱羞成怒地“哼”了一聲,轉身而去。
吧臺旁邊站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士,他剛剛挂斷一個電話,像是因為說了太久,渴得厲害,仰頭灌了一大杯水。
女服務生回到吧臺,幫他把杯子續滿,然後不禁對着這位男士抱怨起越歌的傲慢。她聲音不小,可能是故意說給越歌聽的。
“還以為自己有林少爺撐腰呢,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真是不識擡舉!哎曹先生您也認識吧,那邊那個人,以前是個唱歌的歌星。我聽我叔父說,好像威廉将軍很喜歡他呢,嘻嘻,威廉将軍可是……哎,算了,不能說不能說。人啊,總是病急亂投醫,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黑塔上上下下亂成一團,這個時候跑過來,誰顧得上他啊。”
中年男士顯然沒有把女服務生的話往心裏去,他只是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
“您叔父……您叔父能聯絡到西邊嗎?他的通訊線路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哎呀曹先生,軍方的通訊線路怎麽能随便讓你用!”
被稱為曹先生的人姿态很低地笑了笑:“以前也是用過的。”
“此一時彼一時啊,我剛剛都說過了,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
這位曹先生不說話了,他往越歌這邊看過來,臉色微微有些愠怒,大概是因為被一個照管吧臺的女服務生輕視,甚至将自己和出賣色相的過氣小歌手相提并論而感到難堪和氣憤。
越歌對上了他的眼神,看到他蔑視的表情,內心覺得有些好笑。然後,他轉回頭,喚出光腦,繼續自己剛剛在穿梭飛船上沒做完的模拟數據計算。
曹先生又開始打電話了,語氣愈加着急。
“還是沒消息嗎?我在……我在問……你以為黑塔是你家開的,想進就進?不光是礦的問題,還有船,那艘飛船是新的,剛買的……該死!現在就別再提其他事了,什麽狗屁科學家……騙子!”
聽到他對科研工作者不敬,越歌不太高興,不過越歌現在沒功夫理睬他了,因為一張熟面孔走了過來,八成是來接自己的。
不料,剛要站起來打招呼,那位男士匆匆挂了電話,朝前來接人的軍官跑去。
“開普勒少校!真沒想到您百忙之中還能下來接我,剛剛給您打電話的時候我還以為……我的事……”
被稱作開普勒的年輕軍官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白色的手套甚是紮眼。
“曹老板,我不是來接你的。”他左右看了看,視線從越歌身上掃過,像是沒看到有這麽個人一樣,“我看您還是別在這兒耗着了,聽說政府那邊在緊急維修民用通訊線路,你要相信政府的能力。”
“沒錯沒錯,我相信,我一向相信政府,”曹老板賠笑道,“我這不是心急嘛,我那一船貨,現在連個消息都沒有,我……”
開普勒低頭笑了笑,居高臨下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您手上的礦山那麽多,不差這一點。不過,難得能發一回國難財,看着朋友們都賺了,自己心裏着急,對吧,我能理解。”
曹老板臉色驟然一僵,往後退了半步,驚恐地看看四周:“少校,可不能這麽說啊,我一直誠實經商、守法經營、按時繳稅,我是正經生意人,只有別人騙我,沒有我坑別人,您可不能給我扣這種帽子!”
“別這麽緊張啊,說着玩的,來杯咖啡嗎?”開普勒往吧臺那邊走,曹老板在他身後諾諾跟着,看樣子還在試圖求對方幫忙。
越歌哭笑不得地看着開普勒的背影。
少校先生,您真的不是來接我的嗎?
開普勒在吧臺悠閑喝着咖啡,忽然接到了長官的電話。
“将軍!”他立刻站得筆直,“是,沒有見到邀請的專家。”
将軍似乎下達了什麽命令,開普勒高聲答道:“是!”
越歌看看時間,如果繼續耽誤下去,他就要趕晚班飛船返程了。于是他收起光腦,走到了開普勒面前。
“開普勒少校您好,別來無恙。”越歌伸出一只手。
開普勒戴着手套,矜貴地捏了捏越歌的手指:“您是?”
越歌淺笑:“我是您要接的人。”
少校挑眉,然後誇張地笑起來。咖啡的味道噴在越歌的臉上,越歌嫌惡地錯開了身體。
旁邊的曹老板和女服務生都笑了。三個人用相似的玩味目光上下打量越歌,覺得這個過氣歌手在自取其辱。
“我想您誤會了什麽,”開普勒故作禮貌地說,“我并不是威廉将軍的下屬。”
越歌平靜道:“請允許我說得直白一些,我不知道威廉将軍是誰,我今天是受星間防禦指揮中心的邀請,前來解決次聲波監測設施以及電聲信號問題的。您目前就職于該部門,我十分清楚。”
一連串專業詞彙從越歌嘴裏蹦出來,三個人都很吃驚。
越歌剛要把邀請函拿出來給開普勒看,通訊器發出提醒,越歌連忙接起電話。
“您好,惠特将軍,有勞您親自聯絡。我已經到了,嗯,我想,大概等開普勒少校喝完剩下的半杯咖啡,他就會領我上去了。請您稍等,少校喝咖啡的速度很快的。”
挂斷電話,越歌看到開普勒神情慌張,笑了笑:“您好像不記得我了,但我對您印象深刻。當年在飛行比賽上,我們曾有一面之緣。”
越歌又把目光轉向曹老板:“我不認識您,冒昧跟您說兩句話。首先,不要随便污蔑科研工作者,其次,軍方自己的通訊聯絡也同樣還沒徹底修好。算了我再多說一句吧,既然您已經等了這麽久,不妨再多等一會兒,有我在,馬上就能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