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婚
大婚
她又沒提他,哪有人急着将髒水往自己身上潑的?觑了他一眼,容錦拉長聲調,懶聲道:
“世子很好,但你不是東西。”
今日她的唇間塗着玫緋色口脂,德勒克一眼望去,只覺她那張小嘴伶牙俐齒欠收拾。
初來京城時,他聽到這句話還會很認真的去反駁,直至後來學習了漢文,明白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怎麽反駁都是錯時,他便放棄了争論,反客為主,
“我是不是東西,取決于你是否識趣。”
曾經那個一字一句,努力學習漢文的少年已經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懂得了語言的精髓,甚至還會反諷噎人的青年才俊德勒克。
容錦無言以對,頌淩不曉得容錦是否識趣,但她絕對識趣,一看德勒克到場,她便找了個借口告辭。
知她揣着心事難受,容錦一把拉住她的手,“哎---你去哪兒?我陪你。”
“無妨,此事已成定局,無可回轉,我的事不着急,得空再說。”
勉力一笑,頌淩佯裝堅強,勸她勿憂,狀似平靜的轉身離開,容錦卻是不放心,心下焦急的她側首面向德勒克,小山眉微擰,惱斥道:
“頌淩有心事,她不開心的時候最需要我的陪伴,你來打什麽岔?”
德勒克無辜攤手,“我可沒趕她走。”
“你人都來了,她能不走嗎?難道坐這兒聽你我吵架?”
“只要你不跟我吵,我是不會與你起争執的。”
曾經那麽要好的兩個人,做不成朋友也就罷了,做陌生人也好,可她和德勒克居然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敵人,不見則罷,一見面就會争論不休,誰也不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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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淩早就見識過這樣的場面,幫誰都不對,是以看見德勒克過來她便識趣的離開,好讓他倆慢慢吵。
她故意給他二人機會,容錦卻不願搭理他,“我今兒心情不好,不想跟你說話,識相的趁早離開,甭惹我!”
撩袍在美人靠間坐下,德勒克閑閑的望着她,眸閃詫色,“要納妾的是明亮,又不是我,你生什麽氣?”
“頌淩等了他那麽久,他卻把人給忘了,還對其他的姑娘情深義重,我替頌淩不值。”雖說這事兒不是發生在她身上,但容錦越想越窩火,鼓着香腮,杵着下巴,悶悶不樂。
德勒克見狀只覺好笑,“再不值又如何?她還敢違抗皇命,不嫁明亮不成?既然無可改變,那就只能接受。”
道理誰不懂?可容錦本就不舒坦,只希望身邊的人也能與她站在同樣的立場去痛斥明亮的負心之舉,而不是講什麽大道理去反駁她,打擊她。
不過她險些忘了,德勒克也是男人,自然會站在明亮的立場去看待此事,而不是為頌淩着想,“你是不是認為他納妾沒錯?”
德勒克略一深思,再迎上容錦那充滿殺氣的眼神,他立刻察覺到這是道送命題,模棱兩可的答道:
“他的行徑算不上對,也不能說錯,只能說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聯想到自己,容錦盯着德勒克,肅然警示道:“旁人納不納妾我管不着,但是我的丈夫絕對不能納妾!你既要娶我,便得做好準備。
我可不是大方之人,眼裏容不得沙子,往後你若敢生二心,看上哪個姑娘,我便賜死那個小妖精,然後再休夫!”
她居然會跟他講關于妾室的事?這令德勒克十分意外。
要知道很長一段時日內,容錦都不樂意搭理他,不論他說什麽,她都無動于衷,後來他實在沒法子,才故意說些反話來氣她,激怒她,她實在忍不住時才開始反駁,漸漸的,兩人的話也就多了起來。
雖不比從前那般融洽,總是鬥嘴吵架,但德勒克不介意,只要能與她多說幾句,便是好的。
今日容錦突然給他立規矩,不許他納妾,德勒克受寵若驚,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故作為難,
“這麽嚴格的嗎?”
他居然嫌她嚴格?看來他真有納妾的打算,那她真得好好敲打一下,
“你對我沒感情無妨,但是納妾萬萬不能!”
他若對她沒感情,當初也就不會向皇上求親,然而那些話始終被他深藏在心底,不願講明,只因他認為她心儀之人是明瑞,是以不願在她面前表現出深情,打趣玩笑道:
“我竟不知公主如此在乎我,眼裏容不得旁人。”
曾幾何時,她的确将他放在了心上,但自從知曉他的真實想法之後,容錦便不允許自己再将心放在德勒克身上,
“世子想多了,我可不在乎你,不管将來的丈夫是誰,我都不會允許他納妾,”此乃容錦的原則,無關感情,
“莫說男人納妾是常情,我是公主,便該由我說了算。你若覺着我不可理喻,定要納妾,那就去跟皇上提出退親。左右現在尚未成親,你反悔還來得及。”
德勒克所做的決定,向來不後悔。實則容錦所要求的忠誠他很贊同,但他習慣了與她唱反調,出口的不是情話,而是違心之詞,
“美色與前程相比,我更在乎前程,一旦違抗聖旨,豈不自毀前程?這樣的蠢事,我可辦不出來。”
是啊!他明明不喜歡她,卻還要娶她,可不就是為前程嗎?轉過頭去苦笑了一聲,容錦眼睫輕眨,定了定神,将被風吹亂的碎發撩至耳後,笑嗤道:
“世子真是人間清醒,不過有得必有失,要前程就只能委屈些,別納妾,養外室也不可,一旦你觸犯,莫怪我心狠手辣。”
在他的印象中,容錦一向很溫善,說來這還是頭一回聽到她撂狠話,德勒克毫不畏懼,反倒覺得她有了一絲煙火氣息,至少她願意在他面前表現出真實的情緒,這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開端。
他以為兩人又進了一步,殊不知,容錦聽到他今日的這番話後,越發堅定了他不愛她的事實。
好在她早已接受,不會再為他而苦惱,現下容錦最擔心的是頌淩的狀況,憂心忡忡的她沒心思與德勒克閑扯,跟他打了聲招呼便走了。
出得亭子,容錦沒有回壽康宮,而是去了端則門,一去便見頌淩眼眶紅得厲害,八成又哭了一場。
心疼的容錦拉她坐下,看她這般痛苦,便想方設法幫她出主意,“要不咱們到皇祖母跟前兒說說,将這門親事給退了。”
頌淩不是沒想過,“從他家出來的時候我就跟額娘說想退婚,但額娘說:
皇上定的親事,哪能說退就退?明亮未歸之際,大家都以為他不在了,這婚事可以不作數,偏我那時候死心眼兒,怎的也不肯退婚,如今他回了京,我若提出退婚,便會被人恥笑裝腔作勢,于王府名聲不利。”
“王府的名聲固然重要,你的終身幸福也很重要啊!明亮若還像從前那般待你好,那自是皆大歡喜,可他喜歡上了別的姑娘,勉強成親,你的日子必然難熬。”
那樣的日子,單是想象,容錦便覺得窒息。
她對明亮并無情意,尚且難以忍受,頌淩深愛着明亮,他卻變了心,她的內心愈加煎熬。頌淩多想勇敢些,放棄這門親事,卻始終沒勇氣承擔旁人的指點,家人不支持,她沒有靠山,哪敢冒險?
木架上擺着的那盆綠蘭是明亮臨走前送給她的,他曾說,他不在的日子,就讓這盆花代替他陪着她。
頌淩十分珍視,一直悉心照料着,花開又謝,一年又一年,面對旁人的質疑,她痛苦過,失望過,卻始終固執己見的等着他,做着他會歸來的美夢。
如今夢終于實現了,卻并非她想象得那麽美好,回想這兩三年的守候,頌淩忽然覺得自己好傻,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聽從額娘的話,另許人家。”
“再嫁一個,也不能保證他不納妾。”說到底還是古代的規矩害人,容錦恨透了這規矩,卻又無力改變什麽。
滿心的苦澀快要溢出眼眶,頌淩強睜着眼睛不敢眨,生怕自個兒又不争氣的為他落淚,
“嫁給一個不喜歡的男人,沒有感情,那他是否納妾便無甚所謂,至少我不會為他寵愛旁人而難過。”
說到此處,頌淩忍不住問了句,“假如德勒克納妾,你會難受嗎?”
無需考慮,容錦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會難受,因為我根本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娶了本公主還想納妾?他想得美!”
每每說起德勒克,容錦的神色明顯生動起來,頌淩這個局外人看得最是通透,“看來你還是在乎德勒克的,否則不會去管束他。”
有嗎?容錦眸光微閃,當即反駁道:“此乃原則問題,無關感情。反正我無法接受自己的丈夫有別的女人。”
頌淩也難以接受,她曾以為自己是幸運的,能嫁給兩情相悅之人,她以為明亮娶了她,便不會再納妾,未料自己還是沒能逃出這個魔咒。
這是她的命,無法改變,就只能接受。
容錦雖有心幫忙,奈何頌淩不敢去嘗試,到底還是答應下嫁。
才歸來的明亮還需診治養傷,兩家人商議之後,婚期便定在了八月間。
頌淩一成親,容錦的婚事亦提上了日程。按理來說,她應該為皇後守孝三年,但有時也不必真等三年,只要長輩允準,守孝一兩年之後就成親也是常有之事。
于是容錦的婚期便定在了乾隆十五年的二月十六。
今年是個暖冬,初春的風來得格外的早,容錦大婚的前一夜,月朗星稀,關窗之際,月藍望了一眼幽藍的夜幕,拍手慶幸道:
“公主您瞧這月亮又大又圓,明兒個一定是晴天,無風無雨,最适合出嫁。”
容錦暗嘆欽天監選出來的果然都是好日子,屋子裏擺滿了各式各樣出嫁需要攜帶之物,每個物件上皆綁着紅綢,瞧着甚是喜慶。
此刻已是亥時,屋內還有嬷嬷和宮人們在忙碌着,清點物品,交代規矩,所有人都很重視這場婚儀,畢竟是公主出降,誰都不敢馬虎,唯獨容錦心下平靜,對于明日的婚儀毫不期待。
并非兩情相悅的兩個人被迫成親,有什麽可喜的呢?
二月十六這日,天未亮,容錦便已起身開始梳妝,精致的妝容逐漸顯現,看着公主明豔照人的麗姿,月藍不禁在想,額驸瞧見公主時又會想些什麽呢?
梳妝過後,容錦站起身來,任由宮人為她整理儀容,一身正紅緞繡鳳穿牡丹紋的吉服剪裁得體,套于她身上襯得她身段姣好,姿儀雍容。
與此同時,和碩額驸德勒克也沒閑着,身着绛色蟒袍的他按照規矩,一早備好九十九桌宴席,候在午門處,待吉時至,德勒克進入宮門,攜公主一道行三跪九叩之禮前往慈寧宮給皇太後行禮。
而後衆人又去往保和殿,乾隆帝在此處擺宴,招待驸馬族人以及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
此情此景,不禁令德勒克感慨叢生,猶記得三年前,和敬公主出嫁那日,他來參宴,岚琇卻在此攔他去路,取笑譏諷于他,當時只有容錦肯為他出頭。
自那一日起,德勒克便暗暗發誓,定要努力學好漢語,為國效力,将來得皇上器重,才有能力去保護容錦,而不是讓容錦來保護他。
他一直在為着這個目标而奮鬥,只可惜後來的兩人矛盾叢生,再也回不到從前。
容錦不再柔情以待,但德勒克不介意,只要能娶她為妻,将她留在身邊,便也算全了當年的心願。
賜婚之後的這兩年他過得并不安穩,就怕哪一日皇帝又變卦,直至今日,舉行大婚之儀,親眼看着容錦身着吉服,頭戴鳳冠,與他一起參拜長輩,德勒克的這顆心才算真正的安定下來。
他念了三年的姑娘,終于嫁給他了!
公主成親的大喜日子,明瑞不得不參加,畢竟如今的他已升任正三品的頭等侍衛,凡遇大典,他必須親臨。
起先他還會想念容錦,後來遵從父母之命成了親,有了妻子之後,他便覺得自己沒資格再惦記她。
時隔一兩年,明瑞早已學會了接受,既已錯過,便只能塵封,一如那對兒被他扔至水中的耳墜,永遠沉寂在他心湖,不再泛起波瀾。
此刻看她嫁給德勒克,他不會嫉恨,只會遠遠的看着她,默默的送上最誠摯的祝福。
這其中最高興的當屬永琨和永琪,永琪暗贊自個兒有眼光,成全了一對佳人,永琨則在想着,成婚之後的德勒克一定要努力,争取重獲他姐姐的芳心,不要辜負這天意。
宴罷,額驸與公主離宮。
神采奕奕的德勒克騎着高頭大馬,容錦則乘坐紅頂鳳轎,前有銮儀衛開道,中有命婦随行,後方則跟着長長的送親隊伍,一長排的嫁妝,羨煞衆人也!
這些個嫁妝裏,單夏冬兩季的朝冠便有十六頂,各色衣物布匹,諸如貂皮端罩,缂絲袍褂,綢緞納紗,共計一千六百匹。
點翠簪钿,各類朝珠,金銀翡翠,白玉彩寶等首飾,共計一百八十件。
紫檀、紅木、黃花梨、金玉如意,屏風器壺等家具擺件共計一百六十件。
另有古董字畫,日常用具,各類藥材不計其數,除卻五十傾田地之外,還有鋪子八間,當鋪一間,宅子八座,莊子六個,統統作為嫁妝,陪送公主。
這些皆是和親王弘晝為女兒準備的,另有乾隆皇帝與皇太後的賞賜,乾隆對這位養女可謂是疼愛直至,和碩和婉公主出降的排場之大,僅此于固倫和敬公主。
按理說,容錦本該嫁往蒙古,但乾隆念在她是愛弟弘晝之女的份兒上,特賜公主府一座,準容錦與額驸留京居住。
出了宮的夫妻二人就此去往新居,開啓新生活的篇章。
與公主行罷合卺禮之後,德勒克先行出去招待賓客,直至晚上,送走賓客們,他才回到喜房之中。
行罷各種繁文缛節,打發了下人,德勒克這才得空坐下暫歇片刻。
遙望着端坐于喜帳中的新娘子,德勒克緩步行至她身邊,勾唇一笑,“接下來就該圓房了吧?你說,是應該先寬衣,還是先親吻?”
“……”容錦心道這問題未免太直白了些,不應該直接動手嗎?問出來豈不兩廂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