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溥舟驚訝地看他。
卓羽舒原本還有些猶疑,在看到溥舟的表情後,忽然就覺得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笑道:“你這什麽表情?”
“不……我就是。”溥舟想了想,才說,“就是消息來得太突然,我不确定你是否真的想好,很擔心是我給你造成了壓力。”
卓羽舒歪着頭說:“是你造成了壓力又如何呢?”
溥舟愣住。
卓羽舒說:“哪怕你真的給我壓力了,又有什麽關系呢?我覺得很多時候,人在做某個決定時,都會受到別人的影響,而我很樂意這個人是你。”
“卓羽舒……”溥舟神情觸動。
“而且在我做下決定的這一刻,我也才發現,或許我早就已經想做出改變,只是以前一直沒有人願意推我一把。”卓羽舒說,“謝謝你。”
卓羽舒再次摸摸自己的頭發,腦海中隐隐約約浮現出一張人臉,又漸漸淡去,他垂下眼眸,對溥舟道:“那就麻煩你幫我換發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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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咔嚓——”
剪刀在發尾快速修剪,齊肩的長發逐漸修短,卓羽舒忽然道:“要不然,你給我剃個寸頭吧!”
溥舟手一抖,差點剪歪,謹慎道:“會不會跨度太大。”
“感覺寸頭似乎更有男子氣概,看起來更有男人味。”卓羽舒說,“而且我沒有試過寸頭。”
“卓羽舒,你本來就是個很有男子氣概的人,不需要依靠外物來強調這一點。”溥舟說着,忍不住揉了揉卓羽舒發頂,“我從來沒覺得你沒男子氣概,而且男子氣概也不僅僅代表着陽剛、肌肉、健壯、寸頭這些東西,不是嗎?”
卓羽舒“哈”地笑了聲,沒有回應更多。
“我很認真在說這件事。”溥舟繼續修剪卓羽舒的頭發,語氣卻越來越柔和,“我知道很多人曾經在背地裏說你長得不像男人,當時我看你也不反駁,好像一點都不在意這個說法,就沒細想,這兩天你告訴我,你蓄長發的理由,我才意識到這件事對你來說,并不是不重要,反而很重要。”
卓羽舒表情僵住。
“我為我以前的疏忽道歉。”溥舟說,“另外,我想告訴你,我從來不覺得你的長相有什麽問題,長相陽剛也好,陰柔也好,都是父母賦予我們的,不應該是他們嘲笑你我的理由。人的本性如何從來不看外表,都是從人的內心,人的思想出發。”
溥舟收起剪刀,走到卓羽舒面前半蹲下,平視對方的眼睛,輕柔卻篤定道:“在我眼裏,你遠比任何人優秀。”
你遠比任何人優秀。
哪怕是欺騙也好,卓羽舒從來沒聽到有人對自己說過這樣一句話。
可是能從溥舟嘴裏聽到這句話,卓羽舒也完全不意外。
因為溥舟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的人。
他會用世界上最大的善意,去對待每一個人,更別說距離他如此近的自己。
“你不用道歉的。”卓羽舒低聲說。
最不用道歉的人就是溥舟,因為溥舟不止一次在有人議論他長相時,幫他開口說話。
但就像那句被禁止的“夫人”,在他們知道溥舟不喜歡聽他們叫自己夫人、讨論自己容貌後,那群人就不會繼續在溥舟聽得到的地方議論,而是由明轉暗,只讓卓羽舒聽到。
就像在鍋莊晚會遇見的李鴻晖,明明對方認識自己,卻趁着溥舟離開時叫他美女,并且言語輕浮。不管第二天對方怎麽道歉,卓羽舒都沒辦法忘記當時對方看向他時,眼底深藏的惡意。
可這樣的話,他聽過太多太多。
這些話,這些事情,他沒辦法也不想直接告訴溥舟。
他确實很不喜歡自己的臉,從小到大,這張過分陰柔的臉,對他而言都不是什麽好事。
“作為你的丈夫,沒有關注到你的心情,理應道歉。”溥舟說。
卓羽舒垂下眼眸,纖長的睫毛遮擋住眼尾那顆淚痣。
是啊,作為丈夫,溥舟會關注他的心情。
也僅僅是作為丈夫,才會關注他的心情。
“繼續剪頭發吧,我很久沒有剪短,真的好看嗎?”卓羽舒轉移話題道。
“好看,有你的臉撐着,我五成的手藝,看起來像有十成功夫。”溥舟說。
“又誇張。”卓羽舒笑,“那我就繼續期待了。”
溥舟動作快,審美也好,之前在國外經常給自己理發,現在處理卓羽舒的頭發算得上得心應手。
大約十來分鐘,溥舟就放下剪刀,讓卓羽舒閉上眼,再拿小刷子輕輕掃去對方臉上碎發。
“好了,顧客,去鏡子前看看吧。”溥舟把圍布拉開,帶着卓羽舒去更衣室的落地鏡前。
卓羽舒有一瞬間不敢認鏡子裏的自己。
溥舟膽子很大,幾乎剪掉了三分之二的長度。
曾經齊肩的耳發,此時乖順地落在眼角。頸後的長發也被紛紛剪短,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與鎖骨。最妙的是,曾經快要遮住眼簾的劉海,被他梳到腦後,許久未示人的額頭光潔飽滿,看起來整個人清爽陽光。
完完全全是一副少年模樣。
“說你是高中生都沒人不信。”溥舟滿意地站在他身後,輕輕撩動他耳邊碎發,“很适合你,卓羽舒,你真的很好看,俊朗清秀,非常帥氣,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帥哥。”
卓羽舒有些忐忑地擡起手,手指輕觸額發,又飛快松開。
“我……”卓羽舒咽了口唾沫,想說什麽,卻遲遲說不出口。
溥舟笑着彎下腰,将臉貼近對方,與他一齊看向鏡中的自己:“你的眼睛很美,以前卻總被劉海遮住,這麽大的優點,咱們大大方方露出來,不也挺好。”
卓羽舒順着對方的話,看向自己的眼睛。
當與鏡中的自己對上視線後,卓羽舒猛然示意到,他似乎很久沒有仔細看過自己的樣子了。
記憶中的他,好像曾經有過一段意氣風發,驕傲自信的歲月。
可眼前的這個人,卻眼神怯懦躲閃,連多看自己一眼,仿佛都是罪過。
那雙被溥舟說好看的眼睛,也是徒有其表,再往裏看,眼神自卑敏感,無法體現出任何一絲美感。
他怎麽了?
自己怎麽了?
卓羽舒愣住,他看着自己的這張臉,徹徹底底愣住。
“怎麽了?”溥舟看他表情不對。
卓羽舒驟然回神,他垂下眼簾,不敢再看鏡子,有些慌亂地推開溥舟:“我,我肚子不舒服,去下衛生間。”
說完,就從試衣間跑開。
溥舟站在原地喊他,但卓羽舒頭也不回,飛快沖進廁所,回身鎖上門。
那一瞬間的慌亂太過窒息,卓羽舒靠在門上,拿起放在衛生間的氧氣瓶,用力呼吸,雙手失控般顫抖。
溥舟追過來敲門:“卓羽舒,你還好嗎?”
卓羽舒抖着手把氧氣瓶面罩從自己臉上拿來:“我沒事,別擔心,就是突然想上廁所。”
溥舟皺緊眉頭:“你聲音不像沒事,可以讓我進來嗎,我看一眼你,确認你沒事我就離開。”
卓羽舒失笑:“我在上廁所诶,很臭。”
“說得我好像會嫌棄你一樣。”溥舟說,“以前我喝醉在家裏吐,你從沒嫌棄我髒或者臭,把我照顧的很好。”
“那是應該的。”卓羽舒說,“我真的沒事……”
“讓我進去看看,我就看一眼,好不好?”溥舟語氣很溫柔,聽起來就像哄着小孩,卓羽舒被他的語調搞得有點害羞,斟酌兩秒,還是回頭把門打開。
溥舟看向他,仔仔細細。
看起來确實沒什麽問題,只是臉很紅。
他伸手摸摸卓羽舒的額頭:“不燙,沒有發燒,怎麽臉那麽紅。”
卓羽舒眼神亂瞟,不敢說是自己羞的。
“你看到了,我真沒事,可以讓我上廁所了吧?”卓羽舒說。
溥舟搖搖頭:“雖然你現在看起來沒事,但是剛剛明顯不是沒事的狀态,可以告訴我你怎麽了嗎,我們不是說好彼此坦誠?”
“我……”卓羽舒也說不好自己怎麽了,那瞬間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冒出強烈不适感,有種鏡子裏的人明明就是自己,卻好像再也不是自己的錯覺,“我就是有點害怕,感覺看起來有點不像我了。”
溥舟哈哈笑出聲,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回答:“傻不傻,不管怎麽樣,你都是你,當下最好的你。”
卓羽舒勉強笑笑,知道這種情緒是沒辦法令人感同身受的,連他自己都無法形容,怎麽能強求別人明白。
“不過你确實有變化,而且變化很大。”溥舟說,“讀書的時候,我們交集不多,我印象中,你是個看起來不怎麽愛說話,但是成績很好的乖乖學生黨,平時應該是個按部就班上學,絕對不會違紀的小朋友。”
卓羽舒還是第一次聽他評價曾經的自己,一時間聽得格外認真。
“我們結婚後,頭幾年不都是靠手機聯系嗎。”溥舟幹脆拉着卓羽舒拉開衛生間,回到卧室坐下,“那時候我們時差變化大,沒太多機會交流,每次信息傳遞,內容除了阿琢,還是阿琢。”
是了,卓羽舒點點頭,頭兩年,溥舟在非洲幾個國家來回輪轉,偶爾位處西一區、零時區,偶爾又在東二區、東三區,時差是一會兒隔着八、九個小時,一會兒又只隔四五個小時,加上兩人都有各自需要專注忙碌的事情,能拿起手機聊天的機會非常少。
家他們剛剛結婚轉變彼此的身份就分開,沒時間培養感情,導致他們相處起來很拘謹,留言更趨向一方“公事公辦”的彙報兒子情況,一方“公事公辦”的表達關心。
兩人說是夫妻,更像陌生人。
不過,對卓羽舒來說,不和溥舟閑聊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對自己新婚丈夫的身份有些無所适從。
因為他有個秘密,直到和溥舟結婚,這個秘密都僅只有一人知道。
他的秘密,是他從高中起就一直暗戀溥舟,從沒改變。
但十多年過去的如今,這件事溥舟都還完全不知情,他隐藏的很好,好到本人都快要習慣這樣的日子,習慣将所有愛意藏在見不到光的地方。
習慣到,連他自己都快遺忘,原來他還有一份哪怕面臨離婚,都說不出口的暗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