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喜歡溥舟是一件幾乎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他很優秀,學生時代幾乎沒有不喜歡他的人。
卓羽舒只是個淹沒在萬千暗戀大軍中的路人甲,唯一好運的是,他霸占了溥舟妹妹溥然三年同桌位。
借着妹妹同桌的身份,很偶爾很偶爾,可以和那個人産生一絲絲交集。
這一絲絲交集,讓他順利從路人甲,變成了對方的點頭之交。
高一那年,卓羽舒因為家裏的事情,情緒很糟糕,每天如同行屍走肉般在班級裏假裝活躍,根本沒心情去想離他很遙遠的愛情。
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埋頭讀書,準備三年後當上海市狀元郎,要麽考清華、要麽上北大。
所以裝載着學習腦的卓羽舒,對溥舟并不是一見鐘情,甚至于說,前幾次和對方的碰面,都對他沒有太多深刻印象。
他的心動源于高一上學期的秋季運動會。
卓羽舒成績好,被班主任委任學習委員一職,每天監督同班同學交作業。有時候催得急,班裏幾個成績稍差的混子學生,就開始對他有意見。
從攻擊長相開始,到暗地穿小鞋,秋季運動會原本沒打算報名的卓羽舒,被暗戳戳推上3000米跑步位。
逼不得已,卓羽舒只好每晚花時間到操場練習跑步,
卓羽舒運動天賦算不上多好,跑三千米對他來說是個難以跨越的挑戰,越是跑不好,那群看不慣他的同學就越是大肆嘲諷。
“這不是我們班黛玉妹妹嗎,跑兩步就喘三喘,哈哈哈哈!”
“卧槽你們看到了嗎,他跑步還夾着腿呢!太尼瑪娘了,不會真的是女的吧!”
“要不要拉他去廁所看看啊?”
“我去你好惡心,男的有什麽好看的……”
“你不看怎麽知道他是男是女,說不定又男又女,是個陰陽人呢哈哈哈哈!”
嘲笑聲,諷刺聲,欺辱聲,責備聲,伴随着重重的喘息聲與迎面而來的風聲,是組成卓羽舒高一夜晚交響樂的主旋律。
他總是面無表情,從他們面前一圈圈跑過。
一千米,兩千米,三千米。
練習,專注,遺忘,就可以假裝活潑,假裝不在意。
卓羽舒個子矮小,高中時像只營養不良的小耗子,真正站在賽道上那天,和其他班級高大強壯的體育生比起來,就像小孩誤入成年組。
理所當然再次被周圍的人嘲諷,只不過這次由容貌變成了身高。
卓羽舒沒有理他們,看向獨自站在場外揮手加油的溥然,笑着對她也揮了揮手。
他知道自己肯定跑不過其他手長腿長的體育生,所以卓羽舒對自己的要求很簡單,完完整整堅持跑完三千米就好。
他被安排在賽道最裏面跑內圈,比賽開始,卓羽舒按照自己的節奏悶頭往前,不去看其他對手,被超過也好,超過別人也好,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只顧腳下穩穩踏出每一步。
所以他也不知道,悶頭奔跑的自己,竟然真的超越了幾個長手長腿的高個子男生。
他排名并不靠前,但奇跡般也不在最後,穩穩當當占據中間位置。
如果就這樣堅持下去,哪怕拿不到前三,成績也不會太差。
可意外往往就會在這種時候出現。
許是看不慣他的速度,有人在圈內伸腿絆倒了他。
卓羽舒身體往前撲倒時,整個人都是懵的,手掌最先感受到疼痛,之後是在塑膠跑道上狠狠擦過的膝蓋與小腿,在瞬間變得火辣難忍。
卓羽舒在原地愣了兩秒,試圖撐住身體爬起來,可手掌的傷口讓他不敢再觸碰地面,他只好艱難地忍着劇痛翻身坐起。
此時,他還在愣怔,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摔倒。
“卓羽舒,你沒事吧!”比賽期間,觀衆不許下操場,但溥然卻沖破重重人群,不管不顧地跑到卓羽舒身邊,“我草了,什麽傻屌玩意兒居然敢絆你,氣死我了!”
卓羽舒疼得腦子停止思考,傻呆呆地看着她說:“溥然,不要說髒話……”
溥然:“……”
卓羽舒聽見溥然無語嘆氣,回頭對她身後的人道:“哥,你快幫我扶小舒起來,送他去醫務室看看,靠哦,真是氣死我了,啊啊啊我要找他打架!”
“就你這細胳膊細腿?”她身後的人問,語氣帶着一絲嘲諷,讓原本失神的卓羽舒都忍不住仔細去傾聽。
卓羽舒順着聲音看過去,發現來人果然是溥然的哥哥——溥舟。
溥舟穿着身全黑的沖鋒服,看起來整個人又冷又酷,加上對方剛剛那句話,卓羽舒免不得開始膽怯起來。
他記得溥然經常和自己吐槽,說他哥對她很兇。
“我沒事……”卓羽舒說,“我可以自己去醫務室。”
“逞什麽強?”聞言溥然還沒來得及說話,溥舟就開始挑眉“嘲諷”他,“滿腿都是血,你是想給塑膠跑道染染色嗎。”
卓羽舒:……
早就聽溥然說她哥愛陰陽怪氣她,沒想到連作為同桌的他也被狙擊了!
這時裁判老師也跑過來詢問情況,溥舟沒讓卓羽舒直面老師,直接自己說明情況,并表示他會送卓羽舒去醫務室,其他的等看完校醫後再說,為了保證比賽繼續,裁判老師很快答應下來。
溥舟便不再多說,半蹲抓住卓羽舒的胳膊,把人扶起:“溥然,過來搭把手。”
“好,你小心點,別碰到小舒的傷口了!”溥然小心翼翼扶住卓羽舒的肩膀。
“你碰到我都不會碰到,好了,你先回班級,我送他去醫務室,不許反駁。”溥舟說着,一個反身,把卓羽舒放到了自己的背上,随後手臂穿過膝彎,對卓羽舒說:“抱住我頸子,小心別摔下去。”
卓羽舒完全沒想到,溥舟竟然會背自己,有些遲疑不敢動。
那邊溥然也不敢違抗哥哥的命令,和卓羽舒揮揮手後,就跑回班級了。
“愣着幹嘛,抱住我啊。”溥舟側頭看自己身後的卓羽舒,見他還是僵着不動,幹脆一個挺身,利用慣性讓卓羽舒撞到了自己背上,雙手順勢落到身前。
那一瞬間的碰撞,差點把卓羽舒的魂都撞出來,吓得他不敢再發呆,動作怯怯地半抱住溥舟脖頸。
年少的溥舟後背比如今單薄,可對于那時候的卓羽舒而言,卻寬闊厚重,飽含安全感。
他走得很穩,像是怕讓卓羽舒傷口加重,每一步都踏得很輕,卓羽舒在他的背上完全感覺不到晃動。
“疼嗎?”溥舟突然問,語氣是剛才所沒有的溫和。
溫柔到卓羽舒差點以為他這句話,不是在和自己說。
“怎麽,摔一跤疼傻了?”溥舟維持着溫柔的語氣,再次問道。
這時候,卓羽舒才确信對方在和自己說話。
“還好。”卓羽舒說,“一點點疼。”
“那你挺能忍,我看你的腿都血肉模糊了。”溥舟說,“沒想到小朋友挺勇敢。”
小朋友三個字讓卓羽舒瞬間紅了臉,他忍不住反駁:“我今年十五歲了,不是小朋友。”
“哥哥現在是成年人,成年人有資格叫你這個未成年是小朋友,懂嗎?”溥舟說。
卓羽舒不服氣地扣扣手指,到底因他這幾句話放松許多。
溥然感覺到他的放松,随即輕聲說:“所以小朋友不用忍着,想哭就哭,你可以擦在我的衣服上,我會幫你保密。”
卓羽舒說:“我不會哭。”
“不會哭?怎麽可能有人不會哭。”溥舟笑,“行,不哭就不哭,小朋友堅強勇敢,我懂的。”
卓羽舒微微埋下身子,輕輕地把自己的身體依靠在溥舟背上,帶着一絲嬰兒肥的側臉,在溥舟後背頂起可愛的小肉包。
像是想證明給對方聽,他又小聲說了句:“我就是不會哭。”
可惜這句話聲音太小,卓羽舒自己說得害羞,溥舟也沒能聽見。
那天之後,卓羽舒明白了一件事。
喜歡溥舟真的很簡單。
但是他也明白了另一件事。
讓溥舟知道自己喜歡他,很難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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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羽舒,你想什麽呢?”溥然突然打斷卓羽舒的思緒。
卓羽舒回過神來:“抱歉。”
溥舟搖搖頭,好笑道:“總之,結婚之前我們交集不多,我對你的了解少之又少,憑借我們幾次短暫接觸來看,我能感覺到你這些年更加內斂了。小時候還挺愛說話交流一小孩,現在是越來越愛藏事,就像支快用完的牙膏,拼命擠才可以擠一點點出來。”
卓羽舒無奈:“怎麽又變成牙膏了,真有那麽難擠嗎。”
“難。”溥舟說,“我想了解你,卓羽舒。我覺得我們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和我都存在一定問題,當然我的問題更嚴重,因為我從來沒有關注過你的心情,理所當然地接受你所有的好,你不願意對我敞開心扉也很正常。”
卓羽舒搖頭:“沒有,不是這樣的。”
“真的嗎,那你為什麽從來不願意告訴我,你離婚後的打算呢。”溥舟問,“這個問題我問過很多次,你從來沒有正面回應過我。”
“打算?”卓羽舒好像沒想過這個問題似的,反問道。
“對,你離婚後有什麽打算?”溥舟問,“我記得你說你想租房,不回爸媽家住。”
卓羽舒沉默幾息,沒說話。
“不要不說話,既然你對離婚的事情考慮了那麽久,不可能沒做未來計劃。你不用說得太詳細,我只需要聽個大概,是準備找工作嗎,還是打算做別的什麽?”溥舟問。
話說到這份上,卓羽舒卻還是沒開口,溥舟忍不住皺起眉,問他:“怎麽,是不想說,還是你真的沒為自己的未來做過打算?”
卓羽舒舔舔唇,他不敢看溥舟,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溥舟見狀,怎麽可能還不知道答案。
一股說不上來的憤怒湧上心間,他歪過頭看卓羽舒,臉色很難看:“卓羽舒,你不分家産,還把卡還給我,那你怎麽租房,哪兒來的存款生活?你不要告訴我,你完全沒做任何離開家之後的計劃,你就這樣和我離婚?”
卓羽舒被溥舟嚴肅的語氣吓到,臉色發白。
他們結婚之後,溥舟專門辦了張卡作為他們夫妻共用,裏面有他所有移動資産,卓羽舒也把自己的存款全部轉移到了這張卡上。這張卡的主卡給了卓羽舒,副卡留在他手裏,要買什麽東西,他們倆都是直接刷這張卡,在金錢上,他們夫妻一直是私人財産共有化,不存在“私房錢”。
但提出離婚後,卓羽舒就把卡還給了他,這意味着卓羽舒身上再沒有任何存款。
“卓羽舒,你這哪裏是離婚,你這是拿刀戳我呢吧。”溥舟見卓羽舒低頭逃避他的眼神,伸手擡起他的下巴,逼着他不得不擡頭看自己,“聽好,不管你想不想說,我必須要知道你以後的計劃,哪怕是個大概雛形也好,我不可能接受你什麽都不準備,就這樣離開。”
溥舟一字一頓,認認真真道:“确保我們離婚後,彼此都能好好生活,是我的責任,也是你的責任,你明白嗎,能接受嗎?”
那麽多年來,這還是溥舟第一次對他如此嚴肅的說話。但說他語氣兇,這“兇”又都是內斂的、溫柔的,字字句句,滿滿都是藏不住的關心與愛護。
卓羽舒鼻頭一酸,差點紅了眼眶。
可他不會哭,他早就不知道該如何哭泣,哪怕如此感動,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這份快要壓抑不住的情感。
“我明白了……”最後,他還是這樣說道。
和以往的他一般無二。
“所以你真的沒有做任何準備?”溥舟問。
卓羽舒搖頭:“順其自然也挺好啊……”
“現實怎麽會允許你順其自然呢,傻不傻,沒有錢你怎麽租房,怎麽吃飯?”溥舟問。
卓羽舒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只是知道也不想管。
不想做計劃,不想管以後,不想思考未來,也沒有未來可供他思考。沒有房子就不住,不能吃飯就不吃。
大不了,大不了就是——
卓羽舒仰頭看向窗外的夜空,大不了就是以後陪着溥舟的大哥大嫂一起,在星空陪伴着地面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