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9 蓋世垃圾
陸洲沒帶傘,兩人就擠在姜朝的格紋長柄傘下。
他們兩個往Liquid的方向走,雨勢漸小,但小路上已有積水。
“你說出版的稿子修改完了?”陸洲問。
“嗯。”姜朝低着頭,走路時小心避過坑窪處。
“值得慶祝,我也有想慶祝的事情。”
“哦?是工作嗎?”
“哈哈。”陸洲笑,“猜得很準。雖然要先實習一段時間,但應該沒什麽問題。”
“真替你開心。所以最近很忙?”
“嗯,你看我最近工作日都不怎麽出現,因為加班多。”
“哎呀。”姜朝此刻要避開的水坑有點大,腳沒踩穩,為了保持平衡就下意識抓住了陸洲撐傘的手臂。
站穩後她正打算收回手,陸洲淺笑制止:“就這樣吧,免得摔了。”
“哦...”姜朝說不清是害羞還是小竊喜,別過臉去狀似看周圍的景色。
“你工作平時都做什麽?”姜朝問,“金融我是半點不懂,只感覺很高大上。哈哈。”
“也并沒有。只能說性價比比較高吧。”
“雖然我沒有全職多久,但我同意,工作在于性價比。”
“我覺得你真的挺厲害。自由職業還能養活自己,我聽沈司說,你還自己一個人住?”
“嗯,其實搬出來也就半年多。”
“這點很不上海女孩。”
“哈,總覺得你的語氣,對上海小姑娘有意見嘛。”
“不是有意見。”陸洲認真道,“只是接觸下來,上海小姑娘是要更作一點。”
“那根據你的經驗,你喜歡哪裏的小姑娘?”
“小姑娘你這是在給我下套啊。”
“姜子牙釣魚,願者上鈎。”姜朝巧笑。
“我這條魚,不好釣,因為我會飛。”他回報以媚眼。
到了Liquid,兩人還是坐了上次的老位置。陸安見到她和陸洲同來,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麽,就打了個招呼。
下雨天,貓都不見了。姜朝半靠着長沙發,陸洲在她對面,也放松地靠着。
服務員小妹端上葡萄酒,姜朝笑:“我們這是相互祝賀了。”
“可喜可賀。”他拿起酒杯碰了碰她的杯子,玻璃輕撞的聲音清脆好聽。
“我們要不要玩Never Have I Ever的游戲?”姜朝喝了口酒,忽然提議道。
陸洲眼睛一亮,勾起半邊的笑來:“很大膽的提議。”他微微停頓,“我喜歡。”
“我先?”姜朝挑眉。
“請。”
“我從來沒有抽過煙。”姜朝敲了敲杯子。
“诶,這也太賴了,根本就是顯而易見。”陸洲說着,喝了口酒,“讓我想想啊……”
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車轱辘似地轉了一圈,道:“我從來沒有劈過腿。”
姜朝擡手指向他的酒杯:“你喝!我看上去像是會劈腿的類型?”
“知人知面不知心。值得一試。”
姜朝不滿地瞥了他一眼,轉而又想到一個:“我從來沒有喝吐過。”
陸洲微笑着又喝了一口:“千杯不醉,我輸我輸,那你還不給我放點水,都三回了。”
“才不是千杯不醉,我酒量不好,都是控制着喝。”
“那我就不提了。我家附近有個小區我現在還得繞着走,有次喝多了硬要去踢人家大門,我哥拉都拉不住我。”
“你有哥哥?”
“堂哥,大家一直關系比較好,經常一起玩。你別岔開話題啊。”陸洲手摸了摸下巴,“我得認真想想……啊,我從來沒有分手後去找對方複合。”
姜朝咬了咬嘴唇,陸洲抓住她的表情:“看來,有人是藕斷絲連的類型啊。”
“馬有失蹄,人難免做些蠢事。”姜朝憤懑地灌了口酒,“我從來沒玩過微|信搖一搖和陌陌!”
“好孩子好孩子。”陸洲的酒即将見底,他說: “我從來沒吃過榴蓮。”
姜朝拿起杯子橫了他一眼:“這算什麽問題。那……我從來沒談戀愛超過過半年?”
陸洲喝完最後一口:“寫小說的是真有故事。”
“所以你最久的談了多久?”姜朝好奇地問。
“兩年多。”
“為什麽分手了呢?”
“因為我一直在美國,她在中國,時間長了自然而然就淡了。”陸洲語氣坦然,“那你這麽分手又分手的,是為了積累素材麽?”
“別說得我和集郵一樣。”姜朝撇嘴,“怎麽說呢,總覺得差了那麽一點。就是那種,非他不可的感覺。”
陸洲蹙眉:“非他不可啊……小的時候還會有吧,現在覺得,戀愛其實都差不太多。喜歡确實是喜歡,但都有個過程,不會那麽一直濃烈,也不會覺得離開誰就活不下去。”
“這麽悲觀?”
“你不覺得分手對現在的人來說太容易了嗎?男女朋友就是大家開心的時候就在一起,并不是什麽牢固的感情。誰都可以輕易地說分手,然後扭頭都能過自己的日子。”
“可我還是會相信的吧。而且,也不想再經歷分手了,覺得很累。認識一個人了解他又分開,再重新開始循環。每一次結束都會很痛苦。”
“但沒有錯誤又怎麽知道什麽是正确的呢?”陸洲反問,“沒有了解你怎麽确定這個一定是對的可以永遠在一起的?永遠在一起是不能被提前證明的。人多少會在初期隐藏自己,不然為什麽很多人講結婚後另一半完全變成了不一樣的人?”
“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确實沒有保證說一開始就确保永遠在一起。但兩個人如果有這個信念的話,還是可以往這個方向努力的吧?如果連确認對方的信念都沒有,那一碰到問題就會更容易選擇分開啊。”
“信念啊。”陸洲輕笑,“這可能我有個你不一樣的理解了。所謂一直在一起就是婚姻,而婚姻更像是一個利益共同體。光靠信念是沒法支撐的。”
姜朝內心深處了解陸洲說的現實層面是有些理據的,但感情上她感到了一股沮喪。
她一直在感情裏追求的恐怕就是一種相互确認的,獨一無二的特殊的感覺。這種特殊感能讓她感到圓滿。
而陸洲此刻告訴她的是,那些都是會變的,即使是此刻的圓滿,也并不一定代表永遠,甚至都只是一種僞裝而非真實的。
見她忽然不說話,只低頭喝悶酒。陸洲抱歉道:“這只是我的一些個人想法,沒有非要你接受的意思。”
“我知道,就是覺得可能很抗拒,但你說的大多數情況下還是會發生。”
“我也不想這麽看。”陸洲嗤笑,“無奈周圍就是有這麽多活生生的例子。”
“我去趟洗手間。”陸洲語罷起身。
姜朝人窩進沙發裏,視線看向窗外。其實從分手之後,姜朝的情緒一直算不上好。當時是她提出的分手,對方很喜歡她,在他可及的能力範圍內盡了努力。也許是真的不合适吧,他盡力收斂的脾氣在她看來依然無法接受,交流也總是覺得牛頭不對馬嘴。當然,她也清楚感覺到自己并沒有那麽喜歡對方,只是一種習慣性地依賴。他們在相處過程中處處碰壁,她有過優柔寡斷,最終知道不能這麽下去,選擇了分手。他當時只說了“我尊重你的選擇”,而後斷然将她拉黑。
這種猝然的斷裂感引起了她內心深處的應激反應。似乎就像陸洲所說的那樣,扭過頭誰都可以繼續過日子。再強烈的依賴與喜歡,在得不到後,都可以被放下。那麽我們到底想在愛情中得到什麽呢?
姜朝正思緒萬千之時,陸洲上完洗手間回來,看了眼長沙發,便在姜朝邊上坐了下來。她感覺到沙發的凹陷,偏頭撞上他投來的目光。
“想什麽呢?”他問,一手抽出背後的靠墊抱在胸前,長腿一伸人往後靠去,放松地問。
“在想我們為什麽需要愛情。”姜朝說出口,自己倒輕笑了出來,這個問題顯得有點矯情。
“我們是不需要愛情啊。”沒想到陸洲接了話,“如果你覺得一個人無聊,那麽兩個人也還是會無聊的。打個比方,如果是在美國,這個點我們已經吃完飯洗好碗散完步打算上床睡覺了,每天幾乎都是這樣的重複。”
“那兩個人起碼還可以說說話,相互陪伴呀。”
“剛認識的那段時間當然有很多話說,好比我們現在。時間久了,三個月半年一年,每天都在一起,我的事你都知道,你的我也一樣,擡頭不見低頭見,說什麽呢?”
“陸洲,你是不是故意和我擡杠?”姜朝拿小腿踢了他一下。
陸洲哎喲了一聲,道:“可能有一點,但是大實話。不過當然啦,有人陪還是很好的,我也喜歡有人陪。”
“我覺得你才是有故事的人。”姜朝冷哼,“滿滿的悲觀。”
“是呀。我這雙眼,看過了太多的事。”陸洲故意壓低了嗓音,扶額搖頭,一臉滄桑狀。
“來,給你支話筒,請說出你的故事。”姜朝手握成拳伸到陸洲眼前。
“哈哈,下次下次。”
離開Liquid時,雨停了。
兩人在路邊等車,姜朝忽然問:“過幾天要不要去看電影?”
“可以啊。等看哪天不加班陪你去。”
姜朝沒再說什麽,低頭看着自己的鞋,車緩緩停在兩人面前,陸洲替她拉開門。
“我自己回去吧,不用送了。”姜朝開口。
陸洲停頓了半秒,回:“好,那到家給我發消息。”
“嗯。拜拜。”
直到車開遠了,萦繞在姜朝周圍那股關于陸洲的氣味才漸漸散去,而她的思緒卻不曾清晰。
【我以為你會一個人來】到家後沒多久,姜朝收到了陸安的微信。
她回了一個哭笑的表情,和一句【純屬意外】。
陸安便再沒搭理她了,姜朝沒在意,扔了手機就做自己的事了。
次日,顧桑的另一個閨蜜來陳菲家串門。陳菲和顧桑可以說截然不同,後者風風火火誓要當業界精英,前者則慢慢悠悠,按部就班也過得很是滋潤。
陳菲是姜朝的高中同學,有一頭比姜朝還要柔順秀亮的長卷發,性格溫和,幾乎從不發脾氣。姜朝唯一一次記得她發脾氣,是快遞弄丢了陳菲非常重要的文件,她打電話職責快遞的語氣讓周圍人都覺得她要哭了,委屈得不行,但等她挂了電話,解釋說她根本沒有委屈想哭,是真的非常生氣。
陳菲還喜歡貓貓狗狗,以前來同濟玩兒的時候,從食堂到姜朝寝室,陳菲得走個二十分鐘,并不是因為路途很遠,純粹是同濟裏的貓太多,陳菲一路逗貓給貓拍照耽擱的。
一年多前,陳菲結了婚。老公是相親認識的,但放眼姜朝周圍,偏偏這相親認識的一對卻是姜朝認為的真正的“真愛”。兩個人家庭背景相似,都是本地人。陳菲老公也長得白白淨淨,講話溫柔,脾氣很好。陳菲在認識她老公前也見過不少相親對象,都可以譜寫成一篇血淚史,正在她喪氣之際碰到了她先生,一見如故,順順利利地談了一年多戀愛就步入了婚姻殿堂。過程幾乎沒有什麽太大波折,更別提戲劇化事件了。
門鈴響後,姜朝開門最先迎接的不是陳菲,而是陳菲養的柯基——蘭博基基尼,小名“小基|基”。聽這個名字就知道,其實在陳菲溫柔的外表下,也有着一顆與衆不同的火熱的心。
“小基|基,別激動!坐下!”陳菲一邊用她柔糯的嗓音控制着她的蘭博基基尼,一邊脫鞋。
“我到現在都受不了它的名字。小基|基,你和你老公每天在家這麽‘小基|基’長,‘小基|基’短的,真的好嗎?”姜朝側身讓一人一狗進屋。
“哈哈哈,叫蘭博基基尼太長了嘛,但叫小蘭蘭和小博博或者小尼尼都沒有體現出它柯基的特質。”
姜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指着蘭博基基尼道:“它腿短成這樣,你還怕別人認不出來?”
蘭博基基尼剛進屋就繞着姜朝轉,時不時試圖跳起來扒住姜朝的褲腿。
“快摸摸它後背,來的一路上興奮死了他。”
姜朝撸着它後背的毛,蘭博基基尼舒服地趴了下來,陳菲看着它大笑:“姜朝你看它呀,一臉癡、漢像。蘭博基基尼,是不是看到漂亮小姐姐很高興啊。”
柯基翻了個身,露出肚皮,陳菲彎腰揉了揉它的肚子,順便把狗繩給取了:“去你的專屬小窩吧,快去。”在陳菲的催促下,蘭博基基尼撒歡地沖到姜朝給他一早準備好的窩裏,愉快地玩耍起放在上面的玩具。
“小基|基真乖。”陳菲走過去邊表揚,邊撸柯基的腦袋,後者又露出一臉幸福的樣子。
“過來坐吧,讓它自己玩會兒。”姜朝在沙發上坐下,打開外賣APP:“喝什麽奶茶?”
“凍檸茶吧!”一聽到點飲料,陳菲立馬回到姜朝身邊,湊近看屏幕,“剛還想吐槽你對小基|基比對我好,都給她買窩買玩具。”
“你都把這條狗當兒子養了,我能不對它好點?”姜朝反問,“日子是你的舒服,上上班,遛遛狗。”
“哎,我也操心的,狗兒子還挑食,看它都瘦了,我這操心的老母親喲。”陳菲捂着心口,有道,“反觀老公王先生,最近在做項目,又胖了一圈,簡直像充了氣的皮球。”
“你家老王真的打從結婚之後就和充了氣一樣,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幸福胖?”
“幸福胖呢還,我現在夜裏特別想找找氣孔在哪裏,給他放點氣。”
點好外賣,陳菲換了話題:“不講我了,這不是給你來開導來了麽。怎麽樣,分手後?感覺你狀态還行啊。”
“不行怎麽辦?一哭二鬧三上吊啊,給誰看?”
“哈哈,真戲精不需要觀衆。”陳菲打趣。
“傷心其實還是傷心的。有時候想想感情真沒意思啊,說分手就分手,前幾天還睡在一起的人,幾天之後就和陌生人一樣,這輩子說不定都不會再見到了。”
“落差感肯定是有的吧。哎,但是我也經驗缺乏,安慰不太了你。我之前也有過一段心态很不好的時候,但是可能真的就是要耐心吧。對的人來了就好了。”
“羨慕你這種上了岸的已婚婦女,哈哈。”姜朝笑。
“不好,老王最近辭職創業,兩三個月沒進賬了,都是我在賺錢養家啊。壓力可大了呢。”陳菲噘嘴,“看看我家的小基|基,都瘦了,全因為家裏揭不開鍋。”
“明明是因為它自己挑食變瘦的。”姜朝拆穿她,“看來你是戲精無誤了。”
“嘿嘿,你別難過啦。等老王事業有起色了,給你介紹幾個成功人士!你的對先生正在來的路上!”
“你就給我畫大餅吧。我等我的對先生已經等得絕望了要,他怕不是在路上給人順走了吧?”
“不會,他現在還在忙着賺大錢,等賺夠了幾個億就揣着黑卡來找你了。”
“那我做夢都笑出來了要,還幾個億呢。”姜朝說,“你見沒見微博上有句話,別等了,你的意中人是個蓋世垃圾。哈哈。”
“胡說八道。”陳菲不以為意,“追你的人又從來沒少過,只是太老實的你看不上。”
“我也沒有不喜歡太老實的呀,只是老實人大多數時候各方面能力都差了點,我這個人又容易擔心,總不想每天還擔心男朋友在外面受欺負吧。”
“那你就不擔心太能幹的男朋友在外面沾花惹草了?”
“……”姜朝被陳菲問住,“好像……也有道理。”
“所以我說,其實你該換換口味。如果真的想安定,挑選的标準就得有點不一樣,有責任心,靠譜最重要。”
“說到這個,我最近怎麽說呢,遇見個我覺得感覺還不錯的。”姜朝說着拿起手機要給陳菲看,一邊還介紹道,“剛從美國回來的,和我一樣大……”
“你先等會兒再說。”陳菲打斷她,“這人,你确認過眼神了?看對眼了?”
“嗯……算是?怎麽了?”
“姜朝,不得不說。以我對你的了解,但凡是你确認過眼神的人,都,很,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