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尹紹花了好長時間才消化掉爺爺講的秘密。
真相比他想的還要糟糕,原來不是她失去了父母,而是父母遺棄了她。
因為貧窮,她成了被舍棄的那一個。
韋褚良去找過那對将她丢在孤兒院的夫妻,他們已經忘記了韋唯的存在,只記得最小的兒子。他們甚至還說,韋唯本身就是他們撿回來的,他們沒有義務繼續養下去。
韋唯小時候有問過她的父母,韋褚良說是他們不小心遺忘了她。
她從小就格外乖巧懂事,很少過問父母的事,在別人那聽得多了,只會往心裏壓,從沒給韋褚良惹過禍。
時間一長,韋唯也似乎忘記了爸媽的存在。
韋唯坐在爺爺床邊,跟他大眼瞪小眼,房間裏安靜得出奇。
從門外進來的孫川打破了這層氛圍,喊韋唯出來,“唯唯,出來吃點東西。”
韋唯搖頭說不餓。
剛說完,韋褚良眼睛瞪得更兇了,“是不是故意擱我這賭氣?吃完飯我們再聊。”
她還是不出去,就幹坐着,眼神裏帶着埋怨的情緒。像是憋了許久的委屈,爺爺開口的瞬間,所有僞裝起來的強硬轟然崩塌。
淚珠一顆顆往下落,韋唯還是原來的坐姿,身形一動不動,眼淚都不擦一下。
她無聲掉淚,模糊視線中,爺爺的臉慌亂起來。壓抑的情緒再也藏不住,抽泣了起來。
從無聲到抽泣,韋唯哭得幾乎全身發抖,喉頭噎住了似的,什麽話都講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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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得到愛華的消息時就在害怕,害怕爺爺離開。同時也厭恨自己的無能,為什麽沒有陪在爺爺身邊。
她後怕起來,萬一真出了事怎麽辦?
爺爺怎麽辦?她又該怎麽辦?
房間裏另外倆人吓壞了,雖然也見過她哭,但還沒見過韋唯現在這個樣子。
孫川趕緊拿過抽紙過來蹲她面前,一邊安慰一邊抱怨老頭子,“你看,我當時就說把這事跟唯唯說一聲,現在吓到她了吧。”
韋褚良也手足無措,幹笑着逗韋唯笑。
逗不成功,表情又故作嚴肅起來,“還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等爺爺死了你再這樣哭!”
韋唯差不多被安慰住的情緒,頓時又爆發了。
她沒有嚎啕大哭,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緊緊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出聲。
然後韋爺爺又得了孫川的一通罵。
韋唯差不多是在抽泣中睡着的,醒來時她已經躺在自己床上,枕頭和毯子一角都是濕的。
書桌上的臺扇呼啦啦吹着,韋唯使勁閉了幾下酸澀的眼睛。
大哭後的後遺症:眼睛紅腫,嗓子幹痛。
昨晚發洩了一場,今天爺爺和師父們看她的眼神都小心翼翼許多。
李峰也是早晨剛知道她回來的,武館裏的師兄弟們得知韋唯回家,晨練完都早早過來看她。
韋唯看了一圈,愛華不在。問了人才知道,周愛華已經退出了武館,過兩天就回尼日利亞。
昨晚到家後,韋唯就沒跟爺爺講過一句話。早上在餐桌上她也保持沉默,無論爺爺說什麽都不動容。
這就急了韋褚良。
在他看來,不過就是摔了一跤,胳膊腿什麽的都還在,也沒什麽大礙,用不着告訴她讓她瞎擔心。
可顯然韋唯不是這麽想。
爺爺知道她性子犟,東說西勸都沒轍,只能轉移視線談其他事。
“尹紹那小子現在怎麽樣了?”韋爺爺打趣問,估摸着她可能不會應,又自言自語道,“不知道他有沒有長胖。”
韋唯此刻才想起來,她昨天回來好像光顧着在爺爺面前哭,忘記給尹紹發短信了。
昨天回來路上,她一直在盤手機,手機這會估計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
冷了爺爺也好長時間了,韋唯沒再硬下去,起來離開時主動跟他搭了話,讓他少活動,多休息。
韋唯上樓給手機充了電,等了會開機,看到尹紹的幾條短信和一通電話。
昨晚十一點左右打的電話,她那會正在爺爺房裏哭。
時隔一夜,韋唯才給他回了條短信:
【已經到家】
沒過幾秒,就收到尹紹的來電。她懷疑對方是不是時刻把手機抓在手裏。
電話一通,兩邊皆是沉默。
等了片刻還沒聽到他的聲音,韋唯輕聲發問:“人呢?”
“在。”尹紹像在醞釀什麽,可等了半天也就那幾個字,“到家了啊。”
韋唯回:“嗯。”
有些東西在沉默中仿佛不言而喻了。
他沒有提,她也沒有問。
尹紹清着嗓音說:“你爺爺的事我聽說了,你沒事吧?”
他其實昨晚給韋唯沒打通,又讓爺爺給韋家打了電話。是韋唯的小師父接的電話。
得知她到家了就放心了,不過那時候隐約聽到了哭聲。
韋唯的聲音有些啞,“沒事,是我緊張了。”
“換我也這樣。”
他聽出韋唯聲音裏的不對勁,一向傲氣十足的人有點扯不下面子來安慰,可聽她的聲音又覺得心裏難受,就一直憋着沒出聲。
安慰的話沒能憋出來,尹紹轉而問:“你什麽時候回學校?”
“下周三。”
“哦,”尹紹說,“到時候給我打電話。”
韋唯沒把這句話放心上,腦子裏全是他的聲音,覺得輕飄飄的,身體似乎也跟着飛了起來。
“知道了。”
尹紹:“是打電話,不是發短信什麽的。”
韋唯沉默。他又确認一遍,“記住了嗎?”
“記住了。”
挂完電話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韋唯都在思考跟尹紹的關系。
想起尹紹,第一反應居然是自卑。他擁有足以意氣風發的聰明,有和睦的家庭,還有要好的發小。
他的人生美滿幸福,想要什麽似乎伸手就能摘到。這樣的尹紹,讓人望塵莫及。
尹紹的出現就像一把剪刀,剪斷了被她隐藏起來的線頭,那些密封着的小心思全數掉落,毫無遮掩地暴露出來。
她嫉妒羨慕尹紹,可同時,也喜歡上了他。
剛才的某個時刻,甚至想把所有的不開心講給他聽。
在家待了四天,四天裏韋唯對爺爺幾乎形影不離。
鎮長的事她也聽大家說清了,韋唯問爺爺:“是不是人到一定階段都會變的?”
在她印象中,鎮長始終是那個和藹的胖伯伯,利欲熏心這個詞根本不會用在他身上。
韋爺爺說:“人都是會變的,但是往哪方面變是由他自己決定的。”
“很多時候我們都在做選擇題,或者說我們活着就是一道巨大的選擇題。有時候讓你覺得費勁的不是堅持做某件事,而是選擇做某件事。”
在說這段話的時候,韋唯看爺爺的神情一如既往,平淡自如,好像根本沒有被鎮長的事幹擾到。
可他那些話,又分明在闡述着“失望”。
回學校的那天下午,韋唯再一次見到了回來時遇到的那位梁叔叔。
他就是那位來闾南鎮搞景點開發的老板,因為鎮長出了事,爺爺還沒簽名的合同就此落下,梁俊傑也曾多次來武館洽談。
大師父李峰送韋唯去市裏,上車前梁先生突然笑着跟韋唯說:“你是在江大上學吧?我兒子好像跟你一個班。”
梁俊傑看她的眼神,壓抑中帶着些許驚喜。
韋唯也有點驚訝,一下就想到了,“梁清禹?”
“對對,”李峰發現梁俊傑對待韋唯格外親熱,“以後有什麽事你可以找他幫忙,還有——”
趁李峰不注意,梁俊傑塞了張名片給她,悄聲說:“這是我的聯系方式,背面寫了家裏的座機,以後有空來玩。”
韋唯被他的熱情弄了個措手不及,愣愣接下捏在手中。
這個看着有點發福的中年人的好意,她沒有直接拒絕。事後也沒将名片的事告訴大師父。
到達江州是下午三點出頭,韋唯下了飛機就給尹紹打電話,彼時他已經候在外面。
周三下午有英語課,尹紹以生病為由請了假。
幸好不是邢是非的課,要不然他這會還出不來。
才幾天不見,尹紹就覺得好像幾個月沒見,遠遠看了她好久,等她看過來時又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
觀察了許久,他強行在她身上找出變化來。
“頭發長了啊。”尹紹走在前面,走了兩步又放慢速度。
韋唯手裏拽着書包帶,甩甩劉海問:“是嗎?”
“是啊,你這劉海都能紮個沖天揪了。”尹紹說完看她一眼,想象那個畫面,忍不住笑,“像哪吒那樣。”
“哪吒是兩邊紮的揪,不一樣。”
尹紹剛要否認回嘴,看到她白淨的臉龐話頓時卡在嗓子裏。
她好像哪裏不一樣了,可能是劉海,也可能是別的。
尹紹把她包扒下來,“晚上一塊吃個飯,有個東西給你。”
他扒書包時,手指飛速在她胳膊上滑過,溫熱又有些粗糙的指腹過電一樣,匆匆來,又匆匆而去。
韋唯下意識抱臂,手指撫着被他碰過的地方,安靜走在後面。
尹紹等了半天沒等到她反應,奇怪問:“你不好奇我要給你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她從善如流。
尹紹卻把眉高高一揚,“不告訴你。”
晚上在江大食堂吃的飯,除了他倆,還有宋乾。
宋乾一出現,擱哪都是聚焦點,他得意洋洋地向尹紹挑釁:“怎麽樣,有沒有被小爺我的魅力指數吓到?”
尹紹端着餐盤跟上韋唯腳步,“還不是因為爸爸我的遺傳基因強大。”
宋乾在他離開前踢了一腳過去。
等尹紹一坐下,他就從口袋裏掏出張紙給韋唯,一點都不含糊,直奔主題,“吶,說好給你的。”
韋唯疑惑地打開,發現是一張參賽報名表,校內的一個小型軟設競賽。
尹紹說:“這是我從梁清禹那拿的,他們組有老人要畢業了,所以老班準備招幾個人進去。你要是也能考進去的話,明年的全國軟設大賽他們估計能帶你一塊去玩。”
韋唯懷疑這張報名表不是他從梁清禹那拿的,而是梁清禹主動給他的吧。
他又說:“這張表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到時候是老班親自監考,還會上機操作,怕到時候忙不過來,所以就印了幾份讓梁清禹發給他們看中的幾位。”
說是考試甄選,其實差不多就是內定了,再在內定的衆人當中挑選更為出挑的。
所以,尹紹就是老班看中的學生之一。
韋唯又把報名表推回去:“你不去?”
尹紹瞥了眼那張表,不太感興趣,“一進他們項目組,整天都要待在機房,我才不去。”
韋唯沉默地盯着表,一方面覺得自己實力跟不上,另一方面又有點蠢蠢欲動。
尹紹看出她的猶豫,“你就拿着吧,放我這也是浪費。考試是在十一月份,在這之前我給你補補課。”
這種考試,以她現在的知識水平完全不會過的吧,就算補了課……
尹紹已經說出了她的顧慮,“反正你也不會被招進去,就當報個名玩玩呗,長長見識。”
韋唯感動的心冷靜下來,冷冷看着他,手中的筷子已經拽緊。
“再說一遍?”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尹紹因為她這些天通話時态度過于溫柔而飛起來的心一下又回歸原處。
是他飄了,畢竟也是從小學武的,怎麽可能溫柔起來。
宋乾過來就看到尹紹挪到了韋唯斜對面的座位,他順勢坐下,敏感地察覺到氣氛異常。
抱着一顆八卦的心,宋乾暧昧打量倆人:“你們剛才……”
尾音越拉越長,話故意不說完整臊他們。
宋乾也看出他倆沒把那層關系戳破,不知是尹紹慫,還是韋唯有所顧慮。
不過這種暧昧時期,也是最佳取樂時期。
尹紹一掌蓋住宋乾伸過來的臉,這時韋唯也突然說話了。
“這次我回家,見到了梁清禹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