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22、

那天,被拖去醫院的華旻恺幾乎跟華旻萱打了起來。

他像瘋子一樣歇斯底裏又哭又鬧,怪華旻萱叫醒他破壞了他的夢,他原本可以一直留在夢裏的。

華旻萱再厲害也不可能較勁得過這麽牛高馬大一個發狂的小夥子,最後全靠華旻恺的同學幫忙,才把他好歹弄到了校醫院。

一針鎮定劑之後,他終于消停,昏昏睡去。

大約吊瓶裏的退燒藥也起了作用,雖然看得出來他仍舊睡不安穩,但起碼沒再說胡話了。

華旻萱怔怔地看着明明已經是個成熟男子的形象、卻執念得仍像個孩子的弟弟,想起剛才醫生說再這樣燒下去就要變成肺炎了,心裏一陣後怕。

她忽然聽到後面華旻恺的一個同學悄聲問:“剛才他說的什麽造夢機器之類的,是個什麽鬼?”

另一個同學回答:“我們宿舍前段時間聊過的一個科幻短篇,裏面有一種機器,可以給每個人造出他最想要的夢境,在那裏面他就能生活在自己想要的情節裏,現實的痛苦都可以逃避,跟《盜夢空間》有點像,不過那篇小說應該是發表于《盜夢空間》之前,裏面的人基本上就相當于自動選擇成為植物人、留在睡眠裏不肯醒來了,挺可怕的。”

華旻恺病愈後,沒再像之前那樣如影随形地去黏着韓沐遙。

但韓沐遙仍舊時常能在校園的某個角落——也許是教學樓走廊的某個轉角,也許是食堂的某個窗口邊,也許是運動場邊的某個臺階上——一眼撞上人群深處他陰郁的目光。

比起過去來,現在的他,更像一個變态跟蹤狂,仿佛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暴起發難。

韓沐遙的微博再也不更新了,朋友圈也已關閉。

華旻恺心想,她現在一定很怕他。

怕他什麽呢?

怕他瘋狂報複?怕他不管不顧?怕他……吃了她?

Advertisement

他呵呵慘笑,他倒是想。

如果他真的瘋了就好了,就不會想到讓她有一點不開心就受不了,想到對她造成一點傷害就恨不得挖出自己的腦子。

以前體會過病入膏肓卻死不了的痛苦,如今輪到痛徹心扉卻喪失不了神智的無奈,只好一直如此清醒地,眼睜睜看自己沉淪。

華旻萱跟韓沐遙談過,但韓沐遙長久地低頭沉默,蒼白得令人心疼的臉色讓人不忍深究,因而她并沒有問出究竟發生了什麽,只确認華旻恺令人害怕的消沉事出有因。

于是她這段時間相當緊張,做什麽事都盡量拉華旻恺一起,只要他們倆時間對得上。

好在華旻恺似乎也有自救的渴望,一般能從則從,于是不少話華旻萱也就更敢說了。

她苦口婆心地給華旻恺當老媽子:“老弟啊,你看你大好的小夥子,放出去多少女生恨不得尖叫着圍上來倒貼,何必呢?聽過《可惜不是你》嗎?愛與被愛不一定成正比,這世間只有這件事由不得你,不是說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就更有勝算的。這麽多年了,你能做的也都做了吧?忘了她吧,沐遙好是好,可……”

“她不好!”華旻恺打斷她,“誰說她好的?她是我見過的最惡毒的女人,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蛇蠍心腸!”

“哈?”華旻萱愣住。

他說的內容明明應該配合咬牙切齒的表情,語氣卻輕描淡寫仿佛只是談論天氣。

這種違和與反差讓華旻萱心頭發慌,強自鎮定了一下才道:“你這樣想也好,不過你可千萬別因愛生恨做出什麽極端的事情來啊,放下她就得了!你看看你這樣子,簡直就跟吸毒一樣……”

華旻恺聽到這兒,卻忽然眼睛一亮:“吸毒……是個好法子。”

“什麽?”華旻萱又愣了。

她想了一會兒才明白他什麽意思,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你在說什麽呀!可不能亂來啊!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哪有用吸毒來轉移痛苦的?你哪怕談場戀愛呢!我是不贊成你去坑個姑娘啦,但說不定你試一試就發現,單戀根本不是真的愛,真的談場戀愛你就知道現在這些都不算什麽了。”

華旻恺沒再作聲。

他心想:我要是實話實說如果我戒得掉她,那戒毒更不在話下的話,估計老姐更要吓死,直接把我扭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事實上,華旻萱雖沒有扭送他到精神病院去,卻也勒令他以後都回家住。

比起韓沐遙來,華旻萱到底是有點富家大小姐的嬌氣,上大學後沒住幾天宿舍就覺得不夠方便舒适,所以基本上是一直住家裏的,從大一開始就開着輛奧迪TT天天上下學了。

華旻恺對她的提議也沒反對。

大三以後華旻萱并不太忙,于是每天都開車接送弟弟,以便盯着他別做傻事。

華旻恺對此也是一副都随她的姿态。

華旻萱覺得他是不是順從得太過有些不正常了,他聳聳肩:“我又不傻,這大冷天的,有你香車接送多舒服啊!”

隆冬時節,沒幾個好天兒,時而雨夾雪,時而有随冷空氣一并從北方飄過來的霾,令人總有病弱且壓抑的感覺。

這天霧霾尤其嚴重,簡直如幕如帳,遠光燈打出去都只如螢火,不知空氣中的什麽顆粒将被弱化了的霓虹散射成光怪陸離的暈,邋邋遢遢地糊在沾滿了水汽的車窗上,周圍的車行過都如同在幻影間穿梭,恍惚間就也成了亂影的一部分,真讓人害怕極了。

痛彌漫,讓黑暗為我來僞裝,不讓你看到我淩亂步伐,今夜的悲傷像走不完。

——何止今夜,何止那一夜。

這一生一世的悲傷,都走不完了。

坐在副駕駛上的華旻恺看了眼正高度緊張操縱車子的司機,喃喃念叨了一句:“可真夠黑的。”

華旻萱随口應了句:“是啊,無星無月嘛!”

她只是不走心地搭了句腔,華旻恺心裏卻一陣悶痛。

他不自在地将臉轉向側窗,又縮回了沉默的殼子裏。

自從那個夜晚之後,他再也受不了“星空”,“流星”等等,一切可以輕易觸發最殘忍回憶的意象。

他索性将網名改成了一串長長的“無星無月的飄雪天空”,卻沒有意識到,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地随時都在提醒自己去回憶?

有什麽辦法呢?那個夜晚,是他所有痛苦的頂點,卻也是他唯一幸福的源泉。

在潛意識裏,他其實更不能接受的,是那個夜晚的記憶越來越模糊。

然而就算是揣在心頭反複玩味,時間還是冷漠無情地快速前行,将那一天與他的距離越拉越遠,以至于已遙不可及到足可讓他痛斷肝腸,甚至有些時候想起來會覺得不再真實,好像前朝的風花雪月,好像在某個故事裏上演的別人的過往,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真正擁有過。

曾經默默地站在安全距離外單戀着她時,那種自卑和憂傷,他以為已是這世上之最強烈而深刻,根本不敢想未來,不敢想也許。他從未想過,原來這世上還能有更加強烈而深刻的自卑和憂傷——

那就是,跨過那段安全距離之後,一夕飲鸩,以為自己捧在手上苦苦等待了這麽多年的真心,終于有幸被她接了去,卻不料只是在她空虛寂寞時被随手拿去把玩一會兒,之後便棄如敝履,随手扔在地上踐踏兩下,決絕而去。

你心慌,要夜色幫忙來隐藏,看不到你臉龐,你的變幻,今夜你溫柔像種補償……

——他一想起她口中的“補償”,就屈辱得渾身發抖。

在她心中,他究竟算什麽?是不是比乞丐都不如?一點廉價的虛假溫存就足以打發?

他要的一生一世,在她那裏就只是個妄想症患者鬧的笑話嗎?!

可偏偏那一整晚太過特別而根本不可能不刻骨銘心的圖景,将那麽多只需要一星一毫就足以擊垮一個人的情緒,就那樣深深地烙在了記憶裏。

所以,寧願飄着大雪,那樣會心裏擁擠着只會想到禦寒、回家之類無關緊要的瑣事,甚至一想到這些就覺得暖暖的。

所以,處心積慮構出一個“無星無月的飄雪天空”,其實是在說,我不憂傷,我不憂傷。

只是,盡管有了一個“不”字,“憂傷”卻也還在,所以其實,也還是在憂傷着。

華旻恺調整了一下姿勢。

奧迪TT是女孩開的車,對于188的他來說,實在是坐着太憋屈了,無論怎樣調整都不舒服,無論怎樣盡量伸展,都不會舒服。

無論怎樣,都逃不過自從那次高燒昏睡中開始,就一直在他腦海裏反複回響的背景音。

那是很久以前的老歌,張信哲的《放手》。

可他放不了手……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

在旁人眼裏,華旻恺早已恢複了正常,他一直都是那個該上課上課、該打球打球、該參加活動參加活動的正常大學男生。

畢竟是沒太發力就考上的學校,他的考試成績也連續兩個學期都名列前茅,拿到了三好學生,獎學金,以及好幾個其他獎項。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心裏,他還是那個渾渾噩噩的人。

一直沒有走出那個夜晚,心裏空着一個洞,那夜的寒風老在嗖嗖地往裏刮,一閉上眼睛,就看到那個冷漠的人,面無表情無動于衷地,看着他崩潰。

明明她只要伸出根小指頭就能救他的,可她偏偏不肯。

那麽吝啬,那麽忍心。

然而大二開學不久,華旻恺卻發現,那個吝啬忍心到令人發指的人,好像不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