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學

上學

她母親被趕出了家門。

那裏其實從來都不是自己的家，只是一個能吃一口飯，睡一晚覺的地方。

這個裹着小腳的婦人掖了掖耳間的碎發，深沉的看着身邊瞪着圓溜溜眼睛的她。

娘倆站了起來，背着簡易的包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一畝三分地。

她的母親帶着她，順着北上逃荒的難民大隊們一起烏壓壓的走着。路上，饑荒、凍霜、幹旱......肅殺凄厲的殘骸刻在了這個年僅7歲的小姑娘的心裏。

她死死的拽着母親，生怕她會像路上見到的所有父母一樣，流着淚捂死襁褓中哭啼的女嬰。

但是所幸她的母親沒有。

為了謀生，她們周轉來到了關中的縣城。

她餓的昏了過去，又被餓醒；母親吃苦耐勞，在縣長老太太家裏找了份長工，至少有了口飯吃。

縣長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最小的連路都走不穩。那時她母親攬下了所有的家務，成為了私家保姆；而只比縣長太太小女兒大1歲的她要幫着母親帶孩子。

她很羨慕，每天早上在飯桌上對着縣長太太發牢騷說“學校作業太多、老師無聊”晃着腳丫子匆匆忙忙吃完早餐趕着上學的三個小姐，很羨慕每晚她們點燈是為了看書，而自己點燈是為了納鞋底。

她似乎很敏感，似乎總能感受到三個小姐對自己愚鈍無知的諷嘻。

她決定讀書。

這個決定不是小事。她比母親都知道她們娘倆的境況；可她更明白，母親這卑微到泥濘裏的輩子，納了一輩子的鞋，做了一輩子的衣，連字都不會寫。

母親沒答。她也明白，即使她沒讀過書。

第二天，她見到了這輩子木讷少言的母親唯一一次厚着臉皮，攪着手指忸怩的站在縣長太太的辦公桌前，支支吾吾的開口說能不能多做些工，多給一些錢。

縣長看着她，問原因。

婦人笑得腼腆，說想供女兒讀書。

縣長是個夫人，在去年調到這裏做縣長前為地下黨工作過。她無聲的聽完老婦人的請求，沉默良久。

第二天，母親遞來了縣長拿給她的一個舊書包，對她說，好好念書。

***

家裏的田徹底的荒了，就像其他幾個山頭一樣。

自從他哥哥看着沒翻的地焦急無奈，冒着膽子跑出去幹活，被戰敗的戰機盲目的掃射打成了篩子後，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

母親看着他倆，決定送着去讀書。

舉家遷去了縣城外五裏地的鄉下。他母親是個農民，但是知道讀書是啥；他也是。

他在偶然一次聽到爺爺和母親的談話，說中學要是能考上國立中學，那裏是政府撥錢供着讀書，沒有學費。

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不同于自己頑皮的弟弟，他性子安靜內向，不愛說話，卻明白着自己的處境，活得清醒。他是班上唯一一個農民，破爛的衣服用具引起不少好奇複雜的眼光。

還好，自己有書海為伴。

不出意外，他考上了省裏最好的國立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