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夏晚青挽着她的小包袱,風塵仆仆地下了車。

盡管來到這個幾百年後的世界已經一個多月了,夏晚青還是被眼前這熙熙攘攘的熱鬧場景震撼到了。

“讓一讓,讓一讓,我的車馬上就要開了!”是扛着行李行色匆匆的旅客。

“臭小子,再敢亂跑,當然人拐子把你拐了去。”是正在教訓孩子的婦人。

“茶葉蛋、玉米,油餅、馄饨咧!”是街頭攬客的小販。

盛世繁華,國泰民安。

夏晚青想,這真是一個美好的時代啊!

換成她那個時候,她一個年輕女子哪敢獨自出門,怕不是還沒從鄉裏走到縣城,就會遇上歹人,要不抛屍荒野,要不就被擄去賣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

哪像現在,女子能輕松獨自出門,還能這樣安安穩穩地乘坐這個叫做“火車”的交通工具,不過兩天的功夫,一眨眼就能來到千裏之外。

若是以前,就算用最好的駿馬拉車,這些路程,怕是也得走上一個月。

說起來夏晚青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

她出身禦廚世家,可惜夏家三代單傳,到了她這一代,更是只得了她一個。

她還在娘肚子裏的時候,她爹就意外去世了,她是個遺腹子,她祖父為了家族的傳承不至于斷絕,從她一出生,就瞞着所有人,把她當男孩子養,教她學習廚藝,繼承家業。

夏晚青天賦異禀,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終于不負祖父的期望,一步一步走到了禦膳房禦廚總管的位置上。

可惜好景不長,遭逢亂世,叛軍攻打進了皇城,皇帝倉皇出逃,她也在亂軍中丢掉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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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睜眼,就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她是一個與太爺爺相依為命的鄉下丫頭。

太爺爺當年也曾是個人物。

據說在解放前還曾給大人物做過菜,可是得罪了權貴,被斬斷了右手食指,從此再也拿不得菜刀和鍋鏟。

不得不隐居鄉野。

這個世界的夏晚青也是命苦,她爺爺在解放戰争中壯烈犧牲,父親也在她三歲那年,一場巨大洪災中為了救人而犧牲,母親悲傷過度,沒過多久也病逝了。

太爺爺就把她接回了鄉下。

鄉下窮,她連書都沒正經讀過,是太爺爺給她開的蒙,從五歲就開始背食譜,背不出來就被罰跪在門口的硬石板上,就算是大冷天,刮風下雨,也要瑟瑟發抖地背出來為止。

珍稀的食材沒見過,太爺爺就在沙土上畫出來給她認,認到滾瓜爛熟。

用地裏種的紅薯練刀工,把沙子盛在鍋裏練腕力。

太爺爺硬生生地在一無所有的鄉下,将自己一生所學的本領都傳給了這個世界夏晚青。

來自幾百年前大周朝的禦廚總管夏晚青穿越過來之後,自小錦衣玉食的她對于鄉下一窮二白的環境很是花了一點時間才适應下來。

然後她就開始做夢。

夢見這個世界的夏晚青其實生活在一本現在的人寫的話本子裏。

她拿着太爺爺臨終前給她的定親信物,兜裏還揣着太爺爺厚着臉皮找她父親當年的領導弄來的安排工作的條子,以及生産隊裏開的介紹信,去城裏找她那自小定親的未婚夫。

那個叫做陸建華的男人對她說,男主外女主內,讓她把國營飯店廚房的工作讓給他,他去上班掙錢,她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她就信了。

不僅對他傾囊相授,還冒名頂替,代替他去參加全國烹饪大賽,得了大獎。

陸建華從此走上了一條功成名就的青雲路。

而她卻被掃地出門,窮困潦倒之下抑郁成疾,最後郁郁而終。

而太爺爺的一身絕技,除了陸建華那男人學了點兒皮毛之外,終究也沒有傳承下去。

三天前,夏晚青看着眼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太爺爺,嘆氣,這老人苦心孤詣教會了曾孫女兒一手好廚藝,卻沒有教會她怎麽看人,才會遇人不淑,落得那樣的下場。

她緊緊地握住老人枯瘦如柴枝的手,眼前病骨支離的老人似乎與前世臨終前的祖父的影子重合了起來:“您放心,晚青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将夏家的傳承發揚光大。”

“傳承”這兩個字,在夏晚青的心頭,份量是很重的。

老人家在萬般不舍與擔憂中閉了眼。

在鄉親們的幫助下辦完了太爺爺的喪事,夏晚青對這老人其實并沒有太多的感情,但畢竟是他辛苦養大和教導了她如今所占據的這個身體,她得感恩。

真心實意地在老人家的墳頭前磕了三個結結實實的響頭,夏晚青挎着一個只有兩套換洗衣裳的小包袱坐上了到寧瀾市的火車。

她那個傳說中的未婚夫在這兒,太爺爺豁出老臉去給她求的那份工作也在這裏。

據說原身的父母還健在的時候,她是在寧瀾市裏住過的,跟她定親的陸家,是她爺爺當年在戰場上過命的好兄弟。

在她父母去世之後,陸爺爺還把她接到家裏去住過一段時間,準備把她當童養媳養大的。

可是在太爺爺的堅持下,還是把她接回了鄉下。

當時原身的年紀還小,在城裏生活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了,如今的夏晚青就更是沒有任何的印象。

倒是在夢裏的那個故事裏知道,她拿着信物找上門去的時候,那家人好像并不怎麽待見她,似乎也有點不太想認下這門親事。

直到她拿出安排工作的條子,證明自己不會在他們家吃白飯的時候,他們的态度才好了些。

不過卻提出,如果想要留在陸家,就要把這份工作讓給陸建華的條件。

原身一個從小在鄉下長大的小丫頭,又是被有着傳統封建思想的太爺爺養大的,哪能有什麽主見,被陸家拿捏得死死的,乖乖答應了他們的要求。

夏晚青想起這事就生氣!

太爺爺那麽清高有骨氣的人,一輩子吃盡了苦頭也沒有開口求過人半句,帶頭來豁出一張老臉去求了她父親當年的領導,搬出她父親當年的功勞來說事兒,好不容易給她弄來了這份工作。

為的是什麽?

不就是怕她沒人撐腰,将來在陸家會受到欺負,給她一份安身立命的依仗嘛!

誰知道她就這麽輕飄飄地給出去了,也不知道太爺爺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會不會氣得掀翻了棺材板。

夏晚青這回來到城裏,壓根兒就沒打算過要去找陸家人。

如今可是女人也能光明正大出來工作的時代,她有工作,有手藝,完全可以靠自己堂堂正正地掙生活,何必要去依附別人,寄人籬下呢!

“大姐,請問一下到興華飯店怎麽走?”夏晚青默默觀察了一會兒,找了一個手臂上戴着紅袖章正在維持秩序的中年女人詢問。

女人态度很好,還親自帶她找到公共汽車站,指點她該搭乘幾路車,到哪個站下車又如何換乘,交待得十分周全,一點兒也沒有因為她這一身鄉下姑娘的打扮而瞧不起人。

夏晚青沒有乘坐過公共汽車,鄉下沒有,她第一次離開鄉下,就是生産隊長的兒子架着牛車送她去縣城的火車站。

但沒關系,仔細看看便能學會,幾十年謹小慎微的宮廷生涯,早就讓她練就了一身鎮定自若的本事。

何況露怯也沒關系,本來她的身份就是個沒有什麽見識的鄉下姑娘嘛!

幾經周折終于找到了興華飯店,下午三點多,不是飯點,店裏沒有什麽客人,只有一個戴着藍布袖套的女服務員在百無聊賴地在櫃臺裏拍着蒼蠅。

看見夏晚青進來,還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還沒到吃飯的點兒呢,晚點再來吧!”

夏晚青拿出介紹信:“你好,我是來報到的。”

女服務員看完介紹信,又皺着眉頭上下打量了她好幾眼:“你等等,我去請示一下領導。”

沒過多久,就有一個穿着白襯衫的年輕男人匆匆忙忙跑出來:“夏同志是吧,跟我過來吧!”這年頭女人當廚子的比較少見,不過這是上面安排下來的關系戶,怠慢不得。

男人的态度挺殷勤。

飯店的辦公室就在大堂的後面,男人帶着夏晚青一邊走,一邊跟她介紹:“這裏就是後廚……”

後廚裏吵吵嚷嚷的堪比集市。

面對夏晚青不解的眼神,男人有些尴尬地說:“你來得不巧,明天就是全國烹饪技術比賽最後确定名單上報的日子,本來都準備得好好的,誰知道事到臨頭出了岔子,大夥兒正焦頭爛額呢!”

夏晚青記得,那話本子裏說了,原身代替陸建華參加的烹饪比賽,是1985年的第三屆全國烹饪技術大賽,現在才1983年,那就是第一屆了。

據說那次是興華飯店第一次在這種大規模的比賽中獲獎,也就是說,這一次的比賽,興華飯店應該是沒有斬獲的。

不過現在可不一樣了,她來了。

夏晚青走進後廚:“發生了什麽事?”

她的聲音不大,卻出人意料地沉穩,帶着一種常年上位者不容小觑的氣勢。

熙熙攘攘的後廚就這麽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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