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礙着你吧?
沒礙着你吧?
教師公寓的環境還算可以,就是衛生間要大家一起共用,這對汪烨來說沒什麽。謝玲黑着臉明顯對這裏不是很滿意,她欲說還休的嘆了一口氣,事已至此,只能慢慢克服了。
他們家倒也沒有很奢華,就是自己蓋的兩層小洋房,還是汪國強一磚一瓦親手蓋的。說是自己兒子以後的婚房,無論如何都要親歷親為才放心。
每每他樂呵呵的說到這些,謝玲都會毫不留情的潑他冷水,“我的兒子以後是要去大城市定居娶老婆的人,這種房子別說未來的媳婦看不看得上,就是兒子自己也看不上。”
她總是這樣,盲目自信的決定汪烨的一切想法,她一向奉承母子連心,自己兒子就是放個屁她也知道汪烨今天吃了什麽。更何況是這種在她眼裏所謂的人生大事。
汪國強也只能将一貫的憨憨笑容貫徹到底,畢竟謝玲是個有文化的教師,一般有文化的人說什麽都是對的,更何況這個有文化的人還是他的枕邊人。
當初娶了謝玲,他恨不得去給自己的祖上十八代燒高香。他這人除了一身蠻力沒什麽本事,養活一家三口都挺費勁的,更別說出人頭地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娶了個文化人做老婆居然也能在親戚面前揚眉吐氣光宗耀祖了一把。他認為謝玲是個寶,旺夫的寶,這個寶還給他生了個兒子續上了汪家的香火,兒子更是遺傳了謝玲的智商上了高中,以後還要上名牌大學,娶大城市的媳婦。
這些都是謝玲的功勞,汪國強覺得他的家庭能有現在的穩定全仰仗着他娶到的這個寶,這是他的福氣,也因此他對謝玲的一切要求都是言聽計從,無條件相信。
汪國強不和他們住一起,他吃完晚飯就離開教師公寓去了工地的宿舍。對于這種夫妻分居兩地的情況汪烨早已習慣。只是一想到家中只剩下他和謝玲便像得了什麽怪病,終日眼皮沉重,喉嚨幹澀,這怪病導致他不愛正視一切事物,包括喋喋不休的謝玲。
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嘴巴也因此罷了工。一切能用點頭搖頭或者其他肢體語言答複的事情他一貫不想勞煩嘴巴。因此,謝玲天天自怨自艾的抱怨自己生了個啞巴。
她說她的,汪烨總能找到合适的方法屏蔽一切的外音。
比如今天他的耳朵裏只有頭頂上咯吱作響的老舊三葉吊頂風扇的聲音。看着它晃晃悠悠的快速旋轉着,此時的汪烨哪裏還聽得見謝玲說什麽。他滿腦子都是不知何時看到的一則新聞,吊頂工業風扇因螺絲松動,掉落下來時不幸削到了一個工人的脖子,還不偏不倚的正好是大動脈,最後那名工人因為失血過多當場死亡。
他搬着凳子往後挪了幾步,确定停在了安全區域才放心的在心裏松了一口氣。吊扇下的謝玲穿着胸口一圈蕾絲花邊的小碎花白睡衣,手裏焦躁的搖着蒲扇,這是她從老家唯一帶過來的東西。
其它的東西都被謝玲以“這些東西帶去那個地方就糟蹋了!”為由放在家裏停灰。盡管蒲扇從中間開了一道口子也并不影響她扇出讓額前的碎發上下擺動的強勁風,風裏還隐約傳來數落的疑惑,“你那滿頭大汗的還坐的那麽遠,澡不是白洗了?”
汪烨心想,多洗一次澡總比英年早逝的強,以後他不知道,至少現在他還不想死。
見汪烨沒說話,一句耳熟能詳的“啞巴啦!”從謝玲蒲扇強勁的風中傳來。不出意外,她每次說完啞巴就會關上房門拒絕一切溝通。她并不是一個喜歡吵架的人,她覺得和那些農村的婦女整日裏為了一畝三分田,或者是老公兒子糟心時在人前罵罵咧咧的樣子是沒有素質的,但是這并不影響她在關上房門以後自己嘀嘀咕咕的數落她煩悶的一切人和事。
謝玲離開客廳時還不忘關掉吊扇,這會,她倒是不關心汪烨是不是白洗澡了。
汪烨伸了伸懶腰,收拾了一下午的屋子也還是很累的。他回到自己房間習慣性的打開《月亮與六便士》,這是他的睡前故事,從初中看到現在,書角磨損的印記足以證明他對這本睡前故事的依賴。
“我不記得是誰曾經建議過,為了使靈魂寧靜,一個人每天要做兩件他不喜歡的事。說這句話的人是個聰明人,我也一直在一絲不茍的按照這條格言行事,因為我每天早上都起床,每天晚上都上床睡覺。”
汪烨翻頁時看到的并非是書簽,而是一張紅的刺眼的100元紙幣,緊緊的夾在書頁的縫隙裏。他仿佛能看到汪國強像鋸末一般粗糙的手從褲子最隐秘的口袋裏掏出自己一個月僅有的兩百塊錢生活費,其他的錢被謝玲以上交生活費和汪烨的教育費為由如數收了上去。
這也是心高氣傲的謝玲為什麽會嫁給只有小學畢業的汪國強的原因。他夠老實,好駕馭,言聽計從,不會反對她的一切聲音。一切以家庭為主,應該是以謝玲和汪烨為主,更不用擔心他在外面會風花雪月給她找麻煩。
這些謝玲在汪國強身上看到的僅存的優點在高知分子身上是找不到的,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不然也不至于年輕的時候被第一任男友給抛棄,轉頭做了書記的上門女婿。
汪國強一天累死累活在工地幹9個小時也就58塊錢一天,汪烨書中的100 元是他兩天的工資,這已經是汪烨收到的第5張100元。以前是幾十元不等,自從他上了高中以後,面值就變成了最大的。
每次汪國強回來一趟都會偷偷的在這本書上夾一張100元。對于他一個還未出社會自力更生的高中生來說,這已經是巨資了。
汪烨很開心,但不是為了那張百元大鈔,而是汪國強每次都把父子兩的秘密藏在了《月亮于六便士》裏,明明這本書他藏在了最角落,因為謝玲不讓他看一些和課程無關的小說浪費時間。
如果是謝玲,她肯定把錢放在英語課外輔導書上,又或者是物理真題上,但前提是她不可能放。原因是外面誘惑太多,如果像汪烨這麽大的男孩子有了錢一定會去游戲廳,歌舞廳這種他們好奇的地方敗家,上了瘾,然後毀了前途。
他偷偷把錢存了起來,也許以後有機會,這些錢能支援汪國強以後的貪杯錢,他就這點愛好,睡前都要小酌幾杯,在家裏謝玲不讓他喝,在工地他可以過過嘴瘾。
汪烨撐在窗臺邊看着滿天的繁星圍着月亮縱橫交錯着,月亮明晃晃的甚至有些刺眼,而他卻只看到了六便士,被六便士遮住的月亮,縱使他擡頭也依舊只有六便士。
他低頭時卻沒有看到六便士,看到了一個衣不蔽體,旁若無人準備脫褲子就地大小便的邋遢中年婦女。
就在汪烨對樓下女人的不文明行為非禮勿視時。那個嘴角叼着煙,光着膀子的卷毛男人從屋裏跑了出來,迅速的提上了女人的褲子,二話不說的拉着她進了屋。女人還在含糊不清的說着什麽汪烨聽不太清,依稀聽見撿他錢的小男孩委屈的辯解,“不是我解開的,是媽自己解開的。”
“快去洗澡!”這話是那個男人說的,“明天再讓我在大街上看到你直接卸了你的腿!”
“哦……!”
汪烨看着樓下缺橫少數的理發店三個字出神,旁邊裝修嶄新的大理發店燈光明亮,邊上昏黃破舊燈光的理發店像是新理發店的附屬屋,看門室一樣看守着亮堂堂的新理發店。
光着膀子叼着煙的男人又一次從理發店出來,他像是勞累了一天得已空閑,慢慢的在門口的臺階上坐了下來,眼神望着新理發店出神。嘴邊的煙剛熄滅又順手點了一根,整個動作行雲流水般自然,怪不得每次見他嘴裏都叼着煙,這是煙瘾晚期了吧,這麽能抽,跟煙不要錢似的。
“喂!”他正尋思着樓下的男人擡着頭朝樓上喊了一聲,汪烨有些不确定的往四周看了看。
“說你呢!四眼!”
雖然對四眼這個不太友善的外號他早已見怪不怪了,但不代表他不會生氣。
“你扒在窗戶上看什麽呢?”樓下的男人問。
汪烨沒好氣的回了一句,“看月亮!”便幹脆的關上了窗戶。但他還是聽見了樓下男人略帶戲谑的一聲嘲笑,“你的月亮掉地上啦?”
畢竟這種簡易又年久失修的玻璃窗要想讓它起到隔音的效果無異是異想天開。不過沒關系,他屏蔽自己不想聽到的聲音一直是強項,哪怕是在自己耳邊的噪音依舊有辦法裝聾作啞。
但今晚,他的特異功能徹底失靈,樓下一晚上的驚聲尖叫讓汪烨徹底失眠,他悻悻的打開窗戶尋找着聲源,最終在破舊的理發店裏确定了噪音的位置。他剛想開嗓子抱怨,二樓的一個鄰居老太太對着窗戶喊話,“郝運啊!你快回來家看看,你媽又半夜鬼叫了!”
二樓鄰居的座機電話沒挂多久就見男人慌忙跑了回來,他開了燈沒一會就看見男人騎着自行車載着邋遢的婦女消失在了巷子口。
刺耳的尖叫聲沒了,汪烨躺在床上還是沒有睡意。輾轉反側的無奈中不知不覺窗邊的黑夜漸漸褪成了淺白色,月亮的光慢慢黯淡,直到被更熱烈的太陽光替代。他站在窗邊俯視着樓下漸漸醒來的巷子,男人踩着自行車的身影出現在他視線裏。
這是第一次他見男人的嘴角邊沒有叼着煙,而是叼着一朵荷花,他總算是穿上了衣服,是一件紅綠配色的花襯衫,配上他的花褲衩,這身打扮讓汪烨有種住在海邊的清涼。
只見他緩緩撐住自行車,小心翼翼的把車後座已經睡着的邋遢女人打橫抱進了屋,随後就聽見鍋碗瓢盆忙碌的聲音伴随着他無精打采的一聲,“刷完牙再吃早餐!”
“今天沒有肉包子嗎?”這是撿錢小男孩的聲音。
“也沒有我愛吃的麻球了!”這是小女孩沮喪的聲音。
“肉包賣完了,麻球油炸的天天吃不健康,喝點白粥清清腸胃。”男人的話音剛落,汪烨就在門口看見了他。他跨上自行車準備離開時像是想到了什麽又下車走到門口囑咐一句,“桌上的荷花別弄壞了,等會媽醒了找不到會發瘋!”他說完無聲的指了指屋裏,随即傳來男孩子不耐煩的聲音,“知道了,我今天連家門口都不會出去!”
男人像是很滿意他的回答,從煙盒裏抖出一根煙挂在嘴角漫不經心的點着,打火機放回口袋時瞥見了窗戶邊的汪烨。
他戲谑的笑了一聲,拿走嘴角剛點着的煙,“這大早上的又是看月亮呢?”
汪烨此刻再想躲起來回避好像已經為時已晚,他只好不甘示弱的偏過頭假裝潇灑的離開窗臺,離開前還留下一句,“好像沒礙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