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隐瞞

隐瞞

許是白天鬧過了，今夜樓下沒有了女人的尖叫聲，但汪烨還是無法入睡，因為謝玲在客廳和卧室進進出出的聲音弄的他很心煩。

謝玲一向沒有夢游的習慣，晚上更是備完課就早早睡了，熬夜這種事情對她來說是大逆不道的壞習慣，對自己是如此，對汪烨更甚。

看來今晚她的心事确實挺大的，能讓她這麽大逆不道的熬夜，甚至在第二天一早就叫醒了汪烨，說她要回一趟外婆家，外公喝了點酒把自己摔了，她要趕着回去看看情況。為了不讓汪烨大熱天的和她來回坐車折騰把他留在了祁城。

汪烨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自由有些驚訝，換做以前他肯定會在心裏默默的竊喜，但今天他突然覺得他的這次自由有可能會改變這個家的某些關系，他不确定，但他還是害怕，特別是看見謝玲穿上了她一直寶貝着的白色花邊連衣裙。

這條裙子是汪烨考上高中時她買的，說是為了慶祝自己兒子考上高中，花了不少錢。這對于一向節儉的謝玲來說，花80塊錢買了一條裙子，還是不耐髒的白色，随便一點墨水或一滴廚房濺起的油漬都能使這條80塊的裙子變成一件破布，但她還是買了。

那也是汪烨第一次見她穿裙子，平常謝玲從來都是長衣長褲，哪怕是在大夏天都是裹着一條厚厚的褲子。汪國強看見謝玲穿上裙子時眼睛都瞪直了，看來他也是第一次見。他驚嘆的問謝玲穿裙子這麽好看為什麽一直都不穿裙子。

謝玲只是以裙子不方便幹活為由搪塞了過去。但汪烨卻從外婆的口中得知，謝玲還在讀師範的時候有一陣子買衣服都是買裙子，就算回來家幹農活也穿裙子，為此外婆沒少埋怨她不是幹活的料。

後來才得知那是女兒家的心事，謝玲談戀愛了，對象也就是宋元口中的趙輝。倆人算是情投意合。但戀情沒堅持多久，畢業後倆人就各奔東西，卻還是會有書信往來。直到分配工作後的第二年，書信漸漸少了，最後一次收到趙輝的書信時就是倆人分手的日子。也就是從那天起，她就再也沒有穿過裙子。

就連這條裙子也就只有汪烨考上高中時穿過那麽一次，今天是第二次。

謝玲的這些瑣碎往事汪烨都是從那個喜歡找他唠嗑的外婆口中得知。外婆說汪烨一看就是讀書人，文文靜靜，不愛說話，不喜吵鬧，和村子裏其他灰頭土臉的男孩子不一樣。所以外婆總喜歡跟汪烨聊一些家長裏短，大多都是汪烨沒出生之前的事情。

汪烨愛聽，外婆也不知疲倦的津津樂道。往事的內容也很廣泛，遠到內戰時期的艱苦，近到改革開放後的欣欣向榮。外婆的父親曾是內站時期八路軍的看哨，也是一名救了全村人的英雄。

汪烨很喜歡在農村天将黑未黑的伴晚，坐在外婆吱呀作響的竹椅邊，靜靜的聽着她搖着蒲扇說一些古往今來的往事。從落日消沉說到滿天星辰，有時候聽着聽着就聽見外婆輕輕的鼾聲。

謝玲的一些紅塵往事汪烨都是那個時候聽來的。但謝玲并不知道，她的母親已經将她的家底兜的一點也不剩，還是反複強調的那種。

汪烨沒說什麽，照慣例的點頭，這是他對謝玲一向的肌肉記憶，哪怕心裏隐隐約約知道她或許不是真的回老家看外公也還是點了頭，表示他知道了。

謝玲難得一次給了汪烨100塊錢，囑咐他餓了下樓買吃的。但他沒有問謝玲回去多久，她也沒說，可是從這100塊的大方程度來看她不會很快回來。離開學還有一個多星期，最多也就一個多星期。

謝玲走後，汪烨在中國地圖上找到了祁城到京市的距離。短短的一條彎彎扭扭的黃線卻是1000多公裏的路程，舟車勞頓都要好幾天吧。

他望着巷子口似火的驕陽席卷着聒噪的蟬鳴向路上的行人奔湧而來，也包括騎着自行車的汪烨。

他也不确定汪國強是不是在這附近的工地上班，祁城也就這麽小，他挨個的找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工地，終于在一處大壩附近找到了汪國強。他正頭戴紅色的頭盔和一群同樣光着膀子的男人修建跨江大橋。

和他想象中的有點不一樣，汪國強雖然沒有頂着烈日但卻被一邊的監工吼了好幾聲，警告他們快一點，這裏沒敲平，那裏沒補上，整個橋洞都是監工呵斥的回聲，聒噪又刺耳。

汪烨沒有叫他，而是在路邊等了他很久，直到監工的挑三揀四變成了吃飯時汪國強從橋上上來看見了傻傻站在太陽下暴曬的汪烨。

他震驚又緊張的小跑過來，什麽話也沒說就把汪烨拉到了陰涼處。汪烨還沒來得及把車頭上的西瓜和二鍋頭給他，汪國強已經開始喋喋不休的提問了，“你怎麽來了？來多久了？你媽知道你大老遠來我這嗎？你不會沒跟她說吧？她找不到你該着急吧？你這孩子，這麽熱的天跑來幹嘛？還站在太陽下曬，仗着自己白嗎？”

“我媽讓我來的。”汪烨簡短的一句謊話便回答了他所有的疑惑，他把西瓜和酒遞到汪國強手中，“媽給我買了輛自行車，讓我騎過來看看你，給你買點水果。”

汪國強有些受寵若驚，他舉起二鍋頭不可思議的說，“這也是你媽讓你買的？”

汪烨搖了搖頭，汪國強看着他不言而喻的笑出了疲憊的褶子。

“沒吃飯吧？走！”他把西瓜和酒又挂回了車頭，豪邁的說，“爸領你下館子去！”

他并排和汪烨走着，邊走邊打量着這輛自行車，那眼神就好像是在琢磨着把這輛車拆了能賣多少錢，他拍了拍曬的燙手的坐墊，“這新車不錯！”

“二手的。”汪烨平靜的說，“90塊。”

汪國強瞪圓了雙眼，“90？這麽便宜？我還以為是新車！”他不住的點頭，“你媽可真厲害，這要叫我肯定買不回來。”

汪烨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沒有告訴他謝玲不在祁城的事情。

汪國強說的下館子其實是一家簡陋的小炒店，店外直接拉了個大紅色的棚布，一個竈臺，一口鐵鍋，一罐煤氣，老板光着膀子，脖子上挂着毛巾正熟練的掂着鍋裏的菜。

即使有毛巾時不時的擦汗，還是有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滑落，有的滴在他手臂上有的直接落進了鍋裏。這要是讓謝玲看見了準會重新換一家，但汪國強已經坐在了小木桌前的紅色塑料凳子上。

和紅色棚布下同樣光着膀子喝着啤酒的一群男人渾然一體，遠遠望去甚至都有點分不清他們的樣子，清一色的紅色安全帽，黝黑精瘦的膀子，汪烨有種在玩找不同游戲的錯覺。

老板娘拿着紙筆熱情的詢問着兩位吃什麽，汪國強吧啦吧啦的說了一堆，汪烨發現全都是自己愛吃的菜。老板娘走後他又去冰箱拿了一瓶冰可樂放在汪烨面前，“天熱，喝點飲料涼快涼快。”

汪烨擰開瓶蓋，喝了一嘴的氣泡，沒過多久還打了個酸酸甜甜的氣嗝，頂着有點難受。

汪國強笑着擰開自己兒子買的二鍋頭，滿足的抿了一小口，看着汪烨，“回去不能讓你媽知道你給我買了酒，不然她要跟你急！”

“我沒那麽傻！”汪烨趴在桌上盯着汪國強粗糙的雙手心裏不是滋味，汪國強說的什麽他沒有仔細聽，但他還是知道都是關于謝玲的好話，什麽你媽對你嚴格都是為你好，她脾氣是強勢了點但不會罵你打你，這要是換做農村的那些孩子的媽媽哪個不是又打又罵的。

誇完謝玲他總會把好話繞到汪烨的頭上，“不過你從小就聽話，不吵不鬧，安安靜靜的，學習也沒讓我們操過心，一般向你這麽大的男孩子早就叛逆了，有的甚至都會和自己的父母對着幹，你從來沒有對我們發過脾氣。”

汪國強讪讪的笑了一聲，“我當初向你這麽大的時候還跟你爺爺打架呢，誰也不服誰，果然讀過書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就像你媽說的，素質高!”

汪烨只是靜靜的聽着不說話，他和汪國強很少有機會這麽單獨相處。因為謝玲怕他粗鄙語言會影響汪烨，再加上汪國強有時候酒喝多點就會時不時的爆幾句粗口，謝玲就更不放心汪烨跟他單獨相處，哪怕這人是他親爸。

天氣太熱，汪烨沒什麽胃口，沒吃幾口就飽了。汪國強總是說他的飯量和女孩子一樣，少的可憐，以他的思想，男孩子就是要吃的多身體才會強壯。但是一想到自己兒子是個文化人他便理解了汪烨的弱不禁風。自己的兒子以後不用靠體力吃飯，柔弱一點也沒關系。

他用粗糙的手掌握了握汪烨的手腕還是會有些心疼，“你瞧瞧你瘦的，多吃點，還在長身體呢，吃這麽點怎麽行！”

為了不浪費，汪烨最終還是硬着頭皮撐了下去，汪國強見他吃完了盤子裏的菜欣慰的傻樂，“就是嘛，多吃點！”

汪國強是沒有午睡時間的，吃完午飯他就要趕去橋上上工。臨走前他從髒兮兮的口袋裏掏出一堆零錢，翻了老半天把僅有的一張100元塞到了汪烨的手上。

“我有！”汪烨說着又塞了回去，汪國強眉眼擰在了一起，“拿着！買零食吃，爸包吃包住的用不到錢！”

倆人在樹下像打架似的推搡，最終100塊錢還是落在了汪烨的手中。他擡眼時，汪國強已經跑出去了很遠。他緊緊握着錢看着汪國強一步三回頭的背影鼻子一陣酸痛，随後一聲，“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漸行漸遠的回蕩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