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五十年後。
祝寂雲從山洞外回來,手裏還拎着個髒兮兮的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小白兔。
這個小白兔是祝寂雲幾年前偶然遇到的一對兔子下的崽,後山人跡罕至,這幾年除了寧淮竹回來,此外靜的沒有一點人氣。
也就這些年來這些兔子偶爾竄來竄去,顯得這一切不那麽靜。
祝寂雲在十年前就已經從玉石冰床上醒來了,她醒來時,身邊躺着的是依舊在沉睡的荀訣雪。
冰床上本就寒氣重,沉睡四十年,師尊的身體上都結了薄薄的一層浮冰。
祝寂雲将荀訣雪身上的薄冰水漬清理幹淨後,又仔細檢查了一下她的身體,發現她的身體确實在往好的方向恢複,靈脈已經修複的差不多了,頓時就松了一口氣。
之後她獨自清醒的這十年,每日除了修煉就是在師尊旁邊陪着她。
前些日子寧淮竹又來了一趟。
當初康坨的事情早在寧淮竹從這裏回到清缪宗後就得到了妥善的處理。他們親自在康坨檢查了一番,沒有任何惡氣殘留,一時之間,惡氣消失的幹幹淨淨。
知情的人都講這是多虧了清無仙尊。
在祝寂雲講了她親眼見到師尊以身殉道的畫面,寧淮竹長嘆一口氣,表示知道了。
她又問祝寂雲是怎麽回事。
祝寂雲就挑挑揀揀地講,說自己看到師尊那個樣子做,無法接受,只想陪着師尊一起,所以幹脆自毀靈力,幫助師尊一起。
寧淮竹當時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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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寂雲猜測她或許會在師尊醒來後親自問她。
她想着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将手中的髒兔子往旁邊輕輕一扔,兔子的幾只小短腿飛一樣跑遠了。
祝寂雲拍了拍手,輕輕一躍,來到冰床邊,開始習以為常地為師尊清理寒氣凝聚的浮冰。
這裏也沒有別人,只有她和沉睡的師尊兩個人。再如何和師尊相處,祝寂雲都不覺得膩。所以她沒有用任何靈力,全程都是用手親自處理。
先是低頭仔細地從腿腳開始,等所有一碰即化的碎冰全部消失,她才動用靈力将打濕的衣衫烘幹,然後循環往複,一寸寸清理到上半身。
等上半身清理完成後,祝寂雲的神色更認真了,她小心地用食指輕輕碰開那些凝結在師尊完美無瑕的臉上的寒霜,從細膩冰冷的額頭開始,尾指一動,輕輕掃過朱紅的眉心痣,然後順着高挺的鼻梁往下。
這樣的工作,在這十年裏祝寂雲已經做了無數遍。
可是每一次,她都不厭其煩,每一次的觸碰,她的心都會因為觸碰到師尊而緊張地跳動起來。
心口發熱,心髒砰砰砰,響的仿佛能重出胸腔。祝寂雲只是低着頭,專心的描摹清掃着荀訣雪臉上的寒霜,在這個只有她一人清醒的山洞裏,放任失控的心潮陷入灼熱的情海裏。
帶着寒意的指尖順着鼻尖即将落到粉色的唇瓣上,掃去寒意。
突然之間,一只蒼白瘦弱凸起青筋的手出現在眼前,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懸在半空的指尖沒有了歸處,忽然茫然起來。
嘶啞清冷的聲音響起,含着質問。
“你在做什麽?”
祝寂雲彎腰跪坐在冰床上,長長的烏發從肩膀傾洩而下,垂彎在冰床上。她的手還懸在半空中,離粉色的唇咫尺之近,就這樣怔怔地撞進一雙不含情緒的淡漠眼睛裏。
“師尊!”祝寂雲驚喜道,“你醒了?”
荀訣雪偏了偏頭,離祝寂雲的手遠了點,離開了她身體覆蓋而來的陰影,才從冰床上慢慢坐起。
祝寂雲微頓,她将手指收回,臉上驚喜的笑不知不覺也收起了幾分,凝聲道:“我在為師尊清理身體上因冰池寒氣凝結的寒霜。”
荀訣雪淡淡地掃了一眼她的指尖,感受着面頰上确實沒有什麽寒霜,道:“用靈力清理就好。”
祝寂雲望着她看不出什麽情緒的臉,心底沉了沉,沒有說話。
荀訣雪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她望着這熟悉的山洞,立刻就反應過來現在身處何處。
起身後,荀訣雪擡眸輕掃了一眼臉色紅潤,氣血十足的祝寂雲,問:“現在已經過去多久了?”
祝寂雲一直在盯着她看,見她望來的眼神清泠泠的,一如五十年前前往康坨之前對她的态度,心中不由得挫敗。
可她也知道,師尊對她有着這樣的态度才是正常的。
誰讓她是大逆不道膽敢觊觎自己師尊的徒弟呢?
可是師尊明明也對她心動不是嗎?
祝寂雲的聲音有些低沉:“五十年了。”
荀訣雪輕輕嗯了一聲,而後率先離開玉石冰床,來到了極寒冰池岸邊。
靈池一如既往的清幽寒深。
荀訣雪回首忘了一眼沉睡了五十年的地方,道:“出去說話。”
祝寂雲一路跟着她穿過後山,來到前殿。
這裏的布景其實和無忘殿有一點相像,祝寂雲醒來後來的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現在她們兩人站在前殿的一處樹下,燦爛的陽光熱情地散發着自己的光芒,耀眼的金光穿透綠葉,細碎斑駁的落在荀訣雪的身上,讓她的霜發也染了一層金色的光,看起來沒有那麽不近人情了。
而荀訣雪出來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聲音聽不出喜怒:“我身上的衣衫,是你的?”
祝寂雲聞言看了一眼,乖順點頭。
她解釋:“當時師尊的衣衫實在有些淩亂,我便拿出了我的備用給師尊換上。師尊放心,我只換了外衫,什麽都沒有做。”
“……我雖愛慕師尊,卻也不是那種趁人之危之人。”
祝寂雲大着膽子又補充了這麽一句。
荀訣雪眉心一蹙,她轉頭難以置信地望着說這種毫不掩飾的話的祝寂雲。
“你瘋了嗎?”
祝寂雲知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祝寂雲臉上帶笑,眼神熾熱地看着荀訣雪,裏面的情意濃得要将人溺斃在其中。
“我沒瘋,很清醒。我愛慕師尊,想和師尊在一起,我就要大聲的說出來。”祝寂雲道,“我就要明明白白地表達我的愛意,我的愛又不是見不得人,為什麽不能說?為什麽不敢說?”
她算是看出來了,師尊是打算走冷處理,還想再像之前在忘寂峰那樣疏遠她,企圖用冷淡來打消她的不臣之心。
祝寂雲心底冷笑,師尊這樣打算,絕對不會如願。
她也不願給她糊弄過去的機會,就要把一切撕裂開,毫不遮掩地袒露在人前。
讓她清清楚楚的意識到,她祝寂雲就是喜歡她荀訣雪,絕無更改的可能!
真正體會過那種即将徹底失去心愛之人的感覺後,祝寂雲別的什麽想法都沒有,只想牢牢抓住心愛之人。
至于什麽默默守護,為了不讓心愛之人憂心,獨自暗戀的戲碼,祝寂雲根本做不到。
她想要的,還是親手去搏,自己掌握最好。
本來她也沒打算荀訣雪一清醒就說這樣的話的,可是荀訣雪一睜開眼睛,面對她的态度就疏離地擺出來了。
祝寂雲實在忍不下了。
那種被冷寂淡漠的對待的感覺,五十年前體會過一遭就夠了。
荀訣雪怒斥:“住口!”
她冰霜一樣的臉被祝寂雲大逆不道的話刺激的迅速染上緋紅,聲音淬着冰,毫不留情道:“你這樣悖逆不軌的感情,完全不容于世!”
這樣凜冽而絕情的話,不知究竟在對誰怒斥叩問。
祝寂雲也生氣了。
她梗着脖子,眼裏的火一下子燃燒起來,熱氣騰騰的将要摧毀一切。
“憑什麽你要說不容于世?就因為我愛你嗎?”祝寂雲氣的抖着手道,“你說大逆不道,我勉強認了,可你怎麽能說出它“不容于世”的話呢?”
她的感情就那麽見不得人嗎?連存在于這個世上就要被人抨擊。
還是被她最喜歡的人抨擊。
祝寂雲委屈的想哭。
荀訣雪面如寒霜,如這世界最寒峭的懸崖開出的冰霜之花。
不可接近,不可攀折。
撞見她通紅的眼,荀訣雪垂下眼眸,方才的暴怒好似昙花而現,此時的她仿佛又被封印在了玉石之中,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有沒有別的要和我說?”
祝寂雲見她避而不答自己的問話,狠狠皺眉。
“……什麽?”她勉強想起了幾分正事,雖然這正事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有,當初師……你和師叔他們去康坨的時候,我偷偷尾随你們也跟去了。”
下意識想喚出師尊,祝寂雲立刻将這個稱呼咽下喉嚨了。
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讓荀訣雪當自己師尊。
模糊身份,從稱呼開始。
荀訣雪等了等,沒等到祝寂雲再說別的。
“沒有了嗎?”
祝寂雲遲疑了一下,見狀,荀訣雪心底動了動,道:“你盡管說。”
“我趕到康坨中心時,惡氣已經沒了,我看到你在自毀身體,源源不斷的釋放力量,想阻止你又不知道該怎麽阻止。我便陪着你一起那樣做了。”
祝寂雲的聲音很平淡,仿佛當初的同死之舉沒什麽大不了的,她眼眶沒有方才那樣充紅了,但還是有些濕漉漉的,輕輕道:“所以這五十年來,我便陪着你一起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