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就當我死了吧

冬尋是向北的媽媽在他6歲的時候在街上撿來的。

向蕊是個溫柔的熱心人,做完慈善活動後回家路上看到了路邊蹲着的冬尋,然後讓司機停了車把他帶回家了。

冬尋從此成了向北的哥哥,又或者是,向北成了冬尋的弟弟。

年輕的時候向蕊自己帶着向北,從父母那裏借了一筆資金,開了個小建築公司,前幾年向北畢業了,回公司之後她就把事情交給了向北。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忙碌了,一直希望冬尋能夠回來,讓向北找了很久。

他們以為冬尋已經躲到很遠的地方去,沒想到他這麽多年一直在本地,就像和他們有一道無法突破的結界,八年來沒有一星半點的消息。

向蕊病了,所以向北并沒有告訴她自己已經找到了冬尋,因為他沒辦法把他帶回家,怕說了也只是讓她徒增傷心。

從冬尋那裏離開之後,有一個多星期向北真的沒有再去找他。

冬尋站在飲水機面前仰頭喝藥,嘲諷自己還是不夠狠心。向北一周多沒來,他這八年靜下來的情緒又開始不安叫嚣着要找個出口。

他喝完沖劑,随手就把塑料杯子揉成一團扔在垃圾桶裏。

他已經三天沒有上班了,幹保險就是少幹一天少拿一天錢,也影響不了別人的工作。他請假之前和客戶說最近有點忙,所以在家三天沒人打電話給他,也沒人催他去辦業務。

這幾天晚上他一閉上眼睛就是那天向北出現的場景。

向北真的長得很高了,大概有一米八幾,看上去沉穩內斂,穿着休閑西裝背對他的時候根本認不出來是那個混世魔王。

冬尋習慣了生活裏沒有向北的一切,那天向北突然出現的時候他非常驚訝,但轉瞬也冷靜了。

向北執着,無論什麽事,下定決心做了就一定要做到。

比如在折磨他這件事上,孜孜不倦,不遺餘力。

Advertisement

包括時隔八年的重逢,都有着之前的風格。霸道、野蠻、不講道理。

貌似風平浪靜的一個星期在冬尋出門買菜的時候畫上了一個句號。

向北一路沉默跟着他回到了住處,他開門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回頭問他:“你怎麽又來了?”

進門前向北掐滅了手中的煙,扔在角落不知道是哪家的垃圾袋裏。

反身關上門,向北換了鞋就跟着冬尋去了廚房,他等冬尋放下手裏的菜,傾身過去從身後摟住他的腰,下巴擱在冬尋肩上。

他一句“跟我回家吧”還沒出口,冬尋就偏過頭說了一句:

“放手,不然滾出去。”

向北随即松開手。

冬尋笑了笑,不知道是在諷刺誰。

向北吧,他諷刺身後這個人,怎麽八年來還那麽自以為是。

冬尋做了兩個菜,本來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通常只有一個菜,但是向北在,他沒有趕他走,決定和他吃個飯,當做“和解”,給自己八年前不辭而別一個交代。

他本來不會做飯的,兩人上了初中後向蕊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和向北經常是去外面吃,吃的多了,什麽都吃膩了。

然後冬尋就學着做飯,拒絕了向蕊提出的請個阿姨做飯的建議。

慶幸的是向北什麽都吃,一點不挑食,和冬尋再怎麽水火不容,他都不會和吃的過不去。

兩年間冬尋把向北“喂”得又高又壯,向蕊仰頭和他說話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上高一的兒子已經這麽高了。

向北心無旁骛的吃飯,冬尋卻沒有什麽胃口。

他的身體沒問題,但是情緒好壞對他飲食産生了極大的影響。他坐在狹窄的方桌面前,筷子在碗裏扒了扒,一點都不想吃。

向北問他:“不想吃?”

冬尋起身倒了一杯溫水,喝了一小口,說:“你吃吧,我晚點吃。”

“一起吃,等下菜又要涼了。”說着,向北往他碗裏夾了一塊肉,“你多吃點肉。”

冬尋真的非常介意向北重新出現在他的生活裏。

他太卑微了,向北這個人幾句話,幾個眼神,幾個動作就能讓他産生極大的危機感。他希望自己有尊嚴的活着,所以才離開了那個家,其他的什麽都沒帶,就拿了向蕊在他十八歲生日的時候送他的一支鋼筆。

鋼筆很貴,三千多一只,到現在他都珍藏得好好的,一次都沒用過。

而向北送他的禮物,他一樣都沒要。

這也是後來向北最介意的事,他回家之後發現冬尋不見了,向蕊哭着跟他說找不到人,他跑到卧室一看,什麽都是完好如初的模樣。

除了他本人。

向北一直覺得冬尋離開就是故意氣他,冬尋說沒跟他賭氣,他卻一口氣賭了八年。

“向北,我覺得我們需要把一些問題說清楚。”

向北吃完碗裏最後一口菜,咽下去之後問他:“什麽問題?”

“關于回家這件事。”冬尋又喝了一口水,“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可能再回去了。”

向北固執地又問:“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回去。”冬尋誠實地說。

向北放下筷子,沉默片刻道:“可是媽希望你回去。”

冬尋不知道向北是不是撒謊騙他,因為這麽多年他已經分不清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了。

真的像假的,假的也像真的。

冬尋說:“你跟媽說你找到我了?”

“沒說。”

冬尋想了想,抿唇沉默着起身把向北面前空了的碗拿起來,放回廚房後重新坐回凳子上。

“那你跟媽說,我死了。”

這句話好像刺激了向北,他聽着面前向北粗重的呼吸,又不敢擡頭看他的眼睛。

向北半晌才說:“那你死了嗎?”

他看着冬尋,用眼神挑釁他。

冬尋從來不會因為他這樣的話生氣,他當然也不會因為這句話去死,他只淡淡笑了笑:“你就當我死了吧,向北。”

向北走了,關門的時候砰地一聲,冬尋以為他要把門板砸碎。

而後一個星期向北也沒來。

但是冬尋怕他來,這會兒正在中介公司找合适的房子,他又要準備搬家。

就像八年前下定決心要走的時候,他這次也下了決心。上次只是離開,這次他要從向北的世界“死去”。

客戶專員給他看了好幾套房都在現在住的附近,他不放心,指着直線距離超過了四十公裏的城西郊區域,問他:“這邊有房嗎?”

他可以換個工作,反正八年來什麽都幹過,為了生活,還去考了A2駕照,開過貨車和半挂車,又去學了挖掘機、吊車。甚至在打零工的酒店廚房跟着主廚學了幾個月的廚藝。

一雙原本彈鋼琴的手變得粗糙不已。

他永遠記得第一次被領回家的時候,向北看着他,六歲的小孩眼裏竟然湧起駭人的敵意。

向蕊讓向北叫他哥哥,他還來不及對向北微笑,向北就當着兩個人的面,跑到電視機旁拿起外公送給向蕊的名貴花瓶,用盡全身力氣砸向面前一架價值不菲的鋼琴。

花瓶應聲而碎,鋼琴琴鍵被砸壞了,烤漆也被砸掉。

象牙白的鋼琴就像一個被撕爛了衣服的高貴公主,尴尬的立在客廳裏。

花瓶碎了一地,向蕊先是一聲驚呼,随後趕緊牽着冬尋,抱起向北退到沙發邊上。

那天晚上向蕊嚴厲地斥責了向北,向北一滴眼淚都沒掉,堅強得不像是她的孩子。

向北沒哭,她哭了。

她抱着向北不停道歉,告訴他冬尋是多麽的可憐,冬天了,別的小朋友都可以在家裏暖和,可冬尋只能站在路邊,腳上穿着一雙破爛的棉鞋,棉褲也破了好幾個洞。

向北上下打量了冬尋,冷漠地叫了聲哥哥。

冬尋當時心裏既高興又忐忑,他有點害羞地喊了向北一聲弟弟。

後來他才慢慢體會到,向北那不過是在安慰他傷心哭泣的母親。一個善良的女人,看到路邊有一個和自己兒子年紀相仿的小乞丐,心軟了把他領回家,又有什麽錯呢?

錯的是自己,被遺棄偏偏出現在了向蕊的視線裏,偏偏回到這個簡單的家庭試圖分享向北的愛。

還偏偏地,愛上了那個砸鋼琴的孩子。

但是自那以後,向北再也不彈琴了,無論向蕊和外公外婆怎麽哄,他再也不碰那架鋼琴。向北天天鬧脾氣,趁大家沒注意的時候又用凳子砸壞了鋼琴的一腳,向蕊沒有辦法,讓人來把鋼琴搬走的時候,冬尋鼓起勇氣攔住了她。

他想,媽媽希望向北學會彈鋼琴,現在向北不想彈了,可媽媽還是希望家裏有個孩子會彈鋼琴的。

他微笑着,盡可能的讓自己顯得乖巧懂事,跟向蕊說:“媽媽,我想學鋼琴。”

于是他從八歲學到了十六歲,直到快高考實在是沒時間練琴,那架傷痕累累的鋼琴才被“名正言順”的從家裏除名。

兩年後從家裏離開,他就再也沒有碰過鋼琴。

冬尋指着那塊區域,又問了一次。

客戶專員皺眉道;“那裏離您上班的地方太遠了,非常不方便,您确定嗎?”

“我可以換工作。”冬尋笑說。

“好吧,有倒是有,而且還便宜,您...真的決定為了搬個家就換一份工作?”專員有點愁,從來都是為了工作搬家的,為了搬家換工作的他是第一次見到。

冬尋對他說:“嗯,您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兩居室,采光好一點,貴一點不要緊。”再貴也不會比現在住的地方貴。他想

“那我這幾天問問那邊分店有沒有房源,有消息了立刻通知您。”

留了電話,冬尋就回家了。

路過一個琴行的時候,冬尋聽到鋼琴聲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看到落地窗裏自己的樣子,穿着白色的衛衣,泛白的牛仔褲卷起來搭在腳踝上面,腳上是前幾天才買的板鞋。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26歲的人,去上一個工地應聘的時候,老板拿着他的身份證仔細看了看,反複問了好幾遍他是不是真的26了。

他笑着開了個玩笑:老板,你不能因為我長得帥就不相信我今年真的26了吧?

老板也呵呵的笑,拍拍他的肩說:确實挺帥的小夥兒,好好幹,哈哈哈哈。

他以前從來不會開這種玩笑,都是賣保險磨出來的,年長的客戶看他眉目俊秀總想給他介紹對象,一來二去嘴皮子就磨出來了。

冬尋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往前走了一步。

然後就停在了原地。

向北又來了,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痞痞的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