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難看

向北确實追了出來,但和冬尋想的不一樣,他并不是想和冬尋談談。

“向北,這架鋼琴真的太貴了,如果你一定要在家裏擺一架鋼琴,買個幾萬的就夠了。”冬尋試圖說服向北,雖然他也知道這很難。

向北微眯着眼睛點了根煙,吸了一口之後扭頭向一邊把煙吐出去。

他一直沒有和冬尋說話,冬尋耐着性子又說了一遍:“向北,鋼琴的事——”

手中的煙還剩一半,向北低頭看了一眼,扔進了門邊的垃圾桶。

他終于開口:“我想學,你教我。”

冬尋更生氣了。他知道向北根本不是真心想學鋼琴,反問他:“你真想學鋼琴?真心的?”

向北朝客廳看,複而看向冬尋,淡淡道:“你呢?你那時候就是真心想學鋼琴?”

“我是。”

冬尋撒謊,向北總是一眼就識破了。

就像他那時候裝着不喜歡向北,卻弄巧成拙,讓向北察覺出蛛絲馬跡。而後仗着他的愛,和他做下很多荒唐的事。

比如那天晚上過後沒多久,向北在酒吧給冬尋打了個電話。等冬尋到酒吧之後,他當着所有人的面和冬尋接吻,解開了他校服的扣子。

冬尋明明很介意,可他不會撒謊,對向北的感情欺瞞不了任何人,抱着向北青澀地回應他。

——相比起向北純熟的吻技,他确實是不太會接吻,都是向北那天晚上教的。他聽着耳邊刺耳的起哄聲,差一點落下淚來。

看着冬尋眼裏的閃躲,向北輕笑出來:“冬尋,你不會撒謊,你知道嗎?”

因為你不會騙我,所以你的一顆真心,輕而易舉就叫我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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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看得那麽清楚,那你看我呢?

冬尋臉別到一邊,沒有說話。

亮黑的鋼琴就這麽擺在了客廳,等工人走了,冬尋坐在沙發上盯着鋼琴看,沒什麽表情一點都不像是收到禮物的那個人。

向北倒是自然很多,他坐在琴凳上,手掌輕輕撫過那黑白的琴鍵,問冬尋:“你的學生裏有成人嗎?”

冬尋不答話,他感覺胸口有悶氣,向北不再和他吵架反而讓他的情緒無處發洩。

向北沒得到答案,問了下一個問題:“我現在學鋼琴,晚嗎?”

“古典是不是很難?”

“我大概學多久能夠彈得像你一樣?”

向北坐在琴凳上問了十分鐘的問題,冬尋驚訝于他的耐心,起身走到他身後,說:“向北,你真的想學鋼琴?”

“想啊,”向北點頭,“你教我就學。”

“我要是不教,你就不學?”冬尋問。

向北轉了個身擡起手去握住他兩個手腕,說:“你不會不教的。”

冬尋嘆了口氣,打心底裏看不起自己在向北面前的毫無原則,他甩開向北的手也坐到琴凳上,手搭在琴鍵上動動手指,彈出流暢的旋律。

“你工作那麽忙,有時間學?”

向北笑說:“你看這幾天我忙麽?”

冬尋餘光瞥他一眼,道:“那就學吧。”

“每天幾節課?”向北又問。

冬尋覺得有點好笑,每天一節課都得是自己上完課回家他也下班了才能擠出來的時間,聽他這語氣,是要讓自己全職教他?

冬尋于是搖搖頭:“每天能有一節都夠了,其實每周三節左右就行。”

向北手肘撐在鋼琴上看冬尋,嘴角還挂着笑,說:“冬尋老師,我們這種關系都不能加課嗎?”

“我沒時間,課排滿了。”

冬尋斷了他的念頭,起身就要回樓上房間。

“教我,我給學費。”向北又伸手去拉他,“你在那裏上課的課時費我照出。”

“你別鬧了,最多每天一節課。我去睡覺了。”

冬尋揮開他的手上了樓。

向北坐在鋼琴面前發了會兒呆,才關了燈回房間。

此後的小半月,向北每天都以各種理由送冬尋去上課,偶爾幾天理由都懶得想,反正冬尋已經知道這人就是每天都要去接自己上下課。

趙司文也是每個周末都按時來,有時候是下午,有時候是晚上,每次來不僅冬尋在,向北也都在。他們在書房上課,向北就在客廳辦公,或者在客廳看電視。

趙司文比冬尋小一歲,家裏條件應該也還不錯,冬尋看他手裏那只很有質感的黑色鋼筆,突然想起向蕊送自己的禮物。

他歉意地打斷趙司文,跑回房間拿了鋼筆又下來。

向北看他上去又下來,問他:“怎麽了?”

“拿東西。”冬尋匆匆交代之後又回到書房。

向北往後靠着朝書房看。

趙司文背對他,冬尋面對着他,手裏拿着兩支鋼筆在燈光下對比,而後說:“噫?這兩只筆好像是一樣的,只是你這個是新款,我這個是之前的那一款。”

“真是太巧了,這是你自己買的?”趙司文也把兩支鋼筆拿去看,冬尋随即搖搖頭。

向北合上手裏的書,走到書房門口靠在門框上:“說什麽呢這麽開心?”

只是聊鋼筆而已,哪裏開心了?冬尋知道他毛病又犯了,把向蕊送的鋼筆從趙司文手裏拿過來,收回精致的盒子裏。

趙司文全然不知身後這人此時在想什麽,實打實地說:“沒說什麽向先生,只是我這支鋼筆和冬尋的一樣,感覺很巧而已。”

冬尋暗嘆一口氣,沒說話。

上完課趙司文走後,向北果然坐在沙發上問冬尋:“鋼筆是誰送你的?”

他語氣不怎麽好,冬尋聽了非常不舒服,并不打算理他,徑直就朝樓上走。向北站起來又問了一遍:“我只是想知道,是誰送了你那只鋼筆,很難回答?”

冬尋真的生氣,但他又跟自己說沒必要生這種氣,向北就是這樣的人,這樣霸道自私,偏執不可理喻。

他現在不想和向北吵架,關門之前冷冷道:“媽送的,生日的時候。”

其實冬尋之所以不想回憶這只鋼筆的由來又十分珍惜它,全是因為得到它的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十八歲生日,他和向蕊等得菜都涼了,向北卻在外面喝多了酒不敢回家。他給冬尋打了個電話,向蕊正好在旁邊,氣得搶了手機就要罵人。

冬尋攔下來,淡淡地說,媽,我去接他,沒事,生日嘛年年都有的。

向蕊卻說,冬尋,這是你十八歲生日,不一樣的,向北真是太不懂事了。

他心想其實無所謂向北懂不懂事,只不過他的成人禮向北缺席了,他感覺可惜——他也不知道向北覺不覺得可惜,吹蠟燭的時候有點難過。

所有向蕊送給冬尋的禮物向北都清楚,這只鋼筆他從來沒見過。他正想追上去問,冬尋冷漠地看着他關上了門。

門砰地一聲合上,向北在樓梯上停下來,好像有了那麽點印象。

上了高中他身邊就有了一群“朋友”,帶着他打架抽煙喝酒,除了黃賭毒,什麽都幹。這群朋友是在他內心極其糾結的時候出現的,很快成了他的“定心丸”,帶着他夜夜狂歡,把所有惹他不斷思考的心事都甩到九霄雲外去。

連同向蕊的叮囑和冬尋擔憂的目光,統統被向北揉碎了搗爛了扔進酒杯裏,三兩口喝下肚,變成奢靡的放縱。

冬尋放縱他,他自己也放縱自己,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在紙醉金迷裏迷失了方向。

他關了客廳所有的燈拿瓶酒坐在落地窗邊,擡頭看着窗棱邊上彎彎的月亮,喝了半瓶酒借着朦胧醉意反而想起了冬尋十八歲的生日。

那會兒他已經發現,冬尋可能喜歡自己。

高一他談過一個所謂的女朋友,那段“感情”是從緋聞開始的。女孩是他的前排,他沒事老捉弄別人,常常沒輕沒重的給人欺負哭了。

那時候他還很信任和依賴冬尋,從初一到初三老老實實的當了三年的弟弟。所以後來冬尋看不下去說他幾句,他就打算收手了。

只是,他突然不再“欺負”那女孩,班裏同學就開始傳他這是日久生情喜歡上了她。

有一天放學回家路上,冬尋問他,你喜歡她嗎?他想說不,開口卻成了不知道。于是冬尋又問他不喜歡的話為什麽要收她禮物接她情書。

然後他立刻反問冬尋,那你覺得呢?

冬尋腳下的步子快了些,搖搖頭,也跟他說不知道。

他跟在冬尋身後,突然很讨厭前面那個單薄的身影,也很讨厭自己。

他磨磨蹭蹭的,幾個月後和女孩“在一起”,過了小半年就“分手”了。而後沒兩個月就是冬尋十八歲生日,他沒怎麽送過冬尋禮物,即便是冬尋的十八歲,他也不知道送什麽。

重要的是那時候他和冬尋之間又出現了問題,任何示好都會成為一種低頭。他不想向冬尋低頭。

向北又喝了一口酒,想起來這鋼筆應該就是冬尋十八歲的時候向蕊送他的。

冬尋的字寫得很好看,“戀愛”期間和那女孩的書信往來都是向北讓冬尋幫他寫的,其實完全沒有必要,但他還是要讓冬尋寫。

女孩問向北為什麽要請冬尋代筆,他就笑嘻嘻地說冬尋字好看。其實女孩一點都不生氣,生氣的反而是冬尋。

一小瓶紅酒被向北喝完,他已經醉了,全然忘了紅酒後勁有多大,腦袋暈乎乎的去酒櫃又拿了一瓶。

他喝着酒看窗外,全然沒注意冬尋已經站在二樓樓梯口看了他好一會兒。

冬尋穿了睡衣走下來,站在他身邊,低聲問:“向北,你這樣子做給誰看?”

向北是真醉了,只還有幾分清醒的意識。他拍掉冬尋的手,說:“今天晚上月亮不太好。”

“你聽到我在問你什麽了嗎?”冬尋不讓步,一把搶了向北手裏的酒瓶,“你聽到了嗎?”

向北沒有發酒瘋,酒瓶被冬尋搶了就算了,他靠在玻璃上一條腿曲起來手臂搭在上面,什麽話也不說。

以往見慣了向北發瘋的樣子,冬尋一點都不适應眼前這個沉默的,難堪的向北。

他拿起瓶子仰起頭就往嘴裏灌。吞咽不及那紅色的液體就順着後仰的脖頸流進睡衣,在脖子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向北聽見他吞咽的聲音,擡起頭一看,剩下的那大半瓶酒已經被冬尋一口喝得只剩一點。他一下子醉意全無,伸手就去搶冬尋手裏的瓶子,吼到:“你瘋了?!”

這麽喝,不知道他等下要吐成什麽樣子。

向北心慌,搶不下來他就手上用勁把冬尋抱進懷裏,将他的手扭到背後終于阻止他灌酒的行為。

冬尋胃裏惡心,喉嚨痛得像被刀割,一顆心撲通撲通馬上就要跳出來,他被一身酒氣的向北抱着,想到過去的十八年,也想到最近的這八年。

好像離不離開向北,他都不好過。

他被向北抱着,靠在他肩上看地上映着的清冷月色,睫毛煽動閉上眼睛,落下淚來。他問向北:

“你覺得我這個樣子難不難看?”

向北喝了那麽多都沒有醉,冬尋只喝了這麽一點,自然清醒無比。向北不知道清醒的冬尋到底想問什麽,也不敢貿然回答,于是就此沉默,什麽也不說。

冬尋又問他:“向北,你說話,你覺得我這個樣子,難不難看。”

向北還是沒有回答,冬尋卻似乎也不要他的答案了。他埋頭在向北頸間,聲音悶悶的,“我覺得自己這種樣子真的很難看,向北。”

向北在他背心拍了拍,先說了個對不起,而後才說:“我覺得你好看,冬尋。”

冬尋搖頭,說:“向北,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向北還沒明白過來他說的什麽意思,懷裏一空冬尋就站在了他一步以外的地方。

他問:“向北,你愛我嗎?”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也或許是沒有大腦沒有空閑思考,向北握緊拳頭垂在身側,說:“我不知道。”

片刻後,冬尋低頭說了句晚安。然後把酒瓶放在地上轉身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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