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冬尋,你要走嗎?”

第二天冬尋的課排在下午,被窩裏向北從身後抱着他一直睡到了上午十點。

冬尋醒來,揉着眼睛拿手機看了時間,手肘拐了向北一下,催促道:“你松手,我去做飯。”

“不行,”向北的胸口貼上冬尋的後背,在他肩頭咬了一口,說:“這頓飯我做,你指揮我。”

“我下午一點有課,那你趕緊起床。”

向北一松手,冬尋就掀開被子赤身裸體的準備回房間找衣服穿,走到門口聽見向北在他身後說:“冬尋,你的腰真好看。”

他腳步停滞,站在門口低下頭笑了。

收拾妥當的向北站在廚房裏等冬尋,竟然有點小緊張。他時不時探出個腦袋去看冬尋來了沒,甚至下意識地搓了搓手,在水池前面走來走去。

明明昨晚冬尋沒有給他明确的回應,他現在卻無比的幸福和滿足。他也沒再追問冬尋,又把這一切當成了理所當然。

冬尋怕吃完飯來不及,先把上課要帶走的東西收拾好了,讓向北将菜都洗好備好,卷了袖子走進廚房。他問向北想吃什麽,向北看着臺面上的菜,說:“吃你喜歡吃的吧,你知道我不挑食的。”

于是冬尋決定炒個西藍花,茄子肉末,再加一個番茄炒蛋。

向北愛吃雞蛋,怎麽做的雞蛋都愛吃。

以前只要向蕊在家做早餐,都會給冬尋兩個雞蛋,就給向北一個,那會兒向北覺得冬尋不僅搶走了向蕊,還搶走了他愛吃的雞蛋。

直到兩人上了初中,向北才不再跟冬尋計較那個雞蛋,還非常別扭的把冬尋愛吃的水果留給他。

其實他們根本用不着這麽分食,可兩個人好像都把這件事當成了一個儀式,宣布兩人真的兄友弟恭了。

冬尋拿了個大碗把西藍花掰進去,說:“接點水淘一淘。”向北依言打開水龍頭,把西藍花沖洗幹淨,裝進盤子裏備用。

而後是茄子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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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從冰箱裏拿出肉末放在一旁,冬尋切好了茄子放到菜盆裏接了水泡上,又道:“茄子太吸油,不用水泡一下等下炒出來太油膩了,不好吃。”

“哦,好的,那我去打雞蛋。”向北在廚房一角摸了三個雞蛋打在碗裏,拿了打蛋器快速的攪動,他一邊打蛋一邊又問冬尋:“冬尋,你那個手術是膽囊手術嗎?”

冬尋開了火,倒了些油在鍋裏,答到:“嗯,小手術而已,微創的。”

“怎麽搞的?”向北又問。

滋啦一聲,冬尋把西藍花倒進鍋裏,然後放了姜和蒜,鏟子遞給向北,說:“切除了。”

“切了?”向北手上的動作一頓,“這麽嚴重?”

怪不得冬尋消化不好,胃也不好,竟然是做了膽囊切除的手術。向北的視線回到鍋裏翻炒着的西藍花上,不敢再問他更細節的問題。

“沒事,不怎麽影響——放點番茄一起炒麽?”冬尋指了指砧板上切好的番茄,向北抓了幾塊扔進去,放了鹽又炒了幾分鐘,出鍋了。

炒茄子的時候冬尋不讓向北靠近燃氣竈,他一只手下意識反過去攔着,一只手拿鏟子攪動鍋裏泡了水的茄子,油星子濺出來落在他手臂上。

就像初中時候向北在廚房守着冬尋做飯那樣。

“沒時間了,你要做飯晚上回來做,我趕緊炒了這兩個菜去上課。”

向北一邊拿碗一邊說:“忘了跟你說,晚上我約了喻朗。”

“喻朗?”冬尋下了肉末,撒了些鹽進去,“高中時候你那個朋友?”

“嗯,他說有個樓盤想跟我一起做,約了房開老板,我去見見。”

冬尋關了火,裝盤的時候鏟子敲在盤子上叮當作響,說:“喻朗還正經做生意了?”

“被爸媽斷了糧,沒辦法了吧。”向北笑笑,端了炒好的菜去餐桌,擺上碗筷回到廚房的時候冬尋已經開始炒雞蛋了。

他看着那黃燦燦的雞蛋,突然餓得不行。

兩人吃着飯,冬尋又沒什麽胃口,他筷子杵在碗裏,嚼了兩口白米飯,嘴裏回着甜味咂咂嘴,說:“那今晚我自己回來,你不用去接我了。”

“行。”向北答應到。

下午的課都是幾個小學生,冬尋上完課蘇夏剛好打來電話,跟他約達達試課的時間,他看了看自己的課表,定了明天下午。

挂電話之前蘇夏突然問起了向北,冬尋沒細想,就說和喻朗有個飯局,蘇夏那邊猶豫了會兒,和冬尋打了招呼就挂斷了。

他看時間還早,決定四處轉轉走一兩站路再坐地鐵倒公交回去。向北發短信給他,說晚上不用等他,讓他早點睡,他回了個好。

從公司出來,向北如約去接喻朗,在他家樓下等了好半天那人才匆匆忙忙跑出來,又是一副“消耗過度”的樣子。

向北笑他:“喻朗,你這小心點精盡人亡啊。”

喻朗吸吸鼻子看起來沒什麽精神,真有那麽點縱欲過度的意思。他開了窗戶點了一根煙,說:“你懂個屁,誰不知道你為冬尋守身如玉這麽多年,嫉妒我就直說。”

“我怎麽感覺是你在嫉妒我?”向北挑眉。

喻朗掐了煙,忙道:“不了不了,我可不想像楊哲那樣。”

向北原本以為是談生意為主,喝酒為輔,沒想到飯桌上他就差點被灌醉。

他自視酒量不差了,沒想到這老板比他還能喝,已經放倒了喻朗,這會兒喻朗正毫無臉面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老板叫馮路華,話多又能喝,瘦高瘦高的,喝起酒來可狠。向北借口去上廁所跑出去吹了會兒冷風,終于清醒了些。

他站在路邊給冬尋打了電話。

“少喝點酒,早點回來。”冬尋正坐在鋼琴面前寫曲子,站起來走了兩步,又說:“要我去接你麽?”

向北閉着眼睛做了個深呼吸,手揣進褲兜摸到了一枚冰涼小巧的戒指,他拿出來眯了眼睛對着月亮看,沉默片刻才睡:“冬尋,你能原諒我嗎?”

“嗯?什麽?”

“原諒我曾經做過的那些荒唐的事情。”向北又把戒指攥在手心裏,拳頭抵在唇邊咳嗽了兩聲。

是有點冷了。

他等了很久,才聽到冬尋溫柔的聲音從聽筒裏傳過來。

冬尋反問他:“難道我就不荒唐了嗎?”

在冬尋看來,原諒不原諒的關系很容易變成互相虧欠。向北問他原不原諒,就等同于在告訴他向北虧欠他。

可他從不覺得是向北虧欠自己。

明明是他虧欠了向北和向蕊,沒有向蕊他可能早就凍死街頭,茍活下來也不知道會是什麽狼狽模樣。

後來他可以成為別人眼中那麽完美的一個少年,全是向蕊的恩賜,可他就連力所能及的幫她看着向北,他都沒做到,反而成了向北不羁放縱的“幫兇”。

向北很久沒說話,冬尋以為他要挂了,卻忽然又聽見他說:“冬尋,還是等我回家吧。”

“好。”于是他答應下來。

挂了電話他去洗了個澡,在書房看了會兒書,又坐在鋼琴面前改了改譜子。甚至他閑得無事把整個二樓拖了一遍,坐在沙發上休息了片刻,擡頭一看時間,馬上十二點了。

向北還沒回來,他有一點困,抱了個枕頭去客房看電影。

怕文藝片催眠,他挑了個戰争電影,看着看着眼皮還是重得擡不起來。他給向北打電話,向北沒接,為了驅趕困意,他又站起來看了會兒。

撐到淩晨一點,電影放了一半,冬尋實在抵擋不住困倦,抱着枕頭縮在椅子上睡了過去。

後來蘇夏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他甚至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聽她着急的聲音還以為自己夢回了八年前那天晚上。

“冬尋!冬尋你聽到了嗎?!”蘇夏不斷放大的音量最終把他從恍惚中扯出來,他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三點了。

而向北還沒回來。

他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冬尋你趕緊過來!”蘇夏報了地名就匆忙挂了電話。

半夜不好打車,冬尋去向北書房拿了車鑰匙就沖進了車庫。

他開得快,一路也都是心煩意亂的。八年前楊哲要死不活的模樣重新在他眼前晃過,一同出現的還有向北十六七歲稚氣未脫的那張臉。

從小到大冬尋都是一個溫柔的哥哥,即便已經喜歡上了向北,他也盡量表現得像個哥哥。他其實不知道是怎麽被向北看出來自己喜歡他的,只是向北問了,他就說了。

他也從來沒有奢望向北會真的愛他,在向北面前他永遠是不知疲倦的付出。

對于冬尋本人來說,痛苦和快樂不再矛盾。

向北快樂,他就快樂,即便他痛苦克制的愛着,也為自己能夠光明正大的對向北無限包容而感到慶幸。

直到這樣的慶幸被向北突破底線的行為打破——他差點殺了人。

冬尋知道向北本來是個善良的人,他來不及想為什麽他會如此失控,就匆忙離開了他身邊。

他認為向北完全是被自己縱容出來的,他不敢想象如果一直在向北身邊,向北還會變成什麽樣。所以他只能離開。

他在救向北,也在救自己。

蘇夏在門口等他,手裏拿着手機焦急地走來走去。向北顧不上監控探頭,把車停在路邊臨停車位三兩步跑過去。

他反身鎖了車門,和蘇夏一邊往裏走一邊問:“向北怎麽了?”

“我跟幾個朋友過來玩,碰到喻朗——冬尋,喻朗在幹什麽你知道嗎?”蘇夏在包房門口停下來,她看了看那扇虛掩的門,在冬尋耳邊說:“喻朗染上毒瘾了。”

“染上毒瘾?怎麽回事?”早上向北才說今天晚上是和喻朗談生意,什麽生意談到半夜三點還沒散場?

而且向北既然讓他等,也不至于醉得回不了家。他腦海裏第一反應就是向北出了事。

冬尋伸手就要推包房門,蘇夏拽了他一把,擔憂道:“你小心一點。”

“蘇夏,發生什麽事了?”他退後一步,眉頭緊鎖着。

“喻朗前幾天來找過我,也是說這個事,但是我哥知道後不讓我接這個工程,後來我才發現喻朗是因為吸毒才被家裏斷了錢,不僅如此,這個老板——這個老板非常不幹淨,冬尋,你待會兒防着點兒他們。”

冬尋點點頭遲疑着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幾個人東倒西歪的靠在沙發上,向北已經醉得趴在吧臺。

這些人冬尋一個人都不認識,空氣裏有非常刺鼻的味道,他捂住了口鼻走近向北,低聲喊了他的名字,向北并沒有回應。

冬尋當他是喝醉了,從地上倒着的幾個人身邊繞過去走到吧臺邊上。閃爍着明暗不定的燈光下,他忽然看到向北手裏半握着一個空了的注射器。

蘇夏剛才說,喻朗有毒瘾。可是喻朗此時根本不在房間裏。

震耳的鼓點不斷刺激他的耳膜,耳邊一片嘈雜,他腦中卻一片空白。

十幾年間兩人在一起的畫面迅速閃回,冬尋慢慢握緊了拳頭——又一次,向北終于又一次做出了讓他無法容忍和原諒的事。

八年前他或許被向北後來真誠地道歉所打動,那這一次呢?冬尋好像找不到別的理由幫自己原諒他。

到這一刻,為了向北溫柔跳動的一顆真心,鮮血淋漓捧在手裏給他看,就這麽被他手裏空了的注射器抽走了所有的生機。

你做什麽都可以,我都能原諒你,就連你差點殺了人我也那麽艱難地說服了自己,這八年來仍是對你念念不忘,仍是滿腔愛意回到你的身邊。

——可你為什麽殺了我心中的向北,我那個偏執又鮮活的弟弟,我那個慢慢向我靠近的,我愛的人。

你怎麽能吸毒呢?

向北的手臂抽動一下,冬尋清醒過來,滔天的怒火剎那間毫無預兆地取代了其他所有的情緒,暴怒之下他突然抓着向北的衣領把人從吧臺的座椅上拉起來,狠狠地摔到地上。

他咬緊後槽牙,一拳朝向北揮過去,“你都做了些什麽!”

鈍痛沒有叫醒向北,他依舊是半閉着眼睛躺在地上,冬尋抓着他的衣領不斷搖晃,試圖把人從地上拉起來,未果之下他站起來又猛地一腳踢在向北腰側。

向北終于睜開眼睛看他,眼神迷茫,聲音嘶啞疑惑道:“冬尋?你怎麽來了……”他擡起手搭在太陽穴上揉捏,試圖緩解劇烈的頭痛。

冬尋重新蹲下身揪着他的衣領:“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他的拳頭混着眼淚落在向北的胸口,向北只感覺心口痛,不由得在地上蜷縮起來,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抓冬尋的手腕,喃喃道:“痛…好痛啊哥…”

冬尋站起來最後踹了他一腳,而後心中一片坍塌的絕望。

他抄起地上的啤酒瓶——如果桌面上有刀,冬尋就不會選擇這個啤酒瓶——他看到推門而進半醉半醒的喻朗,沖上去酒瓶準确無誤地砸在他頭上,酒瓶應聲而碎,喻朗也倒在了沙發上。

那個注射器像一把剪刀剪碎撕爛了冬尋好不容易重新編織的希望,他砸破了一個啤酒瓶,又撿起一個砸在喻朗肩上,洩憤一樣将他從沙發上抓起來一拳砸在他側臉。

冬尋松開手,撿起地上的破碎的玻璃瓶,看看手裏剩下的尖銳的瓶身,巴不得捅進喻朗的身體将他五髒六腑都攪碎。

他恨喻朗一夜之間把向北變成了一個和他一樣的畜生。他也恨向北,這一刻他恨透了,恨意太濃連同自己一起恨之入骨。

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冬尋再次找到了自己非走不可的理由,甚至更充分更堅定,更沒有再回頭的可能。

他突然松手,手中的瓶子掉到地上啪的一聲。

他想,那就走吧。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和蘇夏錯身站着,低聲說了句:“蘇夏,幫我把向北送回去可以嗎?”

蘇夏愣着接過他手中的車鑰匙,來不及說話又聽到他說:“…別報警。”

這是最後一次了,冬尋告誡自己。

“冬尋,你要走嗎?”蘇夏問。

他回頭看了一眼,而後點了點頭。

蘇夏在他走出門之前又說:“可是——可是你走了,向北怎麽辦?”

向北怎麽辦,那我又怎麽辦呢?

冬尋自己也沒想到,這麽多年了最後竟然是以這樣的理由告別。

他想不通為什麽向北最終還是要這麽作踐自己。無論向北做什麽他都包容下來,接受了他全部的優點和缺點。他本來不是毫無原則,只不過後來向北成了他的原則,現在向北又一次把他自己糟蹋摧毀了,八年前的事情他終于可以再做一次。

他在門口停下沉默許久,道:“我本來就不應該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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