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季秋”(已修文)

關門裝修了半個月,冬尋陪着工人加班加點的終于把二樓也裝了出來。

他在一樓中間設計了一個旋轉樓梯到二樓,臺階扶手全部用的玻璃。雖然看不見,可他仍然在心中描繪着周圍的環境,他堅信一切都是美好的。

事實上也是。

他的咖啡書店就像他的人,像他一雙漂亮的眼睛,像他一手的好琴,那樣美好那樣溫柔的安慰着來往的陌生人。

重新開業那天覃謹和畢夕送來了很多裝飾畫,都是畢夕精挑細選的。

冬尋笑着開玩笑說:“你們是要讓我這輩子欠你們都還不清嗎?”

畢夕一邊指揮店員把裝飾畫分別挂在樓上和樓下不同的位置,一邊念叨:“這畫還是少了——覃先生啊,不然再回家拿點過來?”

覃謹拿了車鑰匙就要回家取畫,冬尋忙站起來說:“不用了畢夕!真的不用了,已經很好了。”

“雖然我看不見,但是這樣真的就已經足夠了。”

畢夕看着店員挂上最後一幅畫,回到桌邊坐下拉着覃謹的手,三個人閑聊了一會兒。

走之前畢夕對冬尋說:“冬尋,以前我覺得一個人挺好的,自由自在,不太喜歡別人老管着我,遇到覃謹吧...算是個意外,你什麽時候一個人過得不習慣了,記得和我們說。”

覃謹以為畢夕這是要給冬尋介紹對象,直到上了車,他從車裏儲物盒拿出那張名片才明白,畢夕原來是這麽個打算。

電話撥出去之前,覃謹拉着他的手腕向他确認:“畢夕,你真的要給向北打電話?”

“既然是誤會一場,兩個人相愛為什麽不再給對方一次機會?”畢夕說。

覃謹松開手,在畢夕臉上捏了一下,說:“向北要是死性不改——”

“那我就把冬尋送走呗,反正我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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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謹笑了,畢夕說完也看着他呵呵地笑起來。

初夏到了仲夏,又是一個月的時光飛逝。

店面擴大以後,冬尋發現店裏人手不夠,他讓店員打了張招聘啓事貼在玻璃上。結果貼出去第二天就有人撕了下來,推開門走到吧臺面前把招聘啓事放在了臺面上。

冬尋正在讀書,聽到風鈴響起,面對着門的方向微笑着說歡迎光臨。

來人沒有說話,只和店員打着手勢,店員于是試探着問:“不好意思,請問您是要應聘嗎?”

看到那人又是點頭不說話,店員偏過頭悄悄在冬尋耳邊說:“老板,這人要應聘,可他好像——好像是個啞巴。”

冬尋一聽,打算委婉拒絕。那人又借了店員的筆在吧臺上寫寫畫畫,冬尋欲言又止不好打斷他,也就安靜地等了會兒。

幾分鐘後,店員在他的委托下遲疑着将紙上的內容念了出來:“親——親愛的老板,你好...我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可憐人,我說不了話,很多店都不要我,我可以給你們洗碗刷盤子,希望你能收留我,我不要工資都可以,只求能有個睡覺的地方...額,老板,你看這......”

冬尋的眉頭皺在一起,還沒給出答複,又聽見那人窸窸窣窣在紙上寫着。這次他一邊寫,店員一邊念了出來:“我可以,能有個,有個睡覺的地方就行...睡倉庫都可以,額...只希望老板能夠...能夠收留我。”

店員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看到向北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移不開眼,這會兒看老板有點猶豫,忙幫着向北說話:“老板!要不就,就留下他吧,正好我們平時忙了他能幫着收拾一下。”

冬尋笑笑,說:“瑤瑤,他是不是長得好看又符合你心中帥哥的标準了?”

宋瑤臉一紅,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他就——”宋瑤又看了眼向北,“真的很可憐,衣服都是破的!”

向北低頭看了看,有點無語。

他讓徐樂給他準備一套稍微寒碜一點的衣服,現在才看到衣服下擺有個洞,肩上也有個洞,褲子上也有好幾個修補的痕跡。

這也太寒碜了。他想。

決定要裝成一個落魄的啞巴回到冬尋身邊的時候,向北同時也決定放下過去種種令人費解的偏執。

一個高熱的午後,他在工地上驗收一項重要工程,現場太嘈雜,以致覃謹的電話打進手機來他差點沒接到。

自從冬尋消失,他每個電話都接,生怕錯過任何找到冬尋的機會。終于在冬尋消失的半年多以後,讓他等到了這個電話。

覃謹電話裏告訴他冬尋現在的地址,還跟他說冬尋失明了。本來戒了的煙他又抽了一晚上,坐在冬尋的床上看照片裏他明亮溫柔的眼睛直到天亮。

天光乍現的時候他困得倒在床上睡着,夢見冬尋對他笑,對他說沒關系。

他難過得像被萬箭穿了心。

那天下午他還是忍不住悄悄去了冬尋的咖啡書店。他靜靜地坐在角落,往面前的咖啡加了一顆糖,用勺子攪了攪。

冬尋朝他走過來,熟練避讓開桌子的動作讓他不自覺手握成拳,差點向冬尋張開雙臂将他擁入懷中。

他終于還是忍住了,等冬尋坐在鋼琴面前,舒緩的鋼琴曲從他指間跳躍着出來,他心裏翻湧的情緒暫時找到了一個出口。

陽光包裹着那個溫柔平和的冬尋,像是有風從落地窗透進來,揉了音符進去,吹進向北的心底。

他在店裏坐了一下午,視線從未離開過冬尋。

向北不敢貿然再次靠近他,不敢像去年夏天那樣莽撞的和他相認。那時候的他只會橫沖直撞自以為是的傷害冬尋。

現在他卻連這樣注視冬尋都開始心生忐忑。

冬尋本性善良,最終留下了他。也沒有讓他去後廚洗杯子盤子,反而叮囑宋瑤好好帶他一陣。于是向北就這樣穿着一身破爛成為了冬尋的店員。

工作的第一個下午,向北把一切都完成得很好。宋瑤把他拽到鋼琴和冬尋面前,興奮道:“老板!季秋真聰明,什麽東西一教就會!”

冬尋手上的動作停下來,琴聲也斷了,他說:“挺好的。”

他叫季秋,名字真好。冬尋想。

晚上八點店裏打烊了,店員陸續離開,向北收拾整理好杯子放在櫃子裏,冬尋抱着一本書從樓上摸着樓梯下來,他站在吧臺邊上,向北輕手輕腳地從吧臺鑽出來,手裏捧了塊蛋糕。

他這時候才尴尬的發現自己沒辦法和冬尋溝通。

一說話就要暴露,寫字冬尋也看不到。

“季秋,你——”

冬尋從來不喜歡和人同住,他這會兒反應過來并沒有多餘的睡處,于是又說:“你睡裏面房間,我拿着毯子到樓上沙發睡吧。”

他說着往最裏面走,向北跟在他身後。

推開房門,向北看到裏面的陳設皺起了眉頭——這也太簡陋了吧。

他又想起一年前時隔八年再次和冬尋相見的那個活動板房,狹窄悶熱,潮濕陰暗。這麽一對比,這裏看上去好像好很多。可只有一張床一個書桌,向北怎麽看都覺得冬尋生活質量不怎麽好。

冬尋摸索着打開衣櫃門抱了一床夏涼被,站在向北身邊說:“你住這裏吧,我去睡外面。”

向北立刻抓了他的手腕,差點就說了句話出來。

他在冬尋手心寫字,盡可能地把筆畫寫得慢,以便他能夠順利理解。

-我們可以一起。

寫完他就想起來,冬尋從來不跟人同住的。

果然,冬尋笑說:“沒關系,我去睡樓上沙發,你就睡這裏,明天我再把樓上的雜物間整理出來。”

雖然冬尋的聞言細語是對自己說的,但是向北心裏還是吃味。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溫柔的和自己說話了,而現在竟然是對着一個他看不到的“陌生人”這樣說話。

向北心裏別扭,又在他手心裏寫字:那我去睡樓上。

然後從他手裏把夏涼被抱過來,将人推進屋裏,自己去了樓上。

冬尋開着窗睡,倒不算是熱,他通常都不開空調。可樓上沒有窗戶可開,向北剛躺下沒一會兒,汗水就漸漸滲出來,額頭細細密密的都是汗珠,熱得他心裏煩躁。

他準備下樓洗個冷水澡,輕手輕腳的走下樓,而後在樓梯轉角面對面和冬尋撞上。

兩個人像是都怕吵醒對方,聲音太輕以至于這會兒面對面碰到了才意識到自己對面有人。冬尋一驚,手裏拿着個風扇眼看着就要往後跌,向北眼疾手快抓了他的手臂,把人帶進懷裏。

冬尋貼着他的心口聽到自己撲通加速的心跳。

——這懷抱實在是太熟悉。

他皺起眉頭,向北立刻松開手準備後退一步,結果自己把自己絆倒在了樓梯上。

兩人靜默着對峙了片刻,黑暗中冬尋的手伸向向北,說:“謝謝你。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向北直擺手,忍不住又要說話,他剛發出個單音節就趕緊捂住了嘴。

他想,真的要換一個交流方式,手心寫字簡直是太慢了。

他一邊在冬尋手心寫字一邊看他黑長的睫毛微微煽動,嘴角彎着眉目都帶笑。

-你腰沒事吧?

等向北寫完最後一個字,冬尋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把手收回來輕聲說:“我沒事。我給你拿風扇上來,樓上太熱了。”他把風扇塞進他手裏,又說:“早點睡,明天一早要起來打掃衛生。”

向北不放心他下樓,執意要把他送下去,站在樓梯口冬尋又說:“其實有沒有光線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他回房間後向北在原地站了很久,脊背僵直站得腿都發了麻才轉身小聲地上了樓。

次日清晨,向北夢還沒清醒,迷迷糊糊聽見樓下有水聲就睜勉強睜開了眼睛。他看了眼時間,一拍腦門趕緊抱着被子跑下樓。

冬尋正在洗拖把,他雖然已經熟悉了店裏的壞境,但還是沒辦法避讓開四濺的水花。向北從他身後一把将拖把推遠了些,再傾身過去把水龍頭關小。

“我吵着你了?”冬尋問。

向北沒辦法回答,無奈嘆了口氣,心想他怎麽對員工都這麽好,明明是員工睡了懶覺還問是不是吵醒對方。

他洗完拖把立在門邊,推着冬尋回房間,把他拉到床邊坐下,帶着他的手去摸他自己褲腳。

“啊,今天怎麽打濕這麽多...”

向北皺眉,什麽叫今天?難道每天都這樣?

他又拉起冬尋的手在他手心寫字。

-我去拖地,你換衣服。

為了讓每句話都能夠有效準确的表達,向北都寫得十分簡短,以确保冬尋能明白他想說什麽。

冬尋點頭,道:“那你先去拖,等下我換好了出來幫你。”

向北出去帶上門,拿拖把上了樓。

在家的時候向北不怎麽幹活,這會兒剛拖完二樓就已經大汗淋漓。他拿着拖把下來,冬尋站在樓梯,拿了張抹布順着樓梯扶手往上擦。

向北見了又把他攔在原地,從他手裏拿了抹布沿着樓梯一路擦上去。

冬尋拿着拖把進了廁所,又擰開了水龍頭。

剛站上最後一節樓梯,向北就聽見樓下嘩啦啦的響聲,匆匆擦了扶手三步并作兩步跳下樓,看到冬尋開了水站得遠遠的在廁所門口,他喘着氣把抹布扔在水盆裏,上前去将人拉站得遠了些。

向北又累又覺好笑。

一邊洗拖把一邊想着等下要怎麽簡單明了準确的和冬尋表達眼睛不方便這些活就交給他來幹的意思,又不至于傷了他的自尊心。

正思索着,他突然感覺手心一陣冰涼。

冬尋手裏拿了一盒濕巾在他身後說:“是不是很熱?你擦擦汗。”

向北關了水,接了他遞過來的濕巾擦擦額頭的汗水,又聽見冬尋說:“其實我每天早上都要做這些事,沒關系的。”

-現在我做,你休息。向北在他手心寫到。

冬尋想想還是說:“以後我來擦桌子,你拖地就行。”

向北不置可否,提了拖把從冬尋身邊出去拖一樓卡座。

第二天早上,向北還是早起了半個小時,把冬尋說要幹的活都幹了。

等冬尋起來的時候去擰抹布,發現抹布還在水龍頭上搭着滴水,便走到吧臺邊上說:“季秋,你今天起來這麽早嗎?”

向北還在整理桌椅,聽到冬尋的話,擺好最後一個凳子後走到他身邊,自然而然的抓起他的手腕在他手心寫:以後都這麽早。

冬尋感受着手腕上他手心的溫度,心中突然湧起些奇異的熟悉感。他不适地把手縮回來,淡淡道:“我去做早餐——雞蛋吃嗎?”

說完他思緒一滞。

向北還想抓他的手腕寫字,卻被他輕巧地躲開,聽見他低聲說:“雞蛋吃完了,吃面吧。”

站在狹窄的廚房裏,冬尋懊惱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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