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可以喂你吃(已修文)
晚上向北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宋瑤交接完賬目也下班離開,店裏又只剩下他和冬尋。
冬尋在用盲文記錄今天的營業情況,向北走到他身邊靜靜地低頭看,腦海裏突然冒出個念頭,他先用手碰了碰冬尋的,而後食指又在他手心點了點。
“你有話想跟我說嗎?”
于是他向向北伸出手:“你可以寫字,但是不要抓着我的手腕。”
向北百般掩飾自己,卻還是改不了抓着冬尋手腕時候不知輕重的這個習慣。從第一次抓着冬尋手腕的時候就向他傳遞了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冬尋心思本就細膩,這細節很容易就被他捕捉。
可他寧願相信這就是一個恰好有相同習慣的陌生人,也不願相信這個人和向北有一星半點的聯系。
向北放開手在他手心寫到:你教我盲文。
冬尋問:“你學盲文幹什麽?”
向北又寫:和你說話。
“你可以繼續在我手心寫字,沒必要學這東西。”
-更多的話,我想說。
冬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怕想說的太長了,在我手心寫字的話我理解不了嗎?”
向北立刻點頭,想起冬尋看不見又在他手心一筆一劃寫到:是的,你教我吧。
你是真心想學嗎?
冬尋正要問,猛地發現這個場景太過眼熟,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對向北點頭,問他:“季秋,你是從小就不能說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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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愣住,片刻思索後決定繼續裝可憐。
他慢慢在冬尋手心寫,說自己是後來因為藥物導致了不能說話,冬尋問他是誤食了什麽藥,他停頓了一會兒,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編。
冬尋見他沒了動作,以為是觸及了他的傷心事,于是将手收回來安慰道:“不能說話,但是你還能聽到看到,以後空閑的時候,我就教你盲文吧。”
向北暗自松了一口氣,心中歡喜,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抱他,張開雙臂剛邁出一步就又停了下來。
他停在原地,反複叮囑自己慢一點,再慢一點,将心頭湧動的思念又沉得深了些。
而後的近一個月裏,向北和冬尋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就像他們約定的那樣,不管冬尋起來多早,向北都已經在拖地了,然後他就去煮面。
其實他現在不太會煎雞蛋,因為看不到火候,自己吃都經常叫外賣,要是做飯的話多半都是帶湯的,味道差一點,但不至于糊。
這天他想給向北煎雞蛋,從冰箱裏拿了一個生雞蛋回到電磁爐面前。
他摸索着把鍋放在電磁爐上倒了些油進去預熱,因為看不見,伸手去試溫度的時候手不小心碰到油面,燙得他倒吸一口涼氣,立刻将手縮回來。
站在門口觀察已久的向北沒有料到他這個動作,健步沖上前一把抓了他的手伸到水龍頭底下打開涼水沖。
他一句“疼不疼”差點就沒憋住脫口而出。
看着冬尋緊皺的眉頭,手上的動作又小心了一些。
“唔...”冬尋輕哼一聲,硬是掰開他的手指将手縮了回來。
那麽燙的鍋,鍋底還都是滾燙的油,燙這一下也不知道有多痛。向北的眉心也跟着冬尋的擰在一起。
“沒事。”冬尋咬牙道。
其實他并不是特別能忍痛的體質,向北也是後來才知道每次替自己挨了打,他身上的痕跡都很吓人。
那會兒向蕊脾氣也不太好,雖然都不下重手,但是被向北氣急了也是要狠狠把人揍一頓的,而冬尋總是擋在他身上挨下最重的那一棍子。
他小時候體會不到,慢慢的到了高中,向蕊不動手了,唯一動手打他就是冬尋離家的那次。最後最狠的一棒落下來的時候還是冬尋給他擋下的,冬尋還說着他的“口頭禪”:弟弟不懂事。
然後把陣陣鑽心的鈍痛咬碎了一聲不響吞下去,自己也跟着心頭一抽一抽的疼。
向北脫了圍裙跑出去買了止痛藥和消毒藥水回來。冬尋坐在椅子上,他就站在吧臺面前低着頭小心翼翼地給他擦藥。
冬尋的手被向北托在手心裏,陌生又熟悉的溫度又透過肌膚傳到他身上各個角落。
他突然心慌意亂,往後掙了掙。
向北一個“別”字都跑到嘴邊了,又硬生生拐了個彎發成了單音節“啊”。他把冬尋的手往回扯了扯,抽空在他手心寫了個別動。
還加了個嘆號。
冬尋手指痛得不得了,感受到這個嘆號卻又忍不住笑出聲。
他說:“我不動,你慢慢塗。”
如果他能看得見,向北臉上心疼又滿足的表情一定能惹他笑得更大聲。
因為手指被燙到,冬尋接連好幾天都沒有摸鋼琴。相熟的客人來問起他,他也都歉意的一一解釋。
而向北自從冬尋的手被燙傷後,每天早上六點起床承包了所有的事情。他洗漱完燒好水就去擦桌子,等水燒好了,冬尋差不多起床,他又去煮面。
偶爾也吃點別的,煎蛋水煮蛋,面包牛奶,水果沙拉,向北換着花樣的給他做早餐。
冬尋并不太适應被人這麽細致入微的照顧,連他早上起來要喝的溫水向北都給他提前晾在吧臺上。
因為此時的向北太細心,冬尋心底那個向北和季秋之間的等號慢慢地又好像淡了一些。
——這感覺并沒有讓他輕松,反而令他警鈴大作。
如果從此以後遇見的每一個親近熟識的人都像向北,他該怎麽辦才好。
明明夏天都過去,天氣卻越來越熱,好像夏天那高熱的尾巴被立秋一直抓着抓到了秋老虎,M城又迎來了一波高溫天氣。
店裏空調開得比前幾天剛入秋的時候大,冬尋一時無法适應溫度變化毫無預兆的感冒了。他的感冒通常從發燒開始,一燒就是三十八九度。
白天他的臉色就不怎麽好看,彈完一首曲子手撐着額頭在琴凳上坐了會兒,細細密密的汗珠爬滿他的額頭,他慢慢做着深呼吸,等身上有了點兒力氣才起身扶着牆邊繞回了吧臺。
坐在吧臺裏面休息的時候他整個人臉色蒼白,宋瑤見了忙給他倒了杯溫水。喝了小半杯水,他稍微好一點,但心裏還是難受,就準備回房間休息。
“季秋,你來一下!老板找你!”宋瑤看他臉色實在是不好看,于是壓低了聲音喊向北。
把客人的點單送到之後,向北回到吧臺就看見冬尋精神全無的靠在牆上,呼吸都變得急促許多。
還沒等冬尋開口說話,他就走到吧臺裏面,先用手試探了他的額頭,而後他将冬尋半扶半抱的送回了他的房間。
冬尋大驚。
他十分反感別人和他有這麽親密的接觸,此時躺在床上憋了一口氣,好半天才長長的吐出來。
可他一開口不是惱怒,反而是輕聲說了句:“謝謝你,季秋。”
他沒什麽精神,發不起脾氣,而季秋又沒做錯什麽,總不能劈頭蓋臉把人罵一頓。
被喚作“季秋”的向北心裏又甜又酸,站在床邊蹲下身去拉着他的手寫字。
-老板,客氣了。
其實冬尋這會兒沒有多餘的想法,因為頭暈精神萎靡,只是擺了擺手就沒什麽力氣了,說話都是憋着一口氣才能說完整。他對床邊的人說:“季秋我沒事了,你先去忙吧。”
向北不想走,又在他手心寫:我照顧你。
冬尋終于無奈笑說:“你倒是會偷懶。”
他沒有馬上趕向北出去,讓他在房間裏待了會兒,又覺得不太妥當,于是催促道:“這裏沒事了,我躺着休息會兒就行,你去忙。”
向北還是不讓步,寫到:我就在這裏。
這人固執的樣子又讓冬尋有了些熟悉感。
他反感自己最近動不動就想起向北,幹脆對面前的人說:“再不出去,要算你曠工扣你工資了。”
向北随即無聲笑了笑,一筆一劃在他手心寫下:我不要工資。
他寫完最後一點,感覺到冬尋明顯愣住并且把手縮了回去,才後知後覺表現得太過了。
他想解釋,冬尋卻說:“除了工資我可沒別的給你啦。”
冬尋在拒絕“季秋”,卻把向北心裏搞得特別不是滋味。
他還分不太清自己和季秋實際上是兩個人,他心裏冬尋還是冬尋,管不了冬尋心裏季秋不是向北,感覺這話就是他對自己說的,不是和季秋說。
他靜靜地往床邊一坐,不出去也不再和冬尋交流,就那樣盯着他看,眼睛都不怎麽眨。
冬尋有點恍惚,沒辦法判斷他到底走沒走,又總感覺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伸手在空中抓了抓,向北以為他魇着了,握着他的手腕湊上去仔細看着他,卻聽他突然開口:“季秋,我還沒睡着。”
他動動手臂把手放回床上,說:“你要陪着我也別盯着我看,我睡不着。”
向北在他手心寫:你睡,我不看了。
結果向北一坐就是一下午。等到晚上了宋瑤她們下班想和冬尋打招呼,被向北攔在門外就不讓人進去,被問得急了才想起來寫字和他們交流。
于是幾個人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回去,離開了店面。
冬尋一覺迷迷糊糊睡到九點半,是被冷醒的,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他咳嗽幾聲,向北正在吧臺給他沖藥,聽他醒了趕緊跑回房間,跨幾步到床邊抓了他的手。
冬尋喉嚨幹痛,說話的時候聲音嘶啞:“可以幫我倒杯水嗎?”
-餓不餓?向北寫。
冬尋搖搖頭,頭痛得他快吐了,道:“我不是很餓,就是有點渴。”
向北從旁端了剛剛出去買的稀飯,吹一吹舀了一勺送到他嘴邊,往他唇上按了按。
“這是…”冬尋會意,舌尖伸出來舔了舔,說:“稀飯?”
向北又往他嘴裏送了送,以表示回答。
冬尋擡起手想自己吃,向北一讓,他什麽都沒摸到。
“我可以自己吃。”
向北于是單手擡着稀飯,一手把他的手按下去放在被子上,然後在手心寫字:我可以喂你吃。
然後冬尋放下手搭在被面,向北就一口一口喂他。
他一邊吃,一邊問:“幾點了,季秋。”
向北專心吹着稀飯,加之季秋這個名字對他來說還比較陌生,冬尋問了好幾遍他也沒給個反應。
冬尋只好摸索着擡起手戳了戳他的手心,又問:“季秋,現在幾點了?”
向北看了眼時間,在他手心寫下一個十。
“我怎麽睡了這麽久…”他揉了揉眉心,随即感受到額頭傳來一陣溫熱。
向北看他面色太過紅潤,伸手在他額頭試了試。
——果然,冬尋還是發燒了。
等他吃完最後一口稀飯,向北把人扶着靠在床頭,出去給他擰了張毛巾搭在額頭上。
冬尋頭暈卻沒什麽睡意,他從枕頭邊拿出一本書放在腿上,對向北說:“季秋,你去休息吧,我沒事的。”
季秋,季秋,季秋。
向北聽得心裏煩。
冬尋卻像是在刻意提醒自己一樣,提醒他面前這個人不過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可憐啞巴,給他那麽多錯覺的和向北相似只不過是因為自己心裏放不下罷了。
好像多叫幾遍季秋這個名字,就能夠完全把他和向北剝離。
季秋是農歷九月,秋天的最後一個月,向北出生的月份。
冬尋覺得,這真是一個對他來說非常殘忍的巧合。他每喊一次季秋,就要強迫自己從心底把向北抽走一分。
他明明心中難受,卻又不得不堅持。
向北到底是沒有走,固執的在冬尋房間裏照顧了他一晚上。直到晨光熹微他終于退燒,精神也好了很多。
幫着冬尋洗漱完畢,向北讓他在吧臺坐着吃早餐,自己随便吃了點就抓緊時間打掃衛生。
不多時,宋瑤來收拾整理好準備營業,冬尋喝水嗆着了劇烈咳嗽幾下,向北又趕緊扔了手裏的抹布沖到他身邊,小心地給他拍着心口。
宋瑤怔在原地,開櫃子的動作停下來,讷讷道:“老…老板,你感覺怎麽樣了……”
她的視線望過去,向北彎下腰,給冬尋順氣的動作輕柔又暧昧。她感覺在她看不到地方,向北會給冬尋一個吻。
冬尋輕推一把,臉憋得通紅:“沒、咳咳,沒事了,我喝水嗆到。”
向北皺眉,在他手心裏寫:慢一點。
冬尋心想怎麽你連這也要管。
他突然有些不舒服,感覺心裏有一塊屬于向北的自己小心藏起來的秘密領地,連自己都無法動搖分毫,卻像是要被這個季秋搶走一塊的樣子。
他收回手虛握成拳,說:“季秋,你去休息會兒,昨晚你也累了。”
啪的一聲,宋瑤的鑰匙掉在地上。
向北低頭抿唇笑了笑,背對着宋瑤,面對着冬尋,這個他日思夜想的人,傾身湊到他耳邊。
冬尋耳邊溫熱,甚至以為這個可憐的啞巴就要說話了,沒想到沒有防備又被他抓了手腕,讓他在自己手心認真地寫了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