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對六中的比賽是在Z大進行。
校門口的公告欄上貼着明晃晃的比賽日程海報。
鄭骁最後一節被對面全場盯人，五次犯規被罰下場，局面一度很焦灼。
三中還是贏了，很不容易。
齊淩得了34分，只是最後贏了的時候，這個人淡淡的，也看不出多興奮。
回學校的大巴車上，齊淩垂着眼睛看微信，沒有參與車上熱烈的賽後讨論。
微信裏是籃球隊群裏老師和隊長熱鬧的搶紅包活動，一輪接着一輪。
微信裏有宋慕星發來的消息。
地表大帥批：齊帥哥，今天我的炀炀寶貝來看球賽了，你們打的怎麽樣？
齊淩翻了煩宋慕星從加了微信以後就發來各種騷話和廢話，這條是比賽時候發的。
——陸一炀今天并沒有來。
……
隊友們去年開始就習慣了齊淩人狠話不多的人設，自顧自的吐槽六中新來的小前鋒比賽太髒，路子太野。坐在邊上的鄭骁嘗試帶上齊淩，特別是聊到齊淩好幾次的神助攻，鄭老師都感嘆了好久，打球必須帶腦子，不然這次比賽懸了。
這人也就嗯了兩聲，再沒其他。
“唉，我們齊神怎麽沒什麽精神？”前排的隊友轉頭問。
“累了。”齊淩索性閉上了眼睛。
比賽輸贏，齊淩一直都沒有特別大的執念。有贏就又輸，沒什麽了不起的。
以往要輸球了，齊淩也就放空了腦子，随波逐流。但是今天，他特別想贏。
因為陸一炀看過他訓練。
所以莫名其妙有了不一樣的情緒。
不能讓他看到自己失敗。
很微妙的期待，又悶悶的失落。
……
陸一炀一早就準備出門，他沒想到楊伊會在家門口。
“媽，你怎麽來了？”陸一炀一開門就看到剛要進來的媽媽。
“楷之去上書法課，剛好過來看看你。”楊伊像來家訪的班主任，客氣的進門，換鞋，坐在客廳沙發上環顧四周:“你要出門嗎”
“嗯。”陸一炀去倒了杯水。覺得楊伊這時候來，很不妙。
“幹什麽去？”
“學校籃球賽。”
“我記得你不打籃球。”楊伊的語氣帶着些不滿。
“看同學的比賽。”陸一炀說。
他時間算的有點緊，要遲到了。
“你開學的月考成績還有上周你寫的作文，你們老師都發給我了。我來找你是想問問，你是怎麽打算的。”楊伊無視陸一炀要出門的意願，攤開架勢要長聊。
“媽，比賽要開始了。”陸一炀提醒，目光急切。
但是沒有用。楊伊看慣了十六七歲的孩子們各種玩樂的需求，可是在學習面前，她從來不會退讓。對自己的學生是這樣，對兒子也是如此。
“你高二了，現在你爸已經這樣了……大學就出國這條路勸你還是放棄吧。我知道你從小就聰明，學什麽都快，但高考不是兒戲，你現在的成績，沒有大學可以讀的。”楊伊冷漠地說：“你爸在裏面……給我打過電話，既然要高考，我會管你的。”
陸一炀：“……”
楊伊見陸一炀盯着門，明顯心不在焉聽不下去的樣子，作為老教師自然能明白兒子此時在想什麽。聲音高了八度：“不要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大少爺，醒醒吧。像宋慕星這樣的狐朋狗友以後不要再有任何瓜葛，你和他的處分還在檔案裏，他家有礦，出國只看那幾個标化成績。你呢，你要高考，這些處分會不會影響升學還另說，你自己要拎清楚這個年紀要做什麽。三中這邊同學成績差，你交友也要謹慎。”
陸一炀看着地板，依舊不說話。
他從小和爸爸一起長大，楊伊是一年零星的出現幾次，他需要喊幾次“媽媽”的存在。他很不習慣現在的談話，心裏悶悶的想要反抗。
因為太過的不熟悉，他竟然有點不太好扯下臉和媽媽反抗，于是極力的忍耐着。
楊伊見陸一炀并不理會，稍微放緩了一下語速：“我就占用你一個小時，楷之下課了我就走。語文上有什麽不會的現在拿出來問我。”
“我都會。”陸一炀是知道楊伊的性格。做了快二十年班主任，聽爸爸說生完自己35天就回到工作崗位，又是在一中高度內卷的學習氛圍下不拿第一不罷休的性格，楊伊說話做事，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
陸一炀也知道，今天這場球賽是去不了了。
“我先去做作業了。”
楊伊是跟着陸一炀進的房間，看到床頭櫃上打印出來的《高考作文寫作寶典》。
“這種培訓機構老師弄出來騙人的東西你還是少看看。你們語文老師新師培訓的時候我帶過她，王敏這個人脾氣不好，但認真肯拼，你多聽聽她的。蘇麗以前也是我同事，她……”
陸一炀坐在書桌前開始做摘抄語文作文語料素材。
“媽，我能自己做會兒作業嗎？”
楊伊出去了。
世界清淨了。
等陸一炀抄完素材弄完作業。
家門口傳來關門的聲音。
客廳裏，楊伊把晾在陽臺上的衣服收進來疊好放在沙發上。
之前随手丢在客廳的校服和外套也挂在了衣帽架上。
茶幾上放着一疊書和一袋零食。
零食都不是陸一炀喜歡吃的。
但是林林種種各式各樣一大堆，花花綠綠很沉的一袋。
書是全套初中數學課本還有一疊語文必背課文和語料，都整理好打印出來。
随手翻了翻，語文那堆資料裏還有楊伊給他标注的背誦順序。
媽媽來的時候明明什麽都沒有拿。不知道她從哪裏變出來的這些。
陸一炀拆開一塊水果軟糖塞在嘴裏。
他不愛吃甜的，但是糖很好吃。
……
下午，陸一炀去了學校，他們約了三點一起出黑板報。
兩個女生上周就找全“熱愛祖國，喜迎國慶”的素材。
三個男生負責把內容謄到黑板上。
王望安字寫的醜，也沒有任何美術天分，但是他有一個美術班的女朋友。
出黑板報這件事本身他一百個看不上也不樂意，但是這是多麽好的理由可以名正言順的周末出門。
王望安絕對不會浪費一分一秒。
這人中午就跑來學校，把原本“喜迎新學期”的黑板報擦的幹幹淨淨，又把所有畫畫寫字工具整理好放在教室後面，女生們找好的素材文檔也全部打印好一式兩份放在顯眼的位置。
最後拍好照片發在五人黑板報小群裏——“大佬們，最後交給你們了！”
人就溜了。
不得不說，他們小團隊把分工合作這件事發揮到了極致。
等陸一炀到學校，已經一切就緒，可以直接開幹。
齊淩來晚了幾分鐘。看到陸一炀拿着文稿站在教室後面認真看的模樣。
陸一炀沒穿校服，長褲和薄薄的毛衣把好身材襯出完美的輪廓。
秋天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太陽已經斜斜的從西邊灑進教室裏。
空氣裏有淡淡的顏料的味道，澀澀的，但是好聞。
下午應該只有他們兩個人了。
彼此都尴尬了一下。
陸一炀想解釋沒去籃球賽的原因。
齊淩還在想着陸一炀的那個處分。
“你的臉怎麽了？”陸一炀看到齊淩嘴角有快淺淺的淤青，皺起眉頭。
“被大陳撞了一下。”
大陳是今天三中上場的大前鋒。
“嗯。”陸一炀點了點頭小心的問：“比賽贏了嗎？”
“贏了。”齊淩對球賽沒有什麽興趣，拿起桌子上另外一份文稿看內容，他做事效率一直都很高：“我畫畫，你寫字？”
“我媽早上來了，檢查我學習，所以沒來成。”陸一炀知道校籃球賽根本不缺他一個觀衆，但是還是堅持解釋一下：“她平時也不管我，突然來一次，就有點久。”
“嗯。”齊淩愣了會兒才無所謂的嗯了一下，掃了一眼桌上疊着幾盒gg畫顏料，估摸了一下配色，卷起袖子還是再問了一遍：“所以我畫畫，你寫字？”
“嗯。”
秋日下午的校園到處安安靜靜的。
兩個人第一次合作，但是話不多，有默契。
齊淩在手機上搜了搜國慶主題板報，和陸一炀選了個看得順眼的模板，拿粉筆快速分了一下版面，一人一邊，各忙各的。
陸一炀粉筆字寫的慢，但字跡工整幹淨。齊淩用粉筆随便打了幾個圖案輪廓調顏料的功夫，黑板上已經寫好一排精神好看的字了。
齊淩後退兩步，看着陸一炀寫字的側面，愣了愣神。
“怎麽了？”陸一炀發現齊淩沒什麽動靜：“顏料不夠嗎？”
“黃色用完了。”齊淩指了指搬在邊上推顏料畫筆的課桌。
“我等會兒去門口買一罐回來。”
“好。”
齊淩收回目光，很快教室裏只剩下畫筆粉筆和黑板摩擦的聲音。
陸一炀寫字慢，但是黑板報的文章也沒多少篇幅，抄完自己這邊的內容，齊淩那邊才剛開了個頭，于是他主動去買顏料。
也就十來分鐘。回來的時候，陸一炀看到齊淩已經在之前簡短的線條上，直接用顏料勾勒出綢緞，華表，白鴿的影像。明明黑乎乎的一片黑板，好像他已經知道要在什麽地方填上什麽顏色，最後會有什麽樣的效果。
齊淩畫畫的時候很專注，眼睛看向圖案和顏色的時候，是沉着冷靜又自信的。
和他打球的時候一模一樣。
齊淩畫完華表的最後幾筆，後退了一步看了看整體布局，也看不出滿不滿意，拿顏料的左手夾住中號畫筆，見陸一炀就站子堆顏料的課桌邊上，于是手指沾了些顏料的右手伸了出來：“幫我遞個最大的筆刷。”
“給。”
齊淩的手上很快被放了一只大號畫筆，還有一顆水果味的糖。
“我媽拿來的，很好吃。”
齊淩還沒反應過來，臉上突然一熱，幹燥的手指劃過他的臉。有些癢癢的。
“哎，你別動。”
陸一炀看到齊淩的側臉上染上了黃白色的顏料，就擡手幫忙擦。
可惜，只蹭了一下他就發現：“我忘了我手上有粉筆灰，你等會兒記得洗一下。”陸一炀後悔自己把一抹黃白抹成了灰白。
“你怎麽這麽看我？”陸一炀的手還在齊淩的臉上。
他想努力挽回一下，但是蹭了好幾下，發現并沒有改觀。
齊淩看着他的目光——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很複雜，又明明很幹淨。
齊淩捏了捏手上的水果糖，直勾勾的盯着人問：“你為什麽會被處分。”
陸一炀沒想過齊淩突然提到了這個。也是覺得自己挺傻逼的，手也放棄的收了回來。
聲音裏帶着些自嘲：“中二腦殘呗。你真想知道？”
“嗯。”
陸一炀嘆了口氣：“高一寒假那會兒，宋慕星玩了網游認識了一個公務員，這人游戲裏花了宋慕星快三四萬塊錢。他那個人你知道的，見到帥哥就挪不動步。五一的時候，他們約了見面，那個公務員差點把宋慕星給強了。”
齊淩真心覺得還真是宋慕星這個貨幹的出來的蠢事：“所以你把人約出來開房，然後掃黃打非舉報送走？”
“嗯。”陸一炀認了。
“宋慕星想的馊主意吧。”齊淩有點無語。
“他小說裏看來的橋段，不知道靠不靠譜。本來他要自己上的。我那時候已經決定學期結束就轉學，而且我比他能打，就我去了。”陸一炀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一切都蠻順利，就是最後鬧的有點不好收場。”
“……”齊淩沒想過陸一炀會做這麽中二的事。
“我那時候大概也是受了刺激，現在想想有點蠢。”陸一炀有些後悔的抓了抓腦袋。
大概是以前的醜事被揭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你也是嗎？”齊淩把手上的糖捏緊。
“是什麽？”陸一炀沒聽懂問題。
“你也……和宋慕星一樣，喜歡男生嗎？”齊淩逼着自己看着陸一炀的眼睛，他從未這麽着急又好奇，也從未如此的直白又坦誠。
早上的期待失落在下午見到陸一炀的瞬間就消失的無蹤影。
好難得的，齊淩如此的任性。
“……”
陸一炀喜歡女生。
但是此時此刻，他突然沒有辦法回答齊淩的問題。
因為，他能看得懂。
齊淩希望他喜歡的是男生。
陸一炀在糾結。
所以齊淩沒有等到答案。
“繼續幹活吧。”安靜的教室裏，齊淩先打破的沉默。
“我放歌你不介意吧。”陸一炀拿出了手機随便開了個音樂APP，找了歌來放，他覺得自己突然全身都熱了起來，今天的齊淩說不上來的，很不一樣。
“好。”
然後教室裏響起了熱鬧的搖滾。
一首接着一首，好像那一個問題沒有人問過，也沒有人尴尬的回答不出來。
很快。
綢緞，華表，白鴿被齊淩畫的栩栩如生，黃色的星星灑滿了底色。配着陸一炀一手好字，黑板報出好了。
“你先走吧，我去洗一下畫筆。”齊淩最後用白色筆刷補上了最後幾筆，瞬間那些光影的效果讓圖案變得更加立體生動。
“顏料我來收拾。”陸一炀幫忙收桌子上的顏料罐。
齊淩過來收散落的筆。
“陸一炀……”齊淩還是有點不甘心。
“啊？”
“算了……”最後理智還是戰勝了情感。
齊淩很多年前就知道，很多事，弄的太明白了，就沒什麽意思了。
高興的時候就嘚瑟一點，
不高興的時候就讓他過去。
就這樣，挺好的。
……
所以。
很多很多年以後，齊淩經常會夢到這個下午，每個細節他都記得真切。
他記得這個秋天的午後，桂花的香味已經沒有那麽的濃烈。
gg畫顏料的味道随意飄散在教室的角落裏。
黑板上有白鴿和星辰，還有好看的粉筆字。
灑在教室裏的陽光暖暖。
陸一炀給他的那顆糖。
糖紙上有一個胖胖的桃子，是粉紅色的。
糖是水蜜桃味的，酸酸甜甜，在嘴裏甜了很久很久。
他記得這個時候，明明生活裏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樣，除了繁瑣的學業就是鬧哄哄的家裏瑣事。
只是多了一個陸一炀。
那些灰色的讓人的蠢蠢欲動又無法掙脫的十六七歲的不安，被無聲的抹平了。
那些冷漠的因為無能害怕所以被壓抑着的躁動，被午後的陽光一點點融化又點燃。
……
他記得陸一炀手機裏一開始放着的搖滾，最後變成了一首慢歌。
女聲幽幽的唱着最後的那兩句詞，重複了很多很多遍：少年一瞬動心就永遠動心，
這愛請一直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