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一
穆曉感覺自己的腦子昏昏沉沉，連思路都有些遲緩。
她渾身上下的肌肉都酸痛着，身下的床榻分明說不上舒适，卻讓她有種想要徹底陷入的欲望。
曬幹的稻草在涼席下延展開，散發出的味道散落在潮濕的空氣裏，帶出些沁人心脾的意味。
胃裏空空如也，饑腸辘辘的感覺讓她的思維一直處于混沌狀态。
身上蓋着的薄被忽地被人抽走，薄被角落翹起的标簽自她腰上劃過，而後耳邊響起一個尖細的帶着埋怨的聲音。
“姐姐！該起床啦！再不做飯我們我就就要餓着肚子去學校啦！”
穆曉有些迷茫地睜開了眼，發現自己身處一間陰暗逼仄的土牆屋子。
從床上坐起來，借着從沒關嚴的窗戶傾進來的月光，她看清了屋子裏的格局。
瘸了腿的書桌、漆面斑駁的衣櫃，一切都是她不熟悉的樣子。
她分明記得自己已經死了，拿到獎杯後不久，她的身體就再支撐不住，住進了重症監護病房。
上天給了她足夠的天賦，讓她未至而立之年便得以窺見前人未到達過的奧秘，卻沒給她足夠的時間。
可讓她不解的是，她死後意識并沒有消散，反而輾轉到了一條靜谧的河流旁。
耳邊是一個不甘的聲音反複的訴說，訴說自己滿是遺憾的一生。
現在，她又莫名其妙到了這裏。
見她沒理會，穆漣有些生氣地皺了皺眉，低聲嘀咕了句什麽，而後聲音大了幾分，帶着質問：“姐姐！你怎麽還不動？！不是又想偷懶吧？我跟你說，你可不能這個樣子！本來成績就不行，還這麽懶，以後可怎麽得了！”
那聲音十分急切，分明是責備，卻又仿佛帶着幾分天真。
聽起來，倒像是真的為穆曉的将來着急。
穆曉本就渾身酸痛，如今又被這聲音吵得有些頭痛，她微微皺着眉偏過頭，往聲音的來源處望去。
入目是一張屬于少女的秀麗的臉。
眉眼修長，鼻梁細瘦，精致的五官落在巴掌大的臉上，顯得格外楚楚可憐。
怎麽看都是文靜少女的模樣，卻因說話的聲音驕橫得中氣十足，顯出幾分難以言說的不協調感。
穆曉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這女孩叫她“姐姐”？
她是獨生女，從來沒有過什麽妹妹，倒是她死後在那河邊聽到的故事裏，有一對姐妹。
想到這裏，穆曉試探性地開口叫了一聲：“穆漣？”
或許是因為她聲音裏帶着的陌生，穆漣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然而不過片刻之後，穆漣便再次開口，聲音裏帶着些恨鐵不成鋼的火氣。
“姐姐！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可笑嗎？就為了不幹活，居然都開始裝失憶了？！你要是再不起床去做飯，我可要去告訴媽媽了！”
還真是穆漣。
所以，她這是穿越了？
穆曉迅速回憶了一番那個她被迫聽了許多次的故事，看向穆漣的眼色變得有些冷。
原主從四歲起便開始每天早上為全家人做飯，上了初中之後，更是承擔了家裏所有的家務，為父母分憂，讓穆漣安心學習。
初中還沒畢業，原主就不再讀書，外出打工，把整個家庭的重擔扛在了身上。
後來，穆漣被發現與她毫無血緣關系，而是被抱錯的真千金。
穆漣回到了親生父母身邊，有了錦衣華服、光明前程，原主的命運卻依舊沒有半分暖陽。
穆漣轉學去了貴族中學，卻發現自己無法融入周圍的環境，向原主哭訴自己過得艱難，原主心疼她過得艱難，心甘情願充當穆漣的保/護/傘，為她鬥鄰校校霸、為她舌戰綠茶，守着穆漣越來越美好，卻沒換來穆漣半點真心。
原主死後，父母只把她當訛詐肇事司機的工具，穆漣卻是暗自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終于和在鄉下長大的黑歷史割裂了，連她的葬禮也沒去。
原主一生在渴求親情，卻從未得到過，到最後才發現自己的人生簡直是個笑話，為了得到自己幻想中的親情，将自己的一生都耽誤了。
悔恨難以言說，卻再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如今，看着眼前對她毫不客氣的穆漣，穆曉眼中閃過些難言的情緒。
這就是原主護了一輩子的妹妹……按照原主的敘說，如今的穆漣是十分乖巧聽話的。
可看穆漣如今這個樣子，對她有哪裏有半分尊重？
也許是到後來，原主自己也回想不起來，自己為何會對穆漣那樣掏心掏肺，所以潛意識裏給自己找的借口。
在她心裏，穆漣這個妹妹小時候是乖巧聽話的，後來的她，維護的也并不是對她動辄呼來喝去的穆漣，而是記憶裏那個乖巧貼心的妹妹。
……可這一切的最初，本就是一場錯覺。
在心裏嘆息了一聲，暗自搖了搖頭，穆曉翻身下了床。
瞪大了眼等着穆曉反應的穆漣見狀，心滿意足地翻過身去，準備再眯一會，
穆曉卻“啪嗒”一聲，打開了燈。
突如其來的光亮太過刺眼，穆漣有些不習慣，心裏隐約的火氣徹底燃了起來，聲音尖銳得刺耳：“姐姐！你幹什麽呢？突然開什麽燈啊！”
穆曉沒有理會穆漣，目光落在了房間裏唯一的桌面上。
課本錯落，中間還夾着一支筆，幾頁寫到一半的演算紙。
沒聽到穆曉的回應，穆漣氣沖沖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看到穆曉的目光落在桌上，誤以為穆曉是要幫她收拾筆記，心裏的火氣沒往下降，反而持續上漲。
“姐姐你要收東西也等吃完飯啊！沒看到我還要再睡一會嗎？！你故意的吧？自己起床了就不想讓我睡了？你這心理也太陰暗了！那以後要是我考上了大學，你是不是還得拉着我跟你去工廠打工啊？！”
穆曉沒有理會穆漣連珠炮似的指責，走到書桌前、擡手将面前桌子上的課本拎了起來，裏邊夾着的東西如雪花般飄落……
“穆曉你幹什麽呢！”
看到穆曉的動作，穆漣的眼驀地睜大，幾乎是尖叫着出聲。
她辛辛苦苦整理到後半夜才記下來的筆記！居然就那樣被穆曉弄亂了！
顧不上別的什麽，穆漣急急忙忙從床上起來了，而後跑了過去，擡手往穆曉的方向一推，試圖讓穆曉停下動作。
穆曉自然不會理會穆漣，只在穆漣的手往她的方向來的時候，輕輕往旁邊一側身。
十分激動以至于沒控制好自己力道的穆漣瞬間失去了平衡，被桌角一絆，摔在了地上。
穆漣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穆曉，簡直不敢相信剛剛發生了什麽。
“你打我？”
穆漣的聲音裏也帶着十足的震驚，一雙眼珠子瞪得仿佛要活生生從臉上掉下來。
穆曉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沒搭理她，自顧收着桌子上的書本。
穆漣沒得到回應，只看着自己眼前，寫着筆記的演算紙如雪花般飄落，一片片輕盈地落在地上，卻仿佛在她心上割出血流成河的傷口來。
“穆曉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穆漣的聲音徹底尖銳了起來，幾乎帶上了幾分瘋狂的嘶啞。
穆曉看也沒看她，迅速把桌子上的書整理好了，堆疊起來抱在胸前就往外走。
穆漣看到被穆曉糟蹋得滿地都是的筆記心疼不已，見穆曉不理會她更是火冒三丈，下意識就要爬起來追出去質問，卻又因為太過倉促，再次撞上另一個桌角。
這一撞非同小可，疼得穆漣眼淚都要下來了，卻根本顧不上，捂着被撞得生疼的腹部，匆匆追了出去。
穆曉拿着書進了廚房，循着原主的記憶打開了吊櫃，拿出了一個白面饅頭往嘴裏一叼，反手關上櫃門，一轉身就看到穆漣氣勢洶洶地在廚房門口，紅着眼等着她。
穆曉沒給她半個眼神，從穆漣旁邊走過的時候腳下的節奏都沒慢下來，而後被一把抓住。
穆漣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姐姐不覺得該解釋一下嗎？今天早上為什麽不做飯？為什麽把我的筆記弄得亂七八糟的？！為什麽還動手打我？！”
穆曉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輕笑了一聲。
穆漣只覺得穆曉臉上的笑格外刺眼，一時間心中火氣更甚，手上的力度也加大了。
“姐姐要是不把話說清楚，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穆曉呵了一聲，将穆漣的手甩了下去，而後又咬了一口饅頭，細嚼慢咽後才慢條斯理地道：“你要怎麽對我不客氣？跟媽媽告狀？随便你啊。”
她說得雲淡風輕，好似全然不在意穆漣的動作。
穆漣一時間感覺到了手足無措，張了張嘴要說什麽，眼角卻瞥見一片衣角，她已到舌尖的話語生生被吞了回去，而後開口的時候聲音裏帶着顫抖的意味，委屈十足。
“姐姐……你今天早上為什麽不做飯？為什麽把我的筆記弄得亂七八糟的？為什麽還動手打我？”
穆漣的聲音一波三折，細弱得仿佛輕輕一折就要斷裂。
穆曉微微挑眉，順着她的眼神轉過身去，正好和一臉怒容的穆母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