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六
易秦的心情很不好。
事實上，每天來學校上課的時候，他的心情都不怎麽好。
一大早就得起床，從縣城的家裏趕路到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上課，哪怕他對教育事業再有熱情，也是招架不住的。
何況他本就不喜歡這個工作。
今日又在出門前和家裏叛逆期的兒子大吵了一架，他心裏的火就燒得更旺了。
穆曉依舊像昨天一樣，在位置上翻着課本。她手上拿了一支筆，時不時停下來勾畫。
昨天大概判斷了一下中考的難度，今天該理出考試的重點來了。
雖然她心裏覺得其實也沒什麽必要，不過現在反正也在教室裏坐着，沒有其他的事情，就當是消磨時間了。
不過既然說清楚了不回穆家，她或許該想想以後怎麽辦？
這學期就剩下不到兩周，辦理住校也得等下學期開學。
要不，直接把這兩周的課逃了，出去打工掙學費？看起來老師也不像是會管事的樣子……
穆曉這麽三心二意第想着自己的事情，目光下意識往講臺的方向飄了過去。
易秦把穆曉的動作看在眼裏，心中有火，本就不住地瞪她，如今兩人目光相撞，見穆曉眼帶迷茫，易秦心中的火氣更盛了。
“穆曉！你給我站起來！”
易秦的聲音很大，幾乎是咆哮着吼出來的。
穆曉眨了眨眼，不明白自己什麽時候又點了炸藥桶，卻也依言站起來了。
“你說說，剛剛我講到哪裏了？”
易秦冷哼了一聲，開口的時候目光居高臨下地看向穆曉的方向，臉色十分陰沉。
教室裏的同學們都被這動靜引得往穆曉的方向看過去，穆漣轉過身去的時候微微眯了眯眼，臉上露出幾分得意，等着看穆曉出醜。
穆曉根本沒聽課，自然不知道易秦的課講到了什麽地方，十分坦然地說不知道。
穆漣被她這幅理所當然氣到，心裏又是一陣憋悶，皺了皺眉，悻悻轉過身去。
穆曉這種沒臉沒皮的人，根本不知道羞恥為何物！
易秦氣憤地一排講桌，聲音沉了沉：“不知道？上課時間不好好聽課，拿着筆裝模作樣幹什麽？你脖子上長那東西是為了顯得高嗎？！”
穆曉有些無奈地看了易秦一眼。
“老師，我只是如實地回答您的問題，您又何必人生攻擊呢？”
穆曉覺得自己的态度是很好的。
然而她不知道，她這麽平淡地說出這麽一句話，殺傷力有多大。
易秦被氣得着急上火，周圍的同學們皆倒吸一口涼氣，用一種幾乎是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居然敢在課堂上直接怼老師？！太秀了吧！
有人看着她的目光裏幾乎帶上了星光特效。
察覺到學生們的躁動，易秦更生氣了，他擡手指着穆曉，聲音都開始發抖：“你……你給我滾出去！到教室後邊，不對，站到教室外邊去！”
穆曉噢了一聲，随手拿了一本書，站到教室外邊去了。
易秦半點沒覺得自己制住了她，反而有種自己被挑釁了的感覺。
現在是數學課，穆曉居然拿着語文書出去罰站了？！
簡直不知所謂！
易秦怒氣沖沖地走下了講臺，到了教室正門旁，一擡手将門種種地推了過去。
砰！
那動靜驚天動地，整個教室裏的桌椅都跟随着搖晃了幾下。
一瞬間，教室裏的氣壓久低了下來。衆人縮了縮脖子，收回了好奇張望的目光。
教室外，穆曉看着面前被關上的門，無辜地眨了眨眼。
易秦老師……好像脾氣不太好的樣子啊？這樣的話，在這種人均不好好學習的學校教書會很焦慮吧？
穆曉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低頭翻了幾頁書就失去了興趣，随手把書放在了走廊旁的臺子上。
一個矮胖的身影自樓梯口出現在走廊盡頭，看到穆曉的時候，本就不快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片刻後，他快步到了穆曉旁邊。
身邊突然出現的陰影讓穆曉察覺到了有人靠近，她擡頭看過去。
“孫校長。”
在原主的記憶裏，這位校長沒什麽存在感。可看他長得如此慈眉善目的樣子，應該脾氣比較好吧。
至少不會像易秦那麽容易生氣？
孫校長皺着眉看了看緊閉的教室門，又把目光轉回到穆曉身上。
“遲到了？你不是一直和穆漣一起上學嗎？應該不至于呀？”
穆曉有點驚訝孫校長居然能叫出她的名字，看起來還挺了解她的情況，一時對這位校長的好感度又上升些。
穆曉老老實實地把課堂上的情況說了，孫校長聽得只皺眉。
“易老師是脾氣太暴躁了……不過你也是！上課時間不好好聽課，開什麽小差！”
他已極力擺出嚴厲的模樣，言語之間卻依然流露出幾分敦敦教誨的慈愛。
穆曉開口的時候，聲音都無意識溫柔了幾分，無端顯出幾分乖巧。
“其實我也不是不想學習……只是覺得聽課也沒什麽用，所以……”
啊！這是終于要好好學習了，卻發現聽不懂，所以只能自己看課本吧！
孫校長幾乎要熱淚盈眶了。
所以說呀，哪個孩子都有向上的心，關鍵還是老師引導啊！
孫校長被自己的腦補感動了一番，看向穆曉的目光裏嚴厲不再，反而帶上了幾分慈愛。
“這樣，你基礎不好，從頭開始學确實比較困難，多像易老師……”
說到此處，孫校長自己也覺得不太對，轉了話頭。
“多像其他成績好的同學學習，哎，說起來你妹妹就是很好的老師嘛！你們又是親姐妹，待在一起的時間也多。”
孫校長越說越激動，幾乎眉飛色舞。
穆曉不好反駁，默默聽着。孫校長只覺得穆曉确實是開竅了，聽他說教都如此耐心。
慷慨激昂低帶着穆曉展望了一下光明的未來之後，孫校長拍了拍穆曉的肩，轉身要走。
穆曉猶豫了一下，開口叫住了他。
易秦看起來對她偏見很深的樣子，她想就這麽請假兩周顯然不太可能，要是被易秦搞個處分背在身上，影響檔案就不好了。
這個孫校長看起來好像很好說話的樣子，看看能不能讨一個免死金牌吧。
孫校長對他眼中“浪子回頭”的穆曉十分有好感，如今見她面帶猶豫地叫住他，心裏簡直豪情萬丈。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一拍胸脯做出承諾的沖動，清了清嗓子，溫和地道：“有什麽困難，都可以跟我說，我一可以幫着參謀參謀嘛。”
穆曉誠懇地看着他：“……我還真有事要麻煩您幫忙，我們去您辦公室？”
不然待會話沒說完，下課了被易秦撞上多尴尬？！
孫校長卻是誤以為穆曉有什麽難言之隐，當下便帶着穆曉往校長辦公室的方向走去了。
到了辦公室，安頓穆曉坐在辦公桌旁後，孫校長給穆曉倒了杯水，盡量表現得像是一個慈愛長輩的樣子。
然後……就聽到穆曉說自己要請假到期末，下學期才來上課。
孫校長差點蹦起來：“你說什麽？”
他痛心疾首地看着穆曉，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你就是要和我說這個？！”
穆曉見他突然變臉，心知他是誤會了，簡短地把家裏的情況說了。
孫校長聽完，皺了眉：“就算和家裏人鬧矛盾，也不能離家出走啊！這樣，今天放學後，我跟你去你家，我來和你父母談。”
穆曉知道孫校長是好心，但她也是真心實意地覺得真的沒有這個必要。
然而孫校長卻再聽不進穆曉的勸說，并且和穆曉承諾，他一定不會讓她想學習卻沒有條件。
穆曉無奈地同意了。
下課鈴聲響起，易秦從講臺上往教室外走，發現穆曉竟然已經沒有站在門外，十分火大。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轉身整理筆記的穆漣，在心裏搖了搖頭，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是親姐妹，兩人的差距卻能這麽大。
察覺到易秦的目光，穆漣擡起頭來，而後想了想，從書桌前站了起來，小跑着到了易秦身邊，溫聲詢問易秦是否有什麽事情找她。
易秦本想搖頭，又想起了什麽，叮囑了穆漣兩句，讓她回去和父母說說，好好管教一下穆曉，別讓她太過無法無天了。
穆漣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好一會之後，她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仰頭看着易秦：“老師……我媽媽說話姐姐不怎麽聽，我爸爸又不怎麽管這些事，我說了他們也不會上心的，要不然你去我們家家訪一下吧？親自和他們說說！”
穆父向來不愛多管閑事，可穆漣心裏對他是有畏懼的。
以己度人，雖然穆曉沒說，穆漣也覺得，穆曉一定也是怕爸爸的。
爸爸什麽事都不管，卻很愛面子，要是易老師真的去家訪……爸爸一定不會再怕麻煩，定會狠狠教訓穆曉！
在心裏飛快地盤算着易秦去家訪後穆曉的下場，穆漣心裏閃過一絲快意，雙眼中的懇求也更加真誠。
易秦皺眉，下意識想拒絕。
他實在不是有責任心的人，家訪什麽的，還是太麻煩了。
然而看着穆漣那一雙亮晶晶的眼，易秦發現自己怎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竟鬼使神差地點頭同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