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七
等到穆曉晃晃悠悠回到教室的時候，下一節課已經上了一半。
語文老師是個十分年輕的女老師，上課還算認真，卻懶得管理紀律。穆曉站在門口喊報告，她連緣由都沒問，就點頭讓穆曉進了教室。
穆漣一直盯着穆曉，發現後者的目光一直沒有落在她身上之後，咬了咬牙。
她本想在下課後立即去穆曉面前，告訴她易老師要去家裏家訪，等着看穆曉驚慌失措的樣子，臨到頭卻又猶豫了。
她還記得昨天去告訴穆曉說可以給她補課，卻被穆曉無視的尴尬，如今怕昨日重現，堪堪忍住了。
反正也就半天而已，等易老師去家訪完了，穆曉就得倒黴了！
穆漣這麽想着，後來上課的時候都有些神思不屬。
最後一節課是晚自習，穆漣被易秦叫到辦公室，讓她通知穆曉提前放學，一起回家，他早點把事情說清楚了還得回縣城。
穆漣自然是沒什麽意見，可去通知穆曉的時候卻遇到了麻煩。
穆曉拒絕得十分利落：“我不提前下課，我有事。”
穆漣：“你能有什麽事？”
穆曉低下頭，不理她了。
穆漣沉默了足有一分鐘，氣急敗壞地道：“姐姐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叛逆？！易老師要去家裏家訪，讓我們一起提前放學！你又在裝模作樣什麽？！以前遇到這種事情，你不是都跑得飛快嗎？”
穆曉看了她一眼，聲音幽幽：“你也說了，那是以前。”
穆漣氣得一跺腳，言語不可控制地變得刻薄了起來：“自習課上你能有什麽事？課本上的字你能認得齊全嗎？！”
穆曉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沒有再回話。
穆漣見穆曉油鹽不進，氣沖沖地走了。
她幾乎是沖進了易秦的辦公室：“老師！我怎麽跟姐姐說，她都不聽，要不然……”
她本想說要不然易秦親自去教室走一趟，穆曉總不至于還繼續裝聾作啞下去。
易秦卻是煩躁地“啧”了一聲：“她不去就不去吧，我們兩個回去就是了，她躲得過這一時，還能躲得過一世不成？”
易秦把面前桌子上擺着的筆記本一把合上，站了起來：“走吧，我先和你父母說說，穆曉嘛……放學了她總會回家的，你們的家庭教育放到她回家之後也不遲。”
穆漣皺了皺眉，想起昨天和母親等了一夜也沒等到穆曉回家，總覺得今天也不會那麽順利。
不過轉念一想，易秦說得也不錯，穆曉總不能一直不回家吧！先帶易老師回去家訪，等穆曉回家了再好好教訓她也是一樣的！
何況易秦如今肉眼可見的有些暴躁，再拖延下去，說不準他又改變主意了。
這麽想着，穆漣也不再堅持，帶着易秦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穆曉等到最後一節課下課鈴聲響站起來，晃晃悠悠到校長辦公室接孫校長，準備讓他再親眼見到穆家情況之後再勸說他同意她請假。
之前的時候，孫校長特意告訴她，他下午有些事，讓她放學了到辦公室等着他。
這麽耽誤了一下之後，穆曉和孫校長走出學校的時間就有些晚了。
逃了自習課召喚了兄弟們在小路上蹲守的林落看着眼前走過的人群越來越稀薄，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過問題。
“難道穆曉已經走了？我怎麽一直沒看到？”
而後在他兄弟的提醒之下，林落想起來，自己也沒看到穆漣的身影。
從學校方向來的人越來越少的時候，林落終于放棄了，準備換個時間再來堵穆曉。
他覺得既然今天事情沒幹成，之前說好的請喝汽水的承諾當然也不作數，兄弟們卻有意見了。
“這是你自己眼神不好，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啊？！”
“就是，要不是你自己沒抓住人，我們也不至于在這裏消磨這麽久的時間啊！”
“你別是在故意消遣我們吧？誰不知道你對穆漣那點花花心思……”
幾人說着話，往林落的方向圍了過來。
林落越解釋越亂，最後哭着摸出了攢了大半學期準備給穆漣買禮物的小金庫，請這一群脾氣不太好的兄弟們喝了冰鎮的汽水。
回家路上，林落憋屈地想，錢包空了，要教訓穆曉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真是氣死了！
不久之後，想起這自己覺得自己尤其倒黴的一天，林落感到的卻是慶幸。
太可怕了！居然把李根生吓成了那個樣子！穆曉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強？！一點也不科學！還好他當時沒有真的和穆曉起沖突！
然而現在，林落是體會不到那種絕處逢生的驚喜的，一路哭哭唧唧地回到了家。
在他們散去後不久，穆曉和孫校長走出了學校大門。
孫校長滿臉抱歉：“穆曉同學，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沒想到竟然耽誤到這麽晚，早知道該跟你說換個時間的。”
穆曉沒有覺得有什麽：“沒關系，這個事情還是早點處理了比較好。”
穆曉的意思是早點說清楚，她好出去打工掙錢。
孫校長卻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他看了一眼穆曉貌似冷漠的側臉，心裏幾多唏噓。
哎！
雖然看起來很叛逆，但是果然還是很渴望家庭的溫暖吧？有他這麽一個外人願意說和，這孩子都形單影只地等到現在……
孫校長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沉甸甸的，在心裏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讓穆曉和家人重歸于好，讓她能夠安安心心地學習、沖刺中考。
臨到家，穆曉卻提出了一個讓孫校長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的要求。
孫校長一臉驚詫地看着穆曉：“你是說，讓我現在門外等着？為什麽啊？”
穆曉嘆氣：“校長，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爸是個很好面子的人，您要是就這麽跟着我進去，他鐵定是會表現得慈眉善目的，可這也沒有什麽意義啊？您說是吧？”
聞言，孫校長皺了皺眉，不贊同地道：“穆曉同學，你對家人的誤解也太深了，我覺得一家人，沒有什麽話是不能攤開來說的！”
穆曉繼續嘆氣：“校長，我理解你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思想上會比較理想化，可您也不能不考慮實際情況呀！這樣吧，我保證，我絕不故意惹怒他們，您就看看我們家平時的狀态，這樣成不？”
孫校長回過味來了。
穆曉這是在跟他撒嬌啊！
家裏人對她實在不好，所以面對一個願意和她平等對話的長輩，她都如此珍惜嗎？
孫校長越想越覺得心酸。
雖然他還是覺得穆曉的說辭多少有幾分誇張，還是遵從了她的建議。
等她冷靜下來了，他一定要好好拉着她和她講講道理，告訴她，人間自有真情在……
孫校長還在神游天外，穆曉卻已加快了腳步，走上前去，推開了穆家的門。
孫校長下意識追過去，穆曉卻反手關了門。
孫校長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和她的約定，笑着搖了搖頭，側耳聽裏邊的動靜。
屋子裏，穆父穆母穆漣圍坐在那瘸了腿的桌子旁，臉色都不怎麽好看。
穆曉推門而入的時候，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穆漣。
她先是有點驚訝，還以為穆曉推三阻四不願意跟着她回家，是要繼續躲到文秀秀家裏去，沒想到她竟然自己回來了！
莫非是被文秀秀的家長趕回來了？！
穆漣幸災樂禍地想，也是啊，哪個正經人家會願意自己家的小孩和穆曉這樣的小混混整天厮混在一起呢？
這麽想着，穆漣眼底閃過一絲精光。
穆曉磨蹭到現在才回來，一定是因為擔心易老師和爸爸媽媽告狀嗎？不過不管怎麽樣，她今天這一頓打都是逃不過去了。
這麽想着，她站了起來，柔弱的聲音裏帶着興奮：“姐姐！你回來啦？”
穆曉把穆漣臉上的神情看得分明，淡淡地嗯了一聲，心想還真是要打瞌睡就遇上枕頭。
要沒有穆漣把易秦叫到家裏來這一遭，要讓孫校長相信她處境艱難大概還得耗費些功夫，如今卻只需要順勢而為了。
這麽一想，是不是還該感謝一下她？
穆曉這麽想着，目光在穆漣臉上稍作停頓。
穆漣把這當做是求救，哼了一聲，別開了臉，聲音裏都是十分為難的樣子。
“姐姐，你可別這麽看着我，不是我說……你今天也是太過分了！易老師平時都不愛管這些閑事的，要不是你把他惹火了，他也不會來家裏呀。”
随着她的聲音響起，穆父猛然一拍桌子，聲音十分高亢：“穆漣！你也少說兩句！”
穆父身上常年帶着酒氣，如今一說話更是帶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穆漣幾乎被熏得背過氣去，面上卻沒表現出來什麽，只給了穆曉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站到一邊專心看戲了。
穆曉雖然站得遠些，卻也實在遠得有限。屋子畢竟狹小，味道傳播得十分迅速。
她下意識皺了皺眉，又往後退了兩步，幾乎将背抵在了門上。
穆父見她這副樣子，還以為她又要跑出去，當即哂笑道：“怎麽？還想往外跑？”
他刻薄的目光如刀一般在穆曉身上刮過，聲音裏的惡意十分明顯。
“小兔崽子就會丢人！你以後要是混不下去了到城裏站街，可千萬別說你自己姓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