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早朝,大殿之上。
莊嚴的大殿裏群臣肅立,皇帝李懿叉着腰,緩緩站了起來,帝王氣勢壓迫得手執芴板跪在大殿中央的那名大臣戰戰巍巍。
李懿良久一言不發,朝臣們紛紛垂首,不敢上窺,生怕倒黴的就是自己。
也有人用眼角餘光打量着跪在大殿中央的禦史大夫,暗暗搖頭,撞到皇帝禁區,這和找死又有何區別?
“諸卿,朕,今年是三十六歲吧?”李懿從高處一步一步往下走,“瞧瞧你們這着急的樣子,朕恍惚間還以為朕六十三歲了。”
李懿腳步踏下臺階,慢慢來到禦史大夫跟前。
“朕,正當壯年,你們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找人将朕,取而代之?”
禦史大夫俯首:“臣絕無此意!”
李懿彎腰,冕旒垂至禦史大夫身前:“哦?絕無此意?”
禦史大夫顫聲:“……是。”
李懿起身,狠狠地踹了禦史大夫一腳,将禦史大夫踢得人仰馬翻。
禦史大夫冷汗冒了一頭,半點不敢怨怼,自己又起來跪好。
“好一個絕無此意!”李懿揮手,拾階而上,坐回那把龍椅,“朕竟不知堂堂禦史大夫,成了趙王家臣!”
禦史大夫:“臣不敢!”
李懿黑沉着臉:“不敢?不敢你還替趙王之子謀算?既不是家臣,那想來是私交甚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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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史大夫心道不妙,連忙叩首:“臣與趙王并沒有私交啊!請陛下明鑒!”
李懿:“那你還真是在為朕考慮?怎麽,怕朕忽然暴斃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該站出來的人還是站了出來。
“陛下,儲君之事,關系國祚,許大人确确實實是在為國憂心,萬望陛下息怒。”禮部尚書站出來道。
禮部尚書這話說得的确不錯,儲君關系重大,朝臣們提出來也是合理之中,只是禦史大夫一上來就提及應冊立趙王世子為儲君,還要讓其入宮中培養,也不怪皇帝發火。
趙王世子不是一兩歲,也不是五六歲,而是十九歲。
十九歲,早就已經學會為自己謀劃的年紀,接他入宮,除非皇帝瘋了。
皇帝的權力,無人可觊觎,誰觊觎皇帝就會殺誰。
況且李懿只喜歡大家順着他,不喜歡大家逆着來,忠言逆耳利于行,這種話放在李懿的身上,那純屬就是在放屁。
老虎的胡須摸不得,這是一個該深深印在衆人腦子裏的道理。
禮部尚書即使站出來為禦史大夫開脫,禦史大夫也逃不了皇帝重責。
禦史大夫還是太急了。
請皇帝考慮儲君之事,可以,讓皇帝冊立趙王世子為儲君,那絕對不行。
這是已經确定了皇帝不能生啊,和詛咒皇帝斷子絕孫也無甚區別。
誰詛咒皇帝斷子絕孫,皇帝就能讓誰斷子絕孫。
“許卿,朕若是沒有記錯,你膝下有一孫女。”李懿道。
禦史大夫惶恐擡頭:“陛下?”
李懿揚手:“傳朕旨意,即日起,許家小姐入宮為妃,就封為……才人。”
禦史大夫驚慌:“陛下,老臣孫女才十六歲,還想、還想多留她兩年。”
李懿不耐煩道:“許卿,做人不要得寸進尺。”
禦史大夫兩眼閃出淚光,緩緩地叩頭:“臣,謝主隆恩。”
朝臣們有不忍直視者稍稍別過頭去,禦史大夫終究是害到了自己的孫女身上。
如果是選秀入宮,得了皇帝恩寵,自然是好事,倘若來日誕下龍裔,那更是前途無量,可偏偏此時皇帝正惱着,讓禦史大夫的孫女進宮,怎麽可能會給她寵愛?
更何況自從蕭貴妃入宮,皇帝眼裏哪裏還容得下旁的人?沒瞧着蕭貴妃一個人分走了多少君恩雨露嗎?
“許卿孫女入宮乃喜事一件,朕還有一件喜事要說與衆位卿家。”李懿打發了禦史大夫,臉上才挂起真正的笑容。
朝臣們心一緊,不少人都心裏發慌。
“貴妃蕭氏,溫婉淑德、娴雅端正,又身孕龍子,着,冊封為皇後。”
李懿此言一出,朝臣們心思翻湧。
其中最高興的自然是蕭授,他女兒不僅當上了皇後,還孕育了皇嗣,來日若是生下的是皇子,又占嫡又占長,皇帝又寵愛,儲君是定然跑不掉了。
蕭氏一族都要跟着水漲船高。
而以禦史大夫為首,和趙王有勾連的人則是滿臉菜色,心裏怒恨自己找死。
皇帝對蕭貴妃這一胎寄予厚望,他們還想扶持趙王世子當儲君,絕無可能。
想到皇帝的殺伐果決,一些朝臣不禁頭皮發麻。
為了給自己孩子掃清障礙,皇帝說不定就要對趙王府動刀了。
禦史大夫是其中臉色最蒼白者,他心知,完了,徹底完了。
誰能料到,蕭貴妃的這一胎來得如此是時候。
不,往後該稱呼——蕭皇後。
禦史大夫如喪考妣,同僚們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去安慰他,萬一叫皇帝的耳目聽見了看見了,那麽下一個倒黴的就是他們,誰樂意去觸皇帝的黴頭?自己下場不好也就罷了,禍及家人還了得?
而相比之下,蕭授則是如沐春風,不少人對蕭授說着恭喜的話。
蕭授也都一一應承了下來,像是全然不記得自己從前是怎麽對待自己這個大女兒的。
皇帝已經下了冊封聖旨,蕭菁以後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又懷着皇帝的第一個皇嗣,便顯得越發貴重。
蕭授一邊應承着同僚的恭賀之詞,一邊在心裏想着,等回到家,定要好生再跟自己夫人和一雙兒女強調,以後不能得罪蕭景,還要待他好。
事關蕭氏一族的繁榮昌盛,絕對不能馬虎。
可惜的是,蕭鏈背着他,将不該幹的全給幹了。
蕭授回了府,第一時間就先上了潇雨院的門來看蕭景。
蕭景正抱着梨花,一本正經地教梨花認字。
梨花的小白爪子被蕭景握住,指着書上的字,一個一個地教。
“這是天字。”
梨花別過貓貓臉,愣是不往書上看。
蕭景逼迫梨花把小臉轉回來:“快,跟着我學,天。”
周允楓在一只貓的臉上硬生生看出了“生無可戀”四個字。
“好梨花,學會了你就叫一聲。”蕭景道。
“你放過孩子吧,它還小。”周允楓着實是看不下去了,他甚至決定犧牲自己,“實在無聊,我陪你下棋?”
蕭景給了周允楓一個“慈父多敗兒”的眼神:“有你這樣的父親,我們梨花以後怎麽能成才呢?”
周允楓:“???”
梨花只是一只貓,你還想讓梨花去參加科舉考試嗎?
蕭景果然是太無聊了吧?
“侯爺,丞相大人來了。”花團進門禀報道。
蕭景:“他來做什麽?”
梨花此時“喵”了一下。
蕭景抱着梨花颠了颠:“爹爹的好梨花,你也不想那個人來是不是?”
梨花似乎能聽懂似的,極為配合蕭景:“喵。”
蕭景抱着梨花,用臉蹭了蹭:“乖梨花,今天爹爹給你加餐,吃烤魚。”
周允楓:到底是誰慈父多敗兒?
誰是慈父且不論,蕭景得先去見一見他的父。
把梨花交給周允楓,蕭景整理了一番着裝,才邁着步子出去。
依舊是在前廳,自打蕭菁入宮獲得了恩寵,蕭授就再沒進過潇雨院別的地方,每次都是被人客客氣氣地請到前廳,茶送上來,就讓他等着,仿佛這潇雨院不是他丞相府的院子一般。
以往來,蕭授都能被蕭景的這番做派氣上一氣,今個人逢喜事精神爽,端着個笑臉喝茶,跟從前當真是判若兩人。
蕭景一路繞到前廳來,曬了會太陽,都覺得熱得慌。
一想到是要見蕭授,便愈發感覺熱了。
“景兒,你來了。”
蕭授一開口,吓了蕭景一大跳,就差喊出一句“何方妖孽”來,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蕭景撣了撣衣,以免什麽奇奇怪怪的髒東西混上他身。
“父親大人這是剛下朝啊?”蕭景看着蕭授一身朝服,就更加納悶了,“父親大人想來事多忙碌,怎的忙裏偷閑來我這兒?”
蕭授沒訓斥蕭景,反而還溫和道:“為父過來看看你。”
蕭景擡手比了個叉:“別,咱父子二人何時那麽熟了?還是能不來往就不來往的好。”
蕭授還是沒罵蕭景,像沒脾氣似的:“父子之間哪有隔夜仇?況且為父只是想來看看你而已。”
蕭景敬謝不敏:“別,千萬別,我可沒那福分。”
蕭授放輕語氣,勸道:“你和琏兒都是為父的兒子,為父今後定然一視同仁。”
說起蕭鏈,蕭景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勾唇:“父親還是去看看你的好兒子蕭鏈吧,今一大早他帶着趙王世子堵我潇雨院門口,非叫我給趙王世子道歉,我沒幹,估計被我氣得不行,父親不好生去寬慰寬慰?免得影響了他明年春闱。”
蕭授的臉色一點點沉下來:“你說琏兒帶着趙王世子上了你的門?”
混賬東西!敢背着他做出勾結趙王府的舉動!
蕭景聳肩:“潇雨院的下人們都瞧見了呢,還能哄父親不成?”
蕭授勉強扯起一絲笑:“為父改天再來看你。”
說完便起身離去,大步流星,快得蕭景伸頭瞻仰。
“老當益壯,比我身子骨好啊。”
把蕭授弄走,蕭景抻了抻腰,決定回去找周允楓下棋。
蕭鏈要倒大黴了,他不得好好慶祝慶祝?
蕭景想着吃什麽好吃的來慶祝蕭鏈倒黴,蕭授則是氣沖沖地叫了管家把蕭鏈給押去祠堂。
蕭評聽了都震驚不已,要知道蕭授素來對蕭鏈喜愛有加,怎麽會把人拎去祠堂教訓?
進祠堂那可是當着蕭氏一族老祖宗們的面啊!這得多大事情?
蕭評原本是想問一下,也好提前跟蕭鏈交個底,讓蕭鏈好受些罪,只是一對上自家大人那張黑得能滴出水的臉,蕭評就識趣地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不然他也得跟着遭罪。
蕭授要開祠堂,餘氏自然很快就知曉了,還知曉了開祠堂許是為了教訓蕭鏈,餘氏哪裏還顧得上別的,連忙跑去找蕭授求情。
蕭筝本不想去,她爹爹在這家裏,除了蕭景,誰不怕他?只是想到蕭鏈到底是自己的親哥哥,還是帶着貼身丫鬟去了。
蕭景沒去,他的眼線去了。
黃青本就負責盯着蕭鏈,這蕭鏈要進祠堂了,他哪裏能不跟上去聽個熱鬧?
這丞相府裏頓時熱鬧起來,丞相大人開祠堂是為了責罰三少爺,多稀罕吶,跟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似的。
蕭鏈被管家請去祠堂,十分不解,而且管家還欲言又止,這令蕭鏈有些不安。
莫非是父親發現了自己和趙王世子有所聯絡?
這并非什麽大問題,只要同父親詳陳利弊,勸說父親放棄蕭菁,轉投趙王府,有丞相的支持,趙王世子成為儲君的概率就會更高,而他們家也不用再看蕭菁蕭景這姐弟二人的臉色。
父親開祠堂,究竟是為何?
蕭鏈對自己勸說蕭授抱有極大的把握,況且蕭授一向疼愛蕭鏈,蕭鏈不覺得自己有一天會進祠堂受罰。
“管家,父親叫我去祠堂到底所為何事?”蕭鏈忍不住向蕭評打聽。
蕭評很是為難,又說不上話,只能草草一句“少爺去了便知”。
蕭鏈心底升起不好的預感。
等蕭鏈到了祠堂,蕭授已然在祠堂等待多時,手裏還拿着一塊漆紅木板——那是家法。
“父親,您喚孩兒來可是有要事?”蕭鏈佯作鎮定地走進去。
蕭授背對着蕭鏈,面向祖宗牌位:“給我跪下?”
蕭鏈驚愕:“父親?”
蕭授:“跪下!”
蕭鏈緊鎖着眉頭,撩開衣擺跪了下去:“父親,孩兒不知是做錯了什麽,竟然引得父親這般大動肝火?”
蕭授猛地回身,揚起手裏的木板抽了下去。
“啪!”
這一木板重重地抽到了蕭鏈身上。
蕭鏈疼得眼淚都冒了出來,從小到大他都沒有挨過打,一身細皮嫩肉哪裏受得了這麽狠的一板子?
餘氏匆匆而來,一進祠堂就見着了自己兒子被丈夫抽了一板子,心疼得沖進祠堂就去拖蕭授:“老爺,琏兒縱有什麽不對,你責罵就是,何故打他?”
蕭授掙開餘氏:“都是我們當初太慣着他了,才慣得他無法無天!要是今日不好好教訓他,來日整個蕭家都要被他葬送!”
餘氏死死抓住蕭授:“琏兒年紀輕輕能做什麽?老爺不要聽他人胡言亂語啊!”
蕭授用力将餘氏推開:“他尚且未入朝堂,就該勾連朝臣,還和趙王世子攪和到一起!我說過的話他是一個字不聽,我不打他還要捧着他不成?”
餘氏愕然:“什麽?”
蕭筝遲遲趕來,也顧不上看跪着的兄長,跑去扶住了餘氏。
“孩兒不認為自己有錯!”蕭鏈挨了一板子,不僅不悔改,反而更倔強了,“蕭菁蕭景跟我們根本就不是一條心,他們姐弟倆好了,對我們有什麽好處?蕭菁走得越高,我們一家人的日子只會越難過!”
蕭授怒不可遏,又是一板子打了下去。
餘氏急得不行:“琏兒!別跟你父親頂嘴!”
蕭鏈要真能聽進去,也不會和趙王世子湊到一塊兒。
“陛下無子,宗室繼之不是很正常?”蕭鏈揚聲道,“宗室只有趙王世子合适,他遲早都是要當上皇帝的,孩兒與他交好又有什麽錯!”
蕭授臉直接被氣成了豬肝色,手上的板子更是一下又一下地往蕭鏈的身上抽。
蕭鏈疼得受不住,癱倒下去,餘氏費勁将蕭授抱住,蕭筝在一旁喊着“爹爹”“娘”,場面一度混亂。
“蕭鏈!陛下無子這種話是你可以随便說的?”蕭授怒目而視,“你當你是什麽身份?開口閉口陛下無子,你要是嫌我們一家人死得不夠快,不如直接去買砒霜回來,将我們都給毒死!”
蕭授眼前一黑,拿木板拄着地面狠狠閉了閉眼:“逆子!逆子!”
夏日衣物本就單薄,蕭鏈這挨了一頓打,是徹底爬不起來了。
“老爺,琏兒年紀小不懂事,老爺多教教他就是了,不要再動氣了。”餘氏跪到地上,心疼地抱着蕭鏈,“你總不能真将琏兒給打死吧!”
蕭筝忽然道:“哥哥端午那日才挑釁了二哥,被二哥給打了一巴掌,哥哥也沒記住痛,爹爹還是多管教管教哥哥吧。”
她是真的不想再跟蕭景作對了,更不敢去害蕭景,在宮裏被磋磨的那段時間,已經磨去了她的所有驕傲和銳氣。
蕭鏈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蕭筝:“你……到底是誰的親妹妹?”
蕭筝往蕭授身後躲去:“我只是想我們一家人好好的。”
蕭授:“你還瞪起你妹妹來了?”
蕭鏈抿住唇,眼裏是萬分的不甘心。
蕭筝心一橫:“爹爹,端午那日哥哥名義上是帶我出門玩,實際出門之後就将我給支開了,去見了趙王世子。”
蕭授揚起木板又要打,餘氏見狀死死護住蕭鏈。
“膽大包天!”蕭授放下木板,恨鐵不成鋼,“我将你送去最好的書院讀書,這就是讀了三年書的結果?”
書不知道讀進去了多少,投機鑽營倒是學得夠多。
“今天早朝時,禦史大夫站出來請奏,要立趙王世子為儲君,陛下當場就動了怒,還把禦史大夫唯一的孫女給召進了宮裏,給了個才人的位份,你要是想把你妹妹送進宮,你就接着鬧騰。”蕭授在蕭鏈身上傾注了不少期待,可蕭鏈的做法令他無比失望。
“處理了禦史大夫,陛下就宣旨,立你大姐為皇後了,并且還公布了你大姐已經懷有身孕的消息。”蕭授用木板指着蕭鏈,“你可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蕭鏈頹敗,強忍着疼痛撐着身子和蕭授對視:“父親,您在騙我是不是?蕭菁,蕭菁她怎麽可能會懷孕?”
蕭授目光一凝:“你什麽意思?你憑什麽說你大姐不可能懷孕?”
蕭鏈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閉嘴,低下頭不言不語。
蕭授厲聲:“說!”
祠堂裏油盞點的火都驚滅了一瞬。
蕭鏈低着頭,仍舊不說話。
蕭授渾身顫抖:“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逆子!”
餘氏哭喊着:“琏兒,你到底做了什麽?你說啊!”
蕭授已經忍受不了蕭鏈這個混賬東西:“管家!把這逆子給我關在祠堂,不許任何人靠近!”
蕭評嘆了口氣:“是。”
蕭筝把餘氏拽起來:“娘,回去吧,讓哥哥自己在祠堂想清楚。”
餘氏還在哭:“琏兒從來沒有遭過這種罪,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受罪啊!”
蕭筝急得跺腳:“可是哥哥此時不遭罪,以後我們全家就要遭難了!”
她不過是惹得蕭景不快就被折磨了那麽久,哥哥觸犯的可是君威。
君王一怒,伏屍百萬,誰能付得起這個代價?
餘氏哭哭啼啼地被蕭筝給拽了回去。
祠堂的大門被關上,蕭授不準人給蕭鏈送水送吃的,連傷藥都不許送,打定主意要讓蕭鏈長記性。
蕭鏈抱着手臂,咬牙忍着疼痛站起來,靠着牆。
他眼裏映着蕭氏一族的祖宗牌位,不禁冷笑。
對着一堆木頭,他有什麽好愧疚的?
黃青将祠堂這邊的事給摸了個一清二楚,回了潇雨院說給蕭景聽。
蕭景手裏執棋,尚未落下,聽到黃青說蕭鏈被打了半死不活,頓時連下棋都沒了興致,專心聽起黃青的講述來。
“我父親還真下得去手。”蕭景玩味道。
“丞相大人一貫愛惜羽毛。”周允楓見蕭景不玩了,暗暗松了口氣,收拾起棋盤來。
黃青:“小的數了,丞相大人足足打了三少爺十五板,每一板都打得很重,皮開肉綻。”
蕭景把棋子丢回去:“蕭鏈也有今天,真是萬萬沒想到。”
蕭授這麽個聰明人,居然會生出蕭鏈這樣的蠢貨,看來蕭鏈像他母親餘氏更多。
哦不,餘氏雖蠢,卻很聽蕭授的話,蕭授叫她往東她絕對不會悖逆蕭授往西,蕭鏈那是又蠢又不聽話。
蕭鏈還不會罷休,以後這丞相府裏,可有得熱鬧了。
“不過小人更沒有想到的是,四小姐會反水三少爺,把三少爺給賣了。”黃青道。
蕭景哼笑:“蕭筝膽小,吃一塹長一智,不敢惹事兒,蕭鏈那膽子可大了,指不定在外求學三年,日日卧薪嘗膽呢。”
周允楓狀似不經意道:“我瞧着蕭鏈這個當兄長的,也沒有多愛護蕭筝。”
蕭景眉眼一彎:“你看看你,怎麽淨說大實話?”
周允楓的觀察力是真不錯呀。
“蕭鏈真被鎖祠堂裏了?”蕭景轉頭問黃青。
黃青答道:“是,小的親眼看着管家上的鎖,還有兩個人在外邊看守呢。”
蕭景:“呀,真慘。”
周允楓收好棋子棋盤,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走吧。”
蕭景揚眉:“你怎麽知道我要走?”
周允楓抱了抱拳:“跟着先生學了良久,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
蕭景擺擺手:“去看落水狗也不急于這一時半刻,外邊日頭這麽大,我們晚點再去。”
周允楓一想,這确實是蕭景的作風,便又坐了回去。
“對了黃青,你去跟錦繡說一聲,讓她拿銀子去買些綠豆湯、酸梅湯之類的飲子回來,分發給府裏所有人。”蕭景笑眼彎彎,“我的好弟弟那一份,我親自給他送過去。”
黃青領命:“小的馬上去辦。”
周允楓搖了搖頭:“你啊你,真是。”
蕭景:“先生再教你一句話,叫做殺人誅心。”
他不把蕭鏈的狗肺狼心踩爛,怎麽對得起多年來蕭鏈暗地裏對他們姐弟所做的一切?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黃青做事麻利,把蕭景的吩咐轉告給錦繡之後,錦繡立即就拿了銀子出門。
丞相府裏裏外外的人加起來也是好幾百號人,一般的飲子攤買不到那麽多,錦繡直接去了鋪子裏,向掌櫃的說明了情況,又多使了點銀子,喊掌櫃的把飲子備好之後送貨上門。
掌櫃的一聽是蕭景訂的,那是相當熱情,就差親自上手去熬了。
錦繡在鋪子裏轉了轉,把鋪子裏的招牌飲子都買了一份,帶回去給蕭景嘗嘗。
掌櫃的一下子就入賬好大一筆銀子,樂得臉都笑皺起來,客客氣氣地把錦繡給送走。
錦繡買了紫蘇飲、荔枝涼水、杏酥飲等,回去給蕭景擺了一張小幾,讓蕭景挑着喝。
蕭景每一樣都嘗了嘗味道,淺淺飲了一些,喝不完的都交給了周允楓來解決。
周允楓感慨:“還是京城繁華。”
蕭景好奇:“在邊關你們都喝什麽?”
周允楓想了想,道:“有茯苓茶,不過我不愛喝那玩意兒,還有奶酒,沒什麽花樣。”
蕭景笑:“那要是我在邊關待着,多半不習慣。”
周允楓:“你且在京城當你的小少爺,去邊關做什麽?”
蕭景笑而不語。
他曾經幻想過自己長出一對翅膀,學着大雁遷徙,飛到邊關去,想去看看那個很久沒有再見過面,卻總是被人們稱頌的年輕将軍。
有時候是聽聞将軍又打了勝仗,狠狠地搓了敵人的銳氣,有時候則是聽說邊關鬧了什麽災,将軍帶頭赈災,穩定了災情,還有時候是聽說将軍又升官了,以前人們總喊他周小将軍,後來人們總叫他周将軍。
少年将軍逐漸獨當一面,少年将軍的面容也在蕭景腦海中慢慢模糊,直到……
“困了,我去睡一會兒,晚點再去祠堂。”蕭景起身,往卧房挪。
周允楓:“怎的又困了?”
蕭景:“我就是困了。”
周允楓:“那我待會叫你起床?”
蕭景:“建議不叫。”
周允楓笑起來,這祖宗,還真是可愛。
祖宗睡了一個午覺起來,抱着梨花逗了逗,又去缸裏摸了摸魚。
發現小的錦鯉全都沒了,蕭景讓花團帶上人去湖裏再撈幾條來放進去,不然顯得空蕩蕩的。
缸裏灑的種子也成功長出了花,紫色的睡蓮小小的一朵,被梨花的小白爪子掏來掏去地嚯嚯。
飲子鋪子在傍晚才将飲子送到丞相府,着實是丞相府幾百號人太多了,一人一碗也得熬上許久,還要冰鎮,這不,剛好趕上了晚飯。
錦繡叫了潇雨院的小厮,給蕭授、餘氏、蕭筝還有蕭鏈的院子都送了,剩下的交給管家,讓管家自行分配。
蕭評收到飲子後人都懵了,弄不明白蕭景這是在整哪一出,不過既然是蕭景親自交代的,那他聽吩咐把差事辦了就是。
很快蕭景給全府的人買了飲子的消息就傳播開來,蕭景一直以來都沒有主動為難過下人,其實丞相府裏的下人對蕭景的感官還不錯,這幾天天氣炎熱,還能得蕭景買的飲子喝,誰心裏能不舒坦?
蕭景倒不在乎丞相府下人對他的評價,他只是心情好而已。
心情雀躍,看什麽都順眼不少。
太陽西落,橘紅色的夕光将天邊染出霞色,從橘色慢慢漸變成粉色,連最厲害的師傅都染不出來這渾然天成的色彩。
蕭景迎着暖光,搖着扇子往祠堂走。
周允楓和花團陪着,花團手裏還拎了飯盒,裏面裝着一碗紫蘇飲。
看守祠堂的兩個下人自然也得了蕭景出銀子買的飲子,見蕭景來了無比熱切,找不出來一絲被曬着守門的不耐。
“侯爺怎麽上祠堂來了?”其中一人問道。
蕭景:“我聽聞三弟在祠堂領了家法,有些擔心他,特地過來瞧瞧。”
小厮為難:“侯爺,老爺吩咐了,不許任何人探視三少爺。”
花團遞上兩塊碎銀:“兩位放心,有侯爺在,丞相大人不會責怪你們的。”
小厮倆對視一眼,又颠了颠銀子,識趣地給蕭景讓道,還開了門鎖,給蕭景推開,恭恭敬敬地請蕭景進去。
蕭鏈自是聽見了外邊的動靜,門開後他擡手擋了擋眼。
三年前家裏的下人何曾對蕭景這般過?蕭景得了勢之後倒是會耀武揚威了。
“呀,三弟,你怎麽被父親打成這樣了?”蕭景故作誇張,同時腳步後移,還用折扇掩住口鼻,“這傷要是再不上藥,都要發臭了吧?”
蕭鏈咬牙:“蕭景,你端的是會落井下石。”
蕭景看了一眼花團,花團會意,把食盒放下,端出裏面的紫蘇飲:“三少爺,這是侯爺特地給你送的紫蘇飲。”
蕭鏈擡眼,扯了扯幹到起皺的嘴唇:“他蕭景的東西,我不稀罕。”
蕭景:“弟弟這話說的,當年我這個當兄長的,不也是不稀罕你的墨?可你還不是叫人按住我,把墨倒進了我嘴裏嗎?”
周允楓愣住:“他把墨倒你嘴裏?”
為什麽在他發現蕭景以前過得有多麽艱難之後,總會出現新的,讓他意想不到的內容?
蕭景諷刺道:“我的好弟弟說我肚子裏沒有墨水,所以就送我點墨水。”
周允楓氣惱:“簡直混賬!”
蕭景拍拍周允楓:“別氣了,給花團搭把手,将蕭鏈摁住,他不喝我偏要他喝。”
周允楓點頭,上去就把蕭鏈雙手反剪給按在了地上,任憑蕭鏈怎麽掙紮都紋絲不動,況且蕭鏈一身的傷,壓根不敢使勁動。
花團一手捏住蕭鏈的下巴,一手端着碗,将紫蘇飲往蕭鏈的嘴裏灌。
蕭鏈拒絕吞咽,紫蘇飲漏了一些出來,順着蕭鏈的下巴滑過脖子,沒入衣裳裏,沾到傷口就傳來明顯的疼痛。
花團将紫蘇飲給蕭鏈灌完,逼着蕭鏈吞下去許多。
周允楓松開蕭鏈,蕭鏈就宛如一條死狗一般癱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蕭、蕭景,我不會、不會放過你!”蕭鏈嘶聲裂肺道。
蕭景:“你不放過我?靠什麽?靠你的趙王世子?”
蕭鏈睜大眼睛:“你這麽有恃無恐,是不是早、早就知道了你蕭菁有了身孕?”
蕭景微笑:“你猜我知不知道呢?”
蕭鏈捶地:“蕭景!”
蕭景走上前,踢了蕭鏈兩下:“別嚎了,再嚎下去那碗紫蘇飲你就白喝了。”
蕭鏈把臉別過去:“你就是為了來看我笑話。”
蕭景緩緩蹲下:“不止哦。”
蕭鏈心裏驚恐起來:“你什麽意思?”
蕭景輕聲:“十年前你借那碗羊奶給我姐姐下避子藥,我知道。”
蕭鏈戰栗起來:“你怎麽會知道?”
蕭景起身:“我這個人,喜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十年前是怎麽害我姐姐的,今日我便一五一十還給你。”
蕭鏈伸手去捉蕭景的衣袍,被蕭景一腳踹開。
“好好一個兒郎,竟然不能生,這以後哪個好人家還把女兒嫁給你呢?”蕭景一步步退走,對着滿滿的牌位,竟分不清究竟誰才該被供起來。
“蕭景!”
蕭景淡淡:“走了,回了。”
三人轉身出了祠堂,周允楓把鎖重新上好,又把離得老遠的兩個小厮喊了回來。
蕭景仰起頭,看向已經沒有晚霞的天際,閉了閉眼。
蕭鏈當初想讓姐姐不能生,好毀了姐姐的婚事,将姐姐困死在這丞相府裏,如今終于一報還一報了。
“你還好嗎?”周允楓開口問道。
蕭景睜眼,朝他粲然一笑:“好得不能再好了。”
當年那碗羊奶确确實實進了姐姐的肚子,疼得姐姐死去活來,若不是齊叔相救,姐姐當真會失去孕育子嗣的能力,而當時已經有人家瞧上了姐姐,打算議親,要是得知姐姐不能生,定然會打退堂鼓。
雖說姐姐并沒有要草草嫁人的想法,可也不該被人毀去要不要做母親的選擇。
蕭鏈毀他姐姐,他毀蕭鏈。
“好得不能再好了,那不如出門轉轉吧。”周允楓說。
蕭景啞然:“我要是又帶你上青樓?”
周允楓毅然:“陪你。”
蕭景又問:“我帶你去做什麽都陪我?”
周允楓:“嗯。”
蕭景這一瞬間想問,你有沒有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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