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左相vs.相公
左相vs.相公
宮槐陌從風雅樓裏走出來,身邊是一群攬客的女子。又有一個女子谄媚地靠過來,裸露的小臂拈着蘭花指搭在他肩上,“爺,進來坐坐嘛?”
宮槐陌不動聲色地避開,連臉上一貫應付人時候的清淡笑意都沒有,“不用了謝謝。”
正往前走,一擡頭,撞入一雙溫潤盈盈的眼睛,兩人對視良久,宮槐陌呆立當場。
這件事就要從他今日在戶部審核的賬本說起。
今日清晨他按時去戶部點了卯,彼時時辰尚早,昨日剛剛回門回來,他點完卯以後在桌邊坐下的時候還微帶倦意,正暗自打着呵欠的時候,一同主事的一名小吏抱着一摞賬冊一邊抱怨一邊走了進來,“核賬,核賬,一年到頭就是核對賬簿。”
一擡頭看見了宮槐陌:“喲,宮槐陌,回門回來了呀?”
宮槐陌點頭:“是啊,昨日剛回來的。”
“回門回得怎麽樣?還開心嗎?”
“當然。”宮槐陌看了看那摞賬冊,“這些賬冊是?”
那小吏嘆了口氣,“是你我二人近日要核對的賬簿。”
春季歷來是每年戶部最忙的時節,每當此時,全國所有的賬冊都送至戶部一一審核,而在整個春季之中,暮春則更是重中之重,以要審核的賬本條目之細、數目之多而居戶部人最頭痛的時節之一。
那小吏說完這句話,便将那摞相冊堆在宮槐陌面前,“喏,這全都是你的,還有一摞,我再去抱。”
于是宮槐陌坐在一方小小的木桌前,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攤開兩本賬冊核對,陽光從窗棱斜射進來,空氣中有肉眼可見的輕塵上下浮動。
原本宮槐陌心中也是不耐煩的,但看着看着也就靜下心來。
翻頁,一個眼光掃過,正要擡手給另一個賬冊翻頁,突然,宮槐陌發現了什麽不對勁。只見同一個條目下,他左手邊的賬簿上的數字是長長一條,右手邊的賬簿上卻只有短短幾個字。宮槐陌再定睛一細看,這就發現了問題。
Advertisement
他發現,全國賬簿上支配給山東省的流民安撫款項是四千七百六十二兩,而輪到山東省的賬簿上,收到的流民安撫款項卻只有區區五十兩,這兩個數字之間沒有任何相似性,絕無可能是筆誤。宮槐陌一時起了疑。
他又仔細将兩本賬簿從頭核對了一遍,這便發現,不只流民安撫款項,撫恤救濟和學堂建設的款項也都分別縮水嚴重,從全國賬簿支配出去的時候還是一筆大數字,輪到山東省的賬簿上,收到的款項就變成了少得可憐。
宮槐陌将這三個款項記在心裏,拿起下一個賬簿,福建省的賬簿。這一回沒有再出差錯了。
下一本,河南省,三個款項再次核對不上。宮槐陌皺了皺眉。
他越發快速的翻起賬簿來,每翻開一本賬簿,便只專心留意那三個款項,很快翻完他手中所有的賬簿。
這一翻完,宮槐陌就發現,北直隸、河南、山東、山西所有這些的北地的賬簿都有問題,而南直隸、浙江、湖廣、福建、廣東等南地省份的賬簿則數目核對正常。
一道驚雷突然在他腦海中炸開!
旁邊木桌上,方才替他将賬簿抱進來的那個小吏已經一不小心趴在木桌上睡了過去,宮槐陌沒有驚動他,起身悄悄将他身前的那摞賬冊挪過來。
依舊是只查閱那三個款項,查閱的結果居然和他心中方才那個設想完全吻合。那就是,所有南地的這三個款項都對得上,而所有北地的這三個款項都有重大差額。
宮槐陌頓時握緊了拳,如果說,只有一本賬簿出現這樣的問題,那麽還有可能是筆誤,抑或是其他的失誤,而所有北地的賬簿都出現這樣的問題,那麽明顯就是有人刻意而為之。專門挑中了這三個再稀松平常不過的款項,以為不會被人察覺。
核對完這些,宮槐陌又看了看這批銀兩去年從戶部發出的時間,正是下個月了。
其實還想查看一下往年的賬簿是不是也是這幾個地區這幾個款項有差漏,但戶部存放歷年賬簿的地方只有每個月初四才會開放,眼下宮槐陌還沒有權限接觸到歷年賬簿。
心裏念頭幾次浮沉以後,宮槐陌最終選擇将這三個款項的問題隐下不報,将剩下的賬簿從頭到尾一一查看并沒發現太大問題以後,很快,金烏西沉,宮槐陌收了工。
回司徒府必經的一條路上,有一家青樓。這日宮槐陌正經過這家青樓,擡眼突然見到一個肖似戶部尚書的身影。據傳,宮槐陌的頂頭上司戶部尚書年紀比他稍長,有個說出來有點丢臉的嗜好,那就是喜兔兒爺,曾經有人不只一次見他在城東的南風館出現過。然而此時,這個肖似戶部尚書的身影卻停留在了青樓門口。
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宮槐陌發現賬簿的問題的時候也曾想過,這些銀兩如果真的是被人私吞掉了,會是被誰私吞的呢?那麽無非是頭上幾位官位大的上司才有能力做這些事了。是以此時,宮槐陌見到那個肖似戶部尚書的身影不同尋常地出現在青樓門口,下意識地就跟了上去。
哪知,等到他進到青樓,撥開幾個圍上來的姑娘,那個身影已經一彎一折不見了。
宮槐陌有些沮喪的垂下頭,一瘸一拐地從青樓走出來。于是這就看到了對面正從一家面館走出來的司徒靜。
試問宮槐陌回門回來第二天就被自己的小妻子撞見從青樓走出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是想罵娘的心情。
宮槐陌在心中暗罵幾句,加快兩步走上去,“司徒靜,我不是……”
司徒靜:“嗯,我相信。”
這諒解來得太快,宮槐陌反而不信了,他一把抓住說完就往回家方向走的司徒靜的手,一開口聲音竟是帶了點愠意:“我還沒說完我不是什麽,你就說你相信,你相信什麽?”
他的語氣帶着質問,司徒靜卻回應得不疾不徐:“相信你不是去青樓找樂子的。”
司徒靜朝門庭若市的青樓門口努努嘴,“這個時候,傍晚時分,都是進去的人,哪有人這個時間點出來的,又離你剛剛收工的時間沒過去多久,想必你就算進去也沒有進去多久。”
這解釋條理清晰得恰到好處,宮槐陌為她對自己的信任和此時不用解釋的境況窩了心,心中暖流奔湧,一開口,竟打了個黃腔:“也是,我哪有那麽快。”
司徒靜看了他一眼,面色嚴肅,沒笑。
大抵還是生氣的。
宮槐陌沒再說什麽,只是一回家,卻是吩咐下人先備了熱水,去将身上那身脂粉味洗去。
等到他換了一身素衣,清清爽爽地去到廳堂,他的小妻子正好端着兩碗面走了進來。暮春的傍晚空氣間帶點潮意,紫丁香的花香順着這股微潮的空氣撲進廳堂,司徒靜手上是兩個赤色的葵邊碗,碗中面上各卧着一個雞蛋,撒了一把胡荽(注:香菜),宮槐陌輕輕一吸鼻還能聞到一股濃郁的胡荽和麻油混合的香味,只是面本身顏色卻不似平常挂面,綠中帶着灰,是宮槐陌從未見過的顏色。
宮槐陌:“這是什麽?”
“紫荊花的果實曬幹磨成了粉以後做的面。”
宮槐陌聞言皺了皺眉,看看面,又看看她,似是有些不相信似的。
她昨日确實曾對他說,紫荊花的果實對他的腿疾有好處,他也确乎說過上街記得買給他。他那麽随口一說,他也就以為她大概只是會買回來當做煎湯藥水一樣的煎給他,哪知,她卻讓人磨成了粉做成了面,下朝以後還親自取回來。
她就是在這當口遇見的他從青樓出來。
卻一句話也沒說。
宮槐陌便在此時心頭突然想到很小時候,他從書裏讀來的一句話——“良心在夜氣清明之候,真情在箪食豆羹之間。”
她時常讓他想起這句話,很樸素的一個句子,就像她很樸素的心意,什麽都未說,但俱在一箪一食一觞一飯之間了。
感動在四肢百骸流竄,宮槐陌捏了捏手裏的拳,随即又放開,走上前,接過她手裏的面碗,“還站着幹什麽,還不坐下來吃。”
紫丁香的花香在廳堂間靜靜流淌,男人和女人的進食速度不是一個級別的,宮槐陌先吃完,就托着腮靜靜觀察着司徒靜。
司徒靜吃完最後一口面擡起頭來,看見他的眼神,愣了一下,“怎麽看着我?”
宮槐陌:“吃飽了嗎?”
司徒靜點點頭:“嗯。”
宮槐陌:“可是我還沒吃飽。”
司徒靜頓了一下,“啊,那我叫下人再去下點……”
話還沒說完,她突然被人打橫抱起,司徒靜下意識地抱住宮槐陌,“宮槐陌,你幹什麽!”
宮槐陌的聲音就在頭頂:“幹一些酒足飯飽以後會幹的事。”
從廳堂到內室,要穿過好幾個偌大的庭院,其間遇到好幾個下人,見到宮槐陌抱着司徒靜,都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司徒靜:“宮槐陌,你放我下來。”
宮槐陌:“不放。”
司徒靜:“你的腿。”
宮槐陌:“抱自己的妻子總還是抱得動的。”
等到宮槐陌一腳踹開門兩人進了內室,宮槐陌輕輕将她放在床上以後,便倏地俯身下去,手落在她的襟口間。
唇離她只有一寸時,宮槐陌停了下來,雙目對視,氛圍有一刻的靜止。
滿打滿算,這場景在此以前大抵只有過兩次,一次他喝得爛醉,細節氛圍俱不記得,還有一次是回門時,在他的老丈人家,卻也不是什麽好的記憶。
宮槐陌看着司徒靜,輕輕地開了口,聲音裏有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輕柔。
“那天我喝得太醉,做了什麽,怎麽做的,我都不記得了。”
說到這裏,不知想到什麽,突然低下頭,神色間帶了一絲自嘲,“或許本來也就沒有放多少真心。”
“所以,你也把它忘了吧,今日這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燭夜。”
一句話,一瞬間就讓司徒靜眼睛變得通紅。
宮槐陌不再多說什麽,手下沒有費多少力那個盤扣就被他扯開,他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摸索進去,唇低下去去碰他的唇。
于是很快,司徒靜就從眼紅變成了臉紅,直到聲音變得斷斷續續。
“宮槐陌,熄燈。”
“宮槐陌,不要,碰那裏。”
“宮……”
暮春的風輕柔地吹着,院子裏的紫丁香也變得羞澀。
花好,月圓,這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剛寫完,還沒捉蟲,兩個小時以後回來捉。
良心在夜氣清明之候,真情在箪食豆羹之間。——《小窗幽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