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左相vs.相公
左相vs.相公
次日,宮槐陌照舊去戶部應卯,同他一起審核賬簿的小吏問他核出了什麽問題沒有,宮槐陌搖搖頭。
他又問那小吏,他呢。小吏也說沒有核出什麽問題。
于是二人将一起将賬冊送還回主事處。
臨離開主事處前,宮槐陌回頭看了那些賬冊一眼。
按照戶部的規矩,賬冊一經審核若無誤,便會在一周後蓋章并被鎖入檔案庫,一旦蓋了章,之後若再想找由頭重新審核這些賬冊恐怕就難了。而存放歷年賬簿的檔案庫只有每個月初四才會開放,等到下月初四,他能進去查看歷年的賬簿的時候,今年的這些賬冊恐怕早就已經蓋章了。
這樣想着,宮槐陌眉心皺了一下。
身旁的小吏見他都已經将賬冊送還,還站在主事處門口戀戀不舍不肯走,擡手拉了他一下:“走啊,還愣在這裏幹什麽?”
宮槐陌回過神來,“哦,走走,這就走。”
嘴上是這樣說,心裏卻記挂了那些歷年的賬簿。于是這日下午,宮槐陌每每借着去茅廁的機會都會“順道”去檔案庫附近轉轉,期望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機會進去。
結果居然還真的被他撞到了。
這日傍晚,宮槐陌正準備收工回家,不死心又去檔案庫附近轉了轉,正走近,突然發現檔案庫的門大開,宮槐陌連忙幾步走過去,只見一群人正搬着書架走近檔案庫,宮槐陌裝作順道路過的樣子,朝戶部一個他面熟的男人搭讪道,“诶,檔案庫不是每月初四才開麽?怎麽今日竟開了。”
男人嘆氣道:“別提了,上次有人報告說檔案庫書架不夠用,戶部便采購了一批書架過來,本來說好早上送來的,結果書架商不知道遇到了什麽事,一直拖到此刻才送來,戶部只給了我一天開放檔案庫的時間,明天就鎖上了,我今日還得整理完書架才能收工,不知道得幹到什麽時候才能回家!”
男人一邊說着,言語間隐含責怪和怒意,宮槐陌卻是抓住了機會。
“聽上去那是得幹到很晚才能收工。”一邊說着一邊往回走,又狀似不經意地回過頭來:“诶,要不我幫你啊,兩個人一起幹活快。”
男人聞言頓時面色大喜,“兄弟,那就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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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架被送入檔案庫之後需得将固定別類的賬冊挪到新的書架上,男人給宮槐陌分配了一部分的書架以後,就轉身去整理自己要顧的書架。宮槐陌待男人一走遠,便加速整理書架,等到整好了書架,他轉身就去查他想要查的賬冊。
于一排排高大的書架間穿梭而過,終于在浩繁的書冊中找到自己想要查的賬簿。
果然,在歷年的賬簿中,也是只有北地的賬冊上,那三個款項的數目對不上。
這種情況一直追溯到十年前。
也就是說,在十一年前,這三個款項的數目還是對的。
戶部每年的賬簿蓋章以後是需要戶部尚書的大印同時蓋上的,這就相當于戶部尚書同意且在其上簽了個字。
宮槐陌在此時留意了一下十年前戶部尚書的大印,是尉遲霆——當朝右相。
宮槐陌愣了一下,這位右相他沒怎麽聽人說過,但他此前升至相位竟是從戶部升上去的?
這樣疑惑間,宮槐陌便順手将手中的賬冊卷入了衣袖中。
另一邊,男人整理好了他那邊的書架,過來尋宮槐陌。
“诶,兄弟,你整理好了嗎?”
宮槐陌道:“整理好了。”
“嗯,那我們走吧。晚上回去睡個好覺。”
宮槐陌:“好。”
出來時已是月明星稀,宮槐陌和男人出了戶部道了別,便分道揚镳。
道旁酒館飄出飯香,宮槐陌這才覺得肚子有些餓了。正往前走,前方拐角處卻突然出現一個秀麗的身影。
這麽晚了他沒歸家,她卻出現在這裏,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是來幹嘛的。
司徒靜沒坐轎子,只低頭急急地往前走,宮槐陌就負手站在那裏,靜靜看着她走到自己身前。
待到了近處,司徒靜發現了他,眼中星光大亮,頓時快步小跑至他跟前:“宮槐陌,你怎麽在這裏?”
宮槐陌一雙黑眸望着她笑了笑:“這應該是我要問的問題吧?夫人。”
司徒靜被他句尾的那句“夫人”聽得臉色一赧,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看你這麽晚了都沒歸家,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所以過來看看。”
話還沒說完,司徒靜又補了一句:“誰知道你是不是又去了青樓呢。”只是這一句卻是嬌嗔的意味。
宮槐陌聞言笑了出來,尋了她的手握住,“既是這樣,怎麽沒先去青樓尋我,再來戶部?”
司徒靜:“你怎麽知道我沒去呢?”
宮槐陌:“真去了?”一邊說着一邊俯下身來靠近她,“既是這樣,我聞聞。”
他一身黑色常服,月色下好看得讓人心驚,宮槐陌的氣息就在她頰邊,惹人心癢又沉醉,司徒靜一把推開他:“宮槐陌!”
宮槐陌低聲笑了笑。
于是二人一起攜了手回家。
司徒靜:“肚子餓了嗎?”
宮槐陌:“嗯,有點,我們晚飯吃什麽?”
“管家做了清蒸蘿蔔絲和豉汁豬肉,就等着你回家來了。”
司徒靜:“所以你這麽晚在戶部到底是做什麽?”
宮槐陌:“檔案庫新進了一批書架,需要在今日整理完,我留下來幫忙整理了。”
司徒靜:“原來是這樣。”
正說着,前方突然走過來一個面容饑瘦的小孩,衣衫褴褛,袖口破爛,只見他在沁着涼意的晚風中抖抖索索地說:“夫人老爺,有沒有吃的,賞我一點吃的吧?”
這小孩一開口,竟是帶着點北地口音,宮槐陌倏地蹲了下去,握住那小孩枯瘦的手臂:“你是北人?”
他的言語中帶着點急迫,這急迫顯然是出于關心,然而那小孩卻是不知道,只見小孩臉色瞬時就變了,大概是沒想到出來乞個讨也能遇見這麽不喜北人的老爺,小孩不肯說話了,他掙着宮槐陌的手就想往後逃。
宮槐陌:“不許走!你家住在哪裏?小小年紀為什麽在街上乞讨,你的家人呢?”
宮槐陌聲色嚴厲,小孩掙得更厲害了。司徒靜看出點端倪來,提着裙子蹲下來:“小弟弟你別怕,這位哥哥也是北人,他問你這些問題,都是出于……”
然而司徒靜這些話還未說完,那小孩已經低頭在宮槐陌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接着又踢向宮槐陌的那只傷腿,這一連串的動作終于使得他順利從宮槐陌的手中掙脫出來。
“你別跑……”宮槐陌一邊說着一邊還要上去追,但奈何腿腳不便,他和司徒靜二人追了一段,就在一條岔口衆多的小路将那小孩追丢了。
小路上人煙稀少,宮槐陌彎下腰來,重重地喘着氣。司徒靜連忙行至他身邊:“宮槐陌,你的腿沒事吧?”剛剛那小孩那一腳看上去踢得不輕。
“我沒事。”他道。
宮槐陌扶着膝蓋彎着腰平息了一會兒呼吸,就站起身來。月色清寂,将他那清蕭的側影勾勒得更加分明。
正常這個年紀的小孩已經進了學堂開始念《三字經》,卻有北地的小孩吃不飽穿不暖,在這街道縱橫市面繁華的金陵城乞讨。宮槐陌望着那小孩離去的方向,臉上的神情不知是惋惜,亦或是心痛,許久沒有說話。
兩人靜了好一會兒,宮槐陌終于道:“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氛圍變得靜默,司徒靜知道宮槐陌因為方才那個北人小孩心情沉重,不欲說話,便默默走在他身旁不去打擾他。兩人正走着,宮槐陌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對了司徒靜,你知道尉遲霆這個人嗎?他為人如何?”
今日在戶部的賬簿上發現了尉遲霆此前的大印,宮槐陌便對這個人産生了好奇,只是宮槐陌此前只聽說過此人性格霸道嚣張,但私下作風如何,他還真的不清楚。
司徒靜:“右相麽?怎麽突然想起來問他?”
她最近也在查尉遲霆,除了插手禮部會試之外,她還查到他大約還與南越奸細勾結。但她手上目前證據也還不足,所以只能按兵不動。
司徒靜問起緣由,宮槐陌覺得北地款項被克扣一事此時還不是告訴司徒靜的時機,便随口敷衍了過去:“哦沒事,我就是随口問問。”
司徒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哦對了,你之前是不是有事求過禮部侍郎?”
之前有一日她下了朝,聽見禮部尚書在與人讨論着什麽,言語間提到了“一個瘸子”,司徒靜便留了心,于是聽到了整個事情的始末。
原來宮槐陌曾有事相求過禮部侍郎,禮部侍郎又轉頭将這件事說給了禮部尚書聽,禮部尚書此時便在與人讨論此事。因為沒有留意到司徒靜就在他身後,禮部尚書此時臉上的鄙夷毫無遮掩一覽無餘,禮部尚書最後結語道,“一個瘸子,一個老女人,大抵也是很相配的了。”
司徒靜聽完氣憤不能自已,握緊了拳從他們身後走出,出言将禮部尚書怼了個滿臉紅,這才轉身離開。
因為知道禮部尚書和禮部侍郎都是右相的人,而宮槐陌恰又提起右相,司徒靜此時便自然而然的想起這件事來。
宮槐陌愣了一下,似是沒有想到這件事會被她知曉,點了點頭道:“對,是有事找過他。”
司徒靜順着她的意思往下猜:“你既是對禮部的事務感興趣,那麽我猜你是想調到禮部咯?”
“如果你想的話,我改天可以和禮部溝通一下,讓他們把你調過去。”思索了一會兒又道,“不過禮部近日在忙會試的事,這件事可能不會太快落實下來。”
“哦還有,禮部尚書和禮部侍郎都是右相的人,考慮到你和……我的關系,你去了禮部的話可能不太會好過。”等到她鬥垮了右相,或許會好一點,但這也需要假以時日。
街道上安安靜靜的,一點點聲響都能輕而易舉地聽到。
司徒靜皺着眉頭認真地說完,卻發現身邊的人突然沒了回應。她疑惑地轉過身,只見月色下宮槐陌此時一雙眸子正靜靜地看着她。
司徒靜正想問他盯着她看幹嘛,突然聽見宮槐陌發了話。
“司徒靜你知道嗎?”
司徒靜:“嗯?”
“聽說戶部以前這裏曾經是古戰場,嘗覆三軍,往往鬼哭,天陰則聞。我剛剛在你身後好像看見了綠油油的鬼火。”
鬼……鬼火!
司徒靜蹭地一下就跳起來,撲進宮槐陌懷裏緊緊地抱住他,“啊宮槐陌!!!”
宮槐陌是個瘸子,腿腳不便,下盤自然不如別人穩。但他既然故意去吓了司徒靜,這種時候自然是要拼盡全力接住司徒靜的。二人猛烈相撞,他穩穩站住。
懷裏有個抱他抱得死緊的小妻子,宮槐陌倏地就開懷地笑了。
她在他懷裏,看不見他,自然也就因此錯過了他特意不讓她看見、臉上說不出來是感動是慶幸抑或是柔軟的神情。
他的小妻子啊,聽說他去禮部求人,回來就問他願不願意調去禮部,優劣得失都提前為他想好。
明明是他得了利,一想到有人會因為她的關系為難他,言語間便帶了一絲慚愧。
這種被人處處維護被人懂得的感覺……怎麽說呢?他突然無比慶幸那個雨夜,她提出要與之成親的人是他,而他亦點頭答應。
這慶幸深深地寬慰了他。
而她既然選擇了他,那他就不會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