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左相vs.相公(一更)
左相vs.相公(一更)
那日過後,司徒靜提出想去宮槐陌養父家拜訪一下。他們定親的時候,司徒靜父親因為不看好這門姻親,整個過程幾乎沒怎麽出席,司徒靜也因緣際會只匆匆見過宮槐陌養父一面。眼下司徒靜主動提出要去見他,宮槐陌自然答應。
兩人一起去街上買了些手禮,得知宮槐陌的大哥二哥分別有兩個孩子,又買了些小孩子喜歡的玩具,這才算準備就緒。
這日,司徒靜整裝就緒正準備出門,突然被宮槐陌一把拉住。
“嗯?”司徒靜疑惑地轉過頭。
“帶上這個去吧。”只見宮槐陌伸出一個拳頭,打開一看,不知是從哪變出來的一個素白手帕,疊成一團,四四方方,像一片薄薄的豆腐。
“這是什麽?”司徒靜懵懵地接過他手中的手帕,小心拆開,只見手帕中央包着的是一對赤色的紅豆耳墜,耳墜制藝普普通通,但紅豆與墜鏈的連接處各穿着一顆精巧無比的珍珠,看上去頗為別致。
司徒靜驚喜地擡起頭來:“你什麽時候買的?”
“嗯,有天收工回家路上買的。”
宮槐陌問道,“喜歡嗎?”
司徒靜點點頭,擡起頭時眼睛裏似有光彩:“我去換上!”
司徒靜将耳墜捏在指間,去到屋內的銅鏡前一一戴上,戴好了對着鏡子左右轉轉頭,正欣賞着鏡中的樣子時,眼角餘光突然察覺到了鏡中的一絲異樣。
司徒靜轉過頭,只見鏡中映照到的地方正是她和宮槐陌日日休息的床頭。那裏枕頭下似乎藏着什麽。
司徒靜觀察了那裏片刻,随即就走過去輕輕掀起枕頭,忽的在枕頭下看見了一本賬冊。
司徒靜拿起那本賬冊,封面、制式都顯出這是一本官方的賬冊。
這本該是戶部的賬冊,就算宮槐陌因工需要查看它,又為什麽要将這賬冊帶回家呢?司徒靜正疑惑間,突然看到賬冊封面上寫的年份是十年前,說明這還是一本十年前的賬冊,司徒靜更加不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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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手拿起賬冊翻了翻,突然,她看到了賬冊的最後一頁,戶部尚書的大印居然是尉遲霆的。
司徒靜愣了愣。
房間外,宮槐陌等得有些不耐煩,已經在催,“司徒靜,好了嗎?”
司徒靜放下手中的賬冊,将其悄悄放回原位:“嗯,就好啦。”
司徒靜奔出房門,走到宮槐陌身前,左右晃晃頭,那紅豆耳墜就輕輕打在她的頰側,司徒靜問道:“好看嗎?”
她是面相含蓄的南方女子,加了那抹紅色,正好為她的含蓄添了一絲靈動,宮槐陌勾起唇角:“好看。”
于是二人提了手禮和玩具一同出門。
去宮槐陌養父家的路上,二人索性無事,司徒靜便順便提起她在床頭看到的那本賬冊,“我方才在你的枕頭下看到了一本賬冊,是你從戶部帶回來的嗎?”
宮槐陌聞言一愣,腳下也一頓,漆黑的眸子轉過來看着她,“你看到了?”
司徒靜點點頭,“嗯,我換耳墜子的時候看到的。”又道,“怎麽?那本賬冊有問題嗎?”
宮槐陌想了想,好像也沒有什麽不能告訴司徒靜的地方,便點頭承認道,“确實是有問題。”
“還記得我上次同你提到的右相尉遲霆嗎?我在查今年戶部的賬簿的時候,發現全國有幾個省份有三個款項的出入數額,是對不上的,并且這種情況只有在北地的省份才會出現,南地的數額都是正确的。”
司徒靜:“怎麽會這樣?”
“嗯。”宮槐陌繼續說道:“而且我因緣際會接觸到了歷年的賬冊,發現在歷年的賬冊裏,也是所有北地的這三個款項數額是對不上的,并且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十年前。”
“而十年前戶部的尚書是尉遲霆?”司徒靜接住他的話道。
宮槐陌點點頭。
“所以你懷疑,這三個款項,從十年前就被尉遲霆扣下來了,而他早就已經離開戶部,這說明他在戶部也有人?”
宮槐陌再次點點頭。
司徒靜:“好的,我知道了。”又問:“你知道那三個款項都是什麽款項嗎?”
宮槐陌:“流民安撫款項,撫恤救濟和學堂建設。”
司徒靜點頭道,“好。”
“其實我也在查他,除了查到他插手禮部的事件以外,還查到他與南越奸細有勾結,但也都證據還不夠,加上這一項,算是份大的禮物了。”
二人說着說着,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宮槐陌養父家。
宮槐陌的養父開着一家小酒坊,家裏幾畝地種着釀酒需要的食材,大哥二哥平日裏在田地顧田,等到需要釀酒的時候就在酒坊裏打個下手。
司徒靜提着手禮和玩具走進宮槐陌養父家,宮槐陌跟在她後面走進去。
“喲,司徒靜來啦。”宮槐陌養父是個熱絡的人,一見司徒靜進來就招呼他們坐。司徒靜應聲坐下。
因為提前知道司徒靜要來,大哥二哥也都在家,司徒靜也同他們打了個招呼,“大哥,二哥。”
大哥二哥便也同她點點頭。
倒是小人們最不怕生,眼睛滴溜溜地就盯着司徒靜手上的玩具,司徒靜笑着朝他們一遞,“喏,拿去玩。”小人們也就抱着玩具飛一般地跑走了。
另一邊,宮槐陌養父同宮槐陌說着話,“聽說你前段時間回了趟門?怎麽樣?還好嗎?”
司徒府不待見宮槐陌這件事宮槐陌的養父是知道的,所以擔心他回門的狀況,但宮槐陌此時竟笑着點頭:“一切都好。”神色間有着從前沒有的安定和滿足,養父看了欣喜,也就沒有多問。
沒過一會兒,大哥二哥端着飯菜上來,衆人吃過了飯,司徒靜被小人們拉去玩她帶來的玩具,養父和宮槐陌就繼續在飯桌上一邊喝着小酒一邊聊着天。
“你媳婦待你還好吧?看她的樣子,倒不像別人貴族家裏出來的那種跋扈的大小姐。”
宮槐陌轉頭看看司徒靜,院子裏,她正蹲在四個小人面前鼓搗手中一個木制的玩具,神色間一片犯難,宮槐陌看着她的側影笑了笑,一個連看見他從青樓裏走出來都不懂得質問的人,他倒是希望她能跋扈一點。
“是性子還算溫和。”宮槐陌說。
“那就好。”養父夾了一顆花生送進嘴裏,邊嚼邊道,“你記不記得你腿出事那一年,我們去一個大戶人家送酒,那天那大戶人家慶生,原本是輪不到我們這樣的小酒坊去送酒的,但那天金陵城最大的酒家不知出了什麽問題,他們所有的杜康酒都變了質,顏色、味道俱不對,于是我們就被叫去送了酒。”
宮槐陌端起酒碗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酒,“記得。”
這種事當然記得,正是那天送完酒回來,他的腿才瘸的。
那天,因為金陵城最大的酒家的釀造窖出了問題,養父家所有已經釀制好的杜康酒都被翻了出來,一一檢查過後,那大戶人家的管家不耐地催道:“快點快點,我們家老爺要慶生,送遲了看你們還得不得錢?”
他一邊态度嚣張地催着,宮槐陌就在一旁斜着眼睛瞪他,恰巧那個管家轉頭看見,朝他一吼,“瞪什麽瞪,還不快搬酒。”
那天金陵城剛剛下過一場細雨,也是這樣淫雨霏霏的暮春時節,空氣中還帶着點濕意。宮槐陌坐在養父裝滿了酒罐的板車上,車輪滾滾碾過石板地面,他輕輕閉上眼睛感受随行而來的風,察覺到氤滿水汽的空氣撲面而來。
等到了大戶人家府上,他和大哥、二哥、養父一起将酒罐往廚房卸,卸完了那位管家将要結算的銀錢裝在一個布錢袋裏往養父懷裏一扔,“喏,這是結算的銀錢,今天我們家老爺心情好,多賞了一點,收着吧。“
養父欣喜地接過,打開布包點了點,這一趟,夠他們小半年的收入了,他覺得很滿足。正要帶着宮槐陌和大哥二哥離開,臨走到門口,又被府裏的下人攔下來。
“方才府上一位小客人的錢袋丢了,是在廚房丢的,今日所有去過廚房的下人都不許走,一個一個搜查。”
那些人搜到宮槐陌身前,宮槐陌躲着他們不讓搜,下人和管家對視一眼,就一個巴掌呼上來,“就是你小子對不對?”
宮槐陌怒視:“不是我!”
“廢什麽話,給我搜!”
他們在宮槐陌身上搜出一個獸頭圖案的錢袋,互相交頭接耳了一下,“那位小姐的錢袋可是獸頭圖案?”
另一人猶疑着點頭,“好像就是。”
宮槐陌早在獸頭錢袋從他身上被搜出來的時候就已被下人制住,他掙紮着大喊,“這是我的!這是我的!”
這是那日他離開北地前,去老下人家裏換粗布衣裳時偷偷帶在身上的,他從前素來不在乎錢袋這種東西,若是丢了明日總還會有,大媽媽會叫人成批成批的買回來。可是那日,當以往驕奢的生活眼見着就要發生劇變的時候,他突然心生懷念,固執地想要留下一點證明。所以他留下了那個錢袋。
可是這些又如何能告訴這群人呢?于是當下人們兇神惡煞地問他從何處以多少銀兩購得這個錢袋,他又說不出話來了,只拿一雙眼忿忿地瞪着那些下人。
下人們見他說不出話來,打定了主意認為就是他偷走的錢袋,拿了錢袋轉身就走,宮槐陌欲上前去追,卻被身後的人架住,他一個不耐,索性踢了身後的人一腳。這一踢,就有一群人圍了上來欲制住他,宮槐陌那個性子,哪裏又将這些下人放在眼裏,他們圍上來,他便沖他們瘋狂使拳頭。
那個管家早就看宮槐陌不順眼,到了此時終于徹底怒了,站在一旁發了話,“給我制制這個小子!”
于是那群下人們也瘋狂動起手來,場面一時變得混亂,一邊宮槐陌的養父和兩個哥哥欲上前拉開他們,奈何也被人架住,等到他們被松開的時候,宮槐陌已經被那群下人制住,中途不知道有誰用鈍物插進他的腿,他腿上已經血流如注了。
随後,又有一個人拿着錢袋返回來,言談中暗示這不是那位小姐的錢袋。他們将宮槐陌的錢袋扔在雨後積水的窪地裏,将他架出了府外。
事後,養父和兩個哥哥上門去要求賠償,他們最終得到了幾兩銀子,和一句毫無歉意的道歉。而宮槐陌卻從此行走不便,成了一個跛子。
“那天我去左相府喝完喜宴酒回來,途中正好遇見那家大戶人家當年那個管家,沒有遇見他以前還沒有覺得,等到遇見了他,我越想越覺得,那天那個丢失錢包的小客人,名字是不是就叫司徒靜啊?”
是不是?到底是不是呢?養父越回憶當年的情景,越發覺得這名字記憶深刻,當時他聽到那群下人們讨論的可不就是司徒家的小姐?
若司徒靜真是當年那個小客人,宮槐陌又當如何?
養父接着說道,“本來我還擔心,你娶的媳婦若真是那個小客人,會不會脾氣太跋扈,你們會不會相處不好?”
“不過現在看來,不管她是不是,你們都看起來挺好的,那我就放心了。”
一個人狀态如何,內心是否平和滿足,是可以從面容上看出來的。
以往的宮槐陌,再怎麽翩翩有禮,眼神裏都好像凍着一塊冰,你走不近的。可是這次回門,他仍舊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眼神裏卻有了笑意,自以為無人察覺的時候,會偷偷擡眼望一下那個人,察覺到她在他可找到的範圍內,便收回眼神繼續做當下的事。
這樣的他,好像突然被人從天上一路拉到了凡塵,拉進那人間煙火裏,看上去溫暖了許多,也更加可親近了許多。
養父這邊是驚濤駭浪起了好久終于放下了心,宮槐陌聽聞了他的話,心裏卻好似突然頓悟了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此刻他突然覺得,他連确認都不用同司徒靜再确認一下,他就知道當年那個丢失錢袋的小客人就是她。
實在太多“有跡可循”了。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常常萦繞在心頭的那股“何德何能感”。
所以她才會在回門時他那樣強迫她的時候哭着對他說“宮槐陌,你不要這樣子,懲罰我,也懲罰你自己。”
所以她才會時時刻刻惦記着他的腿,臨走時還不忘找人問有沒有什麽對腿疾好的偏方。
所以她看到他從青樓走出來,既不生氣也不哭鬧,第一反應反而是替他将理由找好。
所以她從來不向他索要什麽,只默默替他做到他想要做的事。
呵,原來他嫁給她竟是來贖罪的嗎。
她的同情心就如此泛濫?
宮槐陌顫抖着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一旁,養父轉過頭,看見宮槐陌已經喝得雙眼通紅,開口問道,“你還行吧?怎麽喝得眼睛都紅了?你以前沒這麽酒量差啊?”
宮槐陌順勢接着養父的話道,“是啊,多日不飲,看來是酒量下降了。”
養父問道,“要不要去睡一會兒?”
宮槐陌點點頭,“也好。”
屋外的土地上,司徒靜和四個小人一起玩着九連環,他們知道這個新姨娘是當朝左相,對她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奈何司徒靜拿着九連環,鼓搗了半天都沒鼓搗出來,被嘲笑了只好進來找宮槐陌。
然而她一進門卻被告知宮槐陌酒量不濟去屋裏睡去了。
司徒靜聞言驚訝地笑道:“啊?他喝了這麽多酒啊?”
司徒靜去到宮槐陌床前,看見他爛醉在床上的樣子,心裏覺得好笑,湊上去左嗅了嗅,右嗅了嗅,緊接着眉頭便蹙起:“好像沒有喝很多啊。”
又用手指去撥他長長的眼睫毛,“真的醉了?”
突然被人一把捉住手指。
司徒靜驀地就笑了,“宮槐陌,別睡了,起來教我玩九連環。”
捉住她手指的那只手落到她手腕用力一拉,司徒靜便就勢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宮槐陌:“頭疼,陪我睡會。”
他直到司徒靜落到他懷裏才緩緩睜開眼,所以理所當然的,司徒靜錯過了他此時那雙“喝得通紅”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