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左相vs.相公

左相vs.相公

司徒靜永遠記得七歲的那天,她随父親去參加了一場壽宴。

那天是父親一個朋友的大壽,那個朋友格外喜歡司徒靜,“女孩啊,就是乖巧,不像我家七個小子,一天到晚皮個不停”——他自己生了七個兒子也生不出女兒,就把想有一個女兒的遺憾,都化成了對司徒靜的喜愛。所以那天壽宴,父親特地帶了司徒靜一起同去。

到了父親朋友的府上,父親帶着司徒靜去同朋友打招呼,那個朋友一看見司徒靜就将司徒靜抱着舉高起來,臉上露出掩不住的慈祥笑意:“喲,小司徒靜來啦?吃過早飯沒有啊?餓了沒有啊?”他喜歡司徒靜,所以抱着司徒靜逗了好久,才将她放在地上。

其後那個朋友轉身去招待其他客人,父親與其他來參加祝壽的朋友閑聊,司徒靜就自己跑開去了。

那天司徒靜去找父親那個朋友最小的兒子一起玩,結果人家不耐煩跟這種小女孩玩,甩手扔了她一個魯班鎖就自己玩去了,于是司徒靜只好自己坐在不知是怎麽走到的廚房門口一個人裝着魯班鎖。

益智類游戲她向來是玩不通的,這從平時她和司徒昱一起玩華容道就可見一斑,所以司徒靜拿着那堆破木頭裝了好久,也沒裝出個順眼的形狀來,一氣之下,将木頭往地上一扔,就跑開了。

等到酒席的時間到了,坐到了父親懷裏,想從荷包裏拿點糖出來吃的時候,司徒靜這才發現荷包好像不見了。

司徒靜頓時大驚失色。

父親的朋友見到了,湊過來問發生了什麽,司徒靜告訴他自己的荷包掉了,又被問今日去過哪些地方,司徒靜告訴他自己今日去過廚房。

父親的朋友頓時吩咐下人們去尋。

荷包最終在父親朋友兒子的書房裏找到,找到時,父親朋友的兒子還嫌棄她,“你自己拿了魯班鎖就跑,連荷包沒有拿上都沒有發現,蠢。”

父親朋友敲他後腦勺一下,“怎麽說話的?人家司徒靜是客人。”

衆人也就哄笑而過。

直到司徒靜中間去茅廁的路上,聽見兩個下人閑聊——

“诶,剛才送酒那小子腿上的鐵棍,是你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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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夠狠啊你。”

“總管都放話了要治治他,當然要下手狠一點,誰叫那小子不老實,非要說那荷包是他自己的。”

司徒靜在聽見荷包的時候頓時停下,對話還在繼續——

“可是後來不是說那位小姐的荷包找到了嘛?”

“哼,就算不是那位小姐的荷包一定也是他偷的別人的。”

“這倒也是,不過你這麽一根棒子插下去,這小子怕是這輩子都不能好好走路了。”

“該他得的教訓!老子是在教他好好做人!”

下人們漸漸走遠,司徒靜卻在金陵城微醺的春日晚風中漸漸皺起眉頭。

她一邊疑惑一邊慢慢往廚房的路上走,那時她還年紀太小,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一時之間還不能想得透徹,只是隐約覺得大約是因為自己丢失荷包所以扯出了一些別的事。

直到她親眼見到這件事的後果——

司徒靜在廚房随便找了一個下人,問剛才是不是有一個送酒的人在這裏被搜出了一個錢包。那個下人埋頭理菜,淡漠得很,大概是覺得不會有什麽身份高貴的小姐會找來廚房:“哦,就是那個被打斷腿的小子啊,剛剛被扔出府外了。”

下人随手一指,是後門的方向,司徒靜也就慢慢往後門走。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大約這句古話不只适用于形容謠言和事實之間的關系,還适用于形容,畫面和聲音對于一個人震撼程度的關系。當你聽來一件事,那感覺總是淺的,只有當你蕩魂攝魄的親眼見到,那種感覺才會一路鼓蕩到你心裏。

當司徒靜走到後門,見到下人們在驅趕着一個大人和他身邊的三個男孩,其中兩個男孩神色忿忿,另外一個男孩躺在地上,腿上即使用衣物簡略包紮了一番,也還在滲出血的時候,司徒靜被深深地震撼了。

直到這時,她才真正意識到她随手一個粗心的舉動卻給一個人帶來了多大的苦痛。

那天晚上回到家,司徒靜就将自己關在房門裏不出來,無論是誰敲門,她都不肯出來。

一個七歲的小女孩能承受得了什麽呢?是一個人就此改變的命運?還是一個人的一雙腿?

她為着那天見到的血淋淋的畫面觸目驚心,譴責自己不肯出來,直到老師到來。

那天老師被司徒父親叫來,他一來,沒有直接敲門,反而是先在門外坐下,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确認她還在屋內,然後才道:

“聽得見我說的話,就敲一下手邊的任何東西。”

沒有回應。

老師似乎是低下頭笑了一下,“不敲也行。”

“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會自己躲起來,但一般不是這種将自己鎖在屋裏的方式,也一般不會連用糖果誘惑你也不出來,那麽我猜,是今天去壽宴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吧?”

屋內的司徒靜突然擡起頭來。

“會是什麽呢?肯定不是玩輸了華容道這種事,畢竟你雖然常常因為它不開心,但往往睡了一覺就不放在心上的。與物無關,那麽我猜,是與人有關。”

司徒靜突然站了起來,慢慢走到門邊老師在的位置,和他怔怔的隔着門窗而坐。

“司徒老爺說你今日去壽宴時一不小心丢失了荷包,又找了回來,是這件事其中起了什麽波折?”

司徒靜聞言揪緊了自己的胳膊。

“這是我能猜到的極致了,你真的不要告訴我麽?”門外,老師輕輕地說着。

司徒靜打開門上的插栓,一張小臉上是迷茫惶惑的神色,對着老師将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老師對着她一頓開解,那個夜晚總算過去。

其後她建議父親去照顧過那家酒坊的生意,她故意将銀兩遺失在酒坊前過,她甚至偷偷去看過那個男孩的傷勢痊愈狀況,知道了他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名叫宮槐陌。

司徒靜原以為,當她按照老師說的,将這些補償一一做過以後,她會放下這件事,但她并沒有。

她依然偶爾關注着那個男孩,知道他會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一瘸一拐地給兩個哥哥講解夫子今日所授內容,知道他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漂亮,也玩得一手漂亮的九連環。

她漸漸平靜地過着自己的生活,偶爾想起他來,就偷偷躲在遠處看他一眼。看他雖然落了腿疾,但低下頭認真做事的樣子比誰都要好看。知道他并沒有從此頹廢,心裏得了安慰,她再偷偷地回來。

又是一個細雨綿綿的春天,她知道他去參加了會試。

前一天夜裏剛剛下過一場雨,路面潮濕,但并不影響去看放榜的人的熱情。司徒靜在團團的人群中擠到榜前,從第一名的名字一路一個一個地往下浏覽,“宮槐陌宮槐陌宮槐陌宮……宮槐陌!”

終于找到宮槐陌的名字,司徒靜開心地跳起來。擋住了身後人的視線,又被人拍拍肩,“看完了沒有啊,看完沒有就出去啊,別一直擋在這裏。”

于是司徒靜又被蜂擁的人群擠出來,最後一個将她擠出來的人大約是性子不耐煩,用肘将她狠狠一撞,于是她一個沒有防備順勢撞入身後一個人的懷裏。

“小心。”

頭頂的聲音清清冷冷,司徒靜站穩了擡頭,入目是那張她偷偷端詳過無數次的清秀的臉。

“看榜的人多,當心別摔倒被人踩傷了。”宮槐陌叮囑她道。

按理說,她偷偷尾随過他那麽多年才幸得這樣一個交集的機會,若是旁人,總是要借着這個機會和他熟絡一下的,再不濟,多閑聊幾句也好。但那時司徒靜性格木讷,絲毫不懂得把握機會,只點着頭對他輕聲說了聲“謝謝”就匆匆跑走了。

一直到回到了家裏,她才對着老師像打開了話閘子一樣。

“第二十一名,他居然考中了第二十一名!這也太厲害了。”

老師無奈:“司徒靜,你不要用這種崇拜的語氣誇獎他,我聽了會以為他考中的是第一名。”

司徒靜:“他雖然考中的不是第一名,但勝過第一名。”

老師:“……”

“你想想看,在榜單前面的人,不是金陵城幾大才子,就是幾大世家出來的公子,再不濟,也是金陵城幾大書院出來的書生,只有宮槐陌,他讀的那麽個名不見經傳的書院,居然考中了第二十一名诶。”

“不行,他太厲害了,我也要去考科舉。”

老師:“……”

這樣一邊說着,一邊就叫老師同她一起去父親的書房裏将考科舉要用到的書搬到自己的房間裏。

看見手上的書,又想起他來,嘴上繼續絮絮叨叨:“小心。他居然對我說小心诶,明明他自己才是需要小心的那一個人。”

老師終于無奈地笑了起來,轉頭看着司徒靜:“我現在覺得你反而才是應該小心的那一個人。”

司徒靜聞言疑惑:“我應該小心什麽?”

“小心愛上他。”

司徒靜聞言嗤了一聲。昨夜剛剛下過一場雨,柔潤的春風拂過她臉頰,她那時仍舊稚嫩的臉上露出幾分不以為意。

“怎麽可能,我都還不認識他。”

老師笑着看了看司徒靜,欲言又止。

可是啊,感情從來都是這樣一回事——

當你對一個人開始感到好奇之時,那已經是你淪陷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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