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左相vs.相公

左相vs.相公

司徒靜已經有整整一個月沒有回左相府。

那日她信誓旦旦地對宮槐陌甩下那句“明日回來,我任你處置”就頭也不回地離開,進宮面見女帝,揭發尉遲霆,可是當事情了結,一切塵埃落定,崩緊的弦松懈下來,她突然又不敢回去見他了。

他是從什麽時候知道她就是害他腿疾的那個人的呢?她細細回想,卻想不出來。

是在他說喜歡她以後吧?那夜他面帶不舍的向她忏悔,近乎虔誠的對她說喜歡她,那一刻她有多受寵若驚就有多委屈——她多希望那個害他腿疾的人不是自己,這樣她就可以安然接受她的喜歡,像他說的那樣一直待在他身邊。

可是她偏偏有自己的秘密,若不是她在那個下過雨的春日粗心了丢失自己的荷包,他就不會因此瘸了腿,仕途也就不會如此坎坷。

他人生最大的苦痛便由她造成,他們各自帶着秘密成這一場親,而今他回想起來,他會如何想她呢?是會責備、厭惡、心生怨怪?還是憎恨、鄙夷,鄙夷她明明知道自己就是罪魁禍首,還要巴巴地湊到他身邊。

他明明那麽讨厭別人帶着目的接近他。

一想到這些,司徒靜回家的勇氣就變弱一分,踟踟蹰蹰不敢回家,好似只要她不回家,她就不用去面對那一紙休書,就可以逃避最終還是要與他分道揚镳的結局。

因了這種彷徨,司徒靜在面見女帝以後就直接躲到了安平公主府。安平公主在此前與她相交甚好,好在安平公主是個粗枝大葉的人,當她問她為何不回左相府,司徒靜随口敷衍了幾句,安平公主也就沒有細問。

這日又是個淅淅瀝瀝的陰雨天,司徒靜在公主府的書房裏臨趙佶的字,窗外是金陵城一貫的晦暗天色,雨滴打在檐角,泛起一陣潮氣氤氲。

臨了一會兒,手中狼毫開始變得分岔,司徒靜正擡筆要去沾墨,突然,一個男子執着傘停在書房門前。男子身着黑色常服,氣質清蕭。

司徒靜聞聲擡眼望去,就這麽一眼,只覺無邊無際的雨幕背景中,男子身材颀長,身姿瘦削,他彎下腰,将傘輕輕靠在書房的門上,潇潇雨聲中氣質靜定如海。

她太久沒有見到他了,這一眼,就差點看怔了過去,直到他終于站直身,一瘸一拐地往裏走,她才猛然埋下頭去,匆匆忙忙地沾了墨,便專心去對付手下的“瘦金體”。

“篤初誠美,慎終宜令。”

司徒靜在心中默念了這一句的字帖,就匆匆忙忙落筆去寫,第二個撇還在運筆時,已經感覺到黑衣男子行至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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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他氣息漸近,司徒靜不敢擡頭,筆下的宣紙上先落了兩滴淚滴。

“司徒靜,為什麽不敢擡頭看我?”

來人的聲音沾了一絲怒氣,司徒靜不答,只繼續“專心”練筆下的字。

“為什麽不回家?”

太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手中的筆早就已經開始顫抖,浪費了公主府上好的墨,司徒靜低下頭,臉上眼淚卻更加洶湧。

沒有得到她的回答,宮槐陌忍着不耐再問:“你是不是覺得,我總歸捅破了窗戶紙,你就可以借機離開我了?”

這簡直就是惡人先告狀,心中委屈突然無限放大,司徒靜擡起一雙哭得通紅的眼忿忿地看向宮槐陌,“是你自己說要寫休書的!”

“那不是正合你意?!”

宮槐陌将她惡狠狠地攥到自己懷中, “這樣你也不用日日躲在公主府,名正言順就可以離開我這個瘸子了,不是剛好?”

他可真是小看她的左相夫人了,原以為她見完女帝就會乖乖回家,誰知他在家焦急地左等右等,一直到了第二天夜半,也不見她回來,他心裏焦急,四處托人去問,這才知道她竟跑來了公主府。

這一來,就是一整個月沒有回家。是……要特意避開他麽?

呵,想離開他有這麽麻煩?她若是真想離開他,那一紙休書,他又不是……不能寫。

宮槐陌面帶狠戾,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司徒靜看着他,“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她的雙手被他掣住,她不得自由,就索性靠在他臂彎上哭了起來。

她難受,他心裏也疼。宮槐陌沒好氣道:“哭什麽?”

“宮槐陌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離開你。”

她一邊哭着,一邊往後瑟縮,可是她被他拽在手裏,她又能逃到哪裏去?

“你不要給我寫休書,你若是想要名利,我努力掙了給你,你若是喜歡別的女子,我……我……”

司徒靜說不下去了,到了這一步,怎樣都是死局是不是?想要把她的所有獻祭給他,可是又覺得什麽大概都不夠打動他。司徒靜想要逼着自己說些什麽,可是後面的話怎麽都說不出來,“我……我……”

她哭得抽抽噎噎,幾乎打濕他的一爿袖角,宮槐陌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好似在火上煎烤,是他惹得她哭成這樣,惹得她說出這樣卑微的話,可是內心煎熬的同時,又突然有一股熨帖升上來,還有什麽好問的呢,她的這一番話,什麽心情都在裏面了。

宮槐陌突然一把抱住她,止住她的話頭,“別說了,別再說了,我不寫,我什麽都不寫。”

他一邊說着,一邊去尋她的手,将她攥在手裏。

司徒靜哽咽道:“那你會趕我離開嗎?”

“傻瓜。”宮槐陌将頭輕輕頂在她頭上,“明明是你自己不肯回家。”

“那是因為你說了,如果我回家,你就要寫休書。”

“我那是一時氣急對你說了氣話,哪裏真的會寫?千方百計攔着你出門,也不過是希望你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希望你身體康健。”

——希望她和他像歌裏唱的那樣,“願郎君千歲,願妾身常健,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提到身體,司徒靜又想起那件往事,“那你會記恨我以前做的那件事麽?”

宮槐陌搖搖頭,聲音輕輕的,“那日就對你說了,我不在乎,早都不在乎了。”

人間事太過随機太過複雜,若真是一一細究起來,她不過是他腿殘過程中再微小不過的一個變量。從前諸事不順深夜裏不甘時也曾想過,若那日他沒有惹惱管家,他的腿還會不會瘸,若他那日沒有随養父一起去送酒,他的腿還會不會瘸,抑或再早一點,若他沒有遭遇家破人亡流落南地,他的腿還會不會瘸?

可是世間事從來都不能重來,從來都沒有另一條路可走,當他确實成了一個瘸子,帶着目的同她成了親,發現那人是她,他突然一點都不想去追究。他與她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相逢,這就是萬千可能性中唯一的路。

一邊說着,一邊又緊了緊懷裏的她,“但你也別這麽善良,下次別再一樁愧疚記這麽久了。“

他是帶着利用她的目的同她成親,她卻為了彌補他而來。想一想怎麽樣都是他更卑鄙。

司徒靜聞言聲音甕翁的,她在他懷裏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宮槐陌,善不是我這樣的,真正的善是心懷大愛,是不帶目的,而不是像我這樣,做錯了事才去尋求彌補。”

“誰說的,”宮槐陌低下頭親了親司徒靜的唇角。

“迷途知返和亡羊補牢都是善,善是一種意識,于興亡處憂國憂民是大善,但求事事無愧于心是小善,角度不同,但它們都是善。”

于是就這樣,在這個春末夏初雨水充沛的雨夜裏,宮槐陌将司徒靜帶回了左相府。

常言道,夫妻小別勝新婚。宮槐陌禁欲了一月,眼下自己的小妻子終于回家,宮槐陌一回到房間就将司徒靜兇狠地往床上帶。

木床猛然承重發出“嘎吱”一聲,宮槐陌手上動作毫無憐惜就去扯司徒靜衣襟,“幫我解衣。”

司徒靜臉頓時變得緋紅,但還是咬着唇替他解開衣衫。

宮槐陌湊到她的唇邊,眼睛看進她的眼睛,“腿好了是不是?”明明是關心她的一句話,莫名被他問得幾分邪氣。

司徒靜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宮槐陌哼笑一聲:“行,那我也不用客氣了。”

纏綿過後,宮槐陌摟着司徒靜,兩個人都出了一身的汗,應該抱着她去洗一洗,但他太久沒有擁她在懷了,他莫名有些不想動。

卻是司徒靜先發話,“你不問我右相的事麽?”

宮槐陌無奈,輕挑眉頭:“你還能再掃興一點嗎?是我剛剛做的不夠好讓你分神了?”

他一邊說着,手一邊又要向她身下摸索,司徒靜一把抓住他的手,“宮槐陌!”

哪裏還能再承受一次,就剛剛那一次就已經讓她精疲力竭身體酸軟成這樣了,可是他一整晚都沒有問她,她憋在心裏好久了一直想問。

宮槐陌看着自己小妻子一臉摁不下去話頭的神情,突然笑了笑,“有什麽好問的,整個大燕都傳遍了。”

傳那日左相司徒靜如何帶着人在金陵城城西的郊外裏,拿下了向南越販賣私鹽的尉遲霆手下。緊接着又以雷霆之勢,甩出了右相尉遲霆勾結南越、常年克扣戶部發放給北地的流民安撫款項、撫恤救濟和學堂建設款項的證據。

一時之間,集市酒坊裏都在傳,尉遲霆這麽老奸巨猾的老狐貍,居然栽在了這麽一個小丫頭手上。

這件事于是也就被傳為佳話,後有《燕史》為證:

大燕三十五年,燕朝右相尉遲霆被左相司徒靜揭發與南越勾結,販賣私鹽,常年克扣戶部發放給北地的流民安撫款項、撫恤救濟和學堂建設款項,罪行重大,于秋後處斬。

同年十二月,宮槐陌被調至禮部,任禮部侍郎。

又三年,南人在科舉中仍占盡優勢,宮槐陌以南北兩地教育差異以及為籠絡北地民心為由,向女帝提出“南北分卷”設想。

此設想一經提出,掀起朝中波瀾。

至大燕四十一年,宮槐陌再次谏言,“長才大器,俱出北方,南人雖有才華,多輕浮。南人北人所長不同,北地未必就沒有人才。”

大燕四十二年,北地頻頻起義,騷亂四起。

大燕四十三年,科舉正式分為南北卷。

1、“篤初誠美,慎終宜令。”——《千字文》

2、“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長命女》by 馮延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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