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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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傾顏但笑不語,想着:“未然居與我居住的若水閣只有一牆之隔,那孩子自幼喪母,今兒個瞧他看師兄的眼神,想必兩人相處不歡,這也難怪,師兄那性子,哪會照顧孩子。”心中念着剛離去的慕容夜,對着慕容邪卻未再多言,只是閑話家常說着過往趣事,好似當年無憂無慮的日子又回來了。
對于顧傾顏的到來,慕容夜早已視為過客淡忘在腦海中,依然過着足不出院的日子,天還未亮,已起身自行打理一切,剛入春的早晨依然寒冷刺骨,單薄的身子剛從屋內走出即被寒風刮得直打哆嗦,腳步卻未退縮,毅然走向空蕩的院子……
冷風依舊刮着,孩童卻在不斷揮拳下,汗水早已沁濕衣裳,而一顆大樹後,提着食盒籃的顧傾顏眸子中寫滿欣慰,想着:“天才剛亮,這孩子沒人督促卻早已起身練武,看那沁濕的衣裳,想必是已練了多時。”
慕容夜終于停止揮拳,袖子一抹額上汗水,撐着膝蓋大口喘氣,想必早已累壞。
此時的顧傾顏含着笑從大樹後緩步而出,哪知剛走出,慕容夜滿是戒備的眸子一望,看見來者時,疑惑一閃而過,好似被逮個正着驚慌失措地跑開了。
一路緊随其後的顧傾顏,看着眼前緊閉的房門遲疑片刻,玉手才輕敲着數下房門呼道:“小夜,姑姑給你帶了糕點,你練了一早的拳,想必餓壞了吧?”然,敲了數下,屋內寂靜如初,顧傾顏似放棄地收回玉手:“那姑姑将糕點放在屋外,你出來便能看見。”
屋內靠在房門邊的慕容夜耳朵豎起,果然,一會即聽見顧傾顏腳步漸遠的響聲,輕啓房門探頭探腦地看着長廊,未見顧傾顏的身影,才将視線落在門口處,然而,放置地板中的食盒籃竟是敞開的,籃子裏盡是些看起來美味可口的糕點,慕容夜似嘴饞地咽了咽口水,眼珠子轉了轉一瞥嘴終忍不住嘴饞,将食盒籃提進屋裏,房門随即緊閉。
至此,每日慕容夜練完功總能看見食盒籃,而那位奇怪的女人卻再也沒出現過,直到一日慕容夜早起時,忽感身體不适,拳還未練完,便昏倒在院子裏。頭腦脹痛昏昏沉沉地感覺到有人抱着自己,用着深深烙在腦海中那位老婦的方式對待自己,那次管馬廄的老婦為她摔傷的兒子寶平包紮傷口,親着他的臉蛋,将委屈嚎嚎大哭的寶平摟在懷中,這親昵的場景曾讓慕容夜看的不知為何眼紅,但深知絕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只是今日迷迷糊糊中卻發生了,本能地鑽進顧傾顏的懷裏不願放手。
慕容夜再次醒來即看見顧傾顏坐在床邊笑盈盈地注視自己,那目光溫柔、慈愛,讓從未感受過關懷、內心深陷黑暗的慕容夜陷在其中,她的笑容就似璀璨奪目的曙光,讓慕容夜的目光如何從此挪開?
顧傾顏用手背探了探慕容夜的額頭,才柔笑道:“還好燒退了,肚子定餓了吧。”将躺在床中的慕容夜扶起,再端過床邊放置的小米粥,湯匙攪了數下才喂起慕容夜。
哪知慕容夜剛吃一口,眼眶中竟溢滿淚水,吸了吸鼻子,擡手掩着眼睛,沙啞地話語道:“徐翁說過——男兒流血不流淚。”
顧傾顏将慕容夜的手臂拿了下來,手指拂過那雙通紅的眼睛,溫聲道:“即使是男人也有哭的權利,只是他們往往将懦弱的一面隐藏起來,再通過別的途徑發洩出來。但是小夜在姑姑面前不需要隐藏,因為姑姑會陪着小夜度過你最難受的時刻。”話盡,将慕容夜輕輕抱在懷中,拍起他的後背。
懷中孩子的小手緊緊環在顧傾顏的腰間,身子一動不動,只是顧傾顏能感受到胸前的衣衫已被淚水沁濕,涼了心。
往後的日子裏,慕容夜總是甜甜地喚着顧傾顏:“姑姑。”那雙孤寂不符合年紀的眸子開始有了神采,亦像同齡孩子般粘着顧傾顏不願再離開。
這日,顧傾顏将縫在衣服中的針線放在貝齒間輕輕一咬,線斷後,理了理剛縫制好的新衣裳,笑着遞給慕容夜道:“來,試試合不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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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新衣裳早已笑得合不攏嘴的慕容夜,眼睛卻好奇地盯着桌上放置的另一套即将縫制好一模一樣的衣服,疑惑道:“姑姑,為什麽你每次送小夜的衣服都另外做了一件大一點的?”
顧傾顏看着桌上還未縫制好的另套衣裳,眼神中盡是黯然,喃喃着:“因為想送卻送不出去。”
這時的慕容夜還不理解,顧傾顏想送何人衣服,只是牢牢記下此事,因為內心嫉妒那位讓姑姑念念不忘的孩子,倘若某一日自己不在姑姑身邊,她是否會在準備禮物時為自己備上一份?
這個問題在四年後得到了解答,那日的陽光依舊明媚,只是慕容夜的內心卻是烏雲密布,一早奔到若水閣的慕容夜看見了那個讓他再也無法忘卻的男孩,男孩的容貌不輸自己,卻與自己完全不同類型,他面上的神色很冷,冷得似将人凍結,渾身透着勁鍵,此刻正在院內舞劍,那精湛的劍術讓慕容夜也震驚了,雖然,那個被稱為爹的男人時常誇耀自己是個練武奇材,自己只覺不削一顧,如今,見了男孩,才知被奉為天才之人,并非只有自己!
男孩的劍如行雲流水收回鞘中,場外即響起如雷貫耳的掌聲,顧傾顏連忙抽出絲巾為男孩拂去額角的汗水,目光中盡是溺愛、興奮、還有愧疚。
慕容夜只覺得胸口堵得慌,卻還是輕聲喚道:“姑姑……”
顧傾顏聞聲,一如既往的笑容回眸看向慕容夜,牽着男孩的手笑道:“來,小夜,姑姑給你們介紹一下。他叫——鳳隐,是姑姑的兒子。”轉頭看向身旁的慕容夜,将其手忽然搭在鳳隐手背上,再緊緊握着,好似囑咐道:“他就是娘親剛才給你說過的慕容夜,往後你們兩人可要像親兄弟一樣,你作為哥哥可要好好照顧弟弟。”
然而,慕容夜看着手心下那只陌生的手,眉頭緊蹙,內心卻震驚地想着:“鳳隐!這個隐字不正是姑姑以往多備的禮物中那個讓自己眼紅的字?!”然而,內心的驚濤駭浪,臉上卻未洩露絲毫,默不作聲地看了鳳隐一眼,只因不忍看見顧傾顏失望的神色。
慕容邪毫不掩飾內心高興,用着愛屋及烏溫和的眼神看着鳳隐:“既然千裏迢迢趕到此處尋找娘親,現在你娘親也舍不得你,我看小隐你便留在逍遙門陪伴在娘親膝下,你看如何?”
鳳隐看着顧傾顏期望的眼神,神色只遲疑了片刻,便點了點頭。
顧傾顏一見鳳隐點頭,眼眶中竟溢滿淚珠,将鳳隐整個身軀摟在懷中,激動道:“謝謝你給娘一個贖罪的機會。”
眼前神情激動的顧傾顏是慕容夜以前從未見過的,心裏頓時不是滋味,看着鳳隐那張冷漠依舊的臉,內心更是五味雜陳。
往後的日子裏,兩名出色的孩子免不了被下人拿作比較,只是,兩人似乎十分默契在人前保持友好關系,為了不讓內心深處那個女子傷心,但,私下的較量卻少不了。
燥熱的空氣壓得人快喘不過氣,慕容夜的忍耐似乎亦到了極限,看着顧傾顏本該對自己的關愛現今被人分割,終忍無可忍,一手甩開此刻為自己擦拭汗水的玉手,吼聲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你兒子的一個影子,這種施舍我不需要!”
顧傾顏看着被慕容夜掃開的玉手,愕然亦驚訝道:“小夜?!”大眼對小眼地對視許久,終看着慕容夜正經的神色‘撲哧’地笑出聲來,輕哄道:“說什麽胡話,姑姑何時将你視作小隐的影子?對你的關愛又怎會是施舍?”
慕容夜唇瓣輕勾,嘲弄地邪笑着:“沒有嗎?”看得眼前顧傾顏的神色變得複雜,竟有一絲慌張,又道:“您為我量身裁衣時,那雙眼睛總是飄忽不定;看我吃食時,永遠是眼睛盯着我,可是人呢?早已神游太虛去了。”說着說着,慕容夜聲音漸低,臉中盡是受傷:“可我還不斷告誡自己,姑姑對我的關愛是發自真心的,可結果呢?!鳳隐一出現,您連僞裝都不必了,那雙眼睛除了在他身上打轉,還是在他身上!這種關愛,我不需要!”一連串的咆哮吼出了內心的憤慨,人亦轉身跑得不見蹤影。
顧傾顏回神後剛要去追,不知從何冒出的鳳隐卻阻攔身前:“娘,孩兒去就好。”話盡,亦不等顧傾顏同意,人也不知去向。
獨自坐在石凳中發呆的顧傾顏,憶起與慕容夜生活的點點滴滴,嘆氣無力地玉手撐着額頭發起呆,喃喃着:“小夜,姑姑最初确有将你看作小隐的替身,可是過了這麽多年,你在姑姑心目中與親生兒子有和區別?這些日子小隐剛回到姑姑身邊,姑姑只想好好彌補多年來對他的虧欠,所以才疏忽了你,是姑姑的不對,還望你給姑姑一個解釋道歉的機會。”眼神期盼地望着兩個孩子離去的地方,默默等待着……
‘砰’的一聲巨響,響聲竟是從前廳傳來,顧傾顏神色一緊,從石凳中騰身而起,人亦不含糊,閃身便向前廳奔去,大廳此刻已埋葬在瓦礫中,那濃煙滾滾中聽見一名男子吼聲嚷嚷着:“慕容邪!你給我出來!出來!再不出來,我将你逍遙門殺得片甲不留!”那聲音夾着內力震響在逍遙門內,內力尚低的守衛早已雙手捂着耳朵在地上不斷翻滾。
這聲音讓顧傾顏只覺內心一顫,神色悲涼卻隐着一絲欣喜喃喃道:“他來了!他竟然來了?!”朦胧的煙塵裏,那抹站在瓦礫中模糊的身影越漸清晰,那柄青光隐隐的長劍一如既往寒氣逼人,只是,那持劍的男人,還是當年那個風姿卓絕、光鮮亮麗的美男子?頃刻間,顧傾顏眸子中染上一層水氣,玉手掩着朱唇哀傷喃喃着:“他怎麽變成了這樣?這還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