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第二天一早,沈書臨開車去了郊區別墅。

小花園裏的花開得正好,沈父坐在門前抽着旱煙,見到沈書臨下車,重重地哼了一聲。

沈書臨面色不變,遞過去一包東西:“在D市的古董市場買的玉石象棋,說是明朝的孤品,您給看看。”

沈父晚年唯愛下象棋,知道兒子是在求和解,臉色好看了些,嘴上卻仍陰陽怪氣:“就你那破眼神,能買到什麽好貨,給你媽買了一匣子的假手镯還不夠,又開始買假古董了?”

“那還給我。”

沈父被哽了一下,怒氣沖沖:“還不快去幫你媽做飯!”

聽到争吵的沈母趕緊出來,責備地瞪着沈父:“出差時想得不行,人回來了你又開始作妖,能不能好了。”

沈父立刻沒了氣勢,抓着旱煙管,在鼻子裏哼了一聲。

沈書臨笑道:“媽,沒事。”

沈母年過六旬,保養得很好,背不駝腰不彎,走起路來腳下生風。她拉着沈書臨進屋:“你別管你爸,一大早就開始念叨了,巴巴地搬個椅子在外面等……”

她接過匣子,拿出翡翠手镯對着陽光看,又戴上老花鏡細細地看了一會兒,欣慰地說:“兒啊,買了二十多次假貨,你總算買到一回真的了。”

“真的?”沈書臨不太信,拿過镯子看看,沒看出名堂,“和之前的也差不多,還便宜些。”

沈父拿着象棋進屋,沈母怕他倆又吵起來,便拉着沈書臨去廚房:“中午吃酸菜魚,是不是好久沒吃過了?”

新鮮魚片拌入調味料中,沈母娴熟地拿筷子翻拌,讓每一塊薄魚片都均勻地裹上料汁,等魚片腌制入味的空檔,她提起昨晚的事。

沈書臨又耐心解釋了一番,說那是個正規酒吧,他只是去坐坐,不會在外面亂來。好說歹說,總算打消了沈母的疑慮。

Advertisement

沈母看着他,嘆了口氣:“你也別怪媽,媽就是擔心你。之前那個姓章的孩子看着是個好的,哪知道會做出那種事,你和他好了三年了,還以為能定下來……”

沈書臨切菜的手一頓。他的眼睛有輕微的近視,平時不影響,切菜的時候便戴上了一副窄邊金絲眼鏡。他推了推鏡框,從容一笑道:“媽,都過去多久了,提那做什麽。”

他切完剩下的土豆,将均勻的薄土豆片放入涼水浸泡,洗了手,在毛巾上擦幹淨水珠。

沈母憂心忡忡:“書琴就不說了,早都結婚生子了,書蘭還在讀大學呢,也交了男朋友。三個孩子裏,就只有你還沒定下來,媽擔心啊……”說到最後,她眼圈發紅,聲音有些哽咽。

沈書臨哄她開心:“好啦,以你兒子的條件,還找不到對象不成?我這是待價而沽呢。”

沈母這才笑出聲來。

午飯吃得還算和平,飯後沈書臨主動提出要陪沈父下象棋,沈父哼了一聲,把紅子推過去。

厮殺了半個小時,棋盤上只剩寥寥數子,沈父說:“老王和老李,比我小好幾歲,人家都抱孫子了。”

沈書臨走了一步兵:“您不也有孫子麽,大姐家兩個娃娃,您喜歡得不得了。”

“外孫和孫子,總歸不一樣。”沈父動馬。

“有什麽不一樣?”沈書臨的兵又往前拱了一步,“反正您不會有孫子了,就好好珍惜外孫吧。”

沈父大怒,重重地下了一步棋,棋子在棋盤上受驚跳了跳:“你是要斷子絕孫啊!”

“斷子絕孫也沒什麽不好,萬一我生出個像我這樣的兒子,豈不是白白惹自己生氣,不如不生。”沈書臨面不改色地把兵往左挪,紅色的小兵剛好踩在“将”的頭頂上,“将軍。”

“你!強詞奪理!歪理!”沈父氣得橫眉倒豎,正要用将狠狠地踩死小兵,卻見中軸線上僅剩一個“帥”,與此同時,紅馬正在兩格之外虎視眈眈。

沈書臨将棋子一扔:“絕殺。你輸了。”

沈父氣呼呼:“再來!”他下棋幾十年了,技藝上乘,今天是心緒不寧,被這兔崽子鑽了空子。

又下了幾局,沈父漸漸立于不敗之地。

沈書臨明白,他是徹底接受了。

一場持續了三個月的戰争消弭于棋盤之上,用了一個下午,達成了父子和解。

又一局結束後,沈書臨看了看手表,說:“晚上有個局,改天再來陪你下。”

自以為做出了巨大讓步的沈父立刻不幹了:“事情一解決就要甩手走人?我告訴你,我随時可以反悔。”

沈書臨把手機給他看,消息欄裏備注“姜總”的人半個小時前發了條消息:沈老弟,松濤園頂樓包間,七點半。

沈父這下子臉色緩和了:“和老姜有約?”

當年沈父掌舵沈氏集團,事業蒸蒸日上之時,殺出來一個姜猛龍,一下子分去沈氏在A城近三分之一的業務。沈父和姜猛龍鬥了十幾年,八年前突發中風,當時才二十出頭的沈書臨被迫接過沈氏,本以為姜猛龍會趁機打擊,哪知他竟然對沈書臨多有幫助,幫他站穩了腳跟。兩家的關系從此緩和下來。

直到今天,沈氏和姜氏在業務上多有交融,姜猛龍時常約沈書臨吃飯喝茶,倒像是忘年交。

“去吧,下周過來下棋。”沈父送沈書臨出門,心平氣和了不少。

傍晚正是出行高峰,從郊區到市中心,一路都是長龍似的車子。等紅燈的間隙,沈書臨摘下金絲眼鏡丢在副駕,捏了捏鼻梁。

約在松濤園頂樓,太鄭重了。想到姜總不止一次提起,要給他介紹女朋友,他有點無奈。

除了圈裏人和家裏人,他沒有對其他人透露過性向,生意場上更是無人知曉。

正想着,車流暢通了。

比約定的時間早幾分鐘,沈書臨來到了松濤園頂樓包間,姜猛龍已經到了,但他身邊還有一個人。

目光一頓,沈書臨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對方看起來比他更驚訝。

姜猛龍絲毫沒察覺氣氛的異常,将身邊的人往前推了推,對沈書臨道:“沈老弟,這是我兒子,想着介紹你倆認識認識,就帶過來了。阿源,喊哥哥。”

姜一源望着眼前的人。

或許是周赫的話起了作用,他服了軟,答應了去認識認識他爸的生意夥伴。來的路上,他爸一直在耳邊叨叨,說等會兒要見的人多厲害多厲害,人家二十多歲的時候已經接手家裏的公司了,你看你,同樣二十多歲,對生意一竅不通,只會倒騰顏料油彩。

他煩得不行,打算等銀行卡一解凍就翻臉,服軟,服個屁的軟,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此時,姜一源笑了笑:“爸,你喊人家老弟,又讓我喊哥,輩分錯了。”

不等另外兩人說話,他又說:“沈先生,請坐。”

沈書臨對姜猛龍一笑:“第一次見到令郎,果然出衆。”

屁的第一次。

姜一源腹诽,裝什麽正人君子。

他走到酒櫃旁,問道:“沈先生喝什麽酒?”挑釁似的又道,“菊花茶很不錯,或者——你想的話,滾水泡枸杞也未嘗不可。”

他把昨天的話扔回去了。

沈書臨八風不動地一笑:“多謝。不過要開車,今晚不喝酒。”

姜猛龍見兩人相談甚歡,呵呵一笑道:“沈老弟說了不喝,阿源你別拿酒了,過來坐吧。”他和沈書臨是多年好友,對方說了不喝,他自然不會勸酒

姜一源走到桌邊坐下。

昨天他拒絕酒,今天對方也拒絕酒。

扯平了。

姜猛龍開始說些生意上的事,沈書臨和他相談甚歡,又說起最近合作的項目。吃到一半,姜猛龍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屏幕,有些歉意地說:“我去接個電話,阿源你招呼好沈老弟。”

頂層包間大而奢華,隔音極好,門一關上,下層的嘈雜一點也傳不上來。

姜猛龍一離開,包間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沈書臨拿起煙盒,略略沖姜一源點頭示意,走到窗邊的吸煙區。

一根煙含在唇間,褲兜裏的打火機還沒拿出來,一簇火光遞到了嘴邊。

火光離煙頭還有一寸,像是故意留出的距離。等煙頭往下低一分,或者火光往上擡一分。

可兩人都沒有動。

過了十幾秒,沈書臨略一低頭,煙頭向下落,與此同時,火苗也向上擡了擡。

煙頭正中火心,那一瞬間的動作似是同時進行的,說不清是煙頭先落,還是火光先擡。

正巧一陣風吹來,火光搖搖欲熄,可誰也沒有伸手擋風。

又過了十幾秒,火苗終于又旺盛了起來,點燃了煙頭。

可煙頭沒動,火苗也沒動,一指長的煙已經燒掉了一大半。

沈書臨深吸了一口,兩指夾着煙從唇上拿下,抖落煙灰,退後一步道:“謝謝。”

随着這兩個字說出口,時間恢複了正常流逝。方才時間仿佛靜止了,或者是被無限拉長了,又或者來到了真空中。

“不謝。”姜一源把火機扔在桌上,“我爸讓我招呼好你。”

姜一源站在右邊,沈書臨換了左手拿煙。

“沈先生,我能問個問題嗎?”

“理由?”沈書臨在煙缸裏撣了撣煙灰,目光淡淡的。

姜一源說:“我給你點了煙。”

沈書臨淡笑:“果然虎父無犬子,姜少爺很會做生意。”

他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姜一源便問:“昨晚給你打電話的是誰?”

他倒也不是特別關心,只是有點好奇。周赫堅持說不會是女朋友,也不會是男朋友,他是不信的。

不然怎麽會一臉被捉奸的無奈神情。

沈書臨說:“這也是令尊讓你問的嗎?”

姜一源也不氣餒,走到酒櫃邊拿了一瓶紅酒:“好吧,換個問題。”

他撕開瓶口的封紙,把螺旋刀轉入軟木塞,刀口在瓶口一抵一按,輕巧地拔出了木塞,醇厚的酒香混着橡木桶的氣味飄開。

“沈先生會喝酒嗎?”

姜一源往高腳杯裏倒了三分之一的紅酒,握着杯莖緩緩轉動,讓紅酒更快醒發。

他望向沈書臨:“嗯?”

深寶石紅的酒液在透明的杯中晃動,濃郁的赤霞珠芳香彌漫。兩人面對面站着,沈書臨吸了口煙又緩緩吐出,将煙頭揚至身後,撣了撣煙灰。

“姜少爺會喝酒嗎?”他不答反問。

“我……”

包間門開了,姜猛龍從外面進來。

“對不住啊沈老弟,公司有點急事,耽誤了這麽久,來來來,繼續吃。”

沈書臨在煙缸裏按滅了煙,向餐桌走去,擦肩而過時,一句漫不經心的話飄入了姜一源耳中。

“昨晚,是我媽。”

姜一源握着酒杯站在原地,姜猛龍道:“阿源,過來坐,怎麽開酒了?”

姜一源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說:“我想喝。”

“客人都不喝,你喝像什麽話。”姜猛龍道,“好了,你出去轉轉,我和沈老弟有事情要談。”

姜一源走出包間,蹲在門口拿出手機。

周赫:卧槽?兄弟你真向你爸低頭了?!

姜一源回: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說了陪他應酬一次,就解凍我的卡。

周赫:怎麽突然想通了?

姜一源:缺錢。

周赫:你不是寧願天天吃糠咽菜都不向封建家長妥協嗎?!你看上什麽想買的了??竟然值得你去賣身?!

他倒也沒什麽想買的,只是昨晚聽周赫說Echo普卡年費五萬,突然覺得自己窮得叮當響。當然,他不是為了去開會員,他又不喜歡那地方。

姜一源回複:不關你事,五盒顏料早點給我。

周赫:好的哥。[/敬禮]

包間內,姜猛龍發愁道:“沈老弟,不瞞你說,我這兒子真的讓我頭痛。生意上的事一概不感興趣,就愛鼓搗什麽顏料油彩,你說說,畫畫能賺幾個錢?家裏有公司有資源,費什麽力去畫那破畫!”

沈書臨拿了根煙,摸到桌上的打火機,不知想起了什麽,又把煙放了回去。

“令郎喜歡畫畫?”

“可不是嘛,喜歡得很,大學給他報了工商管理,他偷偷改成了A大美術專業。畫畫不就是個興趣愛好嘛,怎麽能取代事業,你說是不是?”

沈書臨想到那只點煙的手,修長有力,手腕靈活,确實是畫畫的手。

他一笑:“我們這些老男人,哪能知道現在的孩子們是怎麽想的。”

“唉,唉!”姜猛龍連連嘆氣,“可不是嘛!這小子倔得很,銀行卡給他停了,生活費也停了,人家硬是靠着接單賣畫掙飯吃,骨頭硬得很!下周還要辦什麽畫展,有這時間,不如跟我學學怎麽做生意。”

沈書臨道:“男孩子嘛,愛面子,太過逼迫只會适得其反。”他想起沈父。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各退了一步,他答應陪我吃飯,我解凍他的卡。”姜猛龍喝了口茶,“只是不知道以後怎麽辦。”

沈書臨安慰:“順其自然。”

姜猛龍惆悵地嘆了口氣。

回到家後,沈書臨泡了個澡,換上睡衣,拿起手機一看,已經有好幾條未讀消息。

沈書蘭:哥!!!!

沈書蘭:辦畫展的事情,幫我問沒有[/星星眼][/星星眼]

沈書臨回複:問了,媽不同意。

沈書蘭:[/驚哭][/驚哭]大姐呢,大姐同意嗎?

沈書臨:正是大姐的意見。

沈家三個孩子,大姐沈書琴繼承了沈母的衣缽,在大學任教,向來嚴肅。小時候父母工作忙,沈書琴在家管着弟弟妹妹,直到今日,兩人都把大姐當半個母親看待。大姐決定了的事情,沒人可以更改。

沈書臨打字:大姐說了,雖然有錢就能辦畫展,但你畫技不精,辦了畫展更容易心飄,好高骛遠,對你的長久發展不是好事。

沈書蘭:[/委屈][/痛哭][/眼淚汪汪]但是我好多同學都辦了畫展了,可以吸引很多同行來品評自己的作品,聽取意見才能進步得快嘛……下周又有一個美院的同學要辦展了,還是在城中心的知遇畫廊。人家也想嘛!!!

沈書臨拿毛巾擦着頭發,發了條語音過去:“只要你能說服大姐,錢多少都不是問題,哥給你出。但是你要先說服她。”

他突然一頓。

A大,美院,畫展,下周。

他打字:你要辦畫展的同學是誰?

剛發出去,他卻像是有了預感一般,答案已經在心裏了。

沈書蘭:是個美院的大神,叫姜一源。

沈書臨失笑地搖了搖頭,兩天遇三次,還真是巧。

同類推薦